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整个过程中,他始终垂着眼帘,而明焰也顺从地配合。
佩戴玉冠的明焰,肌肤仿佛覆盖了一层薄粉,尽管眉眼深邃,却散发出新日般的朝气,仿佛将全场的光芒都敛于一身。他的目光始终随着觉枫摆动,倏忽贴近觉枫耳际,轻声说道:“枫哥哥,我能成家了……”
觉枫心中一阵悸动,却不敢有丝毫妄动。他稍稍侧过头,便即将触碰到明焰,吓得立刻向另一侧迈出大步,恭敬地抱拳道:“恭喜庆王殿下。”
明焰之行为举止不安常理,摄政王纵容宠溺。宗亲大臣们纷纷暗自思忖,未来朝局变化,为自身处境的考量。当他们听到此处,恍然大悟,纷纷随之欢呼:“恭喜庆王殿下。”“恭祝庆王殿下。”
在这嘈杂的人声中,觉枫亲昵地注视着镜尘。那双熟悉无比的眼眸,虽然笑容满面,但笑容并未抵达眼底,令他不禁感到一丝慌乱。
“授冠之礼”已成,明焰自斟了一满杯唤作“浅吟”的佳酿,“今后,还要多多依仗诸位鼎力相助,本王敬诸位。”说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似乎经过此场“授冠之礼”一瞬变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
他说话之际,已然有宫人为宗亲众臣布了菜。诸位宗亲大臣皆举杯应和,“多谢庆王殿下……”“多谢庆王殿下……”
殿上略作寒暄,镜尘、觉枫双双离了席。
庆王府内有一处名为咏波湖的景致,湖畔有一座名为“鹤息亭”的凉亭,二人漫步至此,驻足欣赏湖光山色。觉枫略有犹豫,开口说道:“刚刚途中,我们遭遇了一些变故,因此迟到了些许。”
“恩,叶忍曾与我提及……”镜尘远眺咏波湖对岸。
“那少年自称是陆怀仁陆大人的胞弟,究竟他所犯何事,为何官军皆言其犯了不可饶恕之罪……”
“我也是今早才接了奏报,那混账侵扰母妃陵寝,偷喝贡酒,打伤值守,将陵寝毁坏得不成样子。若坐实了,却是大罪一桩,陆怀仁去宫中求见。不过我出来得早,并未见上面。”镜尘撑着湖边石栏,怅然说道。
觉枫蹙了蹙眉,看来那孩子倒十有八九是陆大人的胞弟。
母妃仙逝之后,并未迁入皇室墓园,而是安葬于冉氏族地。虽然经过修葺,守护程度不如皇陵严密。可即便如此,陆怀仁胞弟那个半大孩子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莫说是母妃陵寝,便是一般达官显贵墓园,偷盗供品亦是大罪......
这五年,他已然学着不去干涉他人因果,便止了声不再追问。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春风轻拂,湖面泛起丝丝水雾。镜尘半转过身,倚靠在石栏之上,头部微侧,向着觉枫一方,轻搓指尖,眉头微皱,“那个……”
“有何疑问……?”觉枫眨了眨眼。
镜尘紧闭双唇,目光闪烁,脸上泛起一抹微笑,“并无……只是想提及,今日返回书院,继续演练兵法。”
共处五载,自认为对盛镜尘的心思了如指掌,于是轻轻撞了他一下,开口道:“坦诚而言……”
“并无何事……”
觉枫不耐地提了提嗓音,“提振夫纲”,“最后一次……”
“授冠之时,明焰与你说了……”镜尘迅速问道,目光投向低垂的翠绿柳枝。
觉枫倒真的被问得一怔,他稍加思索,想到一事,脸上松弛了下来,“哦,这有什么难问?明焰说他可以成家了,没承想这孩子心思重,十六岁便急着成家……”
他也抬头去看成串的柳叶,这叶子翠色莹亮,天上铺下光束折成细碎光芒。
“咱们是不是该给明焰寻一桩亲事……”
“此事不必急于一时,待两个月后安玉国献上贺礼,届时再商讨和亲之事。听闻安玉国公主形貌昳丽,和明焰年貌相当,该不会委屈明焰。”
觉枫见他对此事早有打算,说道安玉国公主也颇多赞赏,心中酸溜溜的,转身面对镜尘,双臂撑在他两侧石栏上,犹如街头调戏美貌佳人的无赖之徒,带着笑意,半真半假地盯着镜尘,问道:“摄政王果然深思熟虑。”
他顿了顿,又问:“别人配得金枝玉叶,你可会觉得委屈?”
“这个吗……”镜尘凝神注视着他,眼眸中的笑意逐渐加深,目睹觉枫瞪大的眼睛愈发圆润,再逗他便要惹他伤心,于是轻轻揽住觉枫腰际,亲昵地说道,“你我琴瑟和鸣,我甘之如饴……”
觉枫环顾咏波湖,长吁了口气。
他还想说些什么,看叶忍手中挥着信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悄然转过身与镜尘并排站好。
“王爷、师父......”叶忍将手中信件呈给了镜尘,“四王爷拆人给庆王殿下送来了成人的贺礼,还送来书信一封,请摄政王亲启......”
“先云做了父亲,越发周到了,年节、生辰皆安排了礼物不说,连明焰的‘授冠之礼’也记得......”自从盛先云成亲去了锐国,不再缠着镜尘,觉枫看他越发顺眼了。
“还不是步摇细心......”镜尘展开信扫了两圈,眼角眉梢见了笑意,“下个月,先云要带着孩子门回奕看看。”
自从龙凤胎出生、周岁见过,镜尘这是第三次见到侄子侄女。慕逸乃长姐随步摇姓苏,慕锐为弟,跟着先云姓盛。两个孩子生的聪慧伶俐,模样也讨喜,再加上久未见的先云,镜尘心头暖意融融。
“何事令皇兄如此欢欣?”今日的主角盛明焰悄然出现在镜尘身后,突然开口询问。
明焰根基尚浅,与宗族及群臣皆仅是表面融洽。宴会不久便逐渐散场,他便急匆匆离席寻人。当他远远看见叶忍时,便紧随其后,探寻至此。
他的询问使得镜尘三人将目光齐聚明焰身上,镜尘心情愉悦,回应道:“噢,先云要带孩子们回来,届时咱们兄弟正好共聚一堂。”
明焰面带微笑,郑重点头。
镜尘瞥了一眼觉枫,轻轻拍了拍明焰的肩膀道:“明焰,是大人了……”
明焰已不知听过皇兄提及此事多少次,或许正因为自幼便饱受如此教诲,他对这番告诫已有所准备,表面波澜不惊,一边聆听一边点头,让人难以察觉他内心的波动。
“那我们走吧。”镜尘说着,又看了看觉枫。
明焰向三人各行一礼作别。
觉枫三人走出十数步之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痛苦呼喊,显然是明焰受伤的动静。觉枫立即转身查看,发现明焰右手捂着左侧肩头,面部因痛苦扭曲,身子也无法站立半跪在地上。
“发生了何事?”觉枫上前关切地询问,试图触碰明焰的左肩,稍一触碰,明焰却犹如遭受极大的痛苦。
他眼中蓄满泪水,似乎是痛苦所致,又或许是悔恨与自责:“枫哥哥,都怪明焰无能,任师父教授的拳法精妙,但我却无法掌握要领,以至于迟迟无法精进,甚至还伤及自身……”
觉枫小心翼翼地为他检查,轻柔地转动明焰的肩膀各个方向。“骨头并未受损,应是皮肉之伤。只需涂抹适当的药油,几日之内便可痊愈。”觉枫每月去到鸿庐药庄学习医术,一般病症手到擒来。他看过明焰伤势,抬头对镜尘说:“明焰的伤势需治疗一两个时辰。”
镜尘深邃的目光微微凝重,随后颔首。
觉枫紧接着从随身携带的怀中取出一把钥匙,掷向叶忍:“阿忍,你去药架第二排,取下那个黑瓷瓶。”叶忍心领神会,接过钥匙后应了一声:“明白了。”
觉枫陪同明焰回到住所,这里的氛围并不宽敞,也不算亮堂。一种难以名状的馥郁香气钻入鼻间,似乎源自特意燃放的熏香,又或是屋内古木家具所散发的气息。
觉枫照顾明焰在椅子上坐下,望着陈设简朴的卧室,疑惑发问:“这屋子弥漫着一股沉闷气息,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为何住在这里?”
明焰略带委屈地嘟囔道:“这座府邸的其他房间都过于宽敞,我独自一人入睡,唯有这间小屋最适合我。”
觉枫不愿见他落寞,注意到桌子上孤寂地摆放着一盘食物,似乎是零嘴,于是将其端至眼前。盘中颗粒清晰可见,绿色内核外包着一层灰褐色干燥外皮,犹如莲子芯。他拿起一粒放入口中尝试,苦涩口感弥漫,果然是莲子芯的味道。觉枫皱起眉头,眼神充满困惑:“明焰,你常吃这个?”
盛明焰目光凝滞,注视着那盘莲子芯,片刻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近日里内火较旺,进食以缓解……”
觉枫听闻此言,立刻握住他的右手,两指轻搭在他的脉搏处,专注地诊脉。指尖轻按在明焰手腕内侧,感受到脉象有力而有节奏地跳动,强劲富于节律。虽气息略显急躁,但终究不属于病症。
“应无大碍。年纪轻轻合该多结识些朋友出去玩玩,比吃这个管用。”觉枫指尖捻起一粒莲子芯在明焰面前竖了竖。
说罢,站到明焰左臂一侧,顺着筋脉,为他轻轻揉按。
觉枫嘴上说着,心中念起镜尘所说的联姻之事。母妃在世时便不喜诸多人侍候,她跟随明焰在此居住,这王府位置极佳、景致环绕,却仍显得孤寂清冷。
他环顾了一圈明焰卧房,却是冰冰凉凉的,没有点生机,或许当真寻一位品貌相当的佳人做庆王妃,再生几个娃娃,添些人口,这府中应该会热闹许多。
此外,安玉国公主固然千娇万宠,但亦需与明焰相互倾心方可。他在“授冠之礼”之际便急切地渴望“成家”,或许心中已有人选……觉枫眼神深沉,微微敛唇,语气平和地询问:“明焰可有中意之人?”
盛明焰的面颊肉眼可见地由白转红,眼神也变得散乱,他吞了口口水,支支吾吾地回答:“未曾有过,枫哥哥,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觉枫的推测被明焰的反应证实,他并未挑明,一边轻抚明焰的肩胛,一边劝慰:“你皇兄为你物色了一桩婚事,对方是安玉国的公主。但我还是想了解你的意愿。倘若你没有心仪之人,安玉国的公主美名远扬,若你娶她,不仅对你个人有利,而且对两国也大有裨益……”
明焰拧着脖颈,眼神变得极为陌生,好像自己说了什么离经叛道之言,觉枫被他眼神撼得转了口风:“倘若你已有心仪之人,我可向你皇兄请求通融,他必定会答应。”
“未曾!”盛明焰转过头去,随即将一颗莲子芯放入口中。觉枫似乎亦感口中泛苦,喉头跟着滚了滚。他的话语被突然打断,一时间不知所措,仅能继续手中动作,轻轻揉捏明焰受伤的肩膀。
明焰亦自觉言语失态,语气缓和道:“枫哥哥,我并非有意冒犯,实则我并未有心仪之人,也不想娶安玉国公主。我年纪尚轻,应像兄长那般建功立业,至于婚事,无需急于一时……”
适逢此刻,取回药油的叶忍,进屋递来药油,觉枫宛如未事发生,随手涂抹一些。
明焰迟迟没有动作褪去衣衫,他擎着双手,自我调侃何必与个孩子较真,压抑着情绪道:“还不解开束带……”
明焰微愣,手似冰冻僵硬,不大灵活地解开衣带,脱去两层外衫,露出肩头。
觉枫将掌心搓至温热,然后将手掌轻覆在明焰的肩头。接触瞬间,明焰的肩头微微颤动,觉枫因此更加谨慎,不敢用力。他起初仅以掌心将药油均匀涂抹在明焰的肩头肌肤上,然而这药油需配合一定力度,才能使其深入皮肉。
觉枫极富耐心地逐渐加重手上的力道。在此过程中,难免会引起明焰的痛楚,见明焰似已逐渐适应,才大着胆加重了一层力道。明焰那冷白细致的肌肤上泛起一片红晕,显露深浅不一的赤红印记。
“若觉得疼痛,一定要告诉枫哥哥。”觉枫细心叮嘱。
明焰眼中带着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口中含着那粒莲子芯,似乎品出了回甘的滋味。大约一个多时辰后,明焰肩头的伤势才得以治愈。觉枫洗净双手,用巾帕擦去手上的水珠,说道:“三日之后再来书院,继续疗伤。”
明焰舌尖抵在上膛,发出一声闷哼,嘴唇微微撅起,显得有些委屈:“这三日,我不能来吗?”觉枫看着他那懵懂又灵动的神情,心想同样的五官,这样的表情从未在镜尘脸上出现过,不由觉得有趣,于是笑了起来,回答说:“能,随时恭候庆王殿下。”
他稍作整理,便与明焰告辞,准备与叶忍一同离开。
“枫哥哥……”明焰露出一丝犹豫的神情,“可要留下吃饭,我……”
“不叨扰了,庆王殿下,他在家中等我……”觉枫轻拍了拍明焰未受伤的肩膀算是辞别,与叶忍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一同走出门去。
两人离了幽静如常的庆王府,骑马回书院。
“阿忍,你觉得明焰可有什么不同?”觉枫骑在马上,冷不丁发问。
“初见之时,庆王殿下性子活泼,为人也豪爽,可自娘娘走了,越发沉默了……时不时还有骇人之举……”阿忍知无不言。
“什么骇人之举?”觉枫追问。
“庆王殿下钟爱那匹红马,不知怎么回事,那红马走失了大半日,侍候红马的马夫被庆王殿下罚去做苦役,听闻庆王殿下找了一个晚上才将那马找回来。”
觉枫再拧了拧眉,那匹小红驹还是自己在瑞国时送与明焰的,品相算不上顶好。后来,镜尘送过几匹良驹给明焰,始终却是那匹红马最得他心。可随便罚近侍去苦役,难免被身边人看作为人凉薄。
觉枫边听边是颔首,“母妃仙逝之后,我们对明焰却是疏忽了……该把他接来书院照料……”
“师父何必自责,庆王殿下早已设立府邸,师父怎好邀他来书院同住……府中侍候之人再不济也不敢慢待了小王爷……”
两人回程路上,见来时遇到陆怀仁弟弟的街道已然被人清理,看不出血迹污秽。
“这里倒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叶忍经过街道感慨。
觉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是归心似箭,无心他想。挥动马鞭催促,迅速返回了书院。
回到书院后,他直奔书房而去,为掩心中急切,他刻意放慢了脚步。不知不觉中,五年时光荏苒,他对镜尘的仰慕愈深。然而,他性情平和,不会轻易显露。
他听屋中镜尘应了,便推门进了屋,镜尘正端坐在桌案前,案上是他们皆看得滚瓜烂熟的奕国地貌图。
两人眉眼一对,便明白了对方心思。
盛镜尘目光炯炯,正色道:“你迟了,大弟子。”
觉枫贴着桌案站住,上身前倾,神情很是焦急地求饶道,“夫子容禀,弟子夫家小叔伤了,弟子为人‘贤夫’在家看护小叔,才来迟的,下次万万不敢了……”
镜尘深眸自下而上打量了他一番,看他又是正经,又是俏皮,几乎撑不住要笑出来,勉强压抑笑意,语气带嗔道:“不依。夫子岂能如此轻易被你敷衍??”
觉枫面露难色,踮起脚尖,隔着桌子凑到镜尘面前,恳求道:“弟子愿为您抄诵经书百遍,为夫子积累福德,如何?”
镜尘摆了摆手。
觉枫蹙着眉头,提议道,“那弟子每月再多缴纳五十银钱孝敬夫子……可好?”
镜尘依旧摇头回应。
觉枫沉思片刻,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弟子晚上抱着枕席去寻夫子……”,接着似乎下定决心般继续道,“与夫子‘痛快’……”
镜尘本端了杯热茶,刚呷了口茶,听到觉枫如此说,被呛得猛咳,没好气道:“不知羞……”,接着他好整以暇抹了抹嘴角,又新呷了口茶,“今晚莫要再迟了……”
“唉……”觉枫好声好气地应了。
房中沉寂片刻,视线再次触碰,一个先忍不住撇了撇嘴角,另一个跟着不禁“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镜尘稳住身形,讳莫如深地看他,抢白道,“啧啧,世人皆称聂大人为人持重,正人君子……”
觉枫轻轻眨动长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弟子冤枉,弟子待众人皆能举止得体,唯独面对夫子时无法自持,这究竟谁之过?”觉枫刚刚笑得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扶住椅背,嘴角上扬回道。
镜尘目光落在觉枫和初见那未曾改变的容颜上,心中不禁微微一震,收敛起笑容,问道:“明焰,可好些……”
觉枫察觉到他语气中的转折,似乎有些许不悦,回过神,郑重地点了点头:“没有大碍,只是外伤,稍加调理,一月便可以痊愈。”
他端起桌上茶杯,饮下一大口,拉着椅子在镜尘旁边坐下,“咱们开始吧……”
两年前,偶然一次闲谈,觉枫透露他仰慕镜尘在战场之上风姿,笑言世间有志男子,皆梦想成为能征善战、统御全军的大将军。镜尘闲暇时便教授觉枫兵法、布阵,觉枫尊称镜尘为“夫子”亦无不妥。
久而久之,两人不限于“纸上谈兵”,还时常深入军营。觉枫与诸位将领逐渐熟络,将领看在摄政王的面子上,对觉枫坦诚相待,知无不言。
镜尘身形一侧,避让些许空间,双手食指轻点案上地图,阐述道:“此地形虽看似有利于伏击,但实际上由于地势平坦且空间狭窄,无法适应大规模战事。”他移开手指,再指向另一处,“此处的盆地开阔,看似无懈可击,但存在一处隐患,那就是这一侧的水面宽广,有利于敌军逃脱……”
“这些皆为应变之术,外祖父时常教诲我,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他目光深邃,如静谧之水,“昔日重掖山一役,虽属侥幸获胜,实则险象环生……自那时起,我再未经历那般惊心动魄的战役,并非我兵力减弱,而是战力充沛、战报明了,能在敌军初露端倪之际,予以釜底抽薪。”
镜尘的兵法源自外祖父冉老将军的亲传教诲,老将军仙逝后,母妃费尽心血寻得世外高人传授,加之自身多年征战经验,言行举止间弥漫着浓厚的统帅气魄。
觉枫早已释怀往事,如今再听闻重掖山之战只当作昔日战例,聆听之际,心中激昂不已,眸中充满崇敬。
当镜尘的视线与觉枫眼中之光交会,他心中悄然紧张,轻舔嘴唇道:“专心……”
觉枫被戳中心事,唯唯诺诺低首,“哦……”
镜尘看他竟不争辩,一副羞怯模样,惹人生怜。
“说得口干舌燥,手指头也敲得生疼。”镜尘举着微红的指节到觉枫面前。
“啧啧……”觉枫端起一旁茶碗递到镜尘面前:“王爷赶上慕逸慕锐娇弱了……”
镜尘瞥了一眼觉枫,眸光流转,仍举着指头在觉枫面前。
觉枫心中觉得这番把戏实在稚气,可仍红着脸,凑过去轻轻吹了吹,温暖的气息从他的唇边涌出,拂过镜尘伸出的指节。
两人之间流动着酥酥麻麻的暖流,觉枫将镜尘伸出的手包住,握在掌中,顺势往身侧一带,“弟子等不及,现在便想赔罪……”唇瓣轻轻贴上镜尘的唇峰。
唇刚刚碰上,觉枫心下责怪自己孟浪,至少等用过饭……镜尘似有察觉,抚他面颊,轻咬下他的唇,低声命道:“专心。”
两人舌尖勾连,吻得又深又长,一追一逐,沉溺良久。
是日清晨,觉枫如往日一般在河畔修炼早功,天色尚暗,清晨的寒风透过衣衫,拂过肌肤。他停下招式,拭去额上微微冒出的汗珠。
“阿忍……”觉枫沉思片刻,开口说道。
“师父。”叶忍亦停下招式,迅速走到他面前。
觉枫微笑着拂去他肩上的柳叶:“随意聊聊……"
“你今后有何打算?”觉枫转身打量着叶忍。
叶忍身形削瘦,骨骼舒展,眼眸狭长,眼角上翘,鼻梁挺直,很是英武。
叶忍抿了抿唇,摇了摇头。
“考取功名你根基弱些并非全无胜算,若有志于此,便在书院潜心苦读。此外,你是否愿意去参选束卫,守护昊都……”
叶忍的狭长眼眸中光芒闪烁:“阿忍还未深思……”
沉思片刻,觉枫提出了心中想法:“阿忍,你可愿意去庆王殿下身边照顾……”
自那日从庆王府回来,觉枫始终惦念着明焰孤零零坐在幽暗房中的样子,惶然能想到他平日孤寂无助模样,思来想去,便想出让阿忍去照料明焰。阿忍为人细致,与明焰也熟络,有他在侧,明焰至少有个人说话。再则,跟随明焰便有品级在身,对阿忍也是极佳的去处。
叶忍仰望觉枫,诚挚地说:“无论考取功名、投身束卫,或是侍奉庆王殿下,阿忍皆听从师父的安排。”
觉枫目睹此景,心中不禁怜悯,轻叹一声:“阿忍,前路漫漫,自当关爱自身……唯有依从本心,方能过得畅意……”
叶忍回应:“跟随师父,阿忍心无委屈。”
觉枫拍了拍阿忍臂膀:“此事不急,等你深思熟虑,若想好去庆王府,我也要与王爷打个招呼。”
阿忍颔了颔首。
两人说话功夫,已然走出了很远。
“师父……”
觉枫听着声音熟悉,回转身,见正是书院的小童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小童跑到近前,掐着腰喘了口气,慌忙说道:“师父,有位大人,晕、晕倒在书院了……”
觉枫闻言脸色骤变,书院的夫子们小童皆熟识,定然是位不相熟的,他沉吟了片刻,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觉枫和阿忍匆匆回了书院。一眼瞧见了满面沧桑的陆怀仁。英姿焕发的陆大人如今双鬓泛霜,原本神采奕奕的眼眸深深凹陷。
过去五年间,二人时有交集,彼此皆客套相待。觉枫知陆怀仁立身中正,处事公允,是镜尘难能可贵的辅佐之臣,对他心怀敬重。
陆怀仁见他回来,即刻从椅上站起身,宽大的衣袖内,手指搓动不已,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俯首致礼。
“大人,这是做甚,折煞觉枫了。”觉枫抢先一步扶住了陆怀仁,搀他坐下,转过头吩咐:“大家都忙去吧。”
觉枫早闻言陆大人在崇政殿跪了两日,今日晕倒恐怕是体力不支,这一见到人,眼神涣散,面如土色,便对叶忍说道:“阿忍,速去厨房端一碗汤来。”
这汤是他早早为镜尘备下的太参乌鸡汤,虽算不得稀罕食材,却极为温润滋补。
叶忍微微颔首,与众人一同退出。
觉枫静待陆大人吃下一盏太参乌鸡汤,出了口气,面色稍缓,才出言:“陆大人此次来书院所谋求之事,觉枫恐难以相助。我和王爷有言在先,聂某不涉政事,不违法度。”
他并不想和陆大人绕弯子,也不能答应他任何事,纵然是镜尘答应宽宥,也该让陆大人承他的情。
陆怀仁见觉枫一上来便把路堵上了,刚刚恢复了些的神情再度黯淡下来。
可他并不死心,一把拽住了觉枫腕子。“聂兄,陆某并非来此让聂兄为难。只是摄政王公务繁忙,此事又涉及皇太妃。在下担心他听不进在下的琐碎之言。”陆怀仁一双精明眸子难掩倦色,里边盛着全副祈求神色。
觉枫点了点头,“若陆大人愿意畅谈家常,聂某愿洗耳恭听。”
陆怀仁眼中满是感激,提了提鼻子忍泣道:“舍弟他纵然行事荒唐……”
他刚一开口,喉咙就如同被湿棉花堵住一般,口舌亦不若朝堂上侃侃自如。
“在下平素对他管教不严,可他就算是再混账,他怎敢跑去皇太妃园寝侵扰……”
“微臣自小看他长大,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胆子,那小子是微臣父母老来子,在家受宠得紧,他的脾性最怕麻烦。光是那园寝距昊都有三十里。他在昊都玩耍不尽,何必非要前往皇太妃园寝惹是生非……”
觉枫静静听他说,不置可否。
陆怀仁垂头丧气道:“若依着在下之见,就把那不争气的东西秋后问斩也不为过,他平素不知收敛,不知得罪了何方神圣,才落此下场,实乃咎由自取。可奈何家中老父整日愁眉不展,老母哭哭啼啼,在下实在为难。”
陆怀仁虽是对胞弟充满怨怼,话中却分明是为他争辩,是有人陷害他至此。
传闻已遍布昊都,那陆怀礼被园寝看守当场捕获,口供确凿,无从抵赖。
陆怀仁看觉枫仍不接茬,手脚凉丝丝地发麻,扭身终还是跪拜在他脚下:“聂兄,在下保证,只要饶恕舍弟一条性命,今生都不会放他出陆家宅院半步……”
“……”觉枫握了握拳,仍是不松口。
此事并非他一人可以承担之事,若是他可以担,他便允了。可他担不了,若允了,到头来还要镜尘为难。
他俯身而下,半跪在陆大人面前:“大人何至于此般迷糊……此事能够改变的唯有王爷。然而此事又有众多人瞩目,若大人未能展现诚意,将会使王爷陷入两难之地。但只要大人举措得当,王爷自能妥善应对。”他又紧接着补充:“今日大人闲谈家常,待王爷空闲之际,我必定将大人的话语如实转达。”
他着重强调了“定说与他”的字眼,陆怀仁听闻此言,犹如久盲之人重见光明,眼中重焕微光。
他心中本对觉枫颇有微词,不知他有何高明,让摄政王行下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不智之举。可这次出事,自己平素自诩中正,暗暗得罪了不少人,如孤鸟无枝可依。虽与眼前人并无交往,却只好病急乱投医……这一番交道打下来,虽未得到任何许诺,寒凉了许久的心中才又有了些热乎气儿。
“既然如此,陆怀仁便不敢再打扰聂兄了。”陆怀仁礼貌地向聂兄深鞠一躬,以示敬意。他站起身,稳住身形,随后迈步离开房间。
觉枫望着陆大人明显消瘦的背影,不禁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