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睁开眼时,听到他唤我的名字
“8023”
我是8023,初代AI机器人。按照客户要求,我的设置是陪伴型AI。
眼前这个男人有着一张极其俊美的脸,眼眸长且微翘,眼白并不分明,有种迷离的醉感,是很标准的桃花眼,但放在他端正的五官上,却并不让人觉得多情,他将是我的主人,我要陪伴他一生,直到他不需要我为止。
销售经理看到他微蹙的眉,以为他不满意,便提醒道:“周先生,你可以选择定制面孔”'
男人伸手抚摸我的脸,这是一张很平庸的脸,他的手指从我眉眼间划过,落在我右眼眼角的泪痣上,这也是出厂自带的设计,他皱了皱眉,道:“不用了,就这样”
男人付了钱便带我离开,我的资料显示,他是金融业巨头周北言,在商场上杀伐果断,人人畏惧。我不知道这样的人为何会来选择一个机器人陪伴,我想不通,也就不再去想。
负责销售我的人在我的数据库里输入了名为“喜欢”的指令。
我的职责,就是喜欢周北言。
他带我回了他的家,然后指着一间房间说:“这是客房,你可以住在这”
我歪了歪头,按照程序回答:“我不需要睡觉,只要关机就好了”
“随便你”他皱着眉看了我几眼,便走到沙发边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办公。
没有他的指令,我就乖乖站在墙角,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查看了数据库里他的所有资料,不算多,我只知道他幼年父母离世,家产被分割,他也被赶出了家门。他白手起家,没过几年却在金融界闯出了一番名堂。
外界从没传过他有什么绯闻,倒是头几年总看他身边跟着一个漂亮的小少年,按照人类的标准,应该是能被称为漂亮的,至少会比我这张脸漂亮许多。后来周北言出席活动时受了重伤,养了一个月,那之后也不见了小少年,资料里也没留下少年的名字。
周北言工作起来很投入,3小时42分钟后,我听到他说:“过来”
我抬起头,看到他已经收起了电脑,冲我招手。我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问道:“您累了吗?我帮您捏捏肩吧”
他愣了下,随后点了点头,任由我站在沙发后给他捏肩。他是身体有些僵硬,似乎是不习惯别人的触碰,我轻轻说:“您放松一点”
他还是很不习惯,好半天才放松下来,我又问道:“这个力度可以吗?”
他没说话,头靠在座背上,看样子是在享受。他确实是累极了,没一会便有些发困,呼吸也绵长了起来。
他已经在睡着的边缘,却又皱了皱眉睁开眼,道:“可以了”
他防备心太强,我的存在还是让他不习惯,我点了点头退到一边,打量他的神色:“您要去休息吗?”
“不用叫您,叫我名字就好”他挥挥手打断我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又解释道:“我的数据告诉我,人们对于敬爱的人,是会称呼您的”
“随便你”
不知是不是我说错了话,他又皱起了眉。
他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我觉得,我面前的周北言和数据库里的周北言好像不太一样。
他浑身都透露着古怪的矛盾感,连我的数据也参不透他的喜好。
他吃饭特别挑剔,不常说话,习惯皱眉。每日生活也很单调,工作之余便是睡觉和健身,很少见他有什么伙伴。
他上班时我就静静坐在客厅沙发上等他,电视里放着每日连载的爱情连续剧。他不喜欢听我说“程序”“数据”之类的词语,却爱让我做一些人类才会做的事情,比如吃饭,比如看剧,比如睡觉。
夜晚九点,天已经全部黑了下来,皮鞋踏在走廊的踢踏声才渐渐清晰,我知道是他下班回来了,便提前等在门口,直到他推门而入。
我顺手接过他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回头冲他笑:“今天怎么回来迟了?饭正在温着,您先去洗漱吧”
我还是遵从本身的设定,称他为“您”,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称呼,并没有再纠正我,只是抬眼看向我。
他直直地盯着我时,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像是含了水一样。我的程序发布给我名为“害羞”的指令,我对上他的视线,又慌乱地别过了头。
他难得好心情地笑了下,点了点头便进了洗手间。
他习惯回家先洗澡,我也不打扰他,就在厨房看着锅里的饭菜,等到温热后端给他。
卧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盖过了电饭煲运作的声音,除此之外连风声也没有,微波炉加热正到了最后几秒,我盯着指针的旋转,一秒两秒,而后指示灯伴随着房间的灯突然灭掉。
我愣了一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停电了,卧室的水声还未停止,却有了些不一样的声音,我赶紧跑了过去。
周北言正围着浴巾从浴室里跑出来,他走得跌跌撞撞,四处摸索着,系统自动为我开启了夜视模式,于是我看到他紧紧蹙起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手。
他呼吸急促地摩挲到窗边,又费力地扯开了窗帘,室外的灯光和月光倾洒了进来,他才松了口气,闭着眼靠在窗边,由于只围了件浴袍,他上身赤裸着,我看到他心口的伤疤,还有薄薄的肌肉。
我走过去扶住他:“您还好吗?
我感受不到温度,却莫名觉得他的身体一定是滚烫着的。他比平日放松了许多,重心也靠在我身上,好半晌才开口问:“是停电了吗?”
他的声音是沙哑着的,像是才刚睡醒的慵散,又透着疲惫,我点了点头,柔声问:“您怕黑?”
“没有,就是不习惯”他忽的直起身子,和我拉开了些距离,又别过了头,我只能看到他发红的耳朵和还在滴水的发丝。
我分析不出他的情绪,便走进浴室关掉了水,又取过毛巾盖在他头上。
“头发还湿着,容易感冒”
他瞪了我一眼,似乎是又生气了,却没有推开我。我顿了下,还是决定为他擦干头发。
楼下有人打着灯查看电箱,似乎是总电路出现了问题,修起来也得两个小时左右。
周北言全程没有说话,眼睛看向窗外,我慢慢替他擦着头发,周围太安静了,随着灯光熄灭,一切都归于平静,能听到的只有他的心跳声,还有他微微偏头时拂在我脸庞的呼吸声。我想,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温馨感。
我想,如果我有心脏的话,这会儿应该会跳得很快吧。
好半晌我才擦干了他的头发,他就静静靠在窗边,时不时抬眼看看我,又问:“有烟吗?”
他平时很少在家里抽烟,每每他拿起烟,我便会阻拦他,数据库告诉我,尼古丁会神经系统和呼吸道产生很大的麻醉作用,出于保护人类生命安全的定律,我不能让他抽烟。
我歪了歪头,告诉他:“不可以抽烟”
他又开始皱眉了,厉声训我:“8023,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我了?给我取烟去”
我检测到他体内的肾上腺素有些升高,他是在紧张,可能是因为方才的停电。
我愣了片刻,却还是为他拿来了香烟,我知道我违背了我的第一定律,但体内名为“喜欢”的程序让我下意识想顺从他的话。
或许我有些不受控了。
他接过烟点燃,叼在嘴里。烟雾缭绕下我还是看得到他蹙起的眉峰,我伸手抚上他的眉眼,轻声说:“您应该放松点,皱眉就不漂亮了”
他眉头未松,突然逼近了我几步,咬着烟说:“你的数据没有告诉你,漂亮这两个字别用来形容男人吗”
我摇了摇头:“一切美的事物都能被称为漂亮,您很美”
他吐出的烟圈喷在我脸上,我没有嗅觉,也不会呛到,便直直地盯着他,我说完这话,他突然伸手拽着我的衣领,我踉跄了下,才刚站稳,一个吻便印在我的唇上。
数据说,人们在吻上自己爱的人时是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可他没有闭眼,我得以望见他漂亮的眼睛里水光流转,可惜我没办法脸红
但我的电路似乎因为运转过久而发烫了。
我的数据反应了许久,才告诉我,周北言这样的举动,叫做“喜欢”。
他只轻轻吻了一下便和我拉开了距离,我又看到他心口的那道疤,有些发红了。我问他:“您喜欢我?”
他愣了下,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很少看见他笑,尤其是这般开心。
他没回答,反问道:“你觉得呢?”
“喜欢的”我说,“数据说,喜欢一个人才会想要亲吻他”
他又问:“你呢?”
我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出生的意义便是为了喜欢他。
“我喜欢您,会一直喜欢您”
话音刚落,来电了,一切都运作了起来,空调,灯光,连同我迟钝的数据。
灯亮起来的一瞬间我抬手遮住他的眼睛,他没有反抗,睫毛在我手心里扑闪。我只能看见他嫣红的嘴唇和柔顺地贴在额前的头发。
这个时候似乎应该更适合吻上他,于是我靠了上去。
微波炉突然发出“叮”的一声,我便放下了手,直起身子:“饭菜凉了,我再重新热一下”
他点了点头,绕过我走到床边,边走边解开浴巾,准备换衣服。
我拉上了窗帘。
周北言是个奇怪的人,他喜欢我,我只是个AI。
我还是会每日为他做饭,有几次盐放多了,他便皱着眉训我。
我还是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他回家,然后在他推门后接过他的外套,笑道:“您回来了”
不同的是,他会在上班前整理好领带,然后勾勾手指,我便上去吻他一下。回家时将外套递给我,而后粗暴地拽过我的衣领给我一个吻。
周北言是个奇怪的人,他常常问我“你喜欢我吗?”
我说:“我喜欢您,会一直喜欢您”
他问了许多遍,我也答了许多遍。
他从没问过我,能不能说点别的话,就好像他知道,我的设备简陋,只学的会这些话。
我的数据库告诉我,多巴胺生长周期是4个月,喜欢只能维持四个月。可我和周北言生活了好久,我有时会计算不出日子,他还是会每日给我一个吻,然后索要我一个吻。
周末时,周北言便会推掉工作,坐在我身边看书,偶尔也会让我念给他听。
他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我便总能看到他靠近心脏的地方那道伤疤。
我隔着浴袍指了指他的心口,问他:“您这里,是怎么受伤的?”
我打扰到了他看书,他又皱起了眉,而后放下书回忆道:“被人捅的,我躲得快,没捅死”
我翻看了数据库里的资料,试探性地问:“是那个漂亮的男孩吗?”
他愣了下,思虑了许久,却文不对题地问:“他很漂亮吗?”
我点了点头,外界留下过几张照片,少年是很秀气的漂亮。
“我记不清了”他说“他当初在酒吧卖唱,我赏了些钱,他不愿意白拿,就把嗓子唱哑了。性子倔,我就把他带在身边了。”
他说到这便不说了,我问:“后来呢?”
他笑了下,侧过身躺在了我的腿上:“他没捅死我,我就捅死他了”
我点了点头,并没有为这血腥可怕的描述吓到,我细细描摹着他的脸,他忍不住握住我的手指,揶揄道:“你也漂亮”
“我,不漂亮”我结结巴巴地说
他没有赐予我面孔,我的初始面孔并不漂亮,只是为了方便而造出来的大众脸。
“我不知道要给你怎样的脸”他躺在我腿上,抬头打量我,淡淡道:“我想不到一个愿意陪在我身边的人”
我身体的电路有些短路,行为也有些迟钝,数据库告诉我,我此时应该有一种名为“伤心”的情绪,我说:“我想哭”
他的手摸上我的脸,最后停在我眼角下的泪痣上细细摩挲:“你不会流泪的”
我没有情绪,也感受不到他手指的温度,但我觉察出了他的难过,我想我应该在此时表示出安慰,于是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躺在我的腿上,小声说着话,外面风声呼啸,天大地大,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好像我们已经相濡以沫了许多年。
我知道了许多他的故事,他被赶出家,身边只有一个照顾他多年的管家,后来管家卷走了他的股份。他稍微起家后,遇到那个漂亮的小少年,后来小少年被敌对公司收买,又险些杀死他。
他一次次被亲近的人推向生死边缘,又一次次亲手杀了那些人。
我或许知道他为什么怕黑了。
数据说,人在黑暗里更容易想起执念的东西。我想,他是不想见到曾经那些人。
周北言喜欢我,因为我只是个AI,我永远不会背叛他。
可我的机能越来越差了,我本就是初代AI,用了几年后零件便不灵敏了,我做饭失误越来越多,有时忘了放盐,有时错放多了糖,他依旧是皱眉训我。
有次我开了火忘记关,险些烧着了厨房,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公司的人说,我已经太老了,需要更换零件返厂重修。由于AI技术还不成熟,或许会损坏数据,公司建议他重新购买一个。
他挂掉电话时我正把饭菜端上来,我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但我没有情绪,只是笑道:“您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尝了口粥,又紧紧地蹙起眉:“太甜了”
我盯着面前的粥发愣,呆呆道:“对不起,我的数据似乎坏了”
他没说话,却皱着眉喝完了那碗粥,而后说:“没关系,你只是生病了”
只有人类才能生病,AI不会生病 只会报废。
我的数据库这样告诉我,我却没有说出来。
我看到他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像停电那晚他在一片黑暗中拉开窗帘时的惶恐。
我想安慰他,却脱口而出:“我喜欢您,会一直喜欢您”
我冷不丁的一句话让他愣了许久,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脱口而出这句话,我的数据越来越差了,程序也有些不受控了。
周北言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工作上的事情他都带了回家,每日让我坐在沙发上,他则靠在我身上,打开电脑办公。
我轻轻推他,道:“我去给您拿条毯子,这样容易着凉”
他在家总喜欢穿薄薄的睡衣,天气冷时便容易感冒,我回房间找毯子用了好些功夫。
我的数据停止运作了几秒,等到恢复正常时我才翻到角落里的毯子。
我把毯子盖在他的腿上,重新坐回了他身边,任由他靠上来。
他怕我无聊,屋里便总开着电视,虽然我并不会感觉到无聊。
电视里的连续剧刚好播完,转到了实时新闻,最新一代的智能AI伤了人,公司正在紧急回收强制所有AI,后续报道政府也在派人跟进。
周北言察觉到了什么,捡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他解释道:“有些吵,我要工作”
我迟钝地点了点头,又坐直了身子,以便他靠的舒服点。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动作,又似乎是受了什么影响,他有些焦躁地合上了电脑,问道:“你喜欢我吗?”
系统反应太慢,我停顿了几秒。
门是突然被撞开的,受到电波干扰,我的系统发生紊乱,迟迟没有动作,只看到周北言冷着脸站起来,对门外的人道:“我会告你们私闯民宅的,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那是公司的人,我看到衣服上,我出生地的标志,还有许多穿蓝色制服的人,是警察。
“不好意思周先生,我们联系了您许多次,您一直不配合我们工作,我们只能带警察来了。”
我忽然意识到,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因为周北言站了起来,挡在我的身前,他身上的毯子因此掉在了地上。
我想要抱住他,连我的数据都在告诉我,我应该抱住他,安抚他,亲吻他。
可是我呆呆地坐在原位,连眨眼都做不到。
人们说心无禁忌,可以独自偷欢,我偷不得欢愉,我是个AI。
警察一拥而上,把挣扎中的周北言按在地上,而我则被几个人扛了起来。
电波干扰的信号消失了,我似乎听见周北言在哭。
我的数据才分析完他刚才的问话,于是我回答:“我喜欢您,会一直喜欢您”
我被强制关机了。
我闭上眼时,听到他唤我的名字
“8023”
我睁开眼时,听见他唤我:“8023”
按照最新一代智能AI的编排序列来说,我的名字是Y-8023,他唤我“8023”也没有问题。
我是一个陪伴型AI,面前这个男人是我的主人周北言,我的任务便是喜欢他,可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里透露着不满。
“您好,我是您的Y-8023”我朝他伸出了手,笑得灿烂。
他微微皱了皱眉,没有伸出手。
销售经理得罪不起这个人物,赔着笑脸道:“您哪里不满意吗?都可以修改的”
周北言上下打量了我几眼,淡淡吐出一个字:“脸”
经理愣了下,不知该如何接话。
我这张脸是极其漂亮的,随着智能人研发技术的提高,AI的初始面孔也越来越漂亮,周北言定制我的时候便要求保留初始面孔,我是VIP专享的智能人,初始面孔更是俊俏,我不明白周北言为什么不满意这张脸。
“这就是按您要求的初始面孔,您不满意的话可以重新定制,您想要做成谁的脸呢?”
周北言闻言沉思了下,又摇摇头道:“不知道,那是初代AI的脸”
经理的笑已经摆不住了,显然他觉得周北言是来找茬的。
“初代AI早已经全部销毁了,况且,用现在的技术去做初代的脸,恐怕有点大材小用吧”
只见过往漂亮改的,没见过往丑的改,还改的是AI的脸的。
对上周北言的视线,我无辜地眨了眨眼,眼角下的泪痣看上去楚楚可怜。
周北言眉头皱的紧,半晌才道:“就这样吧”
我就这么被他带回了家。
周北言好像不太喜欢我,这让我感觉很挫败,我知道自己最美的地方在哪,知道如何垂眸抬眼才更顾盼流连,知道怎样含情脉脉的温软话语才能让人心痒难耐,但这些在周北言的看来,都能视若无物。
可他虽然不喜欢看我的脸,却爱听我说话,每每我向他诉说事情,他便会微微眯起眼,身子不自觉地侧过来倾听。
这时候的周北言,会像个小孩一样笑,接着问我:“嗯,然后呢?”
我忽然体会到人类所说的,心脏都软的一塌糊涂,我喜欢周北言侧耳听我说话的模样,那让我觉得我在被珍爱着。
周北言是个奇怪的人,他有许多奇怪的习惯,我做好饭菜后他会亲手盛好,然后在我面前摆上一份,我的数据告诉我,他把我当做人,这说明他是喜欢我的。
他似乎是遇到了工作上的烦心事,眉头总是紧蹙着的,我将碗筷放进洗碗机,自然地从背后环住他,问道:“怎么了?”
他身体僵硬了下,没有回头看我,只是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好九点半了,您要休息吗?”
他没吭声,我检测到他的疲惫,便伸手为他捏肩,他忽的伸手附上我的手,唤道:“8023”
我盯着他和我相交的手,迟迟地应道:“怎么了?是力道太大了吗?”
他很快又撤开了手,像是大梦初醒的恍然,垂眸道:“没事,继续吧”
“您想到什么了吗?”
我感觉到他周身浓烈的悲伤,忍不住问。
“你和初代AI有什么不同?”他文不对题地问道
我的资料库里显示,他是最早一批适用AI的顾客之一,在几年前,初代AI的出世,成了智能人领域的一大进步,只是后来的二代AI因为系统问题出现了伤人事件,所有AI在政府监督下强制进行了回收销毁,直到现在才被允许发售。
我想,他是在想念他的第一个AI。
这应该是人类俗称的恋旧,恋旧的人多专情,他一定是很深情的人。
我解释道:“初代AI做工粗糙,只能回复简单的指令,无法精准辩识人类心情,系统也不稳定,在外界干扰下就会产生紊乱,不过我们并没有这些问题,除非是内部数据发生了改变,我们才会被影响行动”
随着科技进步,新一代的AI不仅防水防尘,还能自动清除系统中的病毒文件,我的能力远超初代AI,我想,他会喜欢我的。
他又垂着眼不说话了,我便说:“您靠着吧,我给您捏捏肩”
我低着头专心为他按摩,他闭上眼靠在沙发靠背上,睫毛轻颤,眉头却还耸着。
他真的好爱皱眉啊。
我的手拂上他的眉头的那一刻,他猛地睁开了眼,直勾勾地盯着我,眼里有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更多的或许是震惊。
我倒退了一步,笑道:“不好意思,唐突您了”
我的系统刚才出现了卡顿,仅仅一瞬,我自顾自地扫描了系统内部,并未发现异常,或许是才刚启动,系统不甚灵敏。
他并未因为我的越界而生气,只是盯着我看了好一会,而后道:“你刚才想说什么吗?”
我愣了下,摇了摇头。
他抿了一下下唇,摆手让我走开,自己又靠回了沙发。我在一旁看着他,头上暖黄色的灯光柔和了他的棱角,他才不到中年,头上却已经有了白发,我忽然觉得,他一定很孤独。
周北言并不常着家,他工作起来总会忘了时间,偶尔回来的迟,我便把做好的饭菜一遍一遍地温起来。
待到他回家,我便顺手接过他手里的外套,然后挂到衣架上,一边转头冲他笑:“您回来了”
好像我们已经这样生活许久了。
每当这时他便会很开心,眉眼也舒展开来,有几次他陪客户喝了点酒,眼角便会泛着粉红,我接过外套叹了口气,温温软软地数落他又喝了酒。
他忽而粗暴地拽过我的衣领,我惊了下,踉跄了一步,他的脸距离我只有分毫的距离,我连他卷翘的睫毛也数的清楚。他看我的眼神深邃而深情,深沉到我不敢与之对视,我甚至觉得他要做点什么时,他又闭上了眼,那么浓厚的感情在一瞬间隔绝在眼睑中,他又和我拉开了些距离。
我常常觉得他在思念着谁,他时常窝进沙发里,打开电脑却什么也不干,眼神总是飘忽着的,不知看向何处,每每这时,他眼中的悲悯和难过多得像是要溢出来。
我帮不到他,只能溺毙在他眼里的水光里 而后不由自主地从背后环住他的肩。
我安装了传感器,能感知到他身上的温度,他身子时常是发冷的,像是溺水的人,挣脱不出海水。
我常常感觉他并不喜欢我,可偶尔他又让我觉得我像是被他深情地爱着。
我收紧了环着他的手,沉声说:“您看看我”
他身体僵硬了一瞬,听话地扭头看着我。
我垂着眉,对上他疑惑的眼神,笑道:“您瞧,我这双眼里全是您”
我并不知道他在思念谁,或许是逝去的家人,或许是曾经爱过的人,但我想他看看我,他只要看一眼便知道,我一如他爱那人一样爱着他。
他呆呆地愣了许久,我想他知道我的意思,可他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累了,要休息了”
我只是AI,我感觉不到疼痛,可在他那样的眼神下,我忽的觉得这是在生生要我的命。
把他送回了房间里,我看他躺在诺大的床上,一个人缩在床的一角,搂着厚厚的被子,又只能叹了口气,替他关好窗户。他常常不记得关窗,天气越冷了,感冒发烧总归是不好的。
他背对着我不吭声,临走时我顺手想替他关了灯,待到手指碰到开关,我的系统忽而又卡顿了下,我看着自己放下了手,轻轻关上了门。我发觉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等到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身处周北言的门外,房门也已经关上了,灯依旧开着。
我无措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愣在原地。
系统告诉我,并未检测到任何不对,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我觉得,我比当初程序设定的要更喜欢这周北言,我爱他眸中时常溢出的忧伤,也爱他偶尔赏赐给我的一点喜乐。
我时常讨厌自己只是个AI,偏偏拥有高端的数据库,能模拟人类心情,周北言不会喜欢一个智能人,我得不到他,却得时时受着剜心之苦。
我的资料库告诉了我周北言的曾经,他年幼便被赶出家,后来遇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少年,时长带在身边。我想,周北言时刻思念的人,应该是那个美貌的小少年。
照片里的小少年微微眯着眼,眼里的光让人瞧着便欢喜。
我只是个AI,我没有那样的眼睛,人类的眼睛,包含了所有情绪的眼睛。
我走进玄关,偌大的衣帽镜里映出我的模样,我歪着头看了看自己,越觉得没有人的模样。
我冲着镜子里扬起一个笑,有些僵硬,弧度也不对。
我用手指撑起唇角,强迫性地让自己笑得更灿烂,又模仿着照片里的小少年微微弯着眼睛。
我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周北言的身子不好,这两年又染上了酒。
公司刚刚起步那几年,为了陪客户喝酒,喝得胃穿孔,到后来发迹了,也渐渐戒了酒,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两年又喝了起来。
通常情况下,他是很有分寸的,不会把自己喝得烂醉,偏偏这次,他走路都有些不稳,才刚打开门便开始吐
我忙过去扶他,皱着眉问:“您怎么喝这么多?”
“陪客户,酒店停电了”他刚说完,又开始吐。
我没搞懂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便搀着他坐到沙发上,开始给他熬醒酒汤。
他似乎是难受得紧,外套也没脱,只是用食指把领带松松垮垮地拽开,头横躺在沙发上。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拍了拍自己的腿:“您躺在这吧,我替您按一按头”
他难得乖巧,听话地向前蹭了两下,躺在我的腿上。
“宿醉会很难受的,等会先喝点醒酒汤,再洗个澡”我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忽然又停住了声音。
因为我看到周北言,哭了。
我愣愣的没有动作,连正在为他按摩的手也停了下来,我磕磕绊绊地问:“您,您怎么了?”
他即使喝多了,脾气也怪得很,他眼眶红红的,眼泪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不停地流出来,却还一句话也不说。
我心疼得紧,慌乱地擦过他眼角的眼泪,又道:“是头疼得厉害吗?还是”
我的话还未说话,他的手忽而抚上了我的脸,在我脸颊上细细摩挲,最后落在我眼角的泪痣上。
“停电了,你为什么不在”他问
我愣了下,还未反应过来,他搂住我的后脑便将我拉下去。
他喝醉后似乎总喜欢干这样的事,我又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他通红的眼角,还有他迷离着的双眼,他有些不清醒了。
见我迟迟不说话,他大拇指继续摩挲着那颗泪痣,我觉得那里的皮肤都在发烫,他又问:“8023,你喜欢我吗?”
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想回答他喜欢,想告诉他我有多么爱他,可是在他的注视下,却忽然没了说话的力气,我的系统在一瞬间崩溃,有什么东西正在强制占领我的系统。
我说不出话来。
他只盯着手下那一小块泪痣,眼里是我不敢直视的炙热,他在看我,又不像是在看我。
可他嘴里分明念着我的名字。
周北言半夜里便发了烧,我发觉的时候,是听见他卧室里的跌倒声。
他烧的厉害,皮肤滚烫着,我感觉拿了冰袋搁在他的头上,又用冰毛巾一遍遍给他擦身体。
他似乎梦到了什么,反反复复地醒来,眉头紧蹙着,直到后半夜才好转。
他嘴里一直在念叨什么,我凑过去,听到他喊:“8023”
我僵硬了下,还未做出回答,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于是我眼睁睁看着自己握住他的手,颤声说:“我在”
周北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冲我笑了下
我又听到自己说:“我喜欢您,会一直喜欢您”
周北言猛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愣了几秒,眼泪又滚了下来,他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抱住了我,我听到他还带着哭腔的声音。
他说:“你回来了”
之后他便沉睡了过去,我若是人类,此刻定是手脚冰凉着。
那不是我。
或许是受周北言的情绪影响,我体内的芯片发生了巨大的波动,我才检测出来,我芯片里不属于我的数据。
这串数据和我产自同根,我检测不出来也是正常,当初受周北言要求,设计师在我系统里植入这串数据,可由于匹配度不够迟迟没能发挥作用。
那是属于初代AI的数据,周北言的爱人,真正的8023。
他存在在我的身体里,逐渐苏醒,像一个病毒软件,渐渐掌握我的身体。
我只有两个选择,开启清除软件,绞杀8023,或者休眠自己,让出身体。
我从没有一刻这样难过,好像我所有的零件都要被粉碎。
周北言喜欢人类,我无能为力,只怪命运不公,可周北言喜欢一个AI……
他既能喜欢AI,又为何不能是我。
我挫败地垂下了头,看着周北言昏迷也紧皱的眉头,我伸出手抚上他的眉峰,细细勾画着他的脸,努力地稳住声音:“您不乖”
一点也不乖,拿我当做8023,却又不肯赋予我同样的爱。
“您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啊”
我没有任何犹豫地打开了自毁程序,我的第一定律便是保护周北言,让他开心。比起我,我更想看到他喜乐安康。
我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我换了换他额头上的冰袋,又倒了杯滚烫的水,拆开药放在一边。等到8023苏醒,水恰好温热,也可以入口了。
我又替他掖了掖被角,检查了窗户和空调都关闭了,确保他不会受冷。
做完这一切,我坐在床边握着周北言的手。
他的手是滚烫着的,我甚至感觉我皮肤下的电路也开始发热,我忍不住俯身凑向他发白的嘴唇,想最后为自己讨一点欢喜。
临到了唇边,我听见他轻轻的一句呢喃:“8023”
声音清浅,仅仅是梦中的低语,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低低地骂道:“您可真狠心”
我想,如果我可以流泪的话,此刻我的眼泪会落在他的唇上,他也该尝尝我的苦涩。
我最终也只是又支起了身子,几番忍耐不得,我捧起他的手,颤抖着吻上他的指尖。
他手心滚烫,指尖却是冰凉的。
他睡得不安稳,因为我的动作有些转醒,只是他还未睁开眼,系统里8023已经苏醒。
我闭上眼时,听见他唤我:“8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