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他不会说话?”陆棠鸢手里捻着佛珠,试图擦去不小心溅上的血迹。
“回九殿下,不会。”王统领躬身回话,“此人是属下在击退野狼群后发现的,似乎是从小同狼群长大,只会狼嗥低吼,不通人语。”
陆棠鸢垂眸,瞥了一眼阶下晕倒的男人,衣衫泥泞褴褛,被玄铁镣铐缚住了手脚,蓬乱的发丝粘连着血污,像个将死之囚。
就这样一个人,竟然赤手空拳杀死他二百余精锐影卫,连王统领都被伤了门面。
他轻抬下巴,示意阶下影卫弄醒这个“狼人”。
可十个影卫拿着长枪围了这“狼人”一周,愣是战战兢兢,没一个人敢上前动作。
他不禁面露愠色,“王诚。”
“属下在。”身侧的王统领拱手领命,但紧皱眉头难掩忐忑。他深吐一口气,下了好大决心,才拿起茶壶走下阶去。
站定后,空闲手握紧了身侧的佩剑,身隔数尺,将整壶热茶砸在“狼人”头上,随后迅速拔剑做防御姿态。
狼人被热水刺激,浑身一抖,伏在地上的身体逐渐弓起,嗓子里含着似野兽般的低吼。
王统领连同阶下影卫齐齐将手里的武器对准狼人,狼人闻声猛地抬头,匍匐的动作显然是要攻击的架势,可他抬头的方向,正正对着的,是陆棠鸢。
于是王统领和影卫的动作就只停留在了起势——狼人莫名其妙地停住了。
那双隐匿在发丝之后的眼睛分明是布满杀意的,可在他与陆棠鸢视线相接的那一刻,眼里的杀意却消散殆尽。
弓起的背部渐渐落回,变成家犬一般乖巧的蹲坐姿态,直直地望向陆棠鸢的方向,眸子里的渴望比杀意更骇人。
陆棠鸢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疑惑着从高座上起身,迎着狼人的灼灼目光走下台阶。
他与狼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一寸,那目光里的灼热就真切一分。
这份灼热太赤裸、太粘腻,让他莫名不适。
“畜生。”他蹙眉翻转手腕,捏在指尖的佛珠串从手心飞出,重重打向狼人的右眼。
能手刃二百余精锐的人,反应力应该是一等一的,可这狼人面对他掷出的佛珠竟然无动于衷,全身上下只有眼皮下意识闭合。
下一秒,沾了更多血迹的佛珠坠地,落在狼人脚下的一滩血污里,狼人无知觉一般再次睁开了眼睛。
眼皮上的鲜血已经汩汩涌出,沾湿睫毛,转进眼眶,逐渐浸染右脸的大片皮肤,这人还是一眼不眨,定定地望向他,眼里没有半分气恼。
反而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愈发浓烈。
虽然陆棠鸢不想承认,但他清楚地知道,那份渴望里有些见不得人的欲求。
被一个畜生这般看着,他觉得恶心,但那双眼睛里转瞬即逝的杀意又让他好奇,吸引他一步步靠近。
行至半路被王统领阻拦,“殿下当心,方才属下将他击晕,现下应当是尚未恢复。方才他凶狠无比——”
他停步,侧目瞥了王统领一眼,这人确实忠心不二,就是太谨慎啰嗦。
他厌恶这一点。
多年跟随让王统领能领会到他的每一个眼神,虽满面担忧,还是识相闭嘴,躬身让路。
阶下影卫见势也收队后退,一时间,大殿中央只剩他和满身血腥气的狼人。
相隔不足三尺,他都能看清狼人手背上的细小开裂,却再怎么也找不见一丝凶狠。
他复又看向王统领,眼里的不满很明显:就这样一个人,也要举荐给他,用于斗兽赛?
斗兽赛是他眼下最紧要的事情。
此“斗兽”并非两兽相斗,而是两个活生生的人撕咬相斗,供当今圣上——他的父皇,消遣取乐。
斗赢了的有赏钱,父皇高兴了,也会封他们个一官半职,于是无数穷苦百姓挤破了头,上赶着给人当畜牲。
相应的,父皇也会对兽的主子格外赞赏,为了得到父皇青眼,他们兄弟几个又争着当上了“驯兽师”。
昨日的斗兽赛中,作为常胜将军的他,第一次败给了二皇子,他最引以为傲的“兽王”,也惨死在了赛场上。
他不在乎眼前的狼人杀死了他多少影卫,一群废物死了便死了,只要有人能战胜二皇子,帮他赢下后两场比赛,死多少人都无所谓。
可是,眼前的狼人除了会直勾勾地盯着他,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王诚,我看你是想重新回到斗兽场了。”他的声音依旧无起无伏,但是,若他手里还有第二串佛珠,那它的归宿一定是王诚的咽喉,“你让我舍弃午膳来看的可用之材,就这般迟钝平庸?若是你们影卫队因不敌狼群才死伤二百,便实话实说,别为了掩盖你们畜生都不如,推一个傻子出来顶罪。”
他说罢就要走,王诚赶紧冲过来跪在他脚边。
“殿下!这、这...殿下!属下绝无半句虚言,此人方才确实以一敌百,身形迅捷,当时——啊!”
本来斗兽赛的事情就让他头疼,王诚惶恐嘶哑的声音让他更加烦躁,他抬脚踹在王诚胸口,清扫眼前路,“把这半人半畜的东西斩首,将尸身挂在城外让影卫队的家眷们看见,再给他们些银两。”
“咳、咳...是。”王诚忍着痛伏地磕头,“属下会同他们家人交代清楚,是殿下听闻狼怪伤人,痛心到食不下咽,连夜追击狼怪将其斩杀,为影卫队兄弟们报仇血恨!”
这句话陆棠鸢还算满意,没再给王诚添新伤,径直走向殿外。
身后影卫的脚步声响起,陆棠鸢等着那一声长刀斩断脊骨的钝声给他点痛快,不料闯进他耳朵的,却是影卫和王统领的惨叫。
“殿下当心!!”王统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镣铐摩擦地面的声音异常刺耳,重物坠地的声音接连不断。
他迅速回身,十数影卫已瘫倒在地,刚才还乖巧蹲坐的“家犬”,此时正与王统领对峙,目眦欲裂,弓起的背部与野外狼群别无二致,用来限制行动的玄铁镣铐,在他身上形同虚设。
王统领回头大喊,“殿下快走!”
这一声让狼人也注意到了门口的陆棠鸢。
王统领一惊,生怕狼人冲向陆棠鸢,立即转换方位,张开双臂挡在狼人与陆棠鸢之间。
镣铐摩擦地面的声音却停了。
王统领的下一声“殿下快走”还未喊出口,就见面前的狼人恢复成了家犬蹲坐的姿态,歪头避过他的遮挡,眼巴巴地看着陆棠鸢,“呜...”
别说是狼嗥低吼了,分明是幼犬呜咽,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
王统领的头在狼人和陆棠鸢之间摇成了拨浪鼓,“殿下您看!您看见了吧!他、他怎么...属下所言千真万确啊!”
陆棠鸢扫了一眼,刚才活生生的十个影卫,不过一转身的空档,死得死,伤得伤,王统领的左臂上也在往外渗血。
罪魁祸首却一脸无辜地歪着头。
他心中产生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想法。
为了证实猜测,他再次望向那双热烈过头的眼睛,即使已经有过一次对视,还是令他适应不良。
陆棠鸢看着狼人,指向大殿上一个幸存的影卫:“杀了他?”
话音才落,那影卫都没来得及张口求饶,狼人的大掌已经落在他的头颅,下一秒,七窍流血,头骨碎裂。
完成任务,狼人再次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脸上甚至浮现出笑意,试探着往他所在之处靠近。
王统领忠心护主,挥剑拦截,“殿下莫要中了他的计!野兽狡猾是——”
“退下。”陆棠鸢觉得自己若有一天耳力下降,必有王诚的一份功劳。
“殿下,您千万不能被狼人蒙蔽!属下誓死——”
“王诚。”陆棠鸢捡起脚边散落的一柄长枪,“若你也不通人语,还是回到斗兽场更合适。”
王统领立即闭嘴,盯着狼人步步后退,“属下告退!但、但…属下守在殿外,随时待命!”
现下殿内只剩陆棠鸢和狼人,那几个重伤影卫,已经算不上是活人了。
没了外人阻碍,狼人眼里的光亮更加清晰,分明手上沾满鲜血,眼神却纯净的像个幼童。
陆棠鸢感受不到半分杀气,但亲眼见到了狼人凶残的模样,难免警惕。
“你能听懂我说话?”
“嗷呜…”
“我伤了你的眼睛,你为何不杀我?”
狼人不答,膝行着凑他的长枪前,讨好地蹭了蹭,见他不动,又试探着挪动到他手边,侧头想蹭他的手背。
狼人头上全是血污,他嫌恶地后退了一步。狼人也不恼,退回到长枪侧歪头蹭蹭,冲他粲然一笑。
他用枪头挑开遮挡狼人面庞的脏污发缕,这才发现,与其说是狼人,不如说是狼孩。
血污之下,是尚显稚嫩的轮廓,一双大眼睛半分杂质不掺,眼尾被血液染红,倘若忘却方才大开杀戒的事情,也算得上是楚楚可怜。
角落里,一位晕厥的影卫醒来,颤颤巍巍起身,陆棠鸢用长枪拍拍狼孩的面颊,再次试探着命令道:“杀了他。”
狼孩瞬间转身。
还未看清动作,就见那影卫捂着喉倒下,而狼孩唇齿间满是鲜血。
狼孩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凶残,仍天真地看着陆棠鸢,满口鲜血,满面笑容,画面诡异,陆棠鸢却像见了千古名画。
他仿佛已经看见这狼孩站在斗兽场上,将二皇子的“兽”撕成碎片的样子。
这次,他终于愿意放下长枪,走到狼孩身边。
走近一看,他才发现狼孩脖颈带着一根红绳,隐在血污里不甚明显。
他掏出手帕垫在手里,捏起那根红绳,一块红玉吊坠落了出来,他只愣了一瞬,随后笑出了声,“从今天起,你再也不需要这块儿红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