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木梁这个时候也赶回来了,他是个文官,故而根本不会骑马,坐着马车跟随着几个一路骑马狂奔的人,颠簸的身子骨都要散了。
“明日便是飞蝗过境之日,火攻官兵布置之事由见愁按照预定计划布置。”伯玄昭的声音浑厚,眼中凌厉的光变得威严,“此外,由伯玄思全权代理蝗灾一事,木梁协理。”
伯玄思借着喝茶压下心里的疑惑,其实还有些惊颤,不过半月未见,伯玄昭像是完全陌生的一样。现在坐在简陋的大厅里,比金銮大殿上的伯天元更让人——感到威压。
“皇弟!”伯玄思站在太子行宫门口,看伯玄昭跨上马,忍不住上前了一步。坐在马上的伯玄昭,背着光,伯玄思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莫名的内心发冷。“注意安全。”最后只能唇齿相碰,说出这么几个字。
伯玄昭看了伯玄思一眼,点了点头。前世那十五年里,他的五个兄长,全都惨死。“仓渝州就交给你了。”虽说语气还是沉重,但是却完全不见在大堂上的杀伐之感。
伯玄思一愣,伯玄昭扬起马鞭已经冲出很远了。
“赵禀霖呢?”伯玄思坐在太子行宫内,连着两天的赶路,并没有先赶去洗漱一番。坐在下面的就剩下现在唯二的官员,仓渝守军见愁和清风县县令木梁。
其实木梁那天能出现在那,完全是凑巧,他在县官的位置上战战兢兢的做着。不过就是不愿意行贿,所以才一直没有提升。那日他来,也不过是按照惯例,上报他们县这半年来的收入,那么恰好碰上了京城的大官大手笔摘了很多人的乌纱帽。
而他很幸运的成为了,一堆烂泥中的白莲花,被赶鸭子上架。让他自己说……其实挺爽的。
木梁先行站了起来,回答道:“赵禀霖被太子派往福泽县了,昨日上午启程的。”坐在上首的伯玄思,左边眼角的地方有块指甲大小的红色胎记,并没有用头发遮住,大喇喇的晾在那,更不敢让别人看他的脸。
“哦?”伯玄思的声音毫无起伏,好像他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那国师大人呢?”问完这话就看木梁有些疑惑,反而那个看起来肌大无脑的守军回答道:“国师大人也前往福泽县了。”
“哈。”伯玄思单音节的语气词,让木梁有点摸不清头脑,还有什么国师大人。不过一提到这个,他脑海中回荡的,却是汝凉钰的身影,还有那一角漏在斗篷外的云纹面纱。
汝凉钰也到了仓渝州,是那人告诉他的。汝凉钰也去了福泽县?这些人都被聚到福泽县去了,“福泽县发生了何事?”木梁将刚刚的疑惑很好的收在心里,回答道:“据几个从福泽县逃出来的人说,是发了瘟疫。”
“瘟疫?”伯玄思这回的回答,总算不是一个字了,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子上,悄无声息的。“李家庄的少庄主说了,那并不是瘟疫,其余的便不知道了。”见愁说起话,脸上的肌肉都没有松动。
“好了!抗蝗一事,都安排好了吗?”伯玄思站了起来,可算拍了拍衣服,激起一片尘土。见愁这时也站了起来,身量比伯玄思还要高,“回禀殿下,已准备妥当。”
伯玄思直接走了出去,其实他对回答并不感兴趣,他那个太子弟弟肯定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这个好处捡的,是不是有点太没良心了?谁叫伯玄昭大方,直接将炖好的肥肉给了他。
“殿下休息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行宫留下的还有伯玄昭带来的侍卫,看伯玄思走了出来,便上前引路。伯玄思耸了下肩膀,便抬步跟了上去,“两位大人先回吧。”
泡在温热的水里,伯玄思靠着浴桶,闭着眼睛。伯玄昭和汝凉钰的事情,他在京城便有耳闻。但是这次伯玄昭竟然让赵禀霖和汝凉钰一同前往福泽县,这是为了什么?
伯玄思将浸湿的帕子盖在眼睛上,手指滑过眼角,动作一顿,便将帕子甩了下去。或许伯玄昭有别的计划,才将赵家的人放到汝凉钰身边。又或者是,汝凉钰已经完全站在伯玄昭这边了,赵禀霖这回才是瓮中之鳖?
身子往下滑,水渐渐地漫过锁骨、漫过喉结、漫过鼻尖、漫到眼角、淹没那块胎记、淹没头顶。伯玄思整个人都埋在水里,周围静谧的没有一点声响。
哗啦,伯玄思站起来的动作,带出了一部分水撒到地上。“来人。”声音刚落,便有人进来,递帕子、擦头发、拿衣服。伯玄思很自然的接受服侍,“太子平时都是在哪用饭?”
伺候的下人都不是伯玄昭带来的人,伯玄昭来的时候伺候的就带了元锁一个,这些人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奴婢见元锁大人去……”一个小丫鬟,正说着被伯玄思的一个眼神给吓得顿了一下。“去听雨楼……”
“那就去听雨楼。”伯玄思的手指抚过眼角,高束起来的头发,依旧没有遮住这块深红。
“你刚刚胆子好大啊。”伯玄思一走,在屋子里收拾的下人便叽叽喳喳的说开了,正在擦地的小丫鬟想了想刚才,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现在再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勇气的。
一开了话头,便停不下来了,又有丫鬟凑到她身边,用肩头撞了撞她。“怎么样?这个四皇子帅不帅?”小丫鬟哭丧着脸,擦地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只能看到眼角那块胎记,没看到脸。”确实,她被吓到了,眼睛只能盯着那块胎记看。
时间到了晚上,伯玄昭一行人出城时天上就已经不见太阳,现在的月亮在层层叠叠的黑云背后,夜路更显得不好走。按照常理来说,夜间不宜赶路,但这事元锁根本劝不得。
伯玄昭眼皮止不住的跳,手里的马鞭也就挥的更快,福泽县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内部的阴谋都传不到外面来。未知往往更可怕,现在汝凉钰就在那未知里面。
霎时,就听嗖嗖的破空之声,伯玄昭身边凭空出现了四个黑衣人,将他围在中间,警惕的看着漆黑的四周。元锁和另外两位随行侍卫也利索的从马上跳下来,护在伯玄昭的马旁。
“来者何人?”伯玄昭抓紧缰绳,周身寒冽,凌厉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四周死了一般的安静,从黑暗中如鬼魅一样出现一群人,将伯玄昭一行八人,团团围住。
四影卫按在兵器上的手,敦实稳当,伯玄昭顺手捋了两把马的鬃毛。“速战速决。”这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君王,就算是在野外漆黑的夜里,也如同坐在明亮的大殿上。
“少爷?”汝凉钰的身子突然一顿,银子抬头疑惑的看着他。这已经入夜,最近仓渝境内还都是高温不下,夜里也不冷啊。“少爷可是冷了?小的去为少爷取件外衣来。”
汝凉钰冰凉的手紧攥在一起,刚刚他胸口突然细密的疼了一下。没有叫住银子,他站在原地看着漆黑的天空,被半遮住的月亮,惨白的瘆人。
刚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汝凉钰自嘲的笑了笑,他怎么就忘了呢,他的通灵之力已经没有了,他现在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一闭眼就能看到天下事的国师大人了。
银子取来了件披风,从后面给汝凉钰披上,看汝凉钰的面色还是有些发白,便问:“少爷,要不要小的去请李少庄主?”前段时间汝凉钰身体很差,他现在想起来都揪心的很。“不用。”汝凉钰也没心思往外走了,转身回屋。
他们现在住在福泽县县城里的一处民宅,靠近城墙,院子不大,倒建的精致,也好在能够住得下他们这群人。许是哪个财主的房子,只不过人去逃难了。
汝凉钰坐在床边,这会儿月亮已经从黑云后面露了出来,银白的月光飞泻而下。“昭?”汝凉钰的手心汗涔涔的,心慌的感觉慢慢的缓下去。是伯玄昭出了什么事吗,还是他想多了?
月亮出来了,地上洒了一层的血并不能照出来,只能在月光下稍稍的反光,像是积了一地的水。
“你出来。”伯玄昭将随手抽的剑递给影卫,指着一个个头较小的侍卫,溅上血的脸有点吓人。薛原下意识抬头,一看到伯玄昭,赶紧低下头,握着刀的手微微发颤。
不会是被看出来了吧?薛原不敢再抬头看伯玄昭,但也没上前。也不是她不想上前,就是劫后余生还没压惊,又要面对可怕至极的伯玄昭,让谁谁都腿软走不动。
“嗯?”伯玄昭的声音更沉,在寂静的四周被无限放大。薛原打了个激灵,又被吓了下,也可能是缓过劲来了。抬步上前,看着伯玄昭黑色的鞋子,不敢抬头。
另一个身量较大、面带焦急的侍卫,可不就是马阿四。看着薛原被伯玄昭叫过去,心里大喊:“坏了!”伯玄昭傍晚的时候出发,需两个侍卫随行,本来是没轮到他们两个的,薛原楞是耍着性子要来,他才找人换了差事。这下可好,他要怎么解救薛原。
“影一、影二,将李小姐送回仓渝城。”在侍卫队里的时候,伯玄昭定然不可能去注意这个身材娇小的侍卫,但现在只有两个侍卫的情况下,必然是能看出来的。再不说,这李雪源身量还没有元锁大,侍卫队里是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的。
刚刚打斗中,虽然李雪源一招一式都很凶狠,像极了男子的打法。但是女子举手投足之间的调性总是不同,他还不至于眼瞎到看不出来。这李赫家的孙女,胆子不小,竟然跑到了仓渝城。
默然站着的四个影卫,其中两位听了命令,收刀回鞘。“李小姐,请。”可能是有会儿没开口的原因,影一一说话,声音干涩的不行。
李雪源有点接受不了情况,她刚刚还战战兢兢的想着要是被认出来,她应该怎么办才能让处罚最小。但也没成想,伯玄昭直接把她认出来了。正要说话,就看到站在一边的马阿四眼睛抽了一样跟他使眼色,才作罢。
影一和影二护送李雪源往回赶,影三和马阿四去四周查看。伯玄昭受了伤,在腹部一侧,一时不备被划了一刀。影四拿出上好的金疮药,元锁配合着将伯玄昭的上衣解开,伤口不算严重,就是看着血呼呼的。
“殿下,这些人嘴里都藏好了毒,身上没有任何的标志。”影三将搜查结果告诉伯玄昭,低着头。
伯玄昭将衣服拉上,听完影三的话也没说什么,转身就翻上了马。“影四将这儿处理了。”说完就扬起马鞭,继续赶路,闹了这么一出,他的心更是悬在了半空中。要尽快,看到汝凉钰。
这批人是谁派来的?要是赵洪坤和馨妃派来的还好,但若是其它人呢,若是……若是从福泽县来的人?伯玄昭有点不敢想!他应该放下仓渝城,当即就随汝凉钰一起去的。是他该死,考虑不周。
院子里有脚步声,稳健却凌乱。靠坐在床边的汝凉钰站了起来,步子有点急的往门口走过去,没有丝毫犹豫的将门打开。睡在外间软塌上的银子被声音惊醒,连忙坐了起来。
“钰钰!”伯玄昭站在汝凉钰的门口,借着月光看着眼前的人,从头到脚,来来回回的看了几遍,确定这人没事儿,才放下心来。
汝凉钰自然也看到了伯玄昭,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虽然伯玄昭脸上的血擦了,但身上的还没有收拾。尤其是腰侧那一道,切口整齐的布帛,还被血染湿。
“怎么了?”汝凉钰语气克制,夹杂在里面的细微颤抖,伯玄昭听得一清二楚。汝凉钰眼下泛青,怕是一直都没睡,伯玄昭伸手摸了摸汝凉钰的脸,“在这睡得不好吗?”
“这伤是怎么回事?”摸了一把破开的衣服处,粘腻的血粘了一手,在昏黄的灯光下,尤显的刺眼。汝凉钰拉下伯玄昭的手,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再一次问,语气强硬。
伯玄昭叹了口气,低着头看着伤口处,虽然上了药包扎过了,但是他想着赶路就没顾上这些,一直在往外流血。“路上遇到了刺客。”他知道自己这会儿的脸色肯定不好看,血流了很多,有点没有力气。“伤口不严重。”
没有人搭话,伯玄昭也不敢抬头看汝凉钰,他就是觉得汝凉钰生气了。如果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一路赶来福泽县,见不到汝凉钰的心慌比这伤口疼一万倍。
汝凉钰伸手勾着伯玄昭的下巴,一用力,将伯玄昭的脸抬了起来。左右看了看,这人连嘴唇都发白了。他心里气急了,又一时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气。
“将衣服脱了,躺倒床上去。”汝凉钰收回了手,起身出去,当务之急是把伤口给包扎了。
伯玄昭乐滋滋的将衣服脱了,汝凉钰绷着一张脸、气鼓鼓的样子,好可爱。腹部包扎的纱布,全都被流出的血浸湿。伯玄昭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眼里燃起一片怒火,这件事背后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汝凉钰拿了药和纱布回来,伯玄昭全身脱得只剩下一条亵裤,避开受伤的位置,侧着身子躺在床上。看着腰侧一大片血红,汝凉钰拿着药瓶的手,死死的抓紧,骨节都发了白。
“我没事。”伯玄昭握住汝凉钰的手,将那个药瓶从汝凉钰的手里抽出来。展开汝凉钰的手,四四方方的药瓶在上面硌出了几条红痕,伯玄昭用大拇指不停的摩挲,“疼吗?”
汝凉钰一直绷着的脸,终见怒容,擒住伯玄昭的下巴。“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心思问我的手?”伯玄昭的下巴被捏的紧紧的,动弹不得,做出乖乖受训的样子,可怜兮兮的叫:“钰钰。”
“伯玄昭!”这是汝凉钰第一次完整的叫出伯玄昭的名字,勾着嘴角,优美的唇形此刻无比的邪气,“要是下次再莽撞受伤,我就让进不去长贤山庄。”
进不去长贤山庄,自然就两不相见。
伯玄昭一把抱住汝凉钰,胳膊很用力,脸埋在汝凉钰的颈窝。“钰钰,我错了。”说话声音囔囔的,还注意着不让腹部靠近汝凉钰,不让血粘在汝凉钰衣服上。“我错了,我错了……”
“下不为例。”汝凉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开口,就说出那句话,现在看来效力颇大。不过看到伯玄昭的伤口,还是忍不住的面目紧绷。“少爷,热水。”银子将一盆水端了进来,放在地上,盆边搭着一张帕子。
汝凉钰正在将伯玄昭腰上的绷带拆下来,闻言说了声,“下去吧,接下来我来,你去休息。”银子静悄悄的退出去,从始至终,眼睛朝地,不看不该看的东西。
伤口虽然不深,却有五寸长,皮肉外翻,沾着些药粉还往外渗血。汝凉钰看着,眼都要红了。伯玄昭也不敢说话,虽然这点伤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可现在汝凉钰却实打实的生气。
拿起了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打开盖子,将药粉均匀的倒在伤口上。“用这药好的快些。”伯玄昭认得这药,和上次在长贤山庄给他胸口用的药,一样。
汝凉钰弯腰将帕子在水里浸湿,又拧的半干。“我先将血帮你擦掉,再包扎。”汝凉钰的手有些冰凉,偶尔一下碰到伯玄昭,他能感觉到。这天不算冷,他也知道汝凉钰定然是为他担心的了,心里更是一阵愈发强烈的悸动。
折腾了一会,蚕豆大小的灯火不断的摇摆,汝凉钰也把伯玄昭的伤口包扎好了。净了手,将帕子扔进水盆里,拉起被子,平躺在了伯玄昭旁边。
一阵风,灯火灭了。伯玄昭还是侧躺着,伸手去抓住了汝凉钰的手,很凉。长臂一捞,把他整个人都抱进怀里,将汝凉钰冰凉的手放在胸口。
无声,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