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许琛的睡意彻彻底底退了个干净,夏夜的风吹得他浑身一颤。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自己整整十一岁,和自己弟弟一般大的年轻人,开始怀疑自己刚才听到的是错觉。
可是视线对峙的时间里,他意识到那不是幻听。
“别开玩笑了。”许琛扯动嘴角,说着便要去开车门,“都这么晚了,车你开回去吧,明天停……”
“玩笑?”廖以辰一把抓住许琛的手腕,“我哪句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
许琛心如擂鼓,廖以辰缓缓凑近,声音磨着他的耳朵,“那老师教我,怎么样才算认真?”
许琛被他一口一个“老师”激得头皮发麻,抬手把身前的人推开,声音有点发颤,“我不知道你是觉得新奇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别拿我寻乐子。”
廖以辰被推得撞到椅背上,表情吃痛,看过来的眼神透着委屈。
但现在的许琛完全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些,他发丝凌乱,耳尖泛红,早就没了平日里端庄稳重为人师表的模样,逃得慌忙,“我先走了。”
“许琛!”廖以辰没料到这告白才说了一半主角之一就退了场,眼看着人拉开车门走远,忙下车追过去,但跟进小区,就不见了许琛踪影。
左右道路寂静,只有路灯照着暗夜,辨不清人是往哪边走的。
到底是哪搞错了?
“操!”廖以辰懊恼地搓了下头发,愤愤朝步道旁的草皮上踹了一脚。
许琛一口气跑回住处。
直到房门落锁在身后发出“咔哒”的一声,他才止住动作,急促深重的呼吸在此刻嗡嗡作响的大脑里无限放大,冲得人直犯晕。
许琛脱力顺着门板一点点滑坐到地上,缓缓将脑袋埋进膝盖,抓下了眼镜。
模糊的视线在这一刻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安全,好像看不清,所有现实发生的东西就伤害不到他。
月光透过玻璃窗流泻进屋里,浸润在夜色里的房间满目凌乱。
是它主人最近生活的真实映照。
一些没来得及打开的包裹和纸箱仍堆在玄关处,堵塞着进门的脚步,放眼可及的客厅乱放着厚薄不一的书,而书房的书架却空空如也。
整间屋子似乎只简单地收拾出了几块供人日常活动的必要空间,比如卧室套了蓝色三件套的床、茶几上的一只玻璃杯、阳台孤零零的衣架。
不知过了多久,身子都蹲坐得麻了,许琛才再次有了动静。
他缓缓起身,有些意识不清地蹬掉鞋,光着脚走向卧室,边走边动手一件件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就像是一层层卸下白日里维持精神的伪装。
从决定离婚的那一刻起,他就用最快的速度搬出了和肖详礼共同生活的地方,看起来决绝又果断,可事实上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那场背叛打得支离破碎,他的生活和这间屋子一样,到现在也没能重归秩序。
从自己车里狼狈逃回家,这短短一段路简直耗光了他的气力,倒回床上,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睡眠。
梦境照常把他圈禁回死水一般没有流动的往事里。
梦里的画面他曾见过无数次,肖祥礼穿着高中校服站在街口转角处的公交车站等他,他们是青梅竹马,肖家有钱,肖祥礼从小被养得娇惯,许琛也习惯照顾他。
阳光洒在街上,墙角的八角梅开得正艳。他像往常一样走近,肖祥礼浅笑着向他告白。
“阿琛,我们在一起吧,我想你一直对我好。”
他守着这个承诺走过整整十三年,那时候他不知道时间会把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肖祥礼不再需要他的好了。
“不行。”
突然,一道声音强势闯入,在熟悉的梦境里显得突兀而陌生。
梦里年轻的许琛偏头,看见一张灿烂明媚到让人挪不开眼的脸。
廖以辰脸上挂着笑,抬手揽过他的肩,有些骄傲地朝肖祥礼扬了扬下巴,“他有新欢了。”
*
新大附近的高级公寓——
视野极佳的高层套房里,少年姿势放松地窝在书桌前的椅子里,手上抬着本速写本,铅笔笔尖在空白纸页上唰唰勾勒出线条,继续着未完成的画作。
随着画像渐渐成形,少年眸色越发深了起来。
画上俨然是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人体线条标准而优美,尤其是脖颈,修长漂亮地仰挺向后,仿佛天生吸引诱捕者的动物,笔触不停,三两笔勾勒出男人脸上的表情,眼眸微阖,眉心却紧皱,下唇被牙齿咬着,似乎在极力隐忍着痛苦,或是难以承受的欢愉。
“嘟嘟——”
突然,桌面上一阵振动,执笔人受到影响,笔尖在纸张上留下了过重的一笔。
廖以辰皱眉,瞥了眼桌面上响动不停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姜怀荣。
“喂,在哪?出来聚聚。”
听筒里的人声伴着嘈杂的音乐传来,廖以辰开了免提把手机扔在桌上,修改刚才落重的一笔,语调冷淡,“不来。”
“嘿你小子,都多久没出来聚聚了,都快忘了兄弟我了。”姜怀荣语调贱兮兮的,“上回在酒吧才待了一会儿你就跑路,到现在我都没问你呢,干嘛去了你,玩个游戏还耍赖。”
廖以辰这一晚上不少烦心事,此刻又被他吵得脑袋疼,含糊着应付,“最近忙,过两天我约你。”
“最好是。”姜怀荣顿了顿,“对了,那个叫LiLi的主播,你把他怎么了?”
廖以辰听到这才停下了手下的动作,铅笔在指尖转了一圈,“怎么回事?”
“啧,你之前不是找我要他信息吗,我就打了一眼,觉得他直播挺有意思,还给他刷礼物来着。结果这连着两个多月没直播了,他粉丝都炸锅了。”姜怀荣一副打听八卦的语气,“怎么着,这小主播得罪过你啊?你找人把他封杀了?”
姜怀荣他老爹是开娱乐公司的,早些年来找廖泽仁拉了投资,现在生意做大了,这么一个小直播平台当个玩意儿似的扔给姜怀荣管着。
“我没那么闲。”廖以辰皱着眉答,聊了两句,挂断电话。
廖以辰确实不闲,不仅不闲,还忙得要死,校队的训练加专业课程,还有大一新生尤其是重点关注新生必经历的或被动或主动加入的社团,哪一样都够他忙活。
箭馆内,廖以辰站在起射线上,从身后的箭壶里抽出最后一支箭,推弓搭弦,42磅值的弓被缓缓拉开,背部和手臂的肌肉蓄足力,呈现出一个标准的靠位,下一秒,响片脆鸣,箭脱弓飞出,稳稳钉在靶心。
十环收黄!
手里的弓被平衡杆坠着往下画了一个半圆,又被护弓绳顿住,被廖以辰稳稳握在手心。
下午的训练终于结束,他走到弓架前放下弓,拿了块白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走到场边的椅子上休息。
宿舍群里的消息嗡嗡嗡跳出来好几条。
他虽然没住学校寝室,但也留了一个床位,开学第一天室友就拉了个群,几个大男生性格都不错,相处得还算愉快。
-【以辰,别来了,许老师请假,临时换了陈教授的课。】
发消息这人是同寝金融班的余乐,他之前和余乐说落了课程,想跟着再蹭一节课,其实是想找机会见许琛,好解释昨晚的事。
廖以辰目光在“请假”两个字上停留了许久,打字回复。
-【知道是什么事吗?】
发完觉得问得有点不清楚,又补充:-【我是问许老师请假的原因。】
正是课间,余乐回过来两条语音。
-【好像是说要带队去江城参加一个活动,得去好几天呢。】
-【对了,你过两天不是也有个比赛要去江大,到时候记得给我带几盒火锅底料哈。】
没承想这一番打听还真有了点结果,廖以辰爽快地回了个【OK】,刚把手机息屏,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来电显示上“狗头军师”四个大字上上下下地跳动,廖以辰接通电话,一道爽朗悦耳的女声就冒了出来,“廖帅,姜二卷和我打赌,说我要是能把你叫出来,就给我包一年的游戏装备,怎么样,速速现身,装备费我俩五五开。”
“嘿,我还在这呢,当我面大声密谋啊。”姜怀荣的声音混在背景音里一道传了过来。
廖以辰笑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儿中午刚到。”樊卉卉说,“得回来过节啊。”
马上就是中秋,樊卉卉这巴不得天天和对象腻在一起的德行,会坐十几小时从澳洲飞回来就为了过个节,多半是吵架了。
廖以辰到姜怀荣住处的时候,来开门的是做饭的阿姨,电竞房里传来两人一边互骂一边把游戏手柄捏得咔咔响的动静。
菜鸡互啄。
廖以辰抱着手臂在门口看完一局,表示辣眼。
他、姜怀荣、樊卉卉,三人是发小,交情要从穿开裆裤开始算起,三人一道从小学念到初中,初中毕业,樊卉卉追着对象去了另一个高中,对象是学音乐的,两年后又一路追到了悉尼,现在几乎就在那边定居了,一年也回不来几次,算是把重色轻友这四个字诠释了个透。
“不玩了,没意思。”樊卉卉输了游戏,把手柄扔在地上,人也顺道往地毯上一躺。
她这趟回来外形上又是一个大变样,脑袋上剃了一个短寸,右眉眉骨上两颗小圆钉,耳朵上特有艺术范地穿了一排小细钻,嘴里发出的感叹也很哲学,“人生呐,是真没意思。”
“得了吧你。”姜怀荣晃了晃脑袋上被折腾得母鸡见了都得往里下俩蛋的卷毛,抬脚踹了下樊卉卉的胳膊,“把我青葱岁月里唯一的女神追走,你就好好供着吧。想当年为了乐莹,我还差点和班上一小子打起来,那小子叫啥来着……妈的,谁承想最后我女神能看上你了。”
姜怀荣语气里多少带着点青春期遗留下来的不忿,把樊卉卉撒下的手柄扔给走近的廖以辰。廖以辰抬手接住,顺势在滑轮椅上坐下。
“看上我能咋地?”樊卉卉在地毯上挪了一个圈,回踹姜怀荣一脚,“老娘不优秀吗?会哄人,会做饭,打个麻将都比别人手运好。她倒好,我不就喝酒上头跟人打赌剃了个头发嘛,直接把我扫地出门。”
“哈哈哈哈哈。”姜怀荣一点没留情,对这一情况深表喜闻乐见,“你丫就是作的,留着头发背个画板,不吭声的时候还有点人样,现在这样,别说人乐莹了,我看了都嫌弃,想当年乐莹可是咱实验附中所有男生的暗恋对象,你说是吧,以辰?”
廖以辰靠在椅背上,没应声。
地上,樊卉卉侧目朝椅子里的人看了一眼,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啧,所有男生…”她在地毯里摸到一小块高达组件,朝姜怀荣的卷毛里一扔, “那可不一定。”
“卧槽你在哪找到的,我那海牛可就差这一块了。”
暗恋对象么……
廖以辰在脑海里把这四个字重新研磨了一遍。
房间里,姜怀荣和樊卉卉的说话声渐渐退远,眼前的游戏屏幕仿佛在一瞬间有了闪动,浮现出一张记忆里的温柔笑脸。
球场哨声里,环抱着恋人肆意旋转的脸。
那年午后,家长会上隔着重重人海一眼认出的脸。
抚着弟弟的头问为什么和同学闹矛盾,有没有受伤的关切的脸。
十年来屈指可数小心珍藏的见面里,每一次,每一次都没认出他的,那个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