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吃饭饭了。”
手肘被人撞击，虞衡收回视线，惊恐转头，“你说什么？”
“吃饭去了，”吕新重复，书和笔一股脑扔进背包，“下课了还不走，看什么呢。”
虞衡“啊”了声，说走，把根本没翻开的教材收好，站起身，目光在第一排停住，直到吕新再次催促。
“走，走。”他最后看一眼那颗圆圆的后脑勺，和吕新一起离开教室。
因为一时的耽搁，食堂窗口已经排起长队。
“看看吃饭不积极的下场！”吕新恨恨地说，推着虞衡，找到家队伍最短的排。
好不容易挤过去站定，虞衡开口：“我想吃鱼。”
“鱼？你今天怎么回事，”吕新抬手，在虞衡眼前晃晃，“没睡醒？”
食堂曾经是有一家做鱼的窗口，因味道好、分量大，在学生中很受欢迎，吕新强拉虞衡吃过几次，虞衡评价“一般”。
上学期末，因有位粗心的同学误吞鱼刺，又懒得管，最后拖到住院抢救，做鱼的窗口就此整改为做鸭了。
虞衡打掉吕新的手，按住他的脑袋转过去，面无表情道：“排你的队。”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反常，吕新猜中部分原因，自从变成猫，好像也承袭了猫的作息与习性，一到夜晚就精神亢奋，需要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一惊一乍地跑跳，更别说安静睡觉。
好在虞衡本就不是觉多的人，除了腕表最近常提示他睡眠不足有猝死风险，其他并无大碍。
他上课走神、错听吕新的话、口味大变，种种怪事都是许识因一嘴造成的。
昨晚搜寻线索无果，回到家，虞衡准备先整理已知条件，甚至计划从二楼排查到二十二楼，找到坠楼猫。
他极具行动力，当即打开电脑，用爪垫按动键盘，一字字输入，除了偶尔误触其他键外，一切还算顺利。
但不知怎么，脑袋里总回想起许识因说“吃饭饭了”，甚至还不自觉敲出了这四个字，三遍。
也许是变成猫，脑容量也随之缩水了，他又迅速原谅自己。
还有更可怕的，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他竟也成为许识因的拥趸之一，救猫主许识因背后闪金光降临，怀抱一盒鲜香四溢的鱼饭，手指扣扣盒盖，说“吃饭饭了”，那声音宛如天籁，猫形态的他便迈开四肢，一晃一晃跑过去，尾巴还支棱。
甚至在许识因摸他的头和脖颈时，喉咙里轰隆隆响，脑袋上扬，往许识因手心蹭。
次日清晨，他在腕表心率超速的警示音中惊醒，坐在床上裹紧被子，实在太恐怖了。
课前点名，许识因举手答到，虞衡坐最后排，冷眼看那只细长的手，圆润的后脑勺，回溯梦境，认为是许识因对人对猫完全两幅面孔，反差太大，才导致自己噩梦连连。
实际上他就算饿死，也不会吃许识因一口饭——饭盒里只是些杂鱼而已。虞衡决定傍晚定一份三文鱼送到家，变成猫后吃。定大份的。
两人端餐盘入座，吃到一半，虞衡停下筷子，戳戳米饭，下决心问：“我们学校是不是有什么流浪猫组织？”
吕新正大口吃饭，猛地一噎，狂咳不止，还不忘抬头看虞衡，用眼神示意：“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起身去冰柜拎瓶水，拧开盖抵到他嘴边，虞衡开始后悔提问，“没什么，喝点水，别呛着。”
但为时已晚。
一口气喝完半瓶，吕新用手背抹嘴，饭也不吃了，追问：“你改主意了？”
“改什么主意。还吃不吃，不吃走了。”虞衡放下筷子，作势要起身，眼睛一抬，就看到刚走进食堂的许识因，照旧是独来独往的。
这个时间食堂的人潮已经散了，相应地，饭菜也都是些剩下的。
许识因本人不矮，但是太瘦了，学院发的文化衫在他身上撑不起来，下摆松垮垮地堆在腰间。
他站在自选菜的窗口，手指悬空点了一下，餐盘很快递出来。
一个菜，吃这么少，倒是把猫都喂得珠圆玉润。
在他转身的前一秒，虞衡收回目光，又被吕新拉坐回塑料椅上，“别不好意思啊，你要是改主意，我帮你去说。”
“你很闲吗？”虞衡懒得解释，只问：“就说是不是有？”
深思熟虑后，虞衡决定扩大侦查范围，他住的小区离学校只有几百米，消失的坠楼猫不在小区里的话，有很大几率流窜过来了，毕竟大学校园是流浪猫的温床。
“闲啊。”吕新理所当然。
在他的纠缠下，虞衡只好说：“邻居的猫丢了，想托我问问有没有跑到学校里。”
吕新大失所望，肩膀一沉，眼睛里的光熄灭了，“哦！还以为……”
在虞衡的眼神警告下，吕新十指交叉，封印在嘴巴上，嗯嗯啊啊地示意自己不说了，又被虞衡拉开。
“流浪猫组织。”虞衡提醒。
“哦哦，组织，组织有是有。”
吕新在学生会任职，负责校园里大大小小的杂事，消息也灵通，“常驻学校的猫都有编号和档案，外来猫也会尽量收编，由组织统一管理吃住。你忘了，猫房子还是你出的钱呢。”
虞衡不接话，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但是最近突然少了几只猫，大家还在调查，忙得很，估计没空帮你邻居找了。”
“少了？”虞衡警觉地问。
“对，有几只不太活泼的，平时不怎么见，这学期要重做档案，一找才发现不见了。”
也报过警，但一没线索，二没嫌疑人，警察爱莫能助，只说如果发现猫被困在哪处了，他们可以帮忙联系消防大队，又说，春天了，野猫嘛，肯定会四处跑的。
吕新气愤：“什么野猫，都绝育了，也有人管的。”
又气馁：“只是几只小土猫，加起来连立案金额都不够。”
话题走向沉重，虞衡沉默了会儿，问：“需要钱吗？”
这便是他与学生会唯一的联系，提供资金援助。
无论是救人救猫救狗，还是去孤儿院养老院送爱心，吕新必定抱募捐箱找到虞衡，厚着脸皮求他行行好。
最过分的一次，学校校庆晚会，吕新竟然伙同外联部拉赞助拉到他头上，还承诺晚会的黄金时段，可以为他插播一条求偶信息。
“可以啊，”虞衡正没日没夜做项目，听完气笑了，电脑一合，向后仰靠在椅背上，“先说好，不牵手成功我不付钱。”
卡最后还是刷了的，这个插曲却不知道怎么被传出去，虞衡求偶一度在校园论坛被刷上热门话题。
自然不会被当真，更没人敢真的找他，除了吕新同部门的一名男同学。
虞衡在捐赠猫屋的不正规仪式上和他见过，但没什么印象，在实验室外被拦下时，思索许久叫不出名字，只好问：“同学，什么事？”
“听说你在求……求偶，”男同学紧张地搓衣角，话语却大胆：“不限性别的话，我可以试试吗？”
不是第一次被同性追求，更何况这位姿态要温和许多，虞衡还算镇定，平和地解释：“抱歉，我不喜欢同性。”
男嘉宾又为自己争取了次，最终抱憾离场，走廊的条灯次第熄灭。
一门之内的吕新听完全程，待人走后幸灾乐祸：“小孟人不错的，表面文静，实际热情似火，你又不交女朋友，试试嘛，说不定找到真爱了。”
虞衡坐到电脑前，开机，两指提起咖啡喝了口，慢慢说：“哦，我也不喜欢热情的。”
“那喜欢什么，矜持的？欲拒还迎，欲语还休，欲罢不能的？”吕新来了兴致。
“你语文学得很好？”
电脑页面加载出来，虞衡不再看吕新，专注未竟的代码，忽又听他问：“难不成喜欢无情的，冷冰冰的，越不理你你越爱得死去活来的？”
“有完没完。”虞衡随手拿起吕新留在实验室的靠枕，砸过去，“回去睡吧，别打扰我。”
这话题便不了了之。
敛走一笔巨款，吕新万分感激，双手合十：“提前替猫猫们谢谢你。”
“找到再说吧。”
虞衡单手端起餐盘要走，吕新迅速跟上，旧事重提：“哎，说真的，小孟最近为了找猫天天哭，不然你去安慰安慰他。”
谁来安慰安慰我。
虞衡看一眼时间，离变成猫还有不足七小时，线索中断，下一步该去哪里找，总不能还去听许识因喂饭饭吧。
……那叠字，想到就是一阵恶寒。
见他陷入沉思，吕新继续谏言：“啊，想去就去，别不好意思，学学小孟，大胆点。”
虞衡更后悔提到这话题，这一次是为小孟。不过是喜欢男人，勇敢告了次白，就被反复拿出来当谈资。落后，庸俗！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男人自然也有喜欢男人、勇敢追爱的权利。
当然了，他不喜欢。
归还餐具的队伍逐渐缩短，轮到虞衡，把碗筷分别放好，对吕新郑重说：“别再提小孟了。”
“还有，”他重申：“我对同性恋没兴趣。”
抽出张纸巾擦手，一转身，空荡荡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人。后脑勺看得太多，以至于猛然面对许识因冰冷的、不带表情的正脸，一时怔住。
许识因也恰好抬起头，和虞衡对视，又没有任何停留地移开了，仿佛只是在找厨余垃圾桶，中途经停他一瞬。
但由于平时不怎么迎面碰到，且许识因对虞衡的态度多以无视为主，这一瞬就因稀有而显得漫长。
看什么看，快回家喂你的猫吃饭饭吧！
虞衡恶毒地想揭穿他冰冷外表下的真面目，但也只敢脑子想想，身体老实站在原地，目送许识因一一归还餐具，又转身离开。
只留给他一颗渐渐远走的后脑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