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你确定吗?”系统问我。
“确定。”我无所谓地笑了笑,“怎么,舍不得我?”
“可你不是……”系统顿了顿,迟疑道:“你不跟他见最后一面吗?”
“没什么好见的,就这样吧。”我有些懒散地往榻上一倒,“十三年,我也该功成身退了,别忘了你们答应过我的事。”
系统恹恹道我知道了,而后滴的一声响起,机械音瞬间从我的脑中消失。
它回它们的控制中心打报告去了。
我是个穿越者。
这句话出口,昭示着接下来的整个故事都将走向烂俗,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十三年前,当我再一次被失眠笼罩时,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口吻冰冷不带感情,自我介绍道它叫0023。
“0023?这是你的工号?”那时的我问道。在重度负面情绪的浸染下,眼前的诡谲离奇反倒显得没那么吓人。
“我的工号和名字是一样的。”0023解释,“如您所见我并非人类,否则也无法停留在您的大脑深处与您对话。我是由各类数据所构成的系统,来自时空管理局,工作是协助宿主维护时空。”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成为宿主?”我猜测道。
“是的,时空管理局又名平遗憾管理局,可以为宿主弥补一个遗憾。相对的,宿主也要为我们修复一个时空。”
“平遗憾?”
或许是看出我心中所想,0023进一步解释:“人死不能复生,但可以在规则允许内,让您见她到最后一面。”
“足够了。”我问它,“那我需要做什么?”
“把即将崩溃的世界线拉回正轨。”
0023将一幅画像投放到墙壁上。凌晨两点,四下一片漆黑,唯有墙壁上的画像泛着淡淡白光。我边看画像中的少年边听系统道:“他叫燕无涯,号称封镜大陆的天命之子,实际上命途多舛。他三岁失怙五岁失恃,寄人篱下遭人白眼,好不容易拜入修仙大宗朝歌城门下,又遇上嫉妒他灵根的年长弟子,吃尽了苦头。好在他天赋极高心志坚定,筑基后一路突破,不消百年,就成了整个封镜大陆最有望飞升的修士。”
“如果只是这样,那照着剧情线往后推,万事大吉。”0023停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要怎么跟我说明,“但由于某些原因导致的时空紊乱,他极有可能活不到拜入朝歌城的那一天。而失去天命之子,整个世界将骤然崩溃,不复存在。”
我恍然:“因此我要做的就是让他安全活下去,直到他足够强大?”
系统干脆利落道:“是。”
我不再说话,抬手与0023结契。
契约生效,空中金光大盛。刹那间四周景象一换,我化身朝歌城的三长老云楼,开始了我在封镜大陆长达十三年的任务——如果自始至终,我只当这是一场任务就好了。
但显然不可能。
当我从雪地里抱起燕无涯的那一刻,我立即意识到他不仅仅是所谓的任务对象,更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为他疗伤,收他做关门弟子,替他挡不怀好意的刁难,教他所有能教的修行心得。不可否认我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同样的寡言少语,孑然一身,后来我遇到了很多对我非常好的人,我希望燕无涯也能遇到,并且心甘情愿成为其中之一。
燕无涯是个好徒弟。他上进、谦逊、温良恭俭,我和他相处多年,如若按照烂俗故事的套路来看,他会极度依赖我,与我日久生情。事实上这种情况并不会出现,盖因燕无涯修的是无情道。越是往后修炼,他的修为越是提升,他就会变得越淡漠,直至情感完全丧失。到那时,他仍会对我恭敬,仍会听我的话,仍会客客气气地和同门相处,却已经不是因为他想这么做,而是因为在长年累月的所见所闻中,他知道该这么做。
“这样一来,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我跟系统说,不待它回答就自顾自道:“好消息是我完成任务离开的那天,他至少不会伤心。”
坏消息则是,我喜欢上了燕无涯。
但我不会告诉燕无涯。
且不论他能否感知情爱,单就他是为修道而生的天命之子、他的未来是万人景仰的当世大能而言,我就不该将喜欢宣之于口。
于是我的喜欢从萌生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不了了之。
因此当系统告知我任务完成,我可以选择回到原来的世界,也可以留下来时,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回去。经年累稔,它竟在最不讲究烟火气的封镜大陆,生出了几分人情味,故而听完我的决定,它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我不是个喜欢难为自己的人,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既然决定回去,那就没什么好纠结的。系统问我打算用什么方式离开,我想了想:“突破失败吧。”
修炼本就逆天而行,每年陨落的修士不知凡几,用这个理由来遮掩我的凭空消失,可谓是合情合理。
系统又问我要不要同燕无涯道别,我说不用,然等它离去,我却反悔,从柜子里抽出张信纸。
“无涯,”写完开头两个字,我突然不知从何下笔,愣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写道:“万事顺遂,得道飞升。师尊云楼。”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既想着不拖泥带水地与过去告别,又不愿就此模糊在故人的回忆里,十分矛盾。我将信夹在我常看的那本杂书中,不显眼也不隐蔽,倘若燕无涯有心,他出关后自然能找到,反之,那这封信也没什么被他看到的必要。
忘了一提,燕无涯在闭关。
系统还没回来,我提酒去掌门那儿,正好师兄也在。云楼并非系统为我杜撰的身份,他曾真实存在过,后陨落于万丈魔渊,无人得知。我顶着他的名头过了十三年,心虚且惭愧地接受着师兄们对我的包容,临别必定要好好同他们喝上一场。
我说我过几日要闭关,现下酒瘾大发,遂来找师兄们过过瘾。二师兄一笑,说道:“合该如此,今朝有酒今朝醉,谁也不知道明天醒来到底是境界飞升还是修为散尽。”掌门师兄不置可否,只默默陪着我们喝,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看穿了我,知道我即将离去。
喝过酒,我打道回府。熟悉的机械音上线,它说控制中心已安排妥当,三日后会按时送我回去。三日一晃而过,执行命令前,0023最后一遍问我:“确认回到原世界?”
我说确认。
一时间,无数画面从我脑中一闪而过。刚见过不久的师兄们、突破元婴的燕无涯、在竹林中打坐的燕无涯、擂台上的燕无涯、十六岁的燕无涯、倒在皑皑大雪中,被我躬身抱起的燕无涯。
它是在倒放。
十三年的光阴在此时看来,不过弹指一瞬。
画面戛然而止于铺天盖地的大雪,随后所有颜色褪去,视线里一片漆黑。我睁开眼按亮床头灯,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临近高架,窗外时不时传来卡车轰隆驶过的声音,夹杂着草丛中的阵阵蛙鸣,熟稔得我仿佛从未离开过。好像我只是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以为睡得很沉很久,没想到醒来发现才过去了一个小时。
系统的到来为我佐证这一切真实发生过。它问我想什么时候兑现奖励,我说现在可以吗,它担忧地看着我——很奇怪,明明它只存在于我的大脑中,我却有种它在看着我的感觉。我说没事,本来我就是为了弥补这个遗憾才接受任务的不是吗?它无可奈何,下一秒,周遭环境倏然变换,我站在医院楼道里。
走至病房前,医生和护士的窃窃私语飘入我耳中。
“就这个一两个小时的事了。”
“家属呢?没通知吗?”
“通知了,家属也连夜买了机票,没想到那边暴雨停飞,十有八九是赶不上了。”
“她一直在等,可惜了。”
“没办法的事。”
接着是两道叹气声。
刹那间我的心脏犹如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极其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心来。深呼吸几口,我才勉强稳定情绪,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继而推门进去。
我终于赶上这最后一面。
我在床边坐下,回握住她干枯苍老的手。她喃喃说着什么,我凑过去听,听到她说你要平安,要开心,要好好地过下去。我轻声说我会的,你放心,她不再说话,对我笑了笑,一双被病气浸染多时的眼睛透出些神采。
沉默将整个病房笼罩,许久,心电仪上的波纹平缓下去,最终变成一条直线。
这个收养了我八年,在我二十三年的生命中对我最好的人,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系统在我耳边解释:“不能破坏这个世界的原有轨迹,所以除了你和你的亲人,其他在这个时间见到你的人都会忘记你来过。”一天之后,依旧会有一个来迟的我失声痛哭,也依旧会在未来的半个月内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系统带我回到现实,我睁开眼,第三次看到这晚的夜色。有风将乌云拨开,露出后头的皎皎月色。系统与我解除绑定,再见,它跟我说。
我也说:“再见。”
我陷入沉睡,睡梦中天空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最后归为虚无。我难得一觉睡到中午,醒来草草吃了顿饭,捧着花到陵园坐了半天。
日子恢复平静,我重新过上在听课、泡实验室、采风、写论文之间连轴转的生活,心无旁骛的程度较之之前更甚。只是偶尔,很偶尔,我会想起燕无涯,想他的修为到了哪个地步,想他还记不记得一个叫云楼的人。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更多时候我选择自欺欺人,假装遗忘。
直到一个月后系统忽然找上门来,不待我疑问,它用十分严肃的口吻告诉我:“封镜大陆再次脱轨。”
在新的天命之子出现前,封镜大陆的脱轨意味着燕无涯出事。
“不应该啊,”我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杯子,“你不是说所有能威胁到他的危机都解除了吗?”
“你先别急。”0023安抚我,“他没有生命危险,他就是……堕魔了。”
“这更不可能,”我说,“他一心修无情道,道心非比寻常,我敢断定,世上没有任何人事物能让他动摇。”
“原本是这样的,但中间出现了一些变故。”
我追问:“什么变故?”
0023却没有回答我。静谧中我猛然察觉到什么,声音中带着我自己都能听出的不可置信:“是因为我?”
“是。”0023承认。
须臾间无数念头涌上心来,又在下一刻如潮水般尽数退去。我举起杯子喝水,喝了半天才想起杯子早就空了,“你们是想让我回去?”
“是的。”
我不说话,而是盯着桌面上的书,祖父悖论、气泡世界、忒修斯之船、四维时空……一个个名词从眼前掠过,我什么也没看进去。唯有燕无涯三个字盘桓在我的脑中。
“可据我所知,一旦入魔,想再修回无情道就难了。”我长叹一口气,“我不一定能做到。”
“不用,你要做的是防止他被心魔吞噬神智,从而滥杀。”系统说,“这件事你能做到,也只有你能做到。”
我没作声。
沉默间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大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我轻轻点了点头,“那走吧。不过在离开前,你是不是应该把这些年发生的事告诉我?”
0023说好。
于是我看到了这四十年里,有关燕无涯的一切。
——我回到我的世界一个月,封镜大陆已经过去四十年。四十年对凡人来说是半场人生,对修士而言却不值一提。如我所料,燕无涯的闭关持续了二十年,出关时他连破四阶,从金丹中期一跃成为元婴后期。
以往他突破后都会第一时间来找我,这次也不例外,他御剑往我的阳和峰飞,却在半路上听到了我身陨的消息。
其实这只能算小道消息,毕竟掌门师兄从未对外明说过,也依旧让人按时洒扫我的住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三长老陨落成了朝歌城上下心照不宣的共识。
燕无涯不信,他沉下脸呵斥那几个弟子,让他们别再乱说话。
弟子年幼,燕无涯的威压又盛,其中一个被燕无涯吓哭,抽抽搭搭道:“是竹醉峰的师兄说的,他亲眼看到三长老在闭关前找过掌门和二长老喝酒,还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来日是得道飞升还是神形俱灭。”
“这样吗?”燕无涯低声道。
他重新踏上剑,去问掌门,掌门摇头道天机就在那里,可谁能堪破?去问二师兄,二师兄说再等等吧,兴许他就回来了。
我看着燕无涯往返于几峰之间,看他找遍我常待的每一个角落,看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前。
迷茫的、孤独的、哀伤的——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色,也不曾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你记得跟每个人道别,为什么独独忘了我?”
我想说不是的,画面已继续向前。燕无涯开始找我,天南地北、雪域冰原、妖界魔窟……他始终相信我还在,不论是成功突破,还是修为尽散。即便只剩一缕魂魄,他也能养起来,百年不行就千年,千年不行就万年,总有再见的那天。
他带着我送他的剑,闯洞府,过秘境,杀凶兽,遇到他本该获得的机缘。天命之子的光环终于彻底发挥作用,顺着这个轨迹下去,他必定能成为封镜大陆的神话。
可谁也料不到,修无情道的燕无涯竟然因为执念过重,入了魔。
画面停留在他入魔的那一幕,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也许脸色苍白,也许眼眶发红,也许两者都有。系统很体贴地没有出声,留我独自冷静,一直到我缓过神,它才启动程序。
不过一个呼吸的事。
我被传送到阳和峰前院的竹椅上,抬头对上一双明亮的、我曾看过千万遍的眼,一时有些失神。
“师尊。”他将双手搭在竹椅上,俯下身定定望着我,“你回来了。”
不待我回答,他又问我:“师尊这回还走吗?”
这个姿势实在太有压迫感,我不禁向后靠,“无涯,你先站起来再说。”
他没听我的话,反而欺身上前,“师尊还没回答我,师尊是要在这里待几天,还是待几年,走之前还是会告知别人,然后一言不发丢下我吗?”
“师尊,云楼,”他和我靠得极近,我们几乎鼻尖相抵,“四十三年前,你在雪域九层捡到我,你解下自己的斗篷拢在我身上,跟我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师尊。别人不喜欢你,我喜欢你;别人欺负你,我替你打回去。你会平安顺遂,你会声名显赫……’那个时候我问你,那师尊会永远陪着我吗?”
燕无涯低低笑了一声:“你说世界上哪有永远,这是骗小孩的话,而你不想骗我。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已经做好了扔掉我的准备?”
“但好在,”他拥住我,“你跑不掉了。”
话音落下,手腕上有白光亮起,我这才惊觉燕无涯用缚神索将我和他绑在了一起。再仰头看他,他的双眸一片赤红。
他往前凑,咬住了我的嘴唇。
不合时宜地,我想起一件事来。
燕无涯突破金丹那年,我带他下山喝一位道友的喜酒。
修仙之路孤寂漫长,除开修无情道的,很多人都会选择与情投意合的道友合籍,或者养只灵宠陪伴自己。
这位道友和我关系还算不错,见到我便玩笑道:“真不打算找个道侣?自打我决定和阿襄合籍后,修为飞涨,我记得你也停在元婴中期数十年了,何不找个道侣试试?”
我也笑:“你找道侣就是为了提升修为的?回头我一定跟谢道友告你的状。”又打趣他,“你以前可不是什么说的,你说修行本就是一个人的事,和其他人掺和在一起的道,那又算什么道?”
“有吗?你听错了吧?”他很是无赖地揭过话题,从袖中抱出一只雪狼道,“这只雪狼是我上次从冰川带回来的,血脉天赋和你功法相辅,你要不要带回去养养?横竖你孤家寡人,让它陪着你也好。”
朝歌城也有灵宠,不过多是猫蛇飞鸟,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雪狼。我伸手在它的脑袋上摸了摸,又捏了捏它的耳朵,“什么孤家寡人,我不是还有师兄他们吗?更何况——”
我侧过身,目光落在一旁的燕无涯脸上:“忘了告诉你,这是我徒弟。”
燕无涯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我身侧,听闻我提到他,才恭恭敬敬地向道友行了个礼,唤他前辈。道友的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古怪,然因他向来神神叨叨,我也就不以为意。原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不想当晚我打坐前,燕无涯突然问我:“师尊其实是喜欢那只雪狼的吧?”
我不解:“你怎么会这么想?”
燕无涯道:“师尊看了它很久。”
我无比意外,转头看燕无涯,他还是一脸淡漠。此时他的无情道已小有所成,按理来说不该在意这样的小事,但或许是错觉,我从他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别扭。
我如实道:“没有的事。我看它是因为我从没见过雪狼,换成任何一种我没见过的灵宠,我都会这样。”
“那师尊想养灵宠吗?”
“你是沈流亭派来游说我的吗?”我哭笑不得,“不养,我懒得。”
反正最后都是要离开的,养了只会徒增伤感。
翌日晚喜酒开宴,燕无涯被一群女修缠上。他年纪小天分高长得又好,是囚雪楼那群女修的首选调戏对象。她们将他围坐在中间,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而燕无涯除了姓名,其他的闭口不答。我猜想若不是为了朝歌城的名声,他很可能连姓名都不会告诉她们。
我看够了热闹,出声道够了啊,他师尊我还在这儿呢。女修们散去,我问燕无涯怎么不喝酒,这都是沈流亭藏了好几十年的好酒,燕无涯说师尊会醉。
还有半句话他没说,但是我知道,他的意思是:“师尊会醉,我得看着师尊。”
我的确是有些醉了。皓月千里,我借着月色看他,心跳不知不觉快了起来。
现在想来,我应该就是从个那时候喜欢上燕无涯的。
燕无涯终于松开我。
我重重咳了一声,嘴里是浓重的血腥味。
燕无涯眼中的赤红不仅没有褪去,反而变得越发浓烈。他伸手抹去我唇边的血迹,哑着嗓子道:“后来我在书房里找到了你写给我的信,‘万事顺遂,得道飞升’,是不是因为我修的是无情道,你就觉得我不会难过?”他将目光钉在我的脸上,“可是师尊,你从来就没有教过我什么是情爱,你明明可以教我的。”
我呼吸一滞,抬手想给他擦泪,却被他一把抱进屋,重重按在了榻上。
阳和峰极少下雨,这夜却下了一整晚。它声势浩大,好似漫过前院漫进石阶,要将整个卧房淹没。门窗紧闭,四周温度不降反升,灼热从一角蔓延到整个房间,屋顶的几道横梁开始颤抖。恍惚中我犹如被浪潮卷入海中的飞鸟,煽动翅膀,徒做挣扎,我呜咽着逃离,却被送入更深的海底。沉寂多年的海妖骤然苏醒,它释放威压,引发飞鸟更为强烈、想要挣脱的念头,然到底力量悬殊,白白做了无用功。
雨势在天明时转小,檐下珠帘不再发出碰撞声。我正不着四六地想院子里的梨花是不是落了一地,就听到燕无涯在我耳边说了句:“师尊,我想娶你。”
我昏睡过去。
睡着后,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知道这是梦。
我并非自己说的那么无私。在我意识到自己喜欢上燕无涯后,也曾想过他会不会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于是在某个春日,或许是春日,我装醉试探于他。
结果可想而知。
他极其自然地扶住我,跟我说师尊你醉了,我望着他没有一丝波澜的双眼,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眼前画面一转。
我看到了十一二岁时,在亲戚间轮流寄住的自己。那时的我孤僻内向,不爱说话,成日里不是看书,就是对着墙壁发呆。这样的性格注定不讨人喜欢,纵使我极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也时不时感受到他们落在我身上的、看累赘一般的眼神。
虽然对于他们而言,我的确是个累赘。
梦里的我一直在往前走,每走一步就长大一点,大概长到十五岁,我遇到了一个人。她很温婉,很像我记忆中的母亲,我朝她笑了笑,继续往前走。路的尽头是一所医院,我推开大门,梦里的我完全变成了我现在的模样,病房里的她已然飞速老去。
那天的一幕幕在睡梦中重演。我回握住她干枯苍老的手,听她在我耳边嘱咐道你要平安,要开心,要好好地过下去。我仍旧答好,你放心,却不是当时的心境,我弯起眼,跟她说我明白了。
我豁然开朗。
这一觉我睡得很安稳,醒来时夕阳西斜,燕无涯不知去了哪里。我动动手腕,缚魂索还在,另一端连在榻边。消失了一天的系统悠悠上线,我露出笑,很认真地对它说了声谢谢。
等到燕无涯回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见他似有话要说,我抢先一步道:“我愿意。”
他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是说要娶我,这么快就不认账了?”我拉住他的手,“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和我一起挨掌门师兄的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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