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虞惟笙接到岑星学校打来的电话前,刚跟家政通过话。
他叮嘱家政,晚上除了正餐,再做点小朋友爱吃的小点心。若是时间来不及,去买一些也可以。最好是甜的,看起来漂亮一些的,能让人心情变好的。比如小蛋糕什么的。
岑星考完到家,可能会哭得不行。得做好应对。
虞惟笙连台词都提前想好了。就说,是庆祝他完成了第一阶段的学习任务。成绩是重要,可努力本身也值得骄傲。
要是这样还不管用,就再跟他约下次月考时的奖励。
傻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好哄嘛。
他准备了许多夸奖的词,接着被告知,岑星考试作弊了。
“老师您确定吗?”他一时难以置信。
“唉,”电话那头的姚老师尴尬且无奈,“我们也都觉得很惊讶。”
虞惟笙提前离开公司的时候,岳霄问他是不是赶着回去哄表弟。
岳霄知道岑星今天考完,也默认了小家伙成绩不会太理想。他挺不放心的,对着虞惟笙强调,说觉得岑星已经非常努力了,就算暂时考不好也一定不要苛责他。
虞惟笙心情复杂,姑且应下了。
这孩子太招人疼,接触过的人都免不了对他偏爱。若告诉岳霄自己现在要去做什么,这位老实人可能会怀疑人生。
虞惟笙当然也觉得不可思议。岑星在他面前耍过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花招,但他依旧觉得岑星是一只小兔子,而不是一只小狐狸。
他想,小兔子是不是真的急了,才会出此下策。又因为太傻乎乎,所以被逮个正着?
在姚老师的办公室里见到岑星时,小家伙正坐着发呆,一脸灵魂出窍,表情木木的。
他身边坐着一个高高瘦瘦的Alpha男生。那男生模样要比岑星自然很多,正在与他们对面的一位中年男子打诨。
“不信你们对一对我们俩的试卷啊,有没有抄一目了然吧。”
那中年人还未回应,虞惟笙抬起手来,在本就打开的办公室大门上敲了两下。
虞惟笙很快就从老师那儿听说了来龙去脉。
昨天考数学时,那个叫霍行之的男孩子给岑星丢了一张小纸条。这一幕被监控摄像完整地记录了下来。不过因为角度关系,纸条上究竟写着什么,完全看不清。
岑星在他刚来时还呆呆的,从老师打开那段视频起,眼泪扑簌扑簌掉个不停。
看着可怜极了,连诉说他罪行的老师都变得不忍心。
“星星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有没有作弊?”虞惟笙走到他跟前,微微弯下腰与他平视,“你抄同学的答案了吗?”
岑星一双大眼睛里全是泪花,咬紧了嘴唇,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傻傻地看着他。
“不哭。如果星星没有抄,说出来,我们都信你。”虞惟笙又说。
他话音刚落,身旁那位中年男子欲言又止,大概是有些异议。
“把试卷拿出来对一对不就知道了吗,”霍行之大声嚷嚷起来,“要是他抄了我的,一目了然。”
中年男子皱眉:“你们这些小孩我还不知道,以为选择性地抄就能糊弄过去?”
虞惟笙看了看始终不表态的岑星,开口道:“老师,还是看一下吧。”
他刚说完,岑星拉住了他的衣袖。
“我可以相信你吗?”虞惟笙低头小声问。
岑星迟疑了几秒,小幅度地点了点头。伴随着他的动作,大颗大颗的眼泪沿着面颊滚落下来,把他的皮肤染得湿漉漉的。
虞惟笙终于没忍住,伸手替他擦了擦。
那张湿乎乎的小脸摸起来温热又柔软。
“可能有些误会,”虞惟笙收回了手,转身看向那位中年男子,“我们岑星很乖的,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试卷一对比,任谁也看不出岑星有抄袭。
霍行之的试卷十分赏心悦目,字迹清晰,解答过程毫无涂改,端正整齐,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必定是高分。
但若只是比卷面清洁,岑星还要更胜一筹。
他的卷子清洁过头了,至少一半大题都只端端正正写了一个“解”字外加一个冒号。
填空有将近三分之一保持着空白,只有选择题写满了。只可惜,正确率也一塌糊涂,极有可能是在瞎蒙。
霍行之比其他所有人都更震惊:“你怎么都空着?为什么不写啊?你睡着了吗?”
岑星低下头,继续哭。
“这应该……没有抄吧……”虞惟笙拿着试卷,哭笑不得,“星星你真的睡着了吗?”
按理说,也不该差成这样的。
“但是视频里清清楚楚,你们肯定传纸条了,”中年男子还是不松口,“是不是老师一直在看所以没机会抄?”
“我们顶多是违反考场纪律,和作弊是两回事啊,”霍行之狡辩,“我作完题目无聊,写字条跟他聊聊天,不行吗?”
“当然不行,这是在考试!”中年男子被他的胡搅蛮缠惹得有点来火,“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丢给他的不是答案?”
“你也没证据证明那就是答案啊……”霍行之说。
这么一绕,就进了死胡同。虞惟笙心里觉得古怪,又低头看了眼岑星。
岑星的眼泪掉不完,时不时抬手擦一下,袖口颜色都深了一截,依旧止不住。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虞惟笙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岑星的肩膀作为安抚。
“我知道了,”他用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岑星,“他丢给你的是不是你昨天夹在笔袋里的那张纸?”
话音落下,众人都看向了他。原本还垂着脑袋的岑星也抬起头来,连眨了几下眼睛。
“写着加油努力你可以的那张。”虞惟笙说着,看了霍行之一眼。
岑星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僵硬着没反应。
“哦,对啊,”霍行之立刻意会,大声喊,“就是那个!我看他一直很紧张没自信怕考不好,想安慰他一下嘛!”
“我就说嘛,”虞惟笙又刻意地拿起了霍行之的试卷,“字迹也差不多。”
姚老师终于开口:“那张纸条呢?”
“在家呢,岑星夹在书桌的玻璃板下面了,”虞惟笙说,“如果老师不信的话,我刚才是开车来的,我们家很近,去看一下也花不了多少时间。这个不可能提前准备,字迹一对照,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霍行之闻言,神情微微惊讶,见虞惟笙面带微笑镇定自若,一时间陷入了迷惑中,不敢开口。
“原来是这样,”姚老师被彻底说服,露出了笑容,“那不必了。霍行之你也真是的,总给我惹麻烦。这种纸条,考试前给他不好吗?”
霍行之傻笑了一下,又看了虞惟笙一眼,接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我觉得很奇怪,你们为什么会特地查监控啊?”
虞惟笙心里也有疑惑。若当场就发现了这两个孩子的行动,肯定不会拖到现在才来兴师问罪,还少了关键证据。全校那么多班级同时考试,只单独复查他们的监控视频,准确的在几个小时的考试过程中捕捉到这短短几秒的画面,也很不合理。
老师没吭声,霍行之又问道:“是不是有人举报?”
岑星闻言,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姚老师面露难色,那位中年男子倒是立即有了反应,大声呵斥:“无论如何,你在考试的时候传纸条就是不对的,别那么理直气壮!”
霍行之突然小声地“呿”了一声。看他表情,明显是心里不乐意了。
“算了算了,既然没有作弊,那……”姚老师试图打圆场。
“是不是施文说的?”霍行之大声打断了她。
整个办公室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岑星估计不知道施文是谁,一脸茫然。
“他考试前要我给他传答案,我没答应。”霍行之继续说道,“是不是他举报的?”
姚老师和那位中年男子对视了一眼。
“我当时……”霍行之低头咳嗽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当时为了拒绝他,骗他说我答应了要给岑星传答案。怕他不信,考试的时候才丢了那张纸条,顺便给岑星加油。刚才一直不说出来,是……不想暴露他对我提过这种要求。”
“还有这种事?”中年男子皱起眉来。
岑星也很惊讶。他终于不掉眼泪了,只是面颊还是有些湿哒哒的。
就在此时,办公室外有一位阿姨冲了进来,对着霍行之大声喊道:“你小子又怎么了!”
霍行之一哆嗦,接着理直气壮对着喊:“我被人陷害了!”
回家的路上,岑星原本已经不哭了。
虞惟笙见他还是心情低落,主动哄了两句。谁知岑星听着,反而落泪不止。
“这么委屈呀?”虞惟笙觉得心疼,又有几分好笑,“这世上奇奇怪怪的人很多,会招惹上也不是你的错。反正都过去了,开心点,回去吃好吃的。”
岑星却只是摇头,不停抹脸。
虞惟笙不禁疑惑起来。
等下了车,岑星走路时始终低着头。见他这模样,虞惟笙心中大致有了猜想。
走到家门前,他刚想解锁,跟在身后的小朋友拉住了他的衣摆。
虞惟笙回过头,岑星的小脸又是湿漉漉的。
他拽着着虞惟笙,紧咬着嘴唇,似乎是想要表达些什么,模样难过极了。
“……那个男孩子真的给你传答案了,是不是?”虞惟笙问。
岑星非常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了脸。
虞惟笙与他有明显的身高差。当岑星低下头,从虞惟笙的角度就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看不清表情。但他知道他在哭。
岑星哭起来总是很安静,连呜咽声都没有,只偶尔轻轻地吸一下鼻子,身体也会跟着微微颤一下。
他前额不长不短的刘海因为重力向下软绵绵垂落。岑星天生色素淡薄,头发在明亮的地方看是深褐色的,细软光滑,很好摸的样子。
虞惟笙抬起手,指尖接触到他的发丝末梢后又很快收了回来。
“先进去再说吧。”他对岑星说道。
岑星点了点头,前额的发丝跟着晃啊晃。
客厅的餐桌上,像往日那样摆放着两人的晚餐。
以往虞惟笙独自生活时,吃得都比较简单。他不差钱,平日不会刻意节省,但也不爱浪费。家政通常会准备一荤一素一汤,量都不大,一个人吃不会剩太多。量小很难做大菜,虞惟笙不挑剔,菜品便也从简。
岑星来了以后,晚餐变得稍微丰富了一些。这孩子也不怎么挑食,胃口还小。虞惟笙原本让家政每天加一道菜再增点量,很快就发现岑星根本吃不了那么多,只能把每道菜的分量减回去。
家政阿姨为此很失望。许多菜式,量少了做起来反而麻烦。
岑星跟在虞惟笙身后走进客厅,很快面露惊讶之色。晚餐还是每一道量都不大,甚至比平日更少一些。可是相对的,种类却丰富许多。一个个盘子,把半边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除了饭菜,餐桌另一边岑星往常用来摆放书本作业的位置,还放着一个六寸的小蛋糕。
这场面,显然是要庆祝什么。
岑星疑惑地看向了虞惟笙。
虞惟笙心里稍许有些尴尬。他原本是想庆祝一下的,可现在会不会不合适了?岑星考得一塌糊涂尚且能嘉奖他的努力和认真,但作弊被抓,怎么都不值得被鼓励。
“先去把东西放下,洗个手,”虞惟笙装作没看懂他的眼神,“然后过来吃饭。”
岑星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跑上了楼。
带小孩实在麻烦。
虞惟笙当初想得太简单,以为只要为岑星提供住处三餐,轻而易举,并不费事。实际上,却是劳心劳力。
最麻烦的是,他现在已经做不到放手不管。
曾经照顾亲弟弟时积累起来的经验,偏偏还派不上用场。虞文洛这孩子有点脱线,也时常惹事,可成绩一直很优秀,更不会动不动就哭鼻子。他闯了祸,虞惟笙骂上几句甚至打两下屁股都不会有心理负担。
面对岑星肯定不行。先不说那毕竟是别人家的小孩,年龄也没有可比性。
没想到搬出来住,还是躲不过育儿烦恼。
岑星很快便又下楼了。他在洗手时顺便洗了脸,此刻终于不再满脸泪痕,只是眼皮依旧肿肿的。
模样没平时漂亮了,却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虞惟笙在心里叹气。
岑星乖乖的坐在了桌边,试探性地看向他,却不伸手拿筷子。虞惟笙见状并未开口,站起身来,盛了一小碗汤,放在了他面前。
“先喝点吧,我怕你脱水。”他说。
岑星原本怪紧张的,闻言脸一下子就红了。他用双手捧起碗,埋着头一小口一小口喝了起来,模样与平日晚上喝牛奶差不太多。
“你猜猜今天为什么做那么多菜,还特地准备蛋糕?”虞惟笙问。
岑星放下了碗,舔了舔嘴唇,然后拿起手机。
“今天是您的生日吗?”
虞惟笙摇头,然后说道:“因为星星努力了那么久,终于考完了,想慰劳一下。”
岑星一愣。
“虽然数学成绩好像不太理想,”虞惟笙继续说道,“还……出现了一点小插曲。”
岑星垂下了视线。
“先吃,”虞惟笙说,“反正你一边吃也能一边说话。”
岑星小心地看了他一眼,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小口白米饭,放进嘴里。
虞惟笙见状,又主动替他夹了点菜,全堆在白米饭上。
“那个男孩子为什么给你传答案?”他问。
岑星用筷子戳了两下碗里的食物,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来划去,却不打字。
“算了,”虞惟笙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还是不说这个了。你要是不想吃饭,正好留点肚子,待会吃蛋糕。”
岑星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抬起头一脸惊讶。
“不喜欢草莓吗?”虞惟笙问。
家政买的是个草莓蛋糕,表面上除了鲜奶油和饼干碎,还摆满了新鲜的大个草莓,蛋糕侧面整整齐齐贴着大量草莓切片和白巧克力片,非常漂亮,看着让人充满食欲。
岑星立即摇头,接着一脸认真地戳起了手机屏幕。
“可是我做错事了。”
“嗯,”虞惟笙点头,“但现在星星都已经那么后悔了,还需要我再多说什么吗?”
岑星看着他,抿着嘴唇眨了眨眼。
“无论如何,都告一段落了,”虞惟笙说,“你十七岁,又不是七岁。已经明白的道理没必要再重复了,是不是?”
岑星依旧看着他。
虞惟笙冲他笑了一下:“下次继续努力吧。”
岑星愣了一会儿,接着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捧起小碗,大口大口往嘴里扒饭,身子压得低低的,试图藏住此刻的表情。
可惜并不成功。虞惟笙看得很清楚,岑星眼眶又红了,眼角水润润的。
他并不拆穿。
岑星完全没有必要向他自首的,哪怕就这么糊弄过去,虞惟笙也不会再多做逼问。可他却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自己动过作弊的心思。
因为诚实而遭受额外的处罚,好像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育儿方式。
比起批评他,虞惟笙心里更担心这样的岑星在他照顾不到的地方,会被人欺负。
当天晚上,虞惟笙收到了一封手写的书信。
岑星吃过蛋糕后很快回了房间,关上门在里面闷了两个多小时,接着跑来敲虞惟笙的房门。
虞惟笙打开门,门外的岑星低着头,伸着手,手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见虞惟笙接过,岑星立刻转身跑了。
虞惟笙拿着信纸走出房间,看见已经跑回房的岑星正从门缝里向着他的方向打量。两人视线撞上,岑星赶紧把门关紧了。
岑星在信的开头写,虽然发消息也可以,可还是觉得亲手写在纸上感觉更郑重一些。他希望虞惟笙能从这封信里感受到他的诚意。
之后,他非常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事情的经过,顺便介绍了一下霍行之,内容细节到连“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喜欢余思思”都没漏。
说完经过,他开始忏悔。表示自己不该一时鬼迷心窍,弄虚作假,辜负了虞惟笙的信任也对不起岳霄的指导,这种行为是对包括出题老师和阅卷老师在内所有人的不尊重。
风格与最标准的检讨书无异。
岑星写得极为诚恳,虞惟笙甚至还摸到了信纸上不自然的湿润痕迹。小朋友很难过,可看得人在阅读过程中却完全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有没有必要实诚到这种地步啊。之前明明还会对着他耍点小心眼呢。真是傻得令人着急。
虞惟笙笑着翻到最后一页纸,很快笑意便逐渐凝固了。
岑星在这一页解答了他的疑问。
他写,感情是不可以有欺骗的,对待重要的人一定要诚实,才不辜负自己的心意。他不希望虞惟笙有被欺骗的感觉,进而怀疑他的真心。
“我为我昨天一时的鬼迷心窍感到羞耻,从今往后,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我渴望得到您的肯定,希望您能对最真实的我产生爱情。所以弄虚作假不是捷径,是歧途。”
“虞先生,我热切地喜爱您,对您充满仰慕,向往与日俱增。”
“我想和您结婚,我会继续努力。”
那之后,岑星表了很多决心,用词恳切。虞惟笙快速扫完,眉头紧皱。
多奇怪的孩子。明明那么胆小又爱哭,偏偏在这样奇怪的地方勇敢到令人无法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