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谢先生您坐。”秦如月说着,目光望向谢其玉身旁的宁览州。
“他姓宁。”谢其玉笑着提醒。
“宁先生,您也请。”秦如月当即道。
“不必了,我站着就行。”宁览州一挑眉,笑着摇了摇头,他垂眸看向桌上的两张黄符,“秦小娘子这是在学着画符?”
“是。”秦如月连忙道,下意识站正了,“只我初学,画得不大好。”
“符箓一道上,我与师兄都不算得有多精通。”谢其玉说道,笑看向宁览州,“倒是都比不得子广你了。”
“你倒是会给我戴高帽。”宁览州知其弦外之音,当即一扬眉,笑呵呵地道。不过他本也有此心,便走近两步至那桌前,低头细看那两张黄符。
“净心符。”宁览州只瞧了那张画好的符箓一眼便认了出来,他转而去看秦如月临摹的这张,细端详了番,复点了点头,“嗯。秦小娘子虽说初学,但观其笔,已初具其形,倒是个有天分的。”
秦如月到底是个孩童,被这么一夸,心里不由得一喜,面上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
“只是——”宁览州话锋一转,眼见秦如月忐忑望来的目光,却是轻一叹道,“净心符,本为去欲静心、宁神安魂所用。是以在画此符时,当静心凝神,去他思,蔽浮欲。我观此符,想来秦小娘子画符的时候,思绪纷杂、多忧多愁、心神不宁。”
秦如月顿然一怔,面上的笑淡了下去。她确实心绪不宁,吴家村的惨案尚历历在目,秦如月只是一闭眼,就会想起那场倾盆大雨,想起可怖的电闪雷鸣,和一双双闭不上的眼睛。
她活了下来,背负着太多条人命,她必须得活下去,不单单为自己。可是天地两茫茫,她不知该往何处去。
三人瞧见她面色,心底皆是一叹。
秦如月已是低着头不说话,她仿佛又陷进了那场雨里,被滂沱大雨逼得睁不开眼睛,耳畔是阵阵的轰鸣。
“秦小娘子,我只问你,你可有心入此道?倘若你愿,我倒能帮你一帮。”
她猛地抬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宁览州看着秦如月眼里霎时升起的希冀,当下便知晓她的意思,心里不由得笑叹一声,对这个徒弟先满意了三分,只口上仍语重心长地道:“秦小娘子,你可得想好了。此道并不似外人所言,其中苦楚,只有自己省得。若入此道,最忌讳的,便是生悔。”
“心生悔意,便易失了道心。而失道心,更是与此道无缘。且倘若你心性不定,也易孳生心魔,平白害自己丢了性命。古往今来,这上面的例子,可是不少的。”宁览州说道,顿了顿,面色一正,目光认真地望向秦如月,“所以,你可想好了?”
秦如月依旧低着头,闻宁览州问她,不过沉默一瞬,便忽地后退一步对着宁览州直接跪了下去。
她的双手交叠抵在额前,声音分外笃定:“宁先生,我想好了。出世入世,皆为此道。纵无所成,不得圆满,我也不会生悔。这些时日来,我已想过许多回。我有心入此道,确有报仇之意,但更多的,是见不得吴家村的惨状,再出现在天下苍生的身上。”
“是以,如月愿入此道。”
宁览州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地轻笑一声,一点头道:“好。秦小娘子,你是叫如月罢?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宁览州的徒弟了。”
秦如月一愣,下意识抬头,看着三位先生面上的笑方回过神来,接着又是一喜,当即感激道:“多谢师父!”
宁览州笑呵呵地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称呼很是受用。他将秦如月自地上拉起来,而后转身提起桌上的茶壶,伸手取了个空盏,二话不说沏了杯茶。
茶水自是凉的,只店家这茶选得好,虽搁放了些时候,看着仍清亮。
“只可惜,要是有酒就好了。”宁览州突然感慨道,复又摇摇头,“罢了,他老人家哪里在乎这个。”
“酒?”谢其玉微一扬眉,又听得宁览州后半句,隐约知道他此言何意,心中不经一叹,闭口缄言。
宁览州端着茶转过身来,杯中茶水倒映出他眸色复杂的眼睛。只听他有些唏嘘怅惘地道:“依俗礼而言,如月,我今日收你为徒,是得办一场拜师礼以告师门才对。不过啊,你师祖、我师父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素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我拜师时便没有办这一场拜师礼。”
“我和他一样,也不喜欢这些东西。今日到了我收徒,便也不想着办这礼。”宁览州话到此处,顿了顿,几步走至窗边,一把推开了窗,“只我师门凋敝,我师父他从前总是担心自己一身神通本领,到了我这儿就得失传。如今我收了徒,他老人家再不用忧心此事,总也该教他知道的才是。”
话音方落,宁览州端着茶的手一扬,将杯中茶水尽数洒向窗外,而后退了一步,直直跪了下去——
他庄重地、沉肃地朝着一个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秦如月也跟着跪下去磕了个头。
“……我就知道。”谢其玉忽低声叹道。
“什么?”立于他身旁的裴临一愣,侧首望向师弟。
谢其玉面上不忍,又似有些感伤,他压低了声音回答:“宁子广的师父,我曾是见过的。我那时虽还不识子广,但印象深刻的,便是他师父,实在是个顶顶好的师父。”
“……宁子广他家门被屠时,比秦小娘子的年岁还要小些。要不是幸而遇到了他师父,他恐怕就活不下来了。只可惜世事无常,这样一位好师父,前些年却是也羽化了。”谢其玉说到此处便复闭了口,只眼中仍有感怀之色,面容戚戚。
裴临一颔首,也不说话,却心知宁览州师父的死,恐怕是有些隐情在的。否则,师弟和子广,也不会在提及宁子广他师父时都做这幅样子。
磕了头,宁览州自地上站起,掸了掸衣裳,一扫先前伤感神色,笑嘻嘻地把也已站起的秦如月轻推至桌前坐下,复又将朱砂笔塞进她的手里,“好了。好徒儿,今后此行只怕是凶险万分,饶是为师也不敢保证定能护你周全,你可得抓紧时间学着画符,有不懂的问为师即可。”
“哪有你这样做师父的,上来就这么说。”谢其玉笑着打趣他。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做师父的,这可都是为了徒弟好。”宁览州“诶”一声,两眉一挤煞有其事地道,好似真个儿一心一意只为徒弟着想的好师父模样。
“说来——”他笑眯眯地望向立于一旁的谢其玉和裴临,双手背于身后,“怀清,以咱俩的交情,如今我收了徒,你就没什么表示表示?”
“什么表示?”谢其玉微愣,一看宁览州那一幅别有用心的眯眼笑模样便懂了,无奈一笑道,“好哇,你且说说,你想我怎么表示?”
宁览州故作忧心地叹一口气,看了眼低头认真画符的秦如月,语气恳切地道:“我头一回为人师,只怕当不好这个师父。世道如此,多些神通傍身也是好的,只可惜我学的神通本领有限。怀清,你既是我好友,虽说按礼这声师伯不得叫,但我心里,你就是如月的师伯啊——”
“好好好——”眼见宁览州还欲说,甚至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谢其玉连忙道,“我还不知你何意。若是如月对阵法感兴趣,此后学阵,尽管来寻我便是。”
眼见宁览州复又把目光投向自己,不等他开口,裴临便先道:“论阵法我不比师弟,论符箓我不比子广,且我留于人世的时日短暂,能授于秦小娘子的神通实在不多。倒不如教秦小娘子几招好用的法术,既能自保又能伏妖。此外,若是秦小娘子对剑术感兴趣,大可来寻我。”
“子慎兄过谦了。要是能得子慎兄的指点,对如月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宁览州一挑眉道,“别说是如月,就是我这个做师父的,也有心同子慎兄讨教一番,只是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
“你何时这般上进了?”谢其玉讶然笑道,瞥了一眼宁览州,“这可不像你。怎么,你终是开窍了?”
“怀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宁览州顿时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指向自己,哭笑不得地道,“我何时不上进了?又哪里不曾开窍?”
“你若是这么说的话——”谢其玉故作不解地微眯眼,好似陷入了回忆,“那是谁从前打着下山历练的名号,在外头游山玩水、乐不思蜀整整两年呢?子广,我实有点记不清了,你帮我回忆回忆,那是谁啊?”
“…………怀清!”
一旁看戏的裴临忍不住笑出了声。
饶是偷偷竖着耳朵听的秦如月,也不禁笑了出来。
先前始终萦绕于室内的略显沉重的氛围,终是一扫而空。
“好了好了,都不许笑了。时候不早了,如月,你可曾用过饭?”宁览州问道。
眼见秦如月摇头,宁览州两眉一扬,当即道:“那先不练了,走,下楼去。我可不会亏待了我徒弟。”
秦如月旋即应了一声,搁下笔下了座,跟着宁览州往门外走。
“倒真是有模有样。”眼看着两师徒出了门往楼下去,谢其玉笑道。
“我看子广那样子,以后定会是个好师父。”裴临笑着点头。
“嗯,你说的是。”谢其玉笑着应声道,也复往门外去,“走吧,我们也下去。”
裴临抬脚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