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医生不错?”科因说。
我点了点头。
壁炉被点上了,木柴在火焰中绷出一个又一个细小的裂口,噼噼啪啪。
我没有对火留下什么创伤性应激障碍,只想用它去烤摊在盘子里的牛胸肉,每一片肉都红得发黑,中间夹杂着不规整的雪白脂肪,沁在淡粉色的血水里,十足新鲜。
然而盘子放在科因手边,他只会生吃这些肉,或者蘸上蛋液,或者配着梨丝,更多数时候干脆就直接吃。
我看着荧幕,看着身着蓝裙的女主角走向地下通道,看着她用出色的演技诠释字面意义上的歇斯底里,但又很难不注意到科因的动作,他拎起一条肉片,举到口腔斜上方,直到肉片边缘轻轻擦着嘴唇,然后张开嘴,用舌头去接住肉片,再一卷,像吃面条一样将它卷进嘴里,最后才是咀嚼,撕裂纤维,挤压血水,生肉冰凉而味道腥甜。
“我喜欢这一段。”他咽下生肉,说。
就好像她真的着魔了一般。
血和不明成分的白色泡沫状液体从她身上淌出。
有时你看着剧中人在悲剧和荒诞的漩涡中徘徊不去时,你也会随之获得一些奇怪的安慰,就好像悲剧也捅穿了你的灵魂,另一些黏糊皱褶地贴在里面的恶心东西也随之流走。
我不需要对科因的话表示肯定或否定,在焦虑不安和歇斯底里爆发完后,一些东西会心照不宣地悄悄降临。
我不得不紧紧抓着扶手以免自己从沙发上滚下去,呼出的热气在沙发面上凝成了一小片灰白的水雾。
数分钟前,科因把手搭到了我的大腿上,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暗示。
现在他的胳膊横着卡在我喉咙前,只要稍稍内收就能让我喘不过气,继而因窒息昏迷过去,但他没这么做。
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发黑,舌尖发麻,积攒了太久又得不到释放的快感像一场无法停歇的触电,自下而上沿着脊椎一路炸开。
“看来我的决定是对的,”科因低声说,“看哪教授,我甚至还没真正开始,你就已经这样了。”
我说不出话来,更没法反驳他。他刚刚抽走了手指,换成他自己,我在那一瞬就几乎濒临绝顶,舌尖发麻,眼前闪过彩色的噪点,而插在前端里的那根前端微弯的金属棒却直接断绝了这一可能。
我在医院时看到过医生在那刚刚成为女孩的她身上用过,却没想到自己也有用上它的一天。
他空出来的那只手紧紧箍在我的腰侧,力气大得那里明天必然会留下淤青,或许我不必再担心自己会从沙发上滚下去,并且终于可以松开扶手了,可他每动作一次我的额头就不受控地转上扶手,咣咣直响,我不得不把手垫在那里,而这只是让我看起来更加配合了。
我被自己的行为时时刻刻提醒着这不是一场发泄的暴力,而是两厢情愿,甚至温情脉脉的媾和。
余光里,我瞥见女主角正和怪物,和恶魔相拥,她甚至会为了恶魔杀人,令自己也成为恶魔。
我呢?
我已经杀过人了,却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把总是摇摇欲坠的自我更牢固地钉在现实上。
我是这么想的,可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一种自欺欺人,也许我仅有的一点自尊早就崩解了,从我委身于人起,从我被现实踩在地上起,从我数次看向科因也数次按捺住说“我爱你”的冲动起,我只是可悲地无法接受我曾经被他人,被社会驯服了的这一事实。
被子弹崩开了花的头颅在我眼前挥之不去。他盯着我,从那张因为缺少牙齿而漏了风的嘴里吐出刻薄的话语,他说你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婊子,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想想你的从前,想想你曾经是个多么体面的人。
你就一刻都不想回去吗?
科因把我扳过来,然后俯下身,那些尖利的牙齿就悬在我的锁骨上,而我轻微地发着抖。
他咬下去,齿列切开皮肤和肌肉,血珠成串地滚出来,又马上被吮走,我看着他像某种野兽一般舔舐着他缔造的伤口,就像荒野上的孤狼在不紧不慢地享用一只被它开膛破腹的鹿。
他猛一甩头,那一块就被连皮带肉地撕下来,然后是咀嚼和吞咽。
被生吃的疼痛不啻于烧伤,脸上的疤痕也烫得像是又着了火,我不得不咬着手腕才能阻止自己在这双重疼痛的夹击下尖叫出声。
我听见他问我这是不是很疼,我说废话。
“那你为什么不制止我?”他说,嘴角还沾着血迹。
不知道,也许我终于跌到了底,看,我甚至都开始承认这是一种疼痛了。
“我一点也不想。”我说,不知道在回应谁,科因,抑或幻象中的头颅。
他重新开始动作起来,失血,疼痛和幻觉三者混合,我觉得眼前的一切景物好像都在旋转,都在上下颠簸,好像我被塞进了一台高功率运行的离心机。
他在射进来时也一鼓作气地抽走了那根金属棍,压抑已久后终于来临的高潮几乎是一种疼痛,我的眼前顿时被彩色噪点填满,上方浮动着细碎的白色光斑,我觉得自己几乎濒临死亡,身体不受控地痉挛着,感知不到任何呼吸和心跳的迹象。
我想我的确是失去了一小会意识,当我清醒时科因已经把现场清理干净,正好好地穿着衣服替我包扎锁骨上的撕裂伤。
电影也放到了尾声,一场未知其貌的轰炸,一扇不知是否真正打开的门。
我们是不是也在焦虑地等一场轰炸?为了未来惶惶不可终日,而等末日幡然降临,却又开始后悔没能做成自己真正想做的,一辈子从头到尾都在流于世俗。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会做什么?我又会做什么?
我已经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我的一生曾经包围在世俗中,曾经追逐过昙花一现的体面,可我从没像此刻一般觉得我是个活着的人。
也许明天会有地幔柱喷发,会有小行星撞地球,会有可怕的病毒突然在全世界范围内爆发,而我不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后悔的。
你在做什么?医生,教师,还是在考公务员?还是月薪少得可怜的小白领,日复一日重复着徒劳消耗生命的工作?
你想做什么?兽医,考古队员,插画师,全职手工艺者?你为什么不去做?因为你担心养不活自己?因为你害怕世俗的眼光?因为你觉得这不符合严肃世界的要求?因为你从小就被灌输成为人上人必须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然而经验重复一千遍一万遍也只是没有必然性的经验,日常终归只是一场谎言,在一个几乎不可能饿死你的社会中,你本就该有权去追逐自己想要的生活,因为人本该如此,人本就该是目的而非手段。
你不是什么被教育作必须成材的东西,更不是工业社会上由数据和效率堆成的螺丝钉,你是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人,你的前进和自我发展绝非为了提高自己作为商品的价值,而是应该为了自我实现。
人不应该生活在工具理性的铁笼里。
我看着科因,说:“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会迎来报复?”
他一圈圈缠着绷带,直到那里不再渗血,他说:“谁知道呢。你看过《邦妮与克劳德》吗?”
我想了想那部电影的情节:“你是说我们会在逃亡路上被枪打成筛子吗?”
“谁知道呢。”他耸了耸肩,“也许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他们会自顾不暇,根本管不着我们,然后我们也死在末日中。你说,我们什么都不信,死后是不是真的无处可去?”
我说那不是很好吗,一切纷扰和喧嚣都没了,毕竟有人的地方就不会少了争斗。
他没再接话,我看着他,看了很久。
我说:“你别死了。”
他说:“嗯,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