精彩段落
演武场设在一处极为宽阔的草场,远郊的寒风在傍晚尤为冷冽,只瞧见底下演武的士兵们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一瞬间就成了雾。
邵关一身戎装,厚重的银白色盔甲穿在少年身上,将略微柔和的脸颊线条添了几分英气。
“见过太子殿下。”
将士们的喊声将周遭的一切声音都盖了过去,直到慕容星走到他身侧,邵关才回过神来。
“不必多礼,慕容世子也来军营巡视?”
慕容星移开视线,避开了邵关黑亮的桃花眸,随后淡淡地扫过高台下方齐整的兵阵。
嗓音冷淡。
“嗯,出征的旨意想必殿下也该接到了。后日一早便要起兵,自然早一些熟悉军营的情况为好。”
两人正说着,负责传令的军士忽然更改了手中旗帜的位置,底下的军阵立即一变。
盾牌手将军阵分裂成了十余个部分,长戟列在盾牌的空隙中,过道里则是全副武装的铁骑奔走。
夏统站在慕容星身后,越看这军阵越觉得眼熟,忍不住凑到慕容星耳边小声道:“世子,这阵法不是你--”
这阵法怎么同自家世子绘在纸上的那么相似呢?
慕容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这兵阵是何人所授?”慕容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凤眸微挑。
一旁的士兵赶紧答道:“禀世子,这军阵是太子殿下所授。”
“哦?”慕容星侧脸看了邵关一眼,“殿下才到了短短一个时辰,便能把一个军阵演练完了?”
邵关抿了抿唇,心里暗恼。
这军阵当然不止练了一个时辰。
虽然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变了轨迹,但魏国起兵犯境一事定然是不会改变的。
所以他早早将前世与慕容星一起研习兵书所设计出的阵法派人送到了军中。
只是现下慕容星问起来,他却不好解释了。
“孤前些时日就把这阵法的图纸送到军中了,都是几位将军操练的成果,孤不过是无心之举。”
慕容星眸子里的情绪并不分明,目光绕过邵关紧绷着的面容,在少年撒谎时微红的耳根处停留了一瞬。
“此阵法不错,很适宜在西北境作战。”慕容星眯了眯眸子,嗓音沉缓,“殿下费心了。”
几个军阵操演完,底下的军士就自发地开始比试刀剑弓法。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军士们安静了一瞬,忽然嚷出几声:“几位将军,不如同我等比试比试刀法?”
“是啊,正巧今日太子殿下和世子都在。”
军中粗人不讲那么多规矩,既然有士兵敢提出比武,几个将军统领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夏统早就看得手痒痒的,一听这话,立即拱手道:“殿下,世子,那属下就下去同他们比划一二。”
士兵们见他下了高台,便让出了一片空地。
夏统在一旁选了柄趁手的长刀,冲着同他对峙的虎背熊腰的士兵道:“这样吧,你也不一定要用刀,选什么兵器都行。”
“说好了比试刀法,自然就是用刀。”
拿着钢刀的士兵目光一沉,陡然就带了些杀意。雪亮的刀刃在晚霞中闪过一道耀眼的冷芒,重重朝着夏统的脖颈砍去。
“锃”的一声刀刃相撞的嗡鸣,夏统一抬手,便借着巧劲轻松拦下了那势大力沉的一刀,旋即一个侧身,将长刀抽回。
一招被化解,士兵也并不急躁,攻势由一开始的试探,越来越带了压迫。
只是夏统的身法是从小和慕容星一起学的,胜在诡异多变,两人一时有来有往,看不出胜负。
“慕容世子觉得谁会赢?”
邵关注视着底下刀光的残影,轻声问道。
“殿下以为呢?”
邵关刚欲开口,忽然听到底下一阵惊呼,只瞧见不远处相撞的刀刃忽然出现一丝裂缝。
夏统怔愣的工夫,手中的长刀就被对方挑飞,锋利的刀尖正对着邵关,破开空气直直逼来。
“殿下快躲开!”
迎面的疾风带着铁器的寒意,不到一个呼吸的工夫便到了邵关眼前,刁钻的角度正对少年的侧颈,几乎是避无可避。
漆黑的桃花眸失神了一瞬,只有那柄长刀汇聚成的白影投在眼瞳里,冷得可怖。
然而触到他皮肤的却并非是锋锐的刀锋,而是一个温暖的掌心。
揽在他腰间的手因着用力连骨节都看得分明,邵关还未反应过来,脊背已经撞上身侧少年的胸口。
长刀贴着他的脖颈划过,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线,然而一股腥热的殷红却自邵关身后的少年肩处漫出,刹那洇在银白的盔甲上。
慕容星闷哼一声,肩处的伤口撕裂的疼痛却只是让他面色沉了一瞬,将痛呼生生咽了下去。
他下意识地去看邵关的颈侧,见到淡淡的血痕,视线才倏然挪开。
“放肆,军中比试,怎敢将刀刃对准太子殿下!”
慕容星松开了揽在邵关腰间的手,狭长的凤眸望向高台下比试的两人,神色有些森冷。
“殿下恕罪,是属下不知轻重,险些酿成大错,请殿下责罚!”
邵关似是没有听到底下告罪的话,在看到血迹的刹那便转身看向慕容星。
玄黑的袍服肩处已经被刀刃割裂,只隐约看得见一片猩红的伤口和被鲜血浸得颜色愈发深沉的衣料。
“世子受伤了,还不去找大夫?慕容星,你--”
邵关本能地想要抬手去检查慕容星肩上的伤口,目光撞上那双明明很熟悉的凤眸里陌生的疏离冷色,才陡然一个寒战,放下了手。
“殿下无事就好。”慕容星没有去看邵关黑眸中掩饰不住的惶急,只是沉声吩咐道,“来人,将他们押下去,各打一百军棍。撤去一切职务,降为列兵。”
“谢世子宽宏,属下知错。”
立即便有大夫带着纱布伤药赶到了。
“大夫,麻烦您先去看慕容世子的伤……”
大夫看了一眼慕容星,将伤药取出:“殿下莫急,臣先给殿下上药……”
邵关怔了一瞬:“孤不过是一点擦伤,无需伤药,世子他--”
大夫迅速将邵关颈侧的伤处理好了,才转身查看慕容星的伤口。
“世子伤得不轻,还烦请世子回营,在下再替世子上药……”
慕容星垂眸看了一眼被鲜血浸透的肩膀手臂,面色只是有些失了血的苍白,面无表情,像是这伤口不是在他自己身上一般。
“寻常的刀伤罢了,无需如此麻烦。”
“那在下替世子撒上止血药粉,裹上纱布。”
底下的军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地傻愣在原地,视线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慕容星身上。
“都愣着做什么,一切演练照常。去把同夏统比试的士兵的家室背景打探清楚。”
淡黄色的药粉融进伤口,伤口处汩汩洇出的血终于渐渐止住。
邵关的目光落在慕容星因着疼痛紧握的拳上,忍不住向着大夫小声道:“可有止疼的伤药?”
“有的,臣这就给世子上药。”
等军队的演练结束,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底下操练的士兵散去,各个营帐亮起了烛火。
陪同慕容星来的将领早就派人去了平西侯府报信。
几个小厮驾着马车,急匆匆地赶来:“世子,夫人听闻世子受伤,心急如焚,请世子赶紧回府。”
“伤口都已经处理过了,回府又能做什么?”慕容星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桌案上的军情奏报上,嗓音微冷,“去回禀吧,就说我出征在即,并无空闲回府。”
“这……世子,夫人也是关心您的身体。您若是不回去,只恐夫人担忧啊!”
邵关瞥见几个小厮的面色有些异样,晓得是慕容星的继母特意派人过来找不痛快。
慕容星的母亲几年前回乡看望娘家人时不慎染上了疫病,去世得早,平西侯爷将府中的小妾立为了正室。
原本妾室的儿子是庶子,自然没法同嫡长子争世子位,但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嫡子,那新的侯府夫人自然就多了心思。
估摸着,此次听到慕容星领兵出征,侯府夫人巴不得他马革裹尸,好将世子之位让出来。
邵关眸光微动,手中的茶盏碰上桌面重重的一声响,登时将几个小厮吓得一愣。
少年俊秀的面容敛了笑,漆黑的桃花眸里星点的温和之色就被皇族子弟仿若与生俱来的贵气所取代。
“军营重地,西北军情正紧,慕容世子不过就受了这么点小伤,就劳得平西侯夫人派人过来催促。那若日后上了战场,是不是也需要随时把世子送回长安城啊!?”
此话一出,几个小厮刹那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殿下恕罪,是小的们不知轻重,请殿下恕罪!”
邵关眼角的余光看见慕容星似笑非笑的神色,抿了抿唇,才冷声续道:“既然知罪,还不快退下。”
几个小厮面面相觑,旋即灰溜溜地出了营帐。
慕容星淡淡地目送着几人退出营帐,闭了闭眸子掩去了眼底一闪而逝的暖色。
“殿下,臣的继母不知轻重,臣代侯府向殿下告罪。”
邵关见慕容星的面色不复初受伤时那般苍白,心下微松:“无妨。世子受了伤,还是应当好好修养,这些军情奏报,孤来批阅就是。”
慕容星也并未拒绝,刚起身拿起奏报,营帐外忽然又传来一阵繁杂的脚步声。
“世子,方才侯府传来消息,说是齐元修齐先生手伤发作,叫了大夫也束手无策,小的只得过来请世子示下--”
“你说什么?”慕容星面色一沉,凤眸刹那浮上了几分焦急之色,“齐先生的手伤发作有多久了,我不是叫你们好生照料吗?”
“这……小的按着世子的吩咐,给齐先生用的都是上好的药材,此次病发,小的真的不知晓原因啊,请世子恕罪!”
邵关捧着书卷的手紧紧地扣着,视线牢牢锁在慕容星面上,却只看到那双凤眸里浓浓的关切担忧之色。
方才慕容星为了护他受伤时,神情都不曾有过多少波动,现下听到一个乐师手伤发作,却……
心底下意识地响起不久前冬九那句无心之语。
“素闻慕容世子喜好管弦丝竹,如此待齐元修,也属常事……”
一阵阵泛起的刺痛感狠狠刺扎着邵关的心口,他深深地呼吸几下,才勉强止住眼角的酸涩。
“殿下,殿下?”
邵关回过神,复杂的情绪堵在喉咙口,一遍遍叫嚣着在同他说。
前世陪着你抚琴舞剑的人,宠着你护着你的人,就同你脑海里的臆想一般,梦醒了就不复存在了。
少年的嗓音有些发颤:“慕容世子可是……想回侯府?”
不远处的少年棱角分明的面容映着烛光,一直覆在面上的寒冰似乎有些消融。
可那抹为着旁人的关切担忧,却一点点将邵关往冰冷的深渊里拽。
“是……殿下也知道,齐先生的手是怎么伤的。臣也不想出征在即,侯府里出一桩命案。殿下觉得呢?”
慕容星凤眸微挑,刻意加重了“命案”二字,不出意外地看到邵关面上刹那的惊愕与委屈。
“慕容星……”邵关咬了咬牙,细密的睫毛染上了水汽,似是有些无措,可少年的神情,却平静极了。
他知道,慕容星这话是在提醒他,齐元修的手是他派人伤的,若是今日他不放慕容星回府照看,齐元修一旦出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不论他做了多少,只要慕容星认定齐元修是他派人伤的,这就永远是一道天堑,横亘在他们中间。
“慕容世子,大军后日出征,孰轻孰重,孤希望你分得清楚。”
邵关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去注意慕容星冷漠中带着隐隐威胁的语调,眼尾却有些红了,只是在昏黄的烛火中并不明显。
他只有趁着这次出征的机会,将一部分兵权揽在自己手中,才能培养起一批可靠的下属,将杨凌安排潜伏在东宫的眼线一点点拔去。
只是视线一挪到慕容星的肩上,他就忍不住本能地想起慕容星为了他受的伤。
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心理,到底是护了他的。
“……世子回府之后,记得换药。”
慕容星脚步微顿,旋即淡淡道:“那臣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