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满屋子都是盐渍梅子的酸甜的味道,夹杂在浓重的血腥味中,显得有些的粘腻,枚兹抬起那双黑亮的眸子,看着头顶上绑的大红色的如意结,微微走神。
门外鱼贯而出的都是自己熟识的宫仆,他们慌张的进进入入,生怕伺候不好他这个已经血色尽失的人。
床榻前依稀趴着一个人影,那个人穿着雅青色的丝绸衫子,发间用白玉冠束着,抱着脸颊在呜咽的小声哭着。
枚兹失血过多,已经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听不清那个人的呜咽声,只是轻轻的抬手拍在那个人宽阔的背上,一下一下的拍着仿若哄睡孩子的母亲。
洛宁发觉枚兹的手落在他的背上,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个美艳绝伦的脸颊,了无生机,奄奄一息,颓败的如雪化便败的野梅子。
“皇后,你合该醒醒,一会儿要攒着力气生皇子。”
洛宁的话带着哭腔落进枚兹的耳朵里,他一个男人,隆起肚子,张开着双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已经让人无法将他和从前骄傲如意的枚家小公子联想在一起。
他颓败的环顾四周,拽着洛宁的衣袖,声音几乎弱不可闻:“若是我不在了,将我骨灰顺着运河撒下去,我枚家打下的江山,我枚兹继续守着。”
洛宁哭的更加的大声,眼睛红肿到了几乎无法睁开:“皇后,枚大哥,我的枚将军,你不会死的,你看看洛宁啊。”
枚兹,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文武双全,家世清贵的公子爷,祖父一身血污换了江河岁岁平安,被封为振国将军、敬安侯,父亲承袭敬安侯,大哥成婚大理世子,二哥年纪轻轻已经中了状元,三哥混不吝、世间游玩,也是挣下万贯家财,他是候府四公子,二十岁就成了北晖将军。
意气风发,狂妄骄傲,世间再无四公子。
他侧过脸实在是累的难以撑起身子,无暇顾及洛宁的哭喊,他只想睡过去,困顿的精神已经无法支撑他在去想旁的事。
可还是不甘心的。
宫仆看着几乎没有气息的枚兹,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撩起他的床被,看着他的产口不停涌出的鲜血,汩汩不停,骇人难忍。
洛宁实在忍无可忍,他提着自己怀里的青峰剑直指守在门外的大太监,咬牙切齿的喊着:“里面是皇后,怀的是嫡长子,你们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还不赶去找太医生产?就算皇上禁足皇后,也没说要皇后的命,今天皇后若是死在这里,你们这些人都一个逃不掉,不是被皇上杀的,就是被我杀的。”
大太监似乎很是为难,但到底也是真的害怕,这枚兹贵为皇后,家里三个哥哥都是京城里有名的权贵,肚子里的那个更是个嫡子,就算是个公主,他们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可,可皇上今日发话,说要禁足皇后,谁也出不去,谁也进不来。
救人也是死,不救也是死,难为死这帮奴才了。
枚兹不停的咳嗽,肚子的位置不停的放低,那个未见天日的孩子调皮的在枚兹的肚里下沉,疼得枚兹面色苍白,双手紧紧的扣着杯子,双腿大大的张开,血液像是永无止尽一样流淌,来来往往的只有宫仆,没有太医和产婆,他们这些下人只能一盆一盆的打着热水端来,迎着满盆血水端出去。
枚兹疼得眉心紧紧的皱着,他费了全部的力气撑起身子,对外面的大太监说:“他关的是皇后,而我是北晖将军,去找太医,一切后果我北晖将军担着。”
大太监得了话,脸色也缓过来一些,着急忙慌的命人去太医院请御医。
枚兹刚刚撑起的身子,因为急剧的宫缩而滑落在床榻,他咬紧自己的被褥,发出苍凉的喘息。
他微微抬起的眸子对上洛宁哭的不像样子的脸,他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华倾的样子,当时初见华倾,华倾也是这样年轻,他的小少年清润无双,眼睛里都泛着光彩,看着枚兹的时候,都是扬着浅笑的。
后来,怎么就不见他这个少年郎了呢?
禁足前华倾的最后一句话好像还荡漾在枚兹的耳边:“朕的好皇后,朕的北晖将军,你到底是没有心的。”
芙蕖浅香,疏影横斜,几处游鱼,枚兹倚靠在亭子的栏杆上,手里往外撒着鱼食,他的左手已经没有办法像往常一样发力,常常握到手指关节发白,他也无法感受到疼痛,只剩下一片麻木,他只好转了转自己的手肘,一不留神一盒子的鱼食都倒了下去,引来大片的游鱼啃食。
荷月看着枚兹单薄的背,为他披上一个白白的狐裘披风,枚兹微微的合眼:“长宁呢?”
荷月应和道:“皇后,太后那边找人传话,说公主去了她那里,今日就不送回来了。”
荷月知道公主在枚兹心里的重量,两年前皇后被皇上禁足当日,就腹痛难忍,几乎赔上半条命,吊了许多时辰,才生下长宁公主。可公主一出生就不受宠,许多宫人嚼舌根子,说是当时陪在枚兹身边的只有洛宁王爷,兴许啊,这个公主不是皇帝生的。
自然,枚兹的耳边也不清净,这种话但凡传到他耳朵里,直接拉出去砍脑袋,渐渐的这些年随着公主稍微长大点,这些声音就小了很多。
枚兹的手心紧紧的握着,他冷冷的瞥了一眼湖面:“太后何必这样的装模作样,她又不喜欢我的长宁。”
太后自然是不喜欢这个男人生出来的丫头,可是谁让丫头的爹是敬安侯的四公子,一门的国之栋梁,就连北晖将军的战功人们都是如数家珍的,谁敢苛责为国几乎断掉全身经脉的北晖将军的孩子呢?
荷月叹气:“皇后,自从您生了长宁公主之后,这性子就愈发的大,可这是皇宫,长满了旁人的耳目,不比西北沙场和敬安侯府自在。”
荷月自幼跟着枚兹,有了姐弟的情分,荷月又在敬安侯爷面前发过誓,生死侍奉枚兹,断了嫁人的心思,一心一意的当枚兹的仆人,枚兹待她自然是极其好的。
枚兹仰面,看着天上的孤雁,振翅远飞:“荷月,我都忘了我以前什么样子了?怎么笑的,怎么哭的,怎么骑马的,怎么杀敌的,我都快忘了。”
他自十三岁就跟着自己的二伯父去了西北沙场,在那个干寒的地方,他从一个白面书生成为了铮铮铁骨男子汉,奋勇杀敌,一人奔袭千里取对方首级,又喜欢去湖边和兄弟们畅饮,渴了就饮湖中水、山中泉,四公子畅意无比。
怎么就变成这个在深宫里,动不动就发脾气使性子,一脸刻薄尖酸的样子的呢?憋屈的锁在宫墙里,像是金丝雀的牢笼,可惜他不是金丝雀,是长在牢笼里的野梅子,外面是酸的,内里是苦的。
荷月有些哽咽,她自幼跟着枚兹去西北,也是过着无拘无束日子的丫头,她觉得有些伤怀:“罢了皇后,想不起来就不想了,还有长宁公主呢,总该想想长宁公主的。”
枚兹听到长宁的名字之后,眸子里立刻泛起了涟漪:“荷月,我只有长宁了。”
荷月愣了一会儿,确实,公子他只有长宁了,深宫里那个高不可攀的男人只肯给枚兹一个孩子,象征着恩赐。
枚兹生孩子的时候几乎挖空了底子,不禁冷风吹,当湖边的风吹过的时候,他微微颤动,荷月拍了拍枚兹的背:“皇后,咱们回宫罢。”
冷冰冰的宫院,堆满了金银玉器,满屋子的奴仆,没有一人真心伺候,了无生趣。
他抬起眸子,眼底早已晦暗一片:“嗯。”
他坐在这四抬的轿子,修长的手微微的拨动帘子,旁边的荷月凑上前:“皇后,洛宁王爷他又来了。”
洛宁王爷是先王的小儿子,也是当今太后的小儿子,华倾的胞弟,自幼跟着枚兹去了西北沙场,感情深厚。
枚兹疲惫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根,他已经不想再见之前的任何故人:“打发回去,说本宫累了。”
荷月神色有些不忍:“皇后,洛宁王爷等了一天了。”
枚兹红唇轻启:“他没什么不好的,只是痴心错付。我这是教他回头,不要落得像我一样的下场。”
荷月自然是明白,立刻就去给洛宁王爷回了话,枚兹顿了片刻,在宫仆的搀扶下,缓缓的走下了轿子。
他住在万岳宫,华贵无比,冷清也是无人能及的,除了长宁在的时候,还热乎点,其他时刻没有一点点生气。
此时他屋里的公公婢女打着华彩灯立在宫门前,他有些愠怒,他猛地将一个公公手里的华彩灯扯下踢碎。
他气极了,就使劲的踢着华彩灯:“你们怎么敢的?本宫不在,打这个灯干嘛?生怕别人不知道......”
“生怕别人不知道什么?知道皇后承宠了是么?”
那个九五至尊,面色带着酒后的潮红,身形朗朗,没了少年的清润,多了成熟的凌厉,更是俊逸了十分,这样的眉目如何教人不心动万分?
枚兹冷笑:“承宠?陛下怕是忘了,本宫早已给您打入冷宫了吧?”
枚兹年少时,那面貌就美艳的惊动九州,可这样的妙人竟然不去当个白面书生,反而去了沙场,从沙场回来的时候,很多人去看,希望看到晒得乌漆麻黑的丑陋兵痞,可枚兹还是美颜无比,带着杀伐果断的凌厉,比少年时更是美上十分。
月色衬得枚兹无暇白净,华倾愣神了片刻,可还是压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冷宫?朕敢把诞下自己唯一子嗣的皇后打入冷宫么?长宁以后怪我了怎么办?”
枚兹戏谑:“怪你做什么?她的父皇永远不可能错的。”
华倾受不了这样尖酸的枚兹,他仗着酒气,猛地把枚兹抱起,枚兹冰凉的触感几乎刺痛了他,他闻着枚兹的梅子香问道:“怎么那般怕冷?朕不是说了想要什么直接跟内务府说,炭火朕总不能缺了你的吧。”
枚兹本就柔弱,他被抱起的时候,头脑晕眩,他瞥了一眼华倾:“皇上真周到,这炭火确实足,可本宫就是身子弱,再多的炭火也暖不热。”
华倾看着面色泛红的枚兹,戏谑的说:“暖不热,就让朕来暖,朕来当北晖将军的炭炉可好?”
枚兹推开华倾,可手臂总归有一只是废了的,倒也没将华倾推的太远:“本宫身子乏了,皇上请回吧,三宫六院总有一个是皇上的可心人,何来跟本宫相看两厌,自讨麻烦?”
还未等华倾说话,荷月就走进来,刚刚她去找了洛宁王爷,没见到皇帝来了万岳宫,她就跟平时一样直接进来了。
荷月边走进来边说:“刚刚给洛宁王爷回话了,王爷还是不愿意走,我劝了好一会儿才肯离开。”
一进来就看见华倾狠狠地压着枚兹,华倾转过脸紧紧的盯着荷月:“滚出去。”
荷月自然知道自己坏了事,皇上本就忌惮枚兹和洛宁王爷走的近,她咬了咬牙:“皇后...”
华倾大声的呵斥:“朕让你滚出去。”
华倾那眼眶带着微微的红色,喘着粗气,眸子里的愠怒几乎满溢,他看着枚兹的时候,如果枚兹没看错,他会觉得华倾下一秒就要把他撕碎。
华倾双手狠狠地掐着枚兹的脖颈,枚兹真的太过于瘦弱,仿佛华倾再使劲一点,他就可以直接晕死:“难怪让我去其他的三宫六院呢?你好跟你的小情人约会是不是?你们怎么敢的?背着我偷。”
枚兹冷笑,那萧瑟的苍凉在他美寒的脸上显得更加的夺目。
华倾气急了,他撕开了枚兹的袍子,看着枚兹的雪白肌肤一寸一寸的露在他的眼前,他看着身下的人由常年的精壮变成了现在露出根根肋骨的瘦弱,他蓦地不敢在看。
枚兹眼角酸涩,流出一点点的泪花:“我秽乱宫闱,皇上,求您杀了我。”
华倾郁结,他愤怒的拽着枚兹的长发:“你还有孩子,你就不为你的孩子想想?”
枚兹被华倾拽的头疼难忍,他仰面看着身上愤怒的男人:“她两岁,宫里传遍了她的母后跟人私通,我活着,她就只能不得安生。我死了,才能让她光明正大的活着,当她本来就应该是的长公主。”
华倾听到之后,心里就跟插了刀子一样的疼,那天他得知自己心爱的陈谂是被枚兹害死之后,他就气的恨不得把枚兹杀了吞了,可人家肚子里还揣着他的崽子,他只能将他关禁闭。
结果那天枚兹早产,他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因为禁足,没人敢去找大夫,枚兹就蜷着身子,打开双腿,血水从产口不住的流出,浑身都在颤抖,血色全无,宛若死人,一只胳膊还无法使劲,他只能一只手死死的拽着自己的被子,可怜的让人心疼。
下一刻他就被洛宁的刀架在脖子上,洛宁冷冷的看着他的长兄华倾:“北晖将军难产,快要死了,你的这些狗奴才活活拖了三个时辰才找御医。哥,北晖将军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让他死在你手里?他是将军,死也要死在杀敌的战场,而不是满是血污的床上。”
他只要一看到枚兹,就想到那时候软的跟一滩水一样的枚兹,满身的血污将要死在生孩子的鬼门关,纵然心里有再多对枚兹的不满愤恨,他也舍不得惩罚这样的皇后。
他吻着枚兹的嘴唇:“朕不会让你死的,朕会让你好好的活在宫里。朕亏欠你和长宁,朕会弥补的。”
枚兹气急翻了个白眼,侧了身子躲着他的亲吻。
华倾一把将他摆正,用手指滑着他的肌肤,北晖将军白皙漂亮,却布满了沧桑的伤痕,那是征战归来的荣光。
“做么?朕的北晖将军。”华倾低低的喘着,“北晖将军怜怜我。”
“疼,我疼,你滚出去。”
“进来了哪有再出去的道理?北晖将军再给朕生个小长宁吧?”
枚兹睁开自己迷离的眸子:“再生一个?继续难产?被你禁足?连太医都见不到?任我一个人躺在那流血?罢了皇上,这种恩赐,我受不起。”
华倾在他的话里快速抽动,华倾盯着枚兹:“你总是这样咄咄逼人,这两年朕每次来看你,你总是这样让朕寒心。”
枚兹冷哼:“所以你就不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