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
我眉头拧紧,烦躁不耐。什么东西,学会了点口头皮毛,尽说一些乱七八糟听不懂的话。
嘴唇很痛。
我和它接吻也算是轻车熟路,以往每次由我主动引导,每次都很愉快。自从它来到我身边之后,它所有的一切,动作、接吻、语言,包括未来我期待发生却尚未发生的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我手中。
可是此时此刻,我手上的缰绳脱手,阻止不了它的失控。它弄得我很痛,也很难受。
它被创造出来的意义只有一个,——匍匐在我脚边,做一只听话忠诚的狗,对我俯首称臣。谁能想到我一口口将它喂熟了,这只狗却恃宠而骄,开始咬主人了。
我喜欢看这只狗对我摇尾乞怜,对我言听计从,给它一点甜头它就会永远效忠于我,我很享受这种相处之道,自然也就能为此容忍它偶尔一些不乖的行为。
容忍归容忍,底线摆在这里。
——这只狗永远不能骑到我头上来。
比如现在。
口腔里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乱动,你不知道它下一秒会是什么动作什么力道什么幅度,种种未知都让此时的感受变得滑腻恶心。
被强吻的滋味很差,如果说被人偶强吻也可以算作是强吻的话。
这阵子它的奇怪举动已经不止一次,我看在眼里,没有放在心上。小狗在长成大狗之前,主人总会对小狗的一些荒唐行为格外宽容。我也一样。
可我的仁慈并没有让它洗心革面,看来是时候给它一点教训。
犬只的恶习,得从幼时抓起。
梁枝庭送我的香水被打碎,明天还要亲眼见证他的婚礼,我心中烦闷,握紧了拳,腿上使力甩掉鞋子,赤脚踩上碎玻璃渣,细碎的玻璃片扎进我的脚底,鲜血汩汩而出。
气愤压过了疼痛,我急需找到一个宣泄口。
人偶没有五感,不会痛,它既然想亲,那就随它亲个够。
唇舌用了狠劲撕咬,我反客为主按住它的后脑,主动把自己送了上去。
从阳台一路纠缠到卧室,地板上留下一串新鲜的血渍。
我和它一起倒在床上,床单也被染红,折腾这么久,气喘吁吁的只有我。
我没有和它分开,一边亲着它,一边伸手摸向枕头底下,那里有一把剪子。
我睡眠不好的时候经常做噩梦,会梦到很多东西,有时是一片红彤彤的肉幕包裹着我,恶臭的脓水从我的身体里流淌出来,还有无数指向我的谩骂声,有时会梦到一只巨大的蜈蚣,抖着它的毒牙张牙舞抓地冲向我,次次把我咬醒。后来不知道从哪里看到的办法,说是枕头底下放一把剪子,这样就能够驱赶梦境里的恶鬼。
我就保留这个习惯一直到长大。
剪子捅进人偶的心口,在它完美的胸肌上留下一个指甲大小的横向口子。它的身体在外力作用下顿了一秒,我趁机推开它,拔出剪子,一脚踹在它心口。
它被我踹得一个不稳,滚到了床下,没有急着站起来,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
一样物品,没有体液,没有呼吸,没有生命,剪子捅进去也不会有血流出,它的心口上只留下了一道黑漆漆的缝隙裂口,以及我脚掌踢上去的血脚印。
它仰着脑袋,略显无辜懵懂地看着我。
我把剪子随手丢在地上,当啷一声,呲溜着滑到它腿边。
“如果还有下次,我直接拆了你。”
我的嘴唇火辣辣的,口腔里面还残留着被大力揉弄过的触感。
它似乎觉察到我在生气,膝行着慢慢爬了过来,跪在我脚边。
脚掌上的血啪嗒落在地板上。
它低下头,一下又一下舔去我脚掌上的血珠。它又变回了那只我熟识的乖狗,受了伤就用自己的口水疗愈。
我被它舔的发痒,踢了它脸一脚把它踢开。
扯过纸张去擦脚上的血,挑出肉里的玻璃渣。
“宝贝……”
“宝贝。”
它一声声地喊着我,我全然不搭理,冷着脸无视它。
它慢慢抬起手,手指搭在我的手上,握住了我,脸颊蹭到我掌心里,喃喃道:“对……对、不起。”
“对不起,宝贝。”
它这样示弱,我的心情又诡异地好了起来。
我摸向他心口处小小的裂缝,有些懊恼,怎么一气之下就不管不顾地在这件完美的作品上留了疤,太可惜了。
“知错了吗?”
它半张着嘴:“错……错了。”点点头。
“以后还会这样吗?”
“不……”它又和我道歉,“对不起。”
它下巴搁上我膝头,我摸着他的后脑,揉它的头发。
“知道了,我原谅你。但……”五指扣上它的脖子,收紧,我轻言细语:“没有下次了,老公。”
-
翌日,我翻出衣柜里自己最好的衣服,尽可能地把自己收拾得体面一些,去了那家五星级酒店。
脚掌上的口子过了一晚仍是隐隐作痛,我是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上的丑人鱼,在我心上人的盛情邀请下,来无言见证他和他的公主大婚。
我踏进那栋自己之前从未踏足过的高楼,来到他们的婚礼楼层,这一层被他们专门包了下来,用作他们的婚礼场地,楼道里五彩缤纷的装饰鲜花铺满了整整一层,电梯门一打开就能看到新郎新娘的立式婚纱照。
我注视着照片上梁枝庭的脸,良久之后,抬脚往走廊尽头走去。
行走在两边花道中央,脚下的绒毯踩上去静谧无声,一路上和我擦肩而过的宾客皆是盛装出席,气质斐然,我即便打扮得再认真再努力,也是屎盆子镶金边,这里的服务员看上去都比我贵气。
老鼠披上再金贵漂亮的皮,也仍旧只是只老鼠。
梁枝庭和付倩在走廊尽头迎客。
付倩穿着闪闪发光的鱼尾礼服,美丽得不似人间物,梁枝庭在她身边也丝毫不比之逊色。他们站在一起俊男靓女十分养眼,果然天生一对,从头到脚都写满了般配。
“南藜,你来啦。”
我走到近前,梁枝庭笑着和我打招呼,我撑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乖乖道贺:“恭喜你,新婚快乐。”
“谢谢,给你留了位子,你坐那里。”梁枝庭指了一个方向,我点头进了婚礼大厅。
我今天没有在梁枝庭身上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想来应该是他昨天把那瓶香水给了我,今天又换了另外一种。
我找到位子坐下,和我一张桌子的客人不免打量我两眼,我赶紧低头装透明人。这里的宾客我一个都不认识,也没人和我搭话,我无所事事,闷着头数地毯上的花。
这么默默坐了一会儿,花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朵,我的脖子酸痛不已,抬头放松时,又不受控制地往迎宾处看过去,梁枝庭和付倩已经不在那里,不知道去哪儿了。
我心里闷,喘不上气,大厅里闹哄哄的,吵得我头疼,我起身往外走,想找个通风的地方透透气。
这一层很大,房间很多,我特地避开人群往安静的地方去,这么漫无目的地瞎走一段路,很快连我自己都不知走到哪里了。
我也没慌,这种静寂无人的僻静角落才适合我。
干脆躲在这里一直等到婚礼结束算了。
我靠着走廊墙壁深吸口气,胸腔里还是闷的难受,无意瞥见不远处有一个露台,就往那边走去。谁知刚走到露台门边不远,听到一道微弱的声响,是个女人的声音:“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露台已经有人在了。
我止住脚步,刚想后退离开,接下来一道声音毫不设防钻入我耳膜。
“我都说了让你别来这里。”是梁枝庭的声音。
不知怎么,听起来很急躁。有点不太像他。
是在吵架吗?
我走不动道了,竖起耳朵仔细去聆听那两道模糊的声音。
“你搞笑呢?我是付倩的朋友,朋友结婚,我怎么不能来?”
女人说的很随意,反之梁枝庭却压低声音道:“别装,你明明知道我什么意思,你刚才在付倩面前说了什么?你生怕她看不出来是不是?”
“看出来又能怎么样?”仿佛被梁枝庭的态度激怒,女人声音倏地变尖锐,近乎逼问,“你敢做不敢担吗!”
梁枝庭:“你……今天是我和付倩的婚礼!”
“我知道,不然我来这儿干什么?梁枝庭,你有种就别……唔!”女人的声音突然断了,紧随而来的是一种闷闷的哼唧声,断断续续。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女人的声音才又响起:“你总是这样……”
“好了,别闹脾气了。”
女人沉默了很久才回:“知道了。”像是某种争执过后的率先妥协。
“我先走,你待会儿再来。”
“嗯。”
我还没理清头绪,就听见梁枝庭要出来,我立即往回跑,想找个地方躲一下,还没等我找到藏身地,身后就传来梁枝庭的声音:“南藜?”
我脚步一滞,回头。
梁枝庭关上露台的门,似乎往外面瞟了一眼,随后往我这里走来,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透透气。”
“婚礼就快开始了,可不能再乱跑。你来多久了?”
“我……”话头短暂停了一秒,我说道:“刚来。想找个地方吹吹风,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吹什么风,屋里暖和,走吧。”他不由分说拽过我的手腕,把我往婚礼大厅的方向拉。我默默跟着他,没忍住偷偷扭头看了一眼露台的方向。
玻璃门后头,一袭红色的裙角被风卷起。
“南藜。”
梁枝庭突然喊我,我应声望向他,他侧头沉沉盯着我,言笑晏晏:“你看什么呢?”
“没有,”我神色自若撒谎,“这里布置的很漂亮,我从没看过,多看几眼。”
梁枝庭闻言,笑出声:“这有什么,还有更好看的呢,以后我带你去看,有的是机会。”
又说了以后。
我以为他邀请我来参加他的婚礼是为了断绝我的念想,原来不是吗?明明就已经知晓了我的心意,知道我对他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居然还肯这般亲切待我。
这个‘以后’应该指的是像朋友一样相处吧,他还真是不拘小节。
朋友,算了……做朋友也好啊。至少还能见到他。
我点点头:“……好。”
视线下移,落在他牵着我手腕的手上。
那里多了一样东西。
平日里空荡荡的无名指上,一个精致的银色戒指套在上面,熠熠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