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朦胧间,我艰难地睁开双眸。
眼前的景象怪诞而矛盾,一时间我分不清这里究竟是古朴的内室,还是幽秘的夜空。
我想动,但身体的肌肉似乎已然断裂,我意识到自己浑身空空荡荡,我似乎正躺在一处不算绵软的床榻上,皮肤间摩挲的声音缓慢地,自我耳道内滑过。
均匀涂抹在身体上的精油不算香甜,犹如使用在机械齿轮间的润滑油,刺鼻,带有工业意味的冰冷,是没有人情味儿的。
有人正将这该死的油液涂满我的身体,这人手掌微凉,动作极有力道,皮肤细腻柔和,不难判断他平日并未疏于锻炼,生活却是养尊处优的。
似乎意识到我睁开眼,他挪动身躯,略微低头。
金色的发丝垂落于我的眼前,那仿若阳光的色泽令我想到了这世间最为华贵美丽的宝物,金色的长发搭配上一双日常含笑的翠玉色眼眸,是个很美的人,此刻正凝望着我,对我微微笑着。
我认得他。
他是我的仇人。
如果可以,我很想要奋起抓住他修长的脖颈以发泄我心中的怨恨。
但我却并不能这样做。
甚至我的身体,都只能在他的动作下毫无意义地痉挛着。
他将我自床上抱了起来,今天的他穿着工整的浅色西服,我身上的油液将他的衣物弄脏了,可他似乎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他握住了我的手,先是把玩着我的手指,片刻后缓慢向上,开始按摩我的臂膀上的肌肉。
他很聪明,他似乎知道当我恢复力量,是一定会暴起掐死他的。
虽然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失去了记忆,我的脑海中一片朦胧,似乎唯有“杀了他”这一念头,是无比清晰的。
然而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杀他了。
实际上他对我很“好”,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甚至在我耳边轻轻哼着歌。
他令我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我的头,偏倚在他的肩头。
半阖的眼眸意图努力地睁开,但却仍是只能将他俊逸的脸蛋全部纳入视线中。
我想我是认识他的。
他是我丈夫。
他叫叶瑰穆,是埃斯卡罗区叶家的家主。
对外他宽和待人、彬彬有礼;对内他张弛有度,从不出错。
我们举办了盛大了婚礼,我听见我用生涩的语气对司仪说:“我愿意。”
没有人支持这场荒诞的婚姻,每个人都觉得叶瑰穆脑子出了问题,是鲜花偏要插牛粪的错误。
事实上我也这样觉得。
特别是当我意识到我想要杀了他的时候。
“……”许是我的目光过于灼人,半晌,叶瑰穆转过眼来,“怎么了?今天你似乎精神不错?”
他温热的手掌虚虚地覆盖于我的眼眸前,我意识到他想让我睡去了。
于是我的大脑便毫无障碍地接受了他的要求,不顾我在脑海中声嘶力竭地反抗,我缓缓闭上了双眸。
叶瑰穆的吻落在了我的额头上,他的唇瓣软软的,一如他本人给人的感觉那般,无害、温和。
“今天你太累了。”他说:“休息吧。”
真奇怪呢。
在真正沉于“休息”之前,我这样想着——叶瑰穆居然会亲我。
他不是在结婚后的当天发誓,如若没有我的应允,他便绝不会对我做出任何逾越的动作?
三个月以来他一直践行得挺不错。
所以现在他这又是在做什么?
这是留存在我脑海中最后的想法了。
如他所愿,我闭上眼睛,昏睡过去了。
·
我醒了过来。
我睁开眼睛,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
肌肉不再“断裂”,不再感觉自己的身躯难以被操控。
我又恢复原先的身体机能了。
我是一个健康的、富有活力的、新婚的omega。
我如今的身份致使我自己这样定义“我”。
生理性的头痛,仿佛头盖骨裂了一条缝,手扶额,我无法确定方才看到的景象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幻的。
已经这个时间了,张管家应当已经在门外立侍着,我曾数次叫他不要这样做,但他说这是家主的吩咐,所以每天雷打不动。
我知道这是叶瑰穆用来约束我的手段之一,实际上当我向他提出婚后我打算分房睡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他不爽了。
但当时笑眯眯的,除了一个“好”字,什么也不说。
虚伪。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早就已经把他的秉性摸了个清清楚楚。
分明骨子里是那样强势的一个人,装得温和有礼又是给谁看呢?不过不得不承认,这种温和的牵制正如同在水中被有生命的海藻缠住了脚那般,令人感到窒息,却又不敢完全违拗。
我想我应该向他询问昨晚上梦里的景象,若是他不忙,或许还能顺道再度提及一下离婚相关的事宜,虽然他的态度似乎亘古不变,但我想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是能惹得他厌烦的。
叶家餐厅内部摆放着的木质长桌,我只能用“气势恢宏”来形容,虽然多数时候在餐厅里用餐的只有我跟叶瑰穆两个人,但为不显单调,桌饰与烛台仍旧会由佣人每天擦拭取用。
铺张浪费,叶瑰穆这家伙,最擅长自导自演的剧目。
见我走进门来,他抬眼,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张管家将他右手边的座椅抽出,显然是要我上座。
如若我起得更早一些,应当是能提前占到长桌对面的位置的,在用餐时间同叶瑰穆那样接近,实在是令我不适,虽然他本身并无错处。
没有回应他的招呼,我拿出狼吞虎咽的态势不多时便把摆盘精致的餐食搅得不成样子,叶瑰穆大抵也知道我是故意的,他挥手屏退了立侍在一旁的管家与佣人,直到餐厅的大门关闭,室内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怎么了?不开心?”叶瑰穆下巴放在手背上,竟一副欣赏眼前景象的模样,我被他那近乎“宠溺”的视线盯得浑身发麻,见周遭人都褪尽了,索性也不再装了,直说:“离婚协议,什么时候拟定?”
叶瑰穆的身份特殊,与他成婚的omega是不能自己主张离婚的,这其中的原因我不知道,也懒得探究,我甚至一点也想不起当初我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对司仪说“我愿意”了。
叶瑰穆不是那种会一口拒绝他人的家伙,他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先首肯,而后一句但是推翻先前的全部,就比如说此刻——
“我明白你急切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满足你的要求,但是你现在连自给自足都做不到,素素,在埃斯卡罗区,身为一个omega,如果离开了我你会很难生存的。”
那个叠词的称谓令我遍体无故恶寒,我已经说过无数次让叶瑰穆不要那样叫我,他每次“嗯嗯”地答应着,转头就跟患上了失忆症似的一切照旧,真是……可恶极了。
“我会自己想办法……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我不希望你每次都用这样的方式糊弄我。”直视着那双翠玉般的眼睛,尽量心平气和地开口,我已明白跟叶瑰穆这种人交谈发脾气只会令自己陷入劣势罢了。
叶瑰穆的双眸缓慢眨动,被他凝视的时候,我总觉得浑身不舒服。
“……”
我意识到他或许正在享受这样的交流。
我便差点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摔门而去了。
“除非你可以证明,身为omega的你离开我也可以生存。”状似十分自信,叶瑰穆摊开手,“你连一个最普通的学历都没有,相信我,在这样一个地方,是不会有人愿意雇佣你的……除非你愿以我的身份为噱头,向大众展露自己的身体,我想会有很多alpha对此有兴——”
没有令他继续说下去,我抬臂拽住了他的领口。
我想我的表情应当十分不善,事实上我压根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不堪入耳的话语,他不是最“体面”么?他不是最“温和”么?怎么把门一关,便好似脸都不要了,随随便便一句侮辱人的话就那样被他说出口。
虚伪的家伙!
“玩笑而已,别生气了。”令我松开手对他来说大抵是这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情了,事实上当我意识到他正抚摸着我的手背,我便浑身过电一般松开他,背部冒出了冷汗,我意识到同他对峙是我的错误。
“如果你能从埃斯卡罗区的学校毕业,那么我相信就算是omega,出门找工作也没什么难的。”叶瑰穆说着,抬臂呼出了光脑,自顾自便宣布了他接下来的一个决定了,“一周后我会带你去诺顿国立大学报到,你应该知道,这所学校不久前才同高等军校合并为一所,我帮你选择了香液研发与制造专业,你应该会跟感兴趣的。”
我觉得很头疼,对于叶瑰穆这一系列自顾自的安排,我感觉我的身心自由都受到了侵犯以及侮辱。
“我不要那样的专业!”攥紧拳头蹙眉出声,我不明白为什么叶瑰穆一下子便“帮我”选中了那样偏门的学科,“我连信息素都闻不到,为什么要去香液制造专业?更何况,你凭什么一下子就决定我要去哪个专业念书了?”
虽然对于学习我并不排斥,我也明白只要获得了学位我便能成功摆脱他了。
但是……
“我要学机械制造专业!我不适合香水什么什么信息素!把专业给我改掉吧,如果是机械制造专业的课程,我会去上的。”又一次,我在叶瑰穆的面前情绪失控,我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可他真的……我无法忍受。
沉默,无尽的沉默。
我本以为叶瑰穆又会拿出他那经典的“好啊,但是”句式,来驳斥我的话语,可这次他并没有。
“你果然还是对它情有独钟。”眼皮微掀,叶瑰穆脸上的笑意凉凉的:“机械制造这个专业的确不错,但亲爱的,我不妨直接告诉你,对于那件事,你实在是没什么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