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风里的秋意日渐浓郁，老城的椴树似乎在一夕时间全都黄了，正午的阳光穿过斑驳的树梢撒在青石板街道上，也被染上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时间恰好接近午时整点，数不清的游客热热闹闹挤在老城广场，拍照、喂鸽子，或是喝咖啡，等待着每天一次天文钟报时的壮观场景，拥挤的人群一直从广场上蔓延到河堤。
空气里交织着咖啡、冰淇淋与柑橘特有的香气，捷克国王查理四世的雕像安静立在查理大桥桥头，早已被摸得锃光瓦亮。有车夫架着马车从城堡方向而来，穿过黄金巷和列侬墙，穿过林立的红瓦小楼，马蹄声哒哒作响，回荡在伏尔塔瓦河边。
布拉格，圣塔诺福大街78号。
“我说小姑娘，你们店里的要的价也太高了。都是中国人，我看你面善才进来，你可不好坑我的。”
“黄金肉桂石，大体量，六射星光，一物一价的，姐姐。”
“里头的那些呢？看着有年头的那些。”
“您也是懂行的，都是古董，维多利亚时代的法国货，波西米亚高地产出的。”
“这样吧，你给我透个价，我心里也好有数。”
“我们老板的一点私人爱好，价格嘛我做不了主。不过您要是感兴趣，可以先进来看看。”
“……等等，你先说，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好。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
“行吧。绿色的那几颗原石也是捷克石榴石？”
“Demantoid，绿色是钙铬变种，中文一般叫翠榴石。”
“最上层的呢？珐琅盒子里，橙黄色的那颗。”
“那颗是……”
江小花苦着脸搜肠刮肚，妄图用自己不高的中文修养准确通俗地翻译出宝石的学名，就在这时，只听窗外一阵拉风的摩托引擎声由远及近，轮胎摩擦响起，一辆拉风的黑色哈雷大咧咧在门外停下了，车身漆黑锃亮，车灯嚣张闪烁两下，照得店里的金属吊灯和黄铜展架发出一串晃眼的反光。
“来了来了！”
江小花愣了一下，找到救星似的冲着打开的窗户喊了一声：“老板！客人要看你那颗宝贝！”
没过多久，有人推门进来。来人是个肩宽长腿的年轻帅哥，身上穿着黑色机车装和皮靴，手臂把头盔夹在腰侧，往店内明亮的射灯下一站，活脱脱像在拍画报似的。
“什么宝贝？客人面前怎么说话的，傻不傻。”
黎曜随手把头盔放在窗台上，向里面走来，边走边把衣领最上方的纽扣一颗一颗解开，然后单手脱下外套。
“我来吧，你去给客人准备茶点。”
隔得远看不清楚，越走近越发现他的个头极高，有着明显的东西方混血特征：浅棕色的头发稍长，微微卷曲落在后颈，眼瞳是纯黑的，面容轮廓却深邃锋利，英俊到能让人怦然心动——如果不是此刻他的下巴上挂了条口子，看起来才刚刚结痂没多久的话。
江小花呆呆伸手指向玻璃展柜最上层，片刻后拔高声音道：“黎哥！你这是怎么啦？谁把你的脸打伤了？”
“反正要开柜子，都拿出来吧。”
黎曜没理会她的问题，而是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笑容，冲着客人点头道：“这位女士，真是好眼光啊。”
这一笑便露出了两颗不太明显的虎牙，与他的气质不搭，反而显出些爽朗坦率的可爱来。
“噢哟，你是老板？”
女人上下打量他几眼，惊讶地说：“这么年轻，还长得这么帅，像大明星一样。”
黎曜眨了眨眼，然后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戴上一副黑色手套。
“我的荣幸。收到美女的夸赞足以弥补我今天的一切坏心情。”
紧接着他伸手从小花手里接过一个巴掌大的珐琅彩盒，又把它放到展示灯下。
盒子里面是一枚样式简单的金红色裸石，晶体极大，透亮饱满，静静躺在黑丝绒面上，在灯光下显示出璀璨绚丽的变幻火彩，如同一轮被人捧在手心的明亮落日。
捷克共和国的民族瑰宝——波西米亚产石榴石。如同它的名字一样，以艳红色vivid red和紫红色violet为主，大部分使用玫瑰切工艺做成美丽的镶金首饰。这种石榴石饰品是布拉格最受欢迎的商品之一，拥挤的老城广场上，几乎每隔几步就能看到一家石榴石饰品店。
“太漂亮了。”女人惊叹。
只看了一眼，她便立刻被盒子里的石头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这种颜色的石榴石，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
“是罕见，所以收着玩玩。原本是不展示的，也不知怎么就误放到一楼了。宝石这种东西嘛……”
黎曜挑了挑眉，轻描淡写地笑道：“这颗是新货，不值价。”
女人听出黎曜话里话外的意思，颇有些意外：“怎么，帅哥，不打算出啊？”
“这种石头没有市场参考价。”
黎曜微微弯腰，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比不上您脖子上这颗沙弗莱。收藏级别的，很衬您的气质。”
女人噗嗤笑了一声，大大方方地说：“看不出来，你这个小伙子不仅嘴巴很甜，还蛮实诚的嘛。”
“那是自然。”
黎曜一脸无辜，略微偏过头，毫不避讳地展示了一下下巴新鲜上的伤口。
“本人，布拉格市政厅连续三年认证优秀市民，良心商户，一小时前还曾见义勇为，帮助捷克政府解决了一件令人头疼的袭击案件。”
江小花在厨房里听着外头的动静，难以置信地探出脑袋：“什么袭击案件？”
黎曜用手指摩挲了一下下巴，突然笑了：“从邪恶的老约翰手里保护了布拉格的和平，不要太感谢我哦。”
老约翰，店门前伏尔塔瓦河里的野生原住大鹅，狂热雄竞分子，日常沿圣塔诺福大街巡游，对无辜游客手里的食物虎视眈眈，力求打破所有人对天鹅这种生物的刻板印象。
江小花无言，面无表情缩回厨房，觉得十分丢脸。
“私下售卖没有市场参考价的宝石属于商业违规。不合规的生意我们不干，中国人不骗中国人，女士。”
黎曜的语气笑吟吟的，不太正经，举手投足却又有一种出乎意料的贵气，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认真的。
女人顺着他的眼神往墙上一瞥：
三张标识着不同年份的感谢函，被裱在金色雕花画框里挂在十分醒目的位置，下面还有布拉格市长那龙飞凤舞的签名。
“……”
居然是真的。
不过一般会有人在装修如此华丽的古董店里挂市民奖状吗？
她有些无语，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作了罢，转头看起一条金银混镶珍珠项链，只是问了一句，“这种石榴石有名字吗？”
“名字当然有。”
黎曜嘴角勾起，笑容更深了，似乎充满了真心实意的愉悦。
“我起的，‘Le crépuscule’[1]”
“中文的话，就叫作——黄昏石。[2]”
江小花把客人送出门外，回来的时候发现橱柜里的珐琅盒子不见了，而黎曜正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
一会儿不见，他已经换了身深灰色的西装，内搭缎面衬衫和同色马甲，浅咖方巾衬托着他的发色，还戴了对铜鎏金古董袖扣。一丝不苟的剪裁勾勒出挺拔端正的男性身材，腰线劲瘦，长腿笔直有力，看起来既绅士，又风骚，还有那么点盛气凌人的意思。
在衣着品味上，黎曜是个波动相当剧烈的人。他喜欢周末集市上买的破洞T恤和涂鸦卫衣，只要用着顺手，路边手工艺人送的帆布包也能用出毛边；同时也喜欢英国老式裁缝从羊毛开始量身定制的Bespoke手工西服，一条真丝领带能抵上工薪家庭几个月的消费。
——而他现在穿的这套显然属于后者。
江小花好奇地问：“黎哥，你今晚相亲去啊？”
黎曜正从一面全身镜里看下巴上的伤疤，闻言回头笑了笑，“怎么样，帅吧？”
江小花本想说除非对方是个皇室公主，否则也太隆重了，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中文能力范围内最高级别的赞美：“帅，简直是……颠倒众生。”
“……”
黎曜被这高级的用词惊呆，从镜子里与她四目相对了会儿，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失笑起来。
“颠倒众生，嗯，这词可真不错。”
他自己走到柜台里面，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创可贴扯下来一张，然后对着镜子贴在下巴上，满意地确认自己在老约翰鹅嘴的摧残下也帅气依旧，才说开口道：“我去参加个古典乐party，你早点回家，晚上记得锁门。”
江小花三连问：“古典乐party？你什么时候又对古典乐感兴趣了？晚上不回来了？”
“格局打开。”黎曜挑挑拣拣，从柜子里选了把最顺眼的车钥匙，声音里含着一丝揶揄，“毕竟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富二代，胸无大志，就喜欢纸醉金迷，以及追求一些，高雅的艺术。”
“……”
“走了，相亲去。”他语气轻佻，可脸上的表情却很正经，“有机会让你见一见真正的——颠倒众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