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下楼也没开灯,陈秋持只点亮手机照明。
黑暗里的者也一片沉寂,他放轻脚步,随手从酒架上拿了半瓶马爹利蓝带,犹豫片刻,换了瓶更贵的。
已经过了他平常的睡觉时间,陈秋持却毫无倦意,只是在看亮光时感到些许晕眩,仿佛置身于一场半清醒的梦境。
只是有些梦幻注定会被敲碎,还没上楼,他便接到了周乘的电话。
“你睡了吗?”周乘问。
睡没睡都被你打扰了,问这个还有意思么?
“没有。”陈秋持说。
“开得好好的酒吧,怎么还供应午饭啊?生意这么不好吗,你就差这点儿钱?”一串抱怨袭来。
陈秋持也不恼,只淡淡地问:“不能做么?”
“没必要啊。”
“好的,你是老板,你说了算。”他爽快地回应,只想尽快挂掉电话。
“不是——”周乘深吸一口气,“秋持,我已经反复跟你强调过了,这家店的产权和经营管理都是你的,我就算是前期投资了一点,这些年也早拿回来了,现在,无论是账面上还是人情上,你都是老板。”
陈秋持立刻说:“那我是老板,为什么不能想干嘛干嘛?做午饭怎么了?我还想做早餐呢。”
周乘不说话了,隔了几秒才笑出声:“行吧。这大半夜……我真是闲的!”
新开的这瓶酒,聂逍称赞好喝,陈秋持在心里说这家伙还挺识货,他问:“你跟你爸不经常见面吧?”
“对,他很少联系我,小事会找我弟,让他转述,有大事会自己来。”
“比如你工作的事儿?”
“当然不是,我工作只是他顺便提一嘴,彰显自己有多关心我。他这次来,是想跟我妈复合,想让我劝她。”
“啊?”
“这我绝对不会的,我妈好不容易摆脱他,有了自己的生活,怎么可能再回头。”
“你爸……倒是挺自信。”
“他那是没有自知之明!还想让我去劝,可拉倒吧,我一向都觉得感情结束了就彻底断干净,老死不相往来。”
“是么……做普通朋友也可以的吧。”
“朋友多得很,没有必要加进去一个前任。”聂逍低头喝了一口酒,凝视着陈秋持,语气柔和但眼神玩味,“所以陈老板期望的爱情是怎么样的?”
“没什么想法,遇到了就遇到了,遇不到就算了。你呢?你长成这样,应该不缺前男友吧。”
“有一个。刚上大学那会儿,十八九岁的年纪知道个屁,每天都想着哪些课可以逃掉,哪些地方有好吃好喝好玩的,谈恋爱也是,什么设想都没有。他是我学长,很有个性,确切地说是,有点疯。大家都说他很有才华,可他的才华有些我看不懂,他就说我是个俗人,审美不行,呵。他早我一年毕业,考研没考上,后来我保研,毕设又拿了奖,他就更偏执了,经常莫名其妙发火,我的设计我的作品他从来都不多看一眼,他说我太务实,像个低头种地不肯抬头看世界的人。”
“再后来,第二次考研没上岸,他就再也不想见我了,好像我脸上写着他的无能。可我真的不是这样想的,谁会用成绩和学历去定义自己喜欢的人呢。后来他去了英国,刚开始还会打打电话,然后就渐渐淡了,到最后他用一个我没见过的,他们学校的官方邮箱给我发了封分手信,说我注定不能理解他的思想,他找到了更懂他的人。这就是结束。”
“以前觉得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追我,他对艺术的激情执着,或者说那种疯狂,很迷人,很带劲儿,可人总是会变的,他对我的感情变了,其实我对他也是,轰轰烈烈的爱情注定长久不了,谁能天天的心跳加速,心脏受不了啊,我不是只想跟他疯一把的人,爱情,只有归于平静之后,才能知道自己和对方要什么。”
“我们互相折磨了一阵子,到最后我什么都没说,只回了一句‘感谢爱过,祝你一切都好’。”
“我自认是个拎得清的人,爱就认真爱,不爱就一刀两断,我要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地开始下一段,一点点的拖泥带水都不行,对谁都没好处。”
听到这里,陈秋持心里飘过一大朵厚重的乌云,他想起了那个时常回到俞湾,缠绕在他身边的人,和“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而眼前的聂逍,与他截然相反。在酒精的催化下,把自己的家事和情事一股脑儿地全部堆到自己面前,坦荡得让人心生敬佩。
他的眼里含着期冀:“总之……可能有点强迫症吧,开始下一段感情之前,我不允许自己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人。”
“我心里倒是一直有一个放不下的人。”陈秋持声音低了一层,“我姐姐。”
聂逍似是被电击一般,睁大了眼。
“你眼珠子快瞪出来了,是想到了什么肮脏的内容吗?”
聂逍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不知道你还有个姐姐,在这儿待一年多了,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陈秋持沉默片刻:“可能……没人敢提吧。”
“为什么?”
陈秋持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反问道:“关于我,或者我家的传言,你听到的是什么样的版本?”
聂逍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加了一句:“我觉得,他们说得越离奇生动,可信度就越低。”
陈秋持轻轻摇头,语气平静却沉重:“跟人打架被开除是真的,但那个人从俞湾消失的事儿我不知情,我打他是因为他对我姐姐做了坏事,我姐后来出了国,我在看守所待了一段时间,判了缓刑,我爸接受不了,对生活彻底失望,上山出了家。”
聂逍被这句话吓住了,他没想到陈秋持会对他展露如此简短又深刻的痛苦,相比之下,自己之前啰啰嗦嗦跟他倾诉的,却那么琐碎、庸俗,短视。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默默地看着陈秋持。
陈秋持的面色依旧平静,仿佛在讲别人家的往事:“很多年之前的事了,现在我们都各自生活,只是我姐不太跟我联系,所以一直很担心她。”
“那她现在,在哪个国家?”
“美国。”陈秋持说,“我妈过世之后,我姐被迫一夜之间长大。她安慰我爸,照顾我,其实当时她也是个孩子,她也很伤心,甚至比我更难过,——你懂么,我那会儿太小了,她绝对比我更能体会失去母亲有多痛苦。”
聂逍点头。
想起童年往事,陈秋持露出了浅淡的笑意:“她是个很有趣的人,很会演。我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被送去体校锻炼,刚开始去游泳,后来教练说我个子太矮了练不出来,让我去跳水,跳水太苦了,实在不想练,就跟我爸吵了一架,我姐拉着我就走。”
“走哪儿去?离家出走么?”
“算是吧。”陈秋持笑了笑,“当时我爸都快疯了,两个孩子一起音信全无,全镇人都跟着一起找。”
“你们躲起来了?”
“没躲,我们徒步走了将近十公里,去我妈的墓地坐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我爸气得整个人直哆嗦,结果我姐站在他面前,很冷静,但满脸都是泪,跟他说,我们委屈,就想跟妈妈说说话。”
聂逍深吸一口气:“天呐,这话听着好心疼啊。”
陈秋持点点头:“我爸立刻嚎啕大哭。这是我印象中他最伤心的一次,甚至我妈去世那会儿,他都硬撑着没崩溃,那次是真的……就像被击中了一样。其实我当时有点懵,因为一路上我们俩说说笑笑,一边走一边吃吃喝喝,跟春游似的。”
“没去墓地?”
“确实去了,把路上买的饮料零食水果分给我妈,就回来了。我姐也没提前说进门要演苦情戏啊,后来我反应过来了,也跟着哭,我爸就再也不逼我去训练了。”
聂逍微微侧头,露出一抹温暖的笑:“所以不管以后发生了什么,你先回忆起来的,都是一家人快乐的事,对吧。”
陈秋持轻轻“嗯”了一声,眼前蒙上一层薄雾,看着他的脸,茫然、迷离,夜越深聊得越深,他试图将自己的视线从聂逍脸上移开,但越是抵抗越是神牵鬼制,他的眼里映出自己的影子,可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怎么看着……不像呢?
“看什么?”聂逍突然问。
一瞬间的恍惚之后,陈秋持说:“你……胡子长得挺快。”
聂逍摸摸自己的下巴,有些懊恼地笑了笑:“对啊,跟雨后春笋一样,正常早晨刮完,下班的时候就扎手了,周末两天不刮就是张飞。”
陈秋持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总是能被这种有点无聊的笑话逗笑,自己都觉得困惑。
聂逍是天蒙蒙亮的时候离开的。
陈秋持一觉睡到了下午,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叫醒。他对无法掌控的身体万般无奈,摸出止痛药,直接吞了下去。他不想起身,脑子里还残留着宿醉的后劲儿。气压很低,天气闷热,空调似乎和他一样全身无力。而他也和天气一样潮热,黏腻腻的,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