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砰——”一个青瓷碗摔落在地。
“你给我滚!滚啊!”
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被两个孔武有力的侍从一左一右按在凳子上。
他旁边站着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高大男子,脸色有些发黑地看着少年。
“继续喂!何时答应不再绝食,便何时停下。”
随后,他起身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转了转左手拇指上那枚血红色的扳指,吩咐道。
“是。”
那两个侍从,一个按住姜十安的肩膀,一个把手里的粥往他嘴里倒。
姜十安已经三日没有吃饭了,因为他想死。
在此之前,他还尝试过割腕,自刎,全部以失败告终。
他眼前这个面如冠玉仪表非凡的男子其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恶魔傅砚辞不仅杀掉了他的父皇,还夺走了皇位。
他后悔了!
后悔没有听母妃的话离他远远的!
现在却连想死都死不了。
“咽下去,不然你的姐姐们今日便也不必吃饭了。”恶魔开口道。
姜十安想到了他的姐姐们,只能把塞进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让我去死!”
姜十安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塞进嘴里的东西却越来越多,他眼角渐渐湿润……
“因为这是你们姜家欠我的!”恶魔的低语在耳边响起。
恍惚中,他从隐隐的泪光中,好似回到了六年前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时候……
天启王朝。六月。
姜十安课毕便立刻带着伴读梁鹤往寝宫跑,天气实在是太热了,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去享用冰镇杨梅汤。
为了抄近路,姜十安选择甩开侍从带着梁鹤往御花园里走。
他自顾自埋头跑在最前面,一个没注意便撞在了一堵肉墙上,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他蛮横惯了,伸手一指前面的人。
“你是谁!竟敢撞本太子!”
他完全混淆是非倒打一耙的行为,惹得对方轻笑一声。
姜十安抬头,看见对方背光站在自己面前,那么高大,能将他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一身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蛛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
姜十安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对方,才发现对方身量极高,比他整整高出了两个脑袋。
这下他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相貌。
这是一张非常年轻好看的脸,剑眉入鬓,目若朗星,高挺的鼻梁下面的薄唇此时正勾着一抹浅笑。
姜十安直接看呆了,他从小便是个十足十的颜控,身边的一应侍从都是眉清目秀精心挑选,包括伴读梁鹤都是极其周正的好样貌。
眼前这个男子,却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傅砚辞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子。
可能也不算小,十二三岁的样子。
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皮肤很白,被热的红红的,一双眼睛尤其好看,很大很灵动,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简简单单束了个发。
“你是谁呀?本王怎么从未见过你?”姜十安好奇道。
“参见太子殿下,臣傅砚辞。”傅砚辞漫不经心地冲着姜十安行了一礼。
“你就是勇冠三军,战无不胜的武安君傅砚辞?!”姜十安直接惊呼一声。
傅砚辞没再说话,看着眼前那张小脸满脸的兴奋好奇中又带着一丝害怕的样子。
心想这小太子倒是和不太像那位教出来的孩子,心思全然写在脸上,一副单纯莽撞的样子。
而之所以会有些害怕,想必是有心之人刻意为之。
是什么呢?他难得有些好奇这个小太子对于自己的看法。
“主子,那边还在等着。”身后有人提醒道。
傅砚辞看了看眼前的小太子一副崇拜又害怕的样子,故意在经过他时,顺手屈指弹了一下他头上那个束得有点歪的发髻。
姜十安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拉了拉身边有些呆滞的伴读梁鹤,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姜十安在心里回想着傅砚辞这个人。
他是万民眼中的大英雄,是民间呼声比皇室还高的战神,父兄死时他才十二岁,和自己一般年纪,却能毅然进入军营。
此后十六岁带兵,十九岁退敌收复边疆,如今二十二岁,再次回京已是手握兵权的武安君,三日前,还被加封为定安王,并被父皇收为义弟。
但是在母妃熙贵妃口中,傅砚辞则是个狼子野心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在重权在握之后,便开始铲除异己。
他之前虽身处边疆,但是朝堂上只要弹劾过他的大臣,在不久之后都会死于非命。
是一个连皇帝都需要忌惮三分的人物。
此时,两种声音在姜十安耳中吵架,他觉得母妃不会骗他,但是失去的疆域确实是傅砚辞一手夺回来的。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为什么我一边害怕他,一边又忍不住崇拜他呢。
姜十安一路胡思乱想着。
一直回到了景安宫,姜十安赶紧唤人给他准备沐浴用的用具,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冰镇酸梅汤喝了起来。
“殿下,娘娘让您到她那去一趟。”一个宫女走过来出声提醒道。
“差点忘了,雨泽,你先回去吧,本王要去母妃那里,今晚没法一起写课业了。”雨泽是梁鹤的字。
惠仪宫。
熙贵妃是如今后宫之中最受宠也是最高贵的女人,只因她生下了唯一一位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姜十安。
他前面还有九个姐姐,因此便被取名为姜十安。
母妃说是整个王朝的希望,因为在有了他之后,后宫之中再没有妃子有孕的消息。
有传闻说,是他父皇为了有他服了猛药,之后却因为药性太强伤了身体,那方面可能是不行了。
“母妃,我来了!”姜十安一边走一边喊。
走进宫殿才发现,熙贵妃这双眼通红地的样子,显然是刚刚哭过。
“母妃,你怎么了?怎么哭了?”姜十安关心地问道。
“你父皇和本宫说,要让傅砚辞教你武功,这绝对不行!安安,你明日就去与你父皇说,你不去。”熙贵妃一把抓住姜十安的手说。
姜十安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我今日见到傅砚辞了,我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可怕,而且父皇也不会听我的。”
“什么?!你见到他了?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说完便拉着姜十安上下检查起来。
姜十安被她的长指甲戳的手疼,便说道:“母妃,你别生气,我们就说了两句话,他就走了。”
熙贵妃蹙着细细的长眉,望着他看了一会,说:“总之你不要靠近他,本宫不会害你!”
姜十安孩子气地嘟了嘟嘴说:“知道啦,母妃我想吃杏仁豆腐。”
熙贵妃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说:“小馋鬼,就知道吃!”说完还是吩咐宫女去了御膳房。
其实姜十安在心里是有些期待让傅砚辞教自己学武的,他年岁还小,尚是崇拜英雄又非常慕强的年纪。
因此众人口中的战神就要成为自己的老师,他在打心底是非常渴望的。
而且他还有一点掩藏在心底的小想法,他觉得傅砚辞是他心目中父亲的形象,那么高大俊美,而文光帝如今已是五十七岁的年纪,已经是个头发斑白的老头了,更像是祖父的形象。
傅砚辞坐在书房里,下面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随侍杨海,另一个则是他派出去的眼线卫显。
“主子,那章从连一直暗中在收集您之前运走的那批货的证据,现在已经被他查到了邓承平这个点。”卫显上前一步说道。
“主子,需不需要我派人……”杨海上前一步,比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用,杀他没用,要看他背后的人是谁。”傅砚辞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抬首间一枚血玉扳指在他的拇指上非常显眼。
“莫非主子已经知道此人的身份?”卫显有些惊讶,却没有表现出来。
“你继续做你的事,别的不用管了。”傅砚辞摘下了那枚扳指,挥手让卫显退了出去。
杨海知道,每当傅砚辞想要杀人的时候便会将那枚扳指取下来。
这是老将军的遗物,他从不让它沾染血腥。
杨海没有出声,笔直地站在下方等待示意。
“梁涛。”傅砚辞起身将那枚扳指再次戴回去:“本王亲自去。”
“是。”杨海应声后,便走了出去,调配人手。
傅砚辞盯着手中的扳指看了一会,从怀里取出一条帕子仔仔细细地将它擦拭了一遍,低语道:“我已经擦不干净了,父亲。”
皇宫。
姜十安正在御书房听训,文光帝先查看了姜十安的课业,随后提起了让他接下来开始每日去傅砚辞那里习武。
姜十安并没有按照熙贵妃的嘱咐拒绝,而是很欣然地同意了下来。
梁鹤一直在门外等他。
“雨泽,是有什么事吗?”
“殿下,后日是我爷爷的寿宴,请了戏班子过来表演,还有木偶戏都很好看,我想邀请殿下和我一起。”
梁鹤说完后脸色有些发红,生怕他不同意似地紧张地盯着他。
“好呀,本王一定去!”姜十安非常开心地同意了下来。
第二日。
姜十安课毕后让梁鹤先回家,他打算带着身边的小邓子出宫!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偷偷溜出宫。
但是姜十安依旧对宫外的一切都抱有着十分的好奇。
买了很多看上去很好吃的东西,咬上一口便直接扔给身后的小邓子。
姜十安一边走一边逛,不经意间被不远处某个楼前的热闹场景所吸引了注意。
他立刻将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全丢给身后的小邓子,自己则是往人群中间挤进去。
凑热闹他姜十安必须站前排!
队伍很长人很多,姜十安好不容易挤进去,发现人群中间有个大台子,台子上有一位装扮的非常漂亮的女子,正在弹琴。
姜十安失望地撇了撇嘴,心想弹琴他可听得多了,在宫里他想什么时候听都会有琴师弹奏,而且弹得比这个女子可好多了。
正当他想转身离去时,琴声停了,一道声音响起:“咱们的冰馨姑娘起价十两银子,有中意的客官,请开价吧!”
人群中立刻骚动起来,喊价的声音络绎不绝。
姜十安好奇地回过身,戳了戳旁边的一位年轻男子,问道:“你们在干什么?是想要买她的那把琴吗?”
那男子见姜十安一团孩子气,完全没有通人事的样子,嬉笑道:“这是青楼不是琴楼,在这里买的可不是琴,而是人!还都是美人儿!”
姜十安有些惊讶地微微张大了嘴,他虽然被熙贵妃保护得非常好,但是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是他不知道原来男子还能花钱买女子。
很快,竞价完毕,一名体型有些壮硕的男子上台直接搂着那名女子走了。
随后,另一名女子上台,继续表演。
姜十安看了一会,被身后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小邓子一把拉住,姜十安看着他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便由着他拉着自己走出了人群。
不远处一座不起眼的轿内,傅砚辞有些不耐烦地掀起轿帘,向某处看了一眼,这个杨海怎么还不回来。
就在此时,他看见了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少年,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袍,束着发,从他这个距离看都能看到那个发髻有些歪。
他不由在心里想到了一个人。
看了一会正要放下帘子,那人转过身。
呵——还真是他。
傅砚辞打算再看看这个小太子,小小年纪站在青楼前面,会搞出什么名堂来。
此时,姜十安突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他四下张望了一下,注意到了在不远处角落了的一顶轿子。
对方好似发现了他,先一步将帘子放了下来,但是他还是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人影,有人坐在里面正看着他!
姜十安正一肚子气,他想晚点再回去,小邓子却怕晚了会被发现,一直求着他赶紧回宫,他有些不耐烦。
正好,这个送上门来的出气包,让他来出一出火气吧!
想着他便直接往前走过去,一把掀起了那张轿帘。
里面坐着的人却直接让他吓到直接呆愣住,一时间脑子里面已经预想到了各种对方发怒的场景,要不直接拉着小邓子跑吧!
可后面跟上来的小邓子却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接出声询问道:“公子,这里面可是认识的人?”
这下姜十安感到更加无所适从,正在他不知如何是好时,轿帘内的人说:“不用害怕,我不去告你的状,但是今晚是你我二人的秘密。”
姜十安听懂了对方的言下之意,立刻说道:“我明白!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那我先走了。”
得到了对方的应答后,姜十安立刻带着满脸疑惑的小邓子跑回了宫,随后找出了带给梁鹤祖父的贺礼,让人包装了一下。
晚上,姜十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为什么会在那里碰到那个人?他该不会也是为了去青楼里面买姑娘吧?可是为什么父皇给他指婚他都拒绝呢?难道是青楼的姑娘比父皇指给他的姑娘还要好吗?
第二日,姜十安顶着两对黑眼圈起床,他心里暗骂某个人害得他一晚上都睡不好觉,过会要是上课没精神,肯定还要挨太傅的训。
课毕后,姜十安跟着梁鹤来到御史府。
梁鹤的祖父梁涛,官拜御史中丞,是三品大臣,因此他的嫡长孙才能成为太子的伴读。
姜十安今日只想安心看戏,便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穿着一身侍从的衣服,把脸抹黑跟在梁鹤身后。
“祖父,这是孙儿为您准备的礼物。”
“鹤儿有心了,怎的还准备了两份?”
“一幅百寿图是孙儿给您的寿礼,这幅五瑞图是太子殿下让我带给您的!”
“如此可要多谢太子殿下记挂老臣了,鹤儿你在太子殿下身边可要用心辅佐,万万不可有所马虎。”
“孙儿谨记。”
“如此,便开宴罢!”
随后寿宴正式开始,源源不断的寿礼争相送了进来,正当梁鹤想要带着姜十安偷偷溜到前院看戏时。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姜十安的耳朵——
“好热闹啊,梁大人。”
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戏班咿咿呀呀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梁涛循声望去,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傅砚辞一身雪白的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只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形状看似粗糙却古朴沉郁。
看清来人,姜十安的步子不由停了下来。
众人的视线,都在这位不速之客和梁涛的身上来回游走,他们心中都明白,梁涛作为御史中丞,三年来多次弹劾傅砚辞,言辞犀利从来不留任何情面。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水火不容的。
不过众人还是立即起身下跪行礼,傅砚辞却并不叫起。
过了好一会,他才上前扶起了为首的梁涛,然后挥手示意身后的随侍将寿礼拿了上来。
是一把弓。
“梁大人,这是本王为你精挑细选的寿礼,可还满意?”傅砚辞随手拿起那把弓,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起漆黑的弓身,上面刻有的繁复的花纹。
“谢王爷赏赐。”梁御史并不再次下拜叩谢,耿直着身子,说道。
“那看来是不甚满意了。杨海,取箭来!”傅砚辞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随后吩咐道。
“是!”
傅砚辞伸手取过一支箭矢,搭在弓弦之上,箭头尖锐精悍,散发出一股致命的气息,带着强劲的气息往远处飞射出去——
“铮——”直接钉在梁鹤身旁的柱子上,还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血痕!
“雨泽!你没事吧!你流血了!”梁鹤已经被吓呆在原地,身边的姜十安焦急地问道。
“这是梁大人的嫡长孙吧?怎么这么没有规矩,见了本王也不行礼呢?”傅砚辞将弓递给身后的人,一派悠闲地问道。
“傅砚辞!你别太过分!”梁涛的长子也就是梁鹤的父亲梁彻终于按耐不住,起身骂道。
“急什么?本王只是给梁大人展示寿礼而已,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开口说话。杨海,掌嘴!”
“啪啪——”杨海干净利落地两巴掌直接打落梁彻的一颗牙。
“傅砚辞,你就是个——”梁彻挨了两巴掌吐出一口血水,张嘴就要骂。
“啪啪——”杨海直接再次出掌,这一次他不会再停下。
拍打的声音一直持续着,梁彻已经被扇倒在地满脸肿胀,如死狗一般无力挣扎。
“下官梁涛,谢王爷赏赐!”梁涛再次下跪大声拜谢道,随后直接俯身在傅砚辞脚边。
“梁大人,怎得行如此大礼——”傅砚辞故作惊讶之色,就要上前扶起他。
“礼不可废!求王爷——放过犬子!”梁涛立刻再次叩首道。
“那章从连,梁大人还保吗?”傅砚辞俯身在梁涛耳边,仅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询问道。
“但凭——王爷处置!”梁涛哽咽道。
“杨海。”傅砚辞满意地起身。
“是。”杨海停下动作回到傅砚辞身后。
“那本王就不打扰各位雅兴了。”
随着傅砚辞的离去,前厅内立刻乱作一团。
姜十安有些呆滞的愣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见傅砚辞的真面目,如此地有压迫感,他根本不敢往前一步为梁家求情。
因为他很明显地知道,刚才傅砚辞已经认出他了。
看向他的眼神中含着警告和淡淡的杀意,姜十安怂了。
“殿下,您先回宫吧。”梁鹤有些干涩的声音响起。
说完,梁鹤便起身往他父亲和祖父身边走去,随着众人往后院去了。
姜十安能感觉到梁鹤的情绪,他也在心底暗暗唾弃自己,为什么就不能拿出堂堂一国太子的威严,上去制止对方羞辱他的好友一家。
但事实就是,他姜十安确确实实是个怂包!
乘着马车回到宫里,姜十安直接把自己关在了寝宫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哭完后,他下定了决心,他不要傅砚辞当他的武学老师!
他伤害了自己最好的伴读兼好友,他讨厌傅砚辞!
但是,文光帝没同意。
就算是姜十安将当日梁府里所发生的一切,全数讲了一遍,文光帝也只是说是梁御史等人先坏了礼法规矩。
梁鹤自那件事后,已经告假整整七日。
任凭姜十安再怎么找借口拖延,他最终还是被派人带去了演武场。
傅砚辞已经到了,今日他穿着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绣暗纹金丝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气质优雅,气度逼人。
但是姜十安如今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而且心底还藏着淡淡的恐惧。
“殿下迟到了。”傅砚辞淡淡开口。
“本王又没让你等。”姜十安有些气呼呼地说。
他眼神有些躲闪,并不敢和傅砚辞对视,之前梁府中傅砚辞看他的目光,让他做了整整三天的噩梦。
“殿下若是如此不知礼数,臣可奏请陛下,为殿下换一位太傅。”傅砚辞一派悠闲地抚了抚袖口说出来的话却让姜十安不寒而栗。
“恶霸——”姜十安骂出口是才知道完蛋了,傅砚辞这个混蛋该不会要揍他了吧。
“恶霸。”傅砚辞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几步来到了姜十安面前。
四下无人,空旷的演武场只有他们两人,猛烈的阳光炙烤着地面。
姜十安往后退一步,身前的人便往他跟前走一步。
傅砚辞身形高大,姜十安在他身前显得很娇小,皮肤很白,两颊和眼睛却有些红,像一只有些瑟瑟发抖的小白兔。
“殿下方才说谁是恶霸?”傅砚辞看着额角冒汗的姜十安问道。
姜十安感觉自己整个背部已经湿透,他今日为了舒适只穿了一件月白色薄衫,里衣如今已经紧紧地黏在自己身上。
“问你话呢。”傅砚辞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询问道。
姜十安不敢回答,太阳晒得他头有些晕,心跳如雷,眼前还有些发黑。
下一刻,他直接晕了过去。
倒在地上之前,他跌进了一个怀抱里,扑鼻的是一股冷香,好似驱散了一些炎热夏日的暑气。
再次醒来,姜十安正躺在自己寝宫的床榻上。
他转头发现文光帝正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手中拿着他的课业在看。
见他醒了,便慈爱的说:“太医说你突然晕厥乃气血不和,情志失调所致,需要多加休养一些时日。”
姜十安正愁怎么躲着傅砚辞,听了文光帝的话,心里乐开了花。
立刻说:“那儿臣今后便在寝宫好好休养,演武场就不必再去了吧。”
文光帝目光深沉地看着姜十安,过了一会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说:“还是得去,不过可以先休息几日。”
“可是我——”
姜十安想立刻拒绝,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出借口,他总不能说他是被傅砚辞吓晕的吧,那多丢脸。
“好啦,父皇还有要事处理,你好好休息,别让你母妃担心。”
文光帝起身再次拍了拍姜十安的肩膀,走了出去。
姜十安看着他的背影欲哭无泪,他真的不想再去面对傅砚辞!
另一边。
傅砚辞带着杨海来到了一处花楼。
花楼和青楼还是有些不同的。
花楼的女子具有点名权,意味着她们可以选择想要接待的客人。
而青楼的女子则只有被点权,即她们只能等待客人来选择她们。
花楼通常吸引的是权贵阶层,因为花楼女子可以点名要的人大多是权贵。
相比之下,青楼则对普通人也开放。
但是花楼的私密性更好。
“林老板,多日不见,久仰久仰。”
一个满脸胡子,高眉深目,皮肤黝黑的大汉,手里搂着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冲着来人呵呵笑道。
来人正是化名为林定江的傅砚辞,林取自他的母姓,而定江取自于他隐藏在平静表面下昭然若揭的野心。
“雅库普,你的汉语还是说的这么差。”
雅库普是一名西域的商队领队,傅砚辞手里要送出去的货便是经由他来运送。
傅砚辞在雅库普身边的座位上坐下,立刻便有一个长相清丽的女子,上前便要靠坐过来。
“都出去。”
傅砚辞皱着眉避开了那个女子,他不喜欢别人靠得太近。
“林老板,好一个坐怀不乱嘛。”
说完已经上手在怀中女子身上乱摸起来。
“不过谈生意嘛,最好还是有趣一点,这样才有意思嘛!”
雅库普已经旁若无人的和怀中女子亲密起来。
“那我先等你——有趣一下,再谈?”
傅砚辞话音刚落,杨海已经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在雅库普手下的眼前,用匕首抵住了他的要害。
“林老板,有话好好说嘛!”
雅库普终于见识到了厉害,开始求饶。
“杨海。”
傅砚辞比了个手势,杨海手中的匕首已经微微扎了进去,雅库普感到腰间一阵刺痛,立刻大喊——
“谈谈谈!我立刻就谈嘛!”
雅库普没想到傅砚辞这么疯,原本他是计划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好顺便杀一杀价,但是却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如今直接平白被杀了气势,矮了对方一截,但是杨海的刀确比他任何一个手下的都快,他不敢拿自己的姓名做赌注。
“货现在到哪里了?”
傅砚辞将那枚血扳指一下一下来回穿梭在指尖,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
“原本已经进了楼兰,但是到车师的时候,被一伙人给截了嘛!”
雅库普能感觉到腰间的匕首,一直紧紧地贴着他受伤的皮肉,让他说话也不由有些战战兢兢。
“拿不回来了?”
傅砚辞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问道。
“那被抢了,我也没有什么办法嘛!除非是你能再给我加两成的钱,我可以去试试能不能拿回来的嘛!”
雅库普咽了咽口水,辩解道。
“呵,原来是嫌我给的少。”
傅砚辞笑了一声,他相貌极出色,笑起来更是好看,但是雅库普却觉得对方恍若刚刚挣脱束缚的恶鬼,即将一口咬在自己的脖子上!
下一刻。
“将他的头砍下来,来抵那批货。”
恶魔的声音传来。
在杨海的刀就要落在脖子上的时候,雅库普终于回神大喊——
“拿回来!”
杨海的刀距离他的脖子仅仅半寸。
“我一定把货拿回来!”
人在将死的时候,口音都能被改变。
“记住你的话,不过余款我要减三成,为你今日的失礼。”
说完便带着杨海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雅库普发现门外已经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傅砚辞的人。
看来自己今日注定是要栽这一次!
这个恐怖如斯的男人!他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原富商那么简单!
景安宫。
此时的姜十安正为好友梁鹤即将远行这件事伤心。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们已经多日未见,而好不容易再次见面,却得到了这样一个结果。
但是看着梁鹤强颜欢笑的模样,姜十安说不出任何一句挽留的话语。
梁鹤即将去往千里之外他的外祖家生活,且归期不定。
当晚,姜十安不可避免地失眠了,他白天不敢在梁鹤面前哭,但他此时躺在黑暗的被窝里,半片枕头都被他的眼泪浸湿。
在这一刻,他恨傅砚辞,夺走了他最好的朋友。
第二日,姜十安没有去送梁鹤,但是他留了梁鹤外祖家的住址,以后可以给他写信。
这日之后,姜十安在心里暗暗做下决定,他要快快长大成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万人朝拜的太子。
不过,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三日后的演武场。
姜十安在炎炎烈日的摧残下,终于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倒在地,也顾不得会不会弄脏自己的衣服。
因为他真的太累了!
他已经在这里扎马步整整一个时辰,而某个恶霸却坐在旁边的遮阳的天棚下面,悠闲地品尝着水果,旁边还有两个婢女打扇子扇风。
“还差一个时辰,继续。”
傅砚辞头戴嵌玉小银冠,穿着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是白色腾云祥纹,看上去一派风流的样子。
人面兽心!姜十安在心里暗骂道。
他如今已经两股战战,全身酸涩难忍,绝无可能再坚持一个时辰,何况还是在灼灼烈日之下。
“本王坚持不住了。”
姜十安索性坐着不站起来,满脸抗拒之色。
“堂堂太子殿下,怎可轻言放弃?”
傅砚辞一派从容地看着他说。
“可是本王才十二岁!”
姜十安已经又累又热,只想快快回到寝宫沐浴,吃点解暑的东西。
“普通平民之子十二岁早已耕种务农,支撑家庭回报父母,大理寺卿张品十二岁秀才,十三岁中举,十六岁中榜,而殿下可知臣十二岁在做什么?”
姜十安能听出他在暗暗嘲讽自己,不管是平民还是大臣自己一个都比不过。
所以,他气哼哼地不吭声,让他独自唱独角戏。
傅砚辞没和他计较,继续往下说——
“臣十二岁时,父兄阵亡,留下寡母弱嫂相依为命,却不想嫂嫂生产难产去世,留下兄长唯一的血脉,臣必须为他保下家业。但武官以战绩为显赫,臣便辍学入兵营。四年后,臣随着大军出征,第一次杀人,臣杀了一十二人。”
话到此处,他停顿了一会,随后又自嘲地笑了笑说:“好不容易班师回朝,却发现母亲也没了。”
姜十安在心里为他的悲惨经历所震惊,虽然民间一直流传着傅砚辞父母早亡,却不知道还有着这样不为人知的悲惨经历。
他觉得傅砚辞现在有些冷血的性格,很有可能是以往的经历所造成的。
“你……和我……和本王说这些做什么?”
听完了傅砚辞的经历,姜十安再看他感觉怪怪的,有些恨不起来了,同情心和怜悯之心在他身体里作祟。
傅砚辞看着眼前这个还尚有些稚气的少年,看向自己的那双大眼睛中包含的情绪。
很纯粹,很简单,也很——愚蠢。
真的不像那个人生出来的。
不过,可惜。
“臣只是想让殿下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殿下一般娇气。”
傅砚辞说完便返身走回天棚下面。
“你!”姜十安咬牙道。
“歇的差不多了,继续。”傅砚辞挥了挥手示意道。
最终,姜十安在恶霸的逼迫下还是再次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
他是被小邓子背回寝宫的。
“啊——!好酸!本王要杀了那个恶霸!”姜十安被小邓子捏到小腿上的酸爽处,忍不住大喊出声。
“殿下,再忍忍,等奴才给您按摩好,再用热帕子敷一敷,明日会好受很多。”小邓子安慰道。
“本王明日要歇息,腿好像要断了!呜呜呜呜呜——”
“殿下!您没事吧,要不奴才让人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别去!让母妃知道该担心了,你再帮本王按一按吧。”
太子殿下年岁不大,爱面子也是真的。
他怕自己因为蹲马步而传太医这件事若是传了出去,平白惹人笑话。
这夜,姜十安虽然浑身酸痛,但是睡得很熟。
第二日早上醒来,其实他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但是他还是装作起不来床的样子,想让小邓子替自己去找太傅告假。
但是,没多久,小邓子便带回来一个消息,太傅不准假,因为他的新伴读此时已经在文华殿等他一起上课。
对于这个新伴读,姜十安还是非常好奇的,他年岁还小,非常爱和同龄人交朋友。
经过一番洗漱过后,姜十安便风风火火的前往文华殿。
他到的时候,太傅正和一名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在说话。
看到姜十安进来,太傅便说:“殿下,这位是定安王世子殿下傅行雪,以后便是您的新伴读。”
姜十安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还没自己高的小萝卜头,很难把他和傅砚辞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们长得又很像,傅行雪虽然年岁小,但是看着却像个小大人的样子,他不说话的时候特别想翻版傅砚辞。
“参见太子殿下。”
傅行雪立刻给姜十安很标准地行了一礼。
“以后你便是本王的伴读了,不用这么多礼。”
姜十安本意是表现一下自己随和的一面,以此先将关系拉进一步。
“礼不可废。”
傅行雪却摇了摇头说道。
果然,这家伙就是个十足十的傅砚辞翻版,说的话都同一个调调,不近人情的样子,姜十安在心里吐槽道。
随后,太傅便开始讲学授课。
出乎意料的是,傅行雪虽然年纪比他还小,学问却比他好很多,而且还非常好学。
看着傅行雪和太傅一来一回的对话,姜十安已经有些目瞪口呆,他还从太傅的眼神中看出他非常喜爱傅行雪这位学生。
“你今年多大了?”姜十安悄悄问傅行雪。
“十岁。”傅行雪认真地回答道。
“比本王还小两岁,你怎么懂这么多,是傅砚辞教你的吗?”姜十安特别好奇地问。
“小叔很忙,平时都是夫子教我,不过他闲暇时便会教我一些书中没有的知识。”傅行雪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姜十安在心中嘀咕,他比不过十二岁的傅砚辞也就算了,如今还比不上他的侄子,这可是万万不行的,从今往后他定要好好学习了。
之后他变得非常认真,还会主动询问问题,在课毕时,还得到了太傅的夸奖,这让姜十安不由有些得意。
这让他回寝宫的路上,脚步都是非常轻快的。
不过很快用完午膳没多久,便是学武的时间,姜十安耷拉着脑袋前往演武场。
傅砚辞照旧命人搭好了天棚,他正半躺在一张软榻上看书,旁边的案几上还放着新鲜的水果,看起来很好吃。
他今天穿着天青色长袍,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白玉发箍交相辉映。
这个人虽然不是个好人,但是不管是样貌身材还是衣着打扮却真是一等一的好看,姜十安在心里想道。
“喂,别看了,本王来了。”姜十安站在不远处冲傅砚辞喊道。
傅砚辞却只是从书中抬眼看了他一眼,随后便再次低头继续看书,并不搭理他。
姜十安有些生气,但是他又有点怂,不敢发火。便只好向傅砚辞走过去。
“你不是要教本王习武吗?那不还赶紧开始授课。”姜十安皱着眉头,走到傅砚辞身边,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肩膀说。
“殿下今日又迟到了。”傅砚辞双眼不离书,淡淡地说道。
“那又怎样?”姜十安有些疑惑地问。
傅砚辞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