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听许家昌这么说,蔡老板却摇了摇头:“再等等吧,我做东不能不等客人来就动筷子。”
这场三个人的宴席,蔡老板口中的客人已经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太久。许家昌只好和蔡老板一起干等,他叩动了两下桌面,笑着说:“我出去打个电话。”
陈耀德接到许家昌的电话时感到有些莫名:“我早就已经把他送到。”
许家昌憋着火又给游真打电话,游真很亲热地喊他“昌哥”,说他马上就到。
寻常员工这个样子许家昌一定要炒他鱿鱼,但现在反而是许家昌有求于游真,只能深吸一口气,语气和缓地问:“到了怎么不进来?”
被拆穿了游真也不尴尬,破罐子破摔地点燃打火机:“我在洗手间,肚子好痛。”
肚子痛还有心情抽烟?许家昌听出游真在胡扯却拿他毫无办法:“蔡老板已经等很久了。”
游真说:“就来。”
这个就来足足就了半个钟,眼前的点心已经冷掉,许家昌朝门外望了又望,蔡老板倒是很能沉得住气,让助手拿来一个盒子递给许家昌。
许家昌打开,里面是一副字,末尾印着蔡老板的章。虽然许家昌称呼他为蔡老板,但蔡老板本人并不从商,他家世代经营出版业,姑姑在一家时尚杂志社当主编。而蔡老板受家族荫蔽舞弄起书法,成就平平,买家大多都有求于他,许家昌便是其中之一。
家里有很多蔡老板的字,眼下又添一副,许家昌的脑海中已经能够想象得到家中夫人火冒三丈的样子,他维持住微笑,对着这幅字夸奖道:“运转龙蛇,化繁为简,蔡老板的字又精进了。”
助手在蔡老板身后轻轻咳了一声,蔡老板练的是行书,许家昌夸的每一个字都是大忌。
蔡老板也不生气,看许家昌打算将字收起来,才有些不悦地说:“这幅字还要麻烦许老板送给……”
许家昌动作顿了顿,这时大门打开,服务生将游真带了进来。
可能是时间赶,游真今天穿得很简单,一件草绿色的短袖搭配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许家昌看见了皱了皱眉,装模作样地批评两句:“昨天去干什么了,睡到这么晚?”
游真还没说话,就被挂着还没来及收起来的那幅字吸引了注意,他驻足看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落座,经过蔡老板时蔡老板闻到了一缕若有似无的烟味。
蔡老板很早就注意到游真,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摄影棚,许家昌带了一批手底下的模特来给蔡老板认认脸,见蔡老板兴趣缺缺,许家昌想起了一些传闻,会意地将女孩们遣散。这时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孩从他们身边经过,许家昌连忙叫住她:“游真!Jin!过来一下。”
游真从灯后面走过来,刚刚拍完海报,他画着前卫大胆的妆,眼妆和唇妆都是鲜艳的大红色,化妆师犹嫌他脸上的红不够突出,还给他的眼睛周围点缀了红色亮片。蔡老板欣赏不了这样的时尚,但不难看出模特底子不错,眼波流转过来,这一抹红色就对味了。蔡老板在她脸上多看了两眼,刚准备找个借口和许家昌告辞,这名模特便照着许家昌的意思规规矩矩地喊他“蔡总”。
这声“蔡总”叫得又轻又快,蔡老板平日里最讨厌别人这样同他讲话,说话这么小声,怎么不当个哑巴?
但蔡老板有两套标准,听游真这么叫,蔡老板脸上的褶子展开,连应了好几声:“哎,哎。”
游真旁若无人地将脚上的高跟鞋踢开,随手拿了两块卸妆棉片按在眼睛上。许家昌看了眼蔡老板,觉得游真这个样子有碍观瞻,将蔡老板拉到一边说起下个杂志版面的事。游真后面应该还有别的安排,完成了许家昌给他下达的社交任务后便打个招呼走掉了。
后面的日子蔡老板经常想起游真,所有神话中蔡老板最喜欢看古希腊的神话故事,古希腊神话的神也会有爱欲,会嫉妒,会痛苦,让蔡老板觉得神也不过如此,没卸干净眼线的游真、身上有烟味的游真带给他的也是类似的感受。
蔡老板身子朝游真倾了倾,饶有兴趣地问:“你喜欢那副字?”
游真用毛巾擦手,诚实地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对书法不了解,只知道那幅字笔锋刚劲,很好看。”
许家昌觑了眼蔡总的表情,他擅长察言观色,比如现在就看出蔡老板的心情多云转晴。
蔡老板说:“你喜欢的话,那副字就送给你了。”
游真瞪大了眼睛,看看许家昌,又看看蔡老板,可能是觉得不明不白收到一副字令他有些困惑。
怕游真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许家昌连忙抢先说道:“多谢蔡老板了,游真,去给蔡老板倒杯酒。”
蔡老板摆手:“一副字而已,不用这么客气。”说完,蔡老板瞪了许家昌一眼,他觉得许家昌做事太粗糙,想要一个人对你亲近就和钓鱼一个道理,一定不能操之过急,而是需要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将对方拆入腹中。
蔡老板吩咐服务生将桌子上的菜撤走重新上一桌,若无其事地回头笑着对他们说:“最近师傅又研发出了几个新菜色,你们一起来试试咸淡。”
许家昌乘热打铁,连忙聊起和蔡老板的那桩生意,蔡老板现在心情好,说什么都一口答应。游真就进来后说了那两句话,其余时间都在闷头吃饭。蔡老板虽然在和许家昌聊天,但一直在分神注意着游真的动静,他纳罕地问:“吃得也不少,怎么还是这样瘦。”
游真咬着筷子冲蔡老板笑了笑,一副也拿自己的身体无可奈何的样子。
一顿饭吃到最后,蔡老板喝得有点多,助手进包间,想要将老板扶回去,他们在隔壁酒店定了房间,许家昌让游真也一起跟着去:“蔡老板金枝玉叶,一个人照顾不来。”
游真很听话地跟着蔡老板一起上车,和司机一起坐在前排。蔡老板虽然喝醉了,但是模模糊糊地还留了一层薄薄的意识,他听到游真中途接了个电话,基本是对方在问,他在回答。
“是……马上……不用……”
在回答这些问题时游真语气和蔡老板之前听到的又很不一样,咬字很重,尾音扬起,像是另一个人格。
蔡老板再有意识时已经到了酒店房间,他被陡然亮起的灯给照醒,接着听见助手问游真住在哪里,游真说因为拍摄通常比较集中,为了节省房他租住在屯门。助手“啊”了一声,很善解人意地说,那你快点回去吧,这里交给我。
助手说这话时游真就在蔡老板身边,蔡老板气急,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拖他后腿,无奈只得自己出马,半真半假地抓住了游真悬在他眼前的手。
在蔡老板的想象中,游真应该会惊慌失措一下,但游真比想象中要冷静:“蔡总好像醒了,我去打电话让酒店送点解酒药。”
蔡老板很受用地松开手,觉得他猜对了,神和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很快游真拿着水和药回来,将它们递给助手。蔡老板顺从地让助手就着水帮他把药喂下,他感受着水从喉咙流贯到胃里,温度处在一个熨帖的区间。蔡老板觉得自己可能无法再继续耐心地等下去,他想今晚就将游真给留下来,很快这个想法变得千钧重,压着他的脑海昏昏沉沉,等助手处理完手上的事时,才发现游真已经离开,而蔡老板又再次睡过去了,甚至比刚刚睡得还要沉。
游真家住在中环,从地铁站走回家会经过长长一条坡道,坡道两边扎满了教堂,一路上走过去像是在浸润福音。游真很喜欢这条路,每次经过时都会刻意走得很慢,他轻快地哼着赞美诗,将口袋里已经空掉的药物包装盒丢进垃圾桶,这据说是效果最好的安眠药,普通人吃四分之一片就可以睡得很沉,而游真让助手足足喂了蔡老板两片。
或许明天,或许后天,蔡老板醒来就会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但是游真现在比较忧虑怎么向小梅开口让她再开一点药给他。
小梅刚刚打电话来说要来他家做客,游真打开家门就看见小梅兴致冲冲地朝他高举起手中的威士忌:“难得今天不用值班,我来找你喝酒啊!”
游真和小梅从小在孤儿院一起长大,后来游真被一对新加坡夫妇收养,他们好长一段时间没见面。再见时游真比以前要更瘦,小梅问是不是那对夫妻对他不好,游真摇头,说那对夫妇对他还不赖,前年夫妻两试管成功,游真有了一个妹妹,小妹一周岁的时候他们还一起去北海道滑雪。
“哇,好幸福,那你怎么还是从新加坡回来了?”
游真指了指他和小梅,又指了指离开香港时托小梅照看的那只拉布拉多,那只拉布拉多现在已经十分年迈,老是将口水滴得地板到处都是。
面对小梅不解的眼神,游真故作神秘地说:“我们之间连接着一条看不见的线,距离一远,这根线就会扯得我很痛。”
什么线?痴线!小梅翻了个白眼,知道游真的鬼话她只能信一成。
游真没有接着说下去,过了几个月,游真突然跑来问小梅能不能给他开一点喹硫平。
小梅在一家公立医院担任麻醉科医生,要弄到喹硫平也不难,只是……小梅盯着游真:“你生病了?”
游真摇摇头,表情很可怜:“我分手了,总是彻夜彻夜失眠,好难过。”
小梅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是分手难过还是失眠难过?和谁分手了?你的那个黑客男友?”
“不要叫他黑客啦,他有名字。”
“对不住,只记得光是给他姓名就能扒出所有社媒账号的本领。”
小梅一度无法理解游真,和这样技术高超的黑客在一起能有什么隐私?好可怕。可听说了游真已经和他分手后,小梅又觉得游真对待感情神一时鬼一时,这不正常。
游真对小梅的批评坦然接受,幽幽叹口气说:“不过这也没有办法。”
什么叫没有办法?小梅拧着眉毛看他,最终拗不过游真的坚持,找了个名目开了点喹硫平给他。
开完药后游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她,小梅担心游真真的因为分手的事情伤心过度,今天特地带来一瓶酒找游真谈谈心。他们凑在一起分享小梅带来的那瓶威士忌,游真给杯中的威士忌兑了好多淡奶油,又淋上花生酱,威士忌的度数不会因为加上这些奇怪的配料便消失,而游真却喝了一杯又一杯。
小梅觉得他醉了,晃了晃他的肩膀,游真便回过头看小梅,眼睛湿漉漉的,小梅又以为他哭了,但是游真却语气如常地问:“你还记不记得你的中学同桌长什么样,叫什么?”
小梅觉得他的问题很古怪:“中学也没有过去很久,当然记得。”
游真露出一个笑,小梅觉得他今天心情十分低落,问他怎么了,游真摇摇头,埋头用吸管将见底的酒杯弄出很大的动静。
时间已经很晚,小梅明天还要上早班,打算在游真家借宿一晚。游真很慷慨地把自己的床让给她,自己睡在沙发。睡前游真例行点进ig,他的私人账号很少发动态,首页也只刷得到两个用户。第一个用户是一个人像摄影博主,会放一些工作中拍摄的花絮照,因为照片中模特灵动的表情和独特的构图及松弛的风格吸引了很多人来关注。中间这位博主停更了一年,底下有关注者担心地询问近况。过了几个月后,一个头像是一个橙色月亮的用户回复博主目前在好好生活,只是在一次给手机升级系统的过程中所有软件的登录状态全部清零,但是他又忘记账户密码,账户绑定的手机号也很早不用,所以博主现在正在向客服申诉。
这就是游真第二个关注的用户了。点进他的主页只有寥寥两条动态,发布时间距今都已经十分久远,一条是记录吃过的餐厅和一些动物。另一条的首图是一张抓拍,一个女孩在前面对着镜头扮鬼脸,比较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的那个男人,他正坐在吧台边喝酒,照片只拍到了他的侧脸。这张照片中男人的刘海比现在要长,耳朵上戴着一副漆黑的十字架耳钉,他似乎觉得有些无聊,表情很心不在焉,甚至还能分心将一只手从女孩背后绕过来试图遮住镜头,可惜他的手掌和女孩的脸双双过曝,反而把他的脸拍得更加清晰。
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时游真还很疑惑,一个人怎么会把冷漠和张扬这两种情绪杂糅得如此彻底,后面看的次数多了,游真不再疑惑,中学时他总是能从照片主人公身上闻到一缕青草味的后调,问了其他同学都纷纷摇头表示什么味道,他们怎么没有闻见。游真想,什么怪事发生在男人的身上似乎都变得自然而然。
在游真关注这个账号的第二天,男人的账号就转为私密了,却始终没有移除新进的粉丝,也再也没有更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