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李阳德在被划伤的时候,白湄从他的伤口处植入了蝶虿。
这件事是遥岚的疏忽,他当时在场,却没能注意并及时阻止。
罢了,来都来了。
遥岚抬起右手,淡蓝色的灵力在黑夜中划过,一个咒印当空落成。
咒印之中,一个乌黑发亮的圆钵缓缓浮现,繁复古老的花纹刻印其上。钵中光华流转,其间散发出的灵力气息,逝川在人界从未见过。
“这是何物?”逝川问道。
“冥界法器,洗魂钵。”遥岚回答他,“冥灵用它们来引渡亡魂,有聚魂、收灵的效果。”
作为凡人,李阳德在制药上已经算很有造诣,但这人性格懦弱,死法虽然凄惨,但也是罪有应得。
怨气不重,不至于化成厉鬼,那就是寻常亡魂。
有残存的尸骨为引,洗魂钵很快引来了李阳德的魂魄,一个飘摇的影子浮现在钵体上。
那是一个缩小到巴掌大的人像。
经过洗魂钵的收容,李阳德回到了青年时的模样。他懵懵懂懂,似乎对自己的生死状态一无所知。
遥岚向钵中又注入了一层灵力,李阳德的魂魄凝地更结实了一点儿。
逝川第一次看见冥灵招魂,十分新鲜。
“李阳德?”逝川唤道。
“是。”李阳德的魂魄颤颤巍巍的答话。
“死了也这么窝囊。”逝川觉得好笑,“可以直接问他白家灭门的事吗?”
“还不行,”遥岚耐心地向他解释,“刚死的魂魄懵懵懂懂,对外界的感知程度很低,逻辑性几乎没有,记忆也很混乱,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就已经是极限了。”
逝川恍然地点点头,一副大长见识的表情。
“那现在要做什么?把他招来有什么用?”逝川好奇道。
“我是冥界人,引渡本来就是份内之事,既然赶上了,自然就要把他带回去。”遥岚说。
“此外,虽然李阳德现在还不能回答我们的问题,但在钵中将养一些时日后,我们还有获得信息的可能。”
“它不能直接读取亡魂的回忆吗?”逝川问。
“当然不可以,”遥岚无奈道,“区区一个洗魂钵就能随意查阅凡人生前记忆的话,还要鬼门关做什么?”
“原来如此,”逝川诚心诚意评价道,“那岂不只是一个破罐子?区区一个魂魄,随手拿个瓶子也能装得,不愧是产自冥界的东西,华而不实,毫无用处。”
遥岚第一回听人如此贬低洗魂钵,哭笑不得。
正在此时,屋外传来了零零星星的脚步声。
院子里的那些弟子们,在白湄闯入李府的时候大部分都受了伤,再见到屋子里先有激烈的法场相斗,又突然飞出来一群诡异的黑色蝴蝶,都畏畏缩缩站在原地,不敢上前查看。
终于等到屋里没动静了,他们才壮着胆子缓缓靠近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遥岚道,“我们先回客栈。”
二人隐匿身形,悄然跃上屋顶,距离李府越来越远。
而李府,今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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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们意识到天边泛白的时候,大地上就已经光芒万丈了。
初生的日光温暖柔和,落在白湄的肩上、背上,他沿着潺潺的溪水,赤着双足,步履虚浮地向上游走去。
他身上属于雪蝶的荧光微弱得忽闪忽灭,宛如将熄的一点烛火,连拂面的微风,都可以把他轻易扑灭。
满溪清水反射着日华,突然,一个鹅黄襦裙的少女踏着满地光辉灿烂,向他疾步奔来。
“哥哥!!!!”少女的稍显稚嫩的嗓音之中带着哭腔。
她若投林的乳燕,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却在白湄身前两步收住力道,珍重而轻柔地扶住了白湄飘如轻絮的身躯。
白湄温柔地笑了,全然不见在李府时的冷血与杀伐,比初生的朝阳更绚烂三分。
他费力地抬手,摸了摸少女头顶柔软的发丝。
“灵晞……”
白灵晞泪珠如豆,眨眼之间顺着脸颊淌了满脸。
“哥哥,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她哽咽着,手足无措,想要如往常一样投入哥哥的怀抱,可手上却不敢使一分力道,生怕稍一不慎,白湄就这样破碎消散在她的眼前。
她最终攥住了他的袖子,崩溃又隐忍地痛哭起来。
白湄把她搂入怀中,苍白的手在她的后背上一下一下轻抚,仿佛和他们以往共度的十五个年头没有任何差别。
但灵晞不敢回抱他。
自从他们从白府那一夜的大火中逃出来,白湄的身体就一天比一天更轻,一天比一天更薄。
他每每出门一次,身体状况就会恶化几分。
白灵晞知道他夜间出门是去刺杀大家族的家主,白湄也没有刻意隐瞒。
可她怕极了有一天在夜里醒来,家里便空空荡荡只剩她一个人,和屋子里零星的荧光。
凌晨,她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内心不安,如往常一样,披上外衣,想去哥哥屋外看一眼。
可屋门落锁,白湄不在房中。
灵晞心里一凉,就再也睡不着了。她孤身站在院外,这样白湄回来的时候,她能第一时间看到。
可白湄始终没有现身。
这不正常,以往白湄夜里出去,这个时间早就回来了。
他……会不会是遭受了什么变故。
白灵晞无法继续忍受等待的煎熬,终于在天快亮的时候,离开家门,沿着回家的必经之路向外找去。
最后终于在西方不远的小溪旁找到了他。
“不要乱跑……”白湄语重心长地交代道。
妹妹搀扶着哥哥,二人慢慢走回到了栖身的郊外小屋里。地方不大,但是很干净,是白湄做白家少主的时候,动用财力偷偷置办的。
他当初置办了很多处小宅院,这里只是其中之一。
白灵晞去厨房做早饭的时候,白湄就坐在窗边,望着逐渐明晰起来的蓝天白云失神。
灵晞啊……以前一直都是自己保护妹妹的。
可不知道何时起,自己已经力不从心到要靠妹妹来照顾了。
自己又还能守她到几时呢?
他悲从中来,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了往昔的时光。
那是十多年前,他的娘亲,白怡,带着他蜗居在白府里院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小土坯房里。
白家里院外院的划分并不是血缘的远近,而是灵力的高低,修为高的弟子住在外院,修为低的就住在里院。
白府大部分的日子还算平常,可一年一度的惊蛰就如同悬在每个白家人头顶,会定时斩下的一把刀,许多人因此而惶惶不可终日,精神被折磨的几乎崩溃。
但幸运的是,白怡不是这样的人。
白湄的父亲住在外院,大部分时间,都是白怡在照顾他。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童年过的虽然朴素,却十分温馨,这都得益于他的母亲。白怡性情随和,对他从来都是温声教导,从不红脸训斥;她对生活充满了热情与向往,总是善于用平常的物什,给简单的屋子布置上新鲜的色彩。
不需要去外院听学的日子,白湄就会看着她在屋里转来转去。白怡手里总有做不完的事,但只是在打发闲暇时光,从不会让人觉得忙碌。等到他从午后明媚的阳光中、微微晃荡的摇椅上醒来,就会发现不知何时,屋子里已经插满了新鲜欲滴的花朵。
白湄素来认为,所谓的名门静女,就应该是母亲这般模样。
但为了保护身怀六甲的母亲,父亲死在了去年惊蛰的夜里。
从那之后,母亲变了。
她依旧温柔,烧出的饭菜美味依旧。
但她有时候会忘记换掉花瓶里的三角梅,任凭它们在依旧明媚的阳光中逐渐蜷缩起花瓣,再落满窗台。
白湄依旧趴在摇椅上看着,那落了满窗的花朵依旧美丽,却不再盎然了。
那是忧郁的,憔悴的,柳泣花啼的美。
又过了没多久,妹妹呱呱坠地,母亲为她取名灵晞。
灵兮灵兮,如风轻;晞兮晞兮,似日明。
这是一个很美的名字,白湄希望妹妹的降世能给他们带来生的希望,可不知为何,她的出世耗尽了白怡往日的灵秀。
也许不只是因为她的诞生。
母亲愈发的沉默寡言。她一天一天衰败下去,像是窗台上的三角梅,日渐黯淡,终将凋谢成愁。
白怡清楚,自己恐怕难以度过来年的惊蛰了。
她很想为自己的孩子再多做一些什么,可她实在无能为力。
正巧这一年,白湄满八岁,到了接受引种仪式的年纪,仪式过后,他浑身剧痛,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好几天,白怡产后本就身体虚弱,如今既要照顾他,又要抚养年幼的妹妹。
不过幸运的是,白湄恢复得很快,他一下地,就开始了勤奋的修行。
他希望自己可以早些成长起来,为母亲分担压力,早日照顾母亲和妹妹。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冬过,春天又即将到来。南阳地处南方,以往的二月,已经是万物复苏的时候了,可今年的冬季却格外绵长,不知道多少人撑不过这场严寒,永远留在了这年年初。
惊蛰就要到了。
为了应对这场劫难,白怡在自家的床底挖了一个地窖,打算让自己的儿女躲在里面。
尚未引种与大部分刚引种的孩童灵力不足,价值不高,并不会成为狩猎主要目标,只要他们妥善地藏好,就不会轻易被年轻力壮的同族发现。
而如白怡这般,有一些修行傍身,又相对弱势的女性,是最好的猎杀群体和补给材料。
在白怡的计划里,等到天黑,她就离开屋子,到院子的别处去,这样一来,这个普通的屋子很容易被当成空房,从而被来往的弟子们忽略。
苍蝇腿也是肉,灵力再少也不是没有,如果她继续待在这里,难保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一双儿女白白成了肥料。
她做了她能做的全部。
“湄儿,”白怡轻轻地抚摸着儿子的肩膀,整了整他并不凌乱的衣领,用他八年来最熟悉的声音低低嘱托道,“我把灵晞托付给你了。”
她的神情和语气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白湄那时还小,还没有学会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也只是让眼泪安静地流淌下来。
白怡轻轻擦去了他脸上的泪珠,安慰道:“别哭,好孩子。”
白湄很想和母亲同进退,他觉得自己死了也没有什么,只要能和母亲死在一起。
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和妹妹只能是母亲的累赘。
月历二月初四,是今年的惊蛰。
不到亥时,天就全黑了,阴霾笼罩着大地,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星光,压抑的氛围让人窒息;漆黑的枝桠在夜色中摇曳,簌簌地响着,预示着死亡的降临。
吱呀声中,人们关闭了里院厚重的大门,但人人都很清楚,它根本挡不住惊蛰夜里形如鬼魅的同族,只是一道徒劳的心理防线。
白湄怀抱着柔软的妹妹,故作镇定地在床下地窖里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