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清元十年,摄政王燕爻以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的罪名赐剔骨之刑,一千三百二十刀,燕爻一声不吭,硬生生流血而亡。
死后梁元帝下令不准人去收尸,南景王霄隽听到消息后从江东日夜兼程赶回来,不顾众人阻止,亲手敛尸埋骨,一字千金的南景王却为了一副骨架写了三夜的祭文,字字泣血。
清元二十五年,梁元帝崩逝后,幼帝继位,大权旁落外戚宦官政权交替,朝政腐败不堪,贪官污吏,加上大涝百姓苦不堪言,大梁随时都会土崩瓦解,手握重兵的大将军起兵造反,霄隽不愿投降,自焚于府邸,死前只留下一句:“燕爻啊,这就是你苦心经营甘愿赴死的朝廷啊,你知道了会不会后悔?”
……
一击惊雷劈下,竹影重叠深处的卧房中,男人从梦中惊醒,一头黑发披散堪堪遮住眉眼,后背渗出细细冷汗将白衫浸湿,变为淡淡的灰色,胸口不断起伏,手掌不自觉的攥紧被子,指间泛出红色。
抬头看向外面,小雨刚停,一阵湿冷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倒是拉回了几分理智,后背的汗被一吹令人起了鸡皮疙瘩。
天空还是黑的,零零落落的星子闪着光,梦境过于真实,后想来还是一阵心悸后怕,这下是睡不着了,披上一件青色外袍便起身开门。
门外守夜的侍卫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抬头发现是燕爻,急急忙忙起身。
“主子,您怎么醒了?”
“无事,只梦到了些事睡不着罢了,给我拿个手炉来,我要出去走走。”
不一会儿侍卫便手里端着鎏金雕花苍色手炉来了,“主子,可要我在旁?”
“不必了,我就出去走走而已。”
“好。”
…
绕过曲折的庭院,雨已经停了一会儿,地面上一片波光粼粼,几片竹叶漂浮在上面,摇摇晃晃无所定,叶片上还有几滴露珠。
一边回想梦中情景一边散步,不觉间走到了御花园,园中池塘旁的亭子依稀可见一个人影,这让燕爻不禁有些疑惑。
“何人在那?”燕爻清冷的嗓音响起,如玉石相击,传遍整个御花园,亭中之人也寻声回头望来,却没有动作。
燕爻心下生疑,若是宫中人听声音也知道是他,这人却迟迟没有动静,眸光暗了暗,抬步走过去。
在烛火的映照下燕爻看清了那人,那人见到来着是燕爻放下手中杯盏起身行礼,清瘦分明的骨节犹如后院肆意生长的竹子,倒是赏心悦目。
“见过皇叔,吃了些酒有些醉人不曾察觉来人是皇叔多有怠慢,还请皇叔见谅。”霄隽敛着眉,微微躬身却不折腰。
“无妨。”燕爻摆摆手,坐到椅子上,给自己沽了杯酒,抬眉询问:“现在不过寅时,不睡觉反倒在这喝酒?”
“许久不见故土与故人,再次回来到有些不习惯,在塌上想了许多终是睡不着,便出来了。”
霄隽说的轻巧,语气平平,但体验过这种感觉的燕爻却知道看似平静的心实际剖开里面早已经波涛汹涌的滋味,并不好受更是难捱。
燕爻一口饮进杯中酒,温热醇厚的酒划过食道进入到胃部,在这惊蛰天别有一番滋味,他已经彻底清醒了。
“过几日你便要回封地,这段时间好好在皇城逛逛吧,娇娇她挺想你的,有时间去陪陪她。”
霄隽垂眸不语,半晌才幽幽开口:“皇叔,疼吗?”
“什么?”燕爻锐利的目光瞬间落在他的身上。
意识到自己失言后霄隽显得有些慌乱,毕竟他也不能确定自己所梦的是不是真的。
“没什么,就是问问皇叔旧疾复发时可还疼。”
“小伤小痛不足为碍。”
“嗯,皇叔最近还是要多关心关心陛下。”
霄隽只能说到这了,他只希望燕爻不要重蹈覆辙,养狼为患。
燕爻眯了眯眼,眼中满是探究,他受梦中启发确实想好好管管他这好侄子了,如今霄隽这番番话也不禁让他起疑,但面上不显。
“孤会多关心陛下的,恕玉还是早些休息吧。”
燕爻放下酒盏,拢了拢外袍便起身回去了,霄隽恭恭敬敬行了礼目送他离开,直到消失在视线。
……
第二日早朝,燕爻倚靠在太师椅上,双眼半阖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桌面,让人看不透他此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玄黑色的五爪蟒袍将人衬托的沉稳内敛,一头墨发高束着,戴着金镶玉云莲纹发冠,后垂一条酒红色发带,倒是少有的装扮。
尚书和太傅两个年近古稀的老头在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若不是还忌惮着皇帝和燕爻还在场估计就开始动手了。
说来说去都还是一样的话,无非就是江南洪灾,皇帝选妃,以及燕爻放权,只不过最后一项没几个敢说的,也就只有三朝元老的丞相敢说了,左不过是仗着先帝遗旨燕爻不动他罢了。
原本就一夜没睡的燕爻还要在这听一群老头吵架,这些年握着大权事事都要操心,脾气早就不如当初了,现在更是烦的头疼。
忽然一声清脆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燕爻手里的茶杯被他捏碎了,凤眸睁开里面充满了戾气,扫视了一圈,整个大殿霎时间落针可闻,指尖被划破一个口子,鲜血汩汩而出,燕爻却看都不看一眼。
“吵完了吗?”
大殿众人无一人回话,都低着头,燕爻虽然脾气不好,但并不会过多显露,这一次动了怒怕是没好果子吃。
“洪灾过几日我会亲自下去巡视,至于选妃,问问陛下自己愿不愿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藏着什么心思。”燕爻声音洪亮富有威严,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势更是压的人喘不过气来,那是一种在沙场上厮杀过的特有的杀气。
“皇叔,你手受伤了,今日早朝便到这吧,退朝。”宋琤透过冕旒看到燕爻的手还在流血,不免有些心急了。
退了朝燕爻只是随便行了礼转身就走了,丝毫不顾宋琤眼中的挽留,也没注意到宋琤手中拿着的药瓶。
宋琤是大梁皇帝,其实是一个傀儡皇帝,因为燕爻大权独揽,这一揽便是七年,宋琤根本没有什么实权。
燕爻和先帝南征北战,大梁一半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先帝甚至为了他不顾众人反对封为异姓王,后世世袭爵位,更是在遗诏中封燕爻为摄政王,让所有皇子尊称他为皇叔,燕爻也用自己的雷霆手段坐稳了这个位置。
……
燕爻回到寝宫,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便开始处理案几上一沓沓的奏折,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总是浮现出昨夜梦中的场景,那般真实,让他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
被惊醒时梦中那种剜肉剔骨的痛感都还隐约感受到,难不成自己在梦中过完了他这一生?若是这样,他绝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梦中的自己太仁慈了,而现实的他是来自地狱的修罗。
一夜春雷百蛰空。
批了几道折子,外面日头已经升高了,暖煦照了进来,驱散了些寒气,燕爻只觉得困顿。
这些年过得不知所云,平日就是处理朝政,偶尔去军营巡视一下,他这一身硬骨头都软散了些,时不时就觉得困乏。
“主子,御膳房做了道莲子羹和桃酥饼,可要吃些?”
说话的是燕爻的贴身侍卫柯寅,是燕爻刚受先帝重用时赐给他的,如今也有九个年头了,其忠心程度非旁人可以比拟。
燕爻点了点头,置了笔,长舒一口气。
很快冒着热气的莲子羹以及色泽金黄上面还泛着油光,看着很是诱人,端起琉璃盏吃了几口莲子羹,反正淡淡的清香,莲子饱满清甜,唇齿留香。
外头传来些响动,燕爻循声望去,只见一道娇小的身影正一蹦一跳地往他这边跑。
“皇叔!”
女生一张圆乎乎的鹅蛋脸,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周身透着活泼开朗的气息,估摸着约十四五岁的年纪。
来人是宋瑄娇,大梁最小的公主,深受先帝喜爱,破例封为:福安公主。
只有看到宋瑄娇的时候燕爻那张冰山似的脸才会露出一点笑容,她也算是被所有人宠着长大的,养出了一个与着吃人的皇城完全不符的性格,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纯洁的没有一丝杂质和欲望。
宋瑄娇后面跟着一条纤细的身影,霄隽也过来了,一袭月白广袖长袍,腰间坠着一对游鱼玉佩,手持竹扇,洒金蓝黑色大漆宣纸扇面,上面还有霄隽亲自题字画图。
这打扮到不像王爷反倒像大户人家的公子,明明两个人都是半夜不睡觉,但是霄隽看起来气色就很好,燕爻心里不禁觉得自己真的是老了。
柯寅抱拳朝两个人行了礼,便退到一旁。
“娇娇今日怎么想起来皇叔这了?”
“自然是想皇叔啦!”
燕爻给她脑门上来了个脑瓜崩,力度不大全是宠溺,“贫嘴。说吧,娇娇又想出什么鬼点子了?”
“我想出宫和五哥一起去玩,我去找了皇兄他说危险不让我去。”宋瑄娇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撒娇的意味。
“你皇兄都不让你还指望我放你出去?”
燕爻抬首看了眼一边站着的霄隽,他立马就别过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淡定样子,实际上手腕都在细微的抖动。
燕爻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让霄隽和宋瑄娇联络感情,不是让他怂恿宋瑄娇出宫玩。
“好皇叔,你就让我出去嘛,你放心我一定不乱跑!”宋瑄娇黑溜溜的眼珠子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他,不禁让人心软。
“这事,日后再说,宫中事情还很多,皇叔不能陪着你胡闹。”
宋瑄娇虽然娇蛮,但也是懂理的,她自然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朝中上下都为江南涝灾争的焦头烂额,而手握大权的燕爻更加费心。
“好,那娇娇就不打扰皇叔了,皇叔忙于政务也不要忘了休息。”宋瑄娇起身带着下人离开了,大殿一下就安静了。
霄隽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下人急急过来,磕头禀告:“王上,吏部尚书李大人和太傅王大人在外求见。”
“皇叔既然有政事要商讨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燕爻微微颔首,默认了,下人也将桌案上的莲子羹和桃酥饼撤了下去,沏上一壶洞庭碧螺春。
……
郊外。
几辆辆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乡路上,昨夜下过雨泥土湿润松软到变得更加难行,葱葱郁郁的树林遮住了阳光,叶片上聚着露水,偌大的林子偶尔会传来几声鸟叫,便只有鞭子抽打梁木的声音了。
“老大,这押的货不会出问题吧?这可是……”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男人开口询问身后带着黑纱斗笠的男人。
“我们这一行只管押,别管押的是什么,说多了小心惹祸上身。”男人双手环抱着佩刀,帽檐压得很低,只能隐约看到半张脸,扭曲可怖的疤痕像是烫伤。
询问的男人听到他这么说也只能悻悻回头继续赶马。
过了一会,原本静寂的树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为首的男人立马警觉起来,跳下车大喊,“停,防备!”
闻言所有人齐刷刷地拔出佩刀,将三辆马车围住摆出战斗的姿势,警惕地看着周围,细碎的声音越来越近,所有人也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阴影中一道飞镖率先飞出直奔为首的男人,男人眼疾手快立马飞身躲过,没想到这枚飞镖只是开始后面跟着一堆飞镖,队伍中陆续有人中招。
“躲到马车后面去!”钱平一边下令一边往后退去。
飞镖过后,一群穿着黑衣包裹掩饰手持双刀的刺客冒了出来,出招快准狠,刀刀直逼要害,招式凶险强悍,哪怕是做了十多年镖师的钱平都有些招架不住,别提其他人。
“老大!怎么办!兄弟们都顶不住了!”
钱平手臂中了一刀,鲜血汩汩往外涌,咬咬牙继续和那些人拼,“哪怕死在这也不能跑!”
“是!”
其余人齐刷刷的应声。
钱平舌头紧紧抵着上颚,露水和鲜血混在一起黏在衣服上,很不舒服,但他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那些人带着凌厉的杀意出招狠辣,自己的那些兄弟已经死伤大半了,自己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逮住一个机会持刀直直往对方首领刺去,刀剑里对方仅有半掌的距离时而他却动不了了,只觉胸口传来阵痛,低头看下去一截染血的刀刃露在外面。
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便直直地上倒去,再也没有反抗的能力,身后的刀也拔了出去了,两个血窟窿一直冒着血,他慢慢地闭了眼。
天空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冲刷了血迹,好像刚才在这里发生厮杀不存在般。
“把货带走。”
“这些尸体怎么处理?”
“放在这给他们的主子来收尸。”
……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宫里早早就点上了烛火,宽阔的大殿仅有宋琤和贴身太监孙进戴。
“陛下,事情办好了。”孙进戴躬身小声说道。
“嗯。”宋琤没抬头,手指夹着一枚黑子落于棋盘上。
少年的帝王已经学会很好的隐藏自己的情绪了,他现在大权旁落,强行收权只怕燕爻会不快,那就只能一点点将权利撕咬下来。
婢女端茶时不慎手抖,茶水泼到了宋琤的衣袖上,她立马下跪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该死!”说话时声音都在细细颤抖。
宋琤只是皱了下眉,低头看过去,明明是闷热的夏天但是他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冰窟。
“既然该死那我就成全你吧,来人,拖出去,仗杀。”
婢女听到着话一下身子就软了,无力地瘫在地上,抖如筛糠。
宋琤这些年在外面装的像一个乖巧懂事的傀儡皇帝,而他真正的面目只有那些乱葬岗的尸体才知道。
“皇叔,大梁该换天了。”宋琤落下最后一字,棋盘上的白旗包围了黑棋,黑棋再无反击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