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昆顿由一位练马师牵走了。
宁织羞愧难当,不知自己是如何从牧场走回酒店房间的,一路上耷拉着脑袋,却依旧能感应到四周刺来的细密目光。
阻止了他的冒失举动后,江忏大概是想骂他的,只因那位张总跟了过来,打了两句圆场,又提出要比赛,才给了宁织落荒而逃的机会。
房间里静悄悄的,他想去拿瓶矿泉水喝,竟浑身脱力,站不起来,只能瘫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地查询马匹受惊的后果,以及英纯血的身价。
关闭网页后,心情更加沉重了。
今天的一切就是个错误,宁织感到懊悔,他不该动歪心思,不该打俱乐部“明星马”的主意,这下好了,如果昆顿冲击一级赛失败,他就是罪魁祸首。
还有江忏,昨晚突然吻他,那么深情款款的样子,今天突然就变了脸,若不是因为他暧昧的举动,宁织也不会大着胆子僭越,认为偷骑赛马无关紧要。
正沮丧着,“咚咚”两声,房间的门被敲响了。宁织勉强收拾好情绪,慢慢地走过去开门。外面果然站着江忏,宽肩将阳光挡了大半,眉目阴沉沉的,双眸中凝出冷厉的视线。
宁织硬着头皮迎上去,因为理亏,难免低声下气:“对不起。”
江忏愣了一下,紧绷的唇角略略舒展,不自觉用上宠溺的语气:“知道错了?”
“嗯。”宁织连忙表态,诚恳得有些夸张。他退开一步,把江忏请进屋里,察言观色一阵,谨慎地问:“找兽医看过了吗?”
“看什么?”江忏起初不解,随后恍然大悟,什么跟什么,敢情他们根本不在一个频道,宁织还以为他是为了一匹马大动肝火呢!
“你行。”他既生气又想笑,抖了抖外套坐下,宁织不明就里,惴惴不安地追过来,清凌凌的一双眼,紧盯着江忏。
江忏说:“你觉得我是在担心昆顿?”
宁织微张的嘴唇如同两片晚霞,先是一颤,然后猛地抿住了,既然江忏这样问,答案肯定不是,但他不懂,懂也得装作不懂,藏着欣喜,挺刻意地回:“不是吗?”
“是。”江忏一改口风,干脆利落地承认,骨节分明的手掌伸到江忏面前:“昆顿受了惊吓,你出检查费不过分吧。”
“哦,”宁织觉得事态发展过快,有些跟不上,“多少钱?”
江忏狮子大开口:“十万。”
“多少?”宁织陡然拔高了嗓音。江忏很满意他的反应,微笑着重复了一遍金额。
宁织抬起手,在空中顿了顿,重重拍上江忏的掌心,“啪”,极清脆的一声,响亮在整个房间里。
“你这是敲诈!”他义愤填膺。
江忏挑了挑眉,热而麻的感觉顺着手臂往上传递,宁织的劲儿还挺大。他握住那截莲藕般的手腕,把人拉到身边,想起之前牧场上那一幕,还心有余悸:“你想骑马,我教你,一步一步来。赛马速度太快,很危险,下次不要再莽莽撞撞地去骑了。”
宁织哑口无言,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急红了脸也发不出声音。这时的江忏有种看似无心,却很深沉的温柔,如同每一个不知不觉到来的夜晚,宁织抗拒不了。
叮嘱完了,江忏笑笑,轻巧地往上一托,松开了宁织。宁织的手臂垂下去,滑落的感觉异常清晰,重力、速度以及皮肤上的温度都妙不可言,他第一次体会。
江忏说:“收拾一下,我们回鹭江了。”
“好,”宁织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些涩:“你的意思……我以后还能来玩?”
江忏戳他的额头,无奈道:“别再给我闯祸就行。”
下午两点,阳光正好,鸟雀啁啾,向含把他们送到马场外,加了宁织的微信,说要发些照片给他。
宁织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拍的照片,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拉着向含的衣角,神神秘秘地打听:“姐,你们这注册一个会员需要多少钱?”
向含扑哧笑了,已经坐进车里的江忏探出上半身,怀疑地扫视他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向含摆手,凑到宁织的耳畔,“如果我不在,你就跟接待的人讲,你是少爷的男朋友,他们肯定不收费。”
暖风从窗外涌进来,宁织脸上的红潮不减反增,保时捷驶离马场,江忏瞥一眼宁织:“这么热?”
“今天有点升温。”宁织含糊地说。他低头在手机上滑动,通过了向含的好友请求,几秒后震动音不断响起,对方发来了十几张照片。
是昨天下午,天高云淡,草原辽阔,他骑在尼尔森背上热切眺望,江忏走在前头,稳稳地牵着马。
“向含姐发的照片,”宁织举起手机在江忏面前晃了一下。
江忏没看清,但也不用看,人眼是最好的照相机,他已经记住了宁织那身装束、那截柔韧的腰。
“拍得挺好的,”他说,“我还是第一次给人牵马。”
宁织思考着如何回应:是我的荣幸?会不会太做作太生疏了。
他百般纠结,江忏却神态自若:“想去游乐场吗?”
“奇彩世界?”宁织“嗖”地坐直了,短短几秒,眼神由亮转暗,“可是我周一到周五都要上班,周末人又太多。我听陶珊说,上次她排了好久的队,一天才玩了几个项目。”
“是吗。”
江忏打方向盘上高速,目光逐渐从左视镜上移开:“那就关园一天,让你玩个够。”
他的口吻轻松随意,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宁织喉咙一紧,抠着牛仔裤说:“别逗了。”
江忏笑了笑:“真的。”
作为奇彩世界的老板,他当然有关园的权力,可是为了宁织一个人放弃几百个人的营业收入,就有点千金买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意思了。
宁织没谈过恋爱,但不是傻子,知道这种浪漫的桥段只适合发生在情侣之间。他和江忏算什么呢?
“你们有夜场吧!”进退维谷之际,宁织灵机一动,“我下班去玩就好了!”说完还“啧”了一声,似在埋怨自己的迟钝。
“夜场游客也多,”江忏并不强求,“随你吧。”
宁织怔了怔:“哦。”
人真是矛盾的生物,明明已经决定拒绝优待,但江忏如此果断地撤回邀请,又让他感到一丝淡淡的失落。
“到春山路地铁站放我下来吧,”宁织想早些从这种尴尬的气氛中解脱,“我回老宅看我妈。”
“地址在哪?我送你过去。”
“不用,”宁织急忙说,“那边堵得很。”
江忏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容,戏弄道:“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块?”
“谁——”尾音弱下去,宁织放弃了抬杠,“我是不想麻烦你。”
“不麻烦。”江忏说。
到了春山路附近,果然堵车了。宁织在手机上看艺术圈新闻,说给江忏解闷。一月底,波提切利的名画《年轻男子》以9200万美元成交,二月底,马奈的一幅《宠物狗》在巴黎拍卖,这幅画已经有142年没有公开展出过了。
宁织为江忏介绍两位大师,嗓音清亮,娓娓道来,时不时还穿插几句设问:“你知道吗……”,江忏配合地摇头,宁织便得意了,“那我告诉你!”他一副热情、赤忱又带点炫耀的神气,落在江忏眼里,仿佛某种天真的、不掺杂情欲的勾引。
天色渐晚,最后一缕阳光也从窗户中撤退,别墅里一片昏暗。
郑秋代猛然惊醒,瞪着天花板急促喘息。或许是失眠了太久,这场午睡前所未有的沉,鬼压床一般,两个小时前就该起床的,硬是挣扎到此刻才逃离。
她的左手垂在地毯上,白皙但枯瘦,摸索着撑住茶几,僵硬地坐起来,等呼吸平复了,她从毛毯下翻出手机,发现有两个来自宁织的未接电话。
她回拨过去,语气有些激动:“宁织?”
“妈,你在家吗?”滴滴的喇叭声衬得宁织那头很热闹,“我过来了,十分钟就到。”
“啊,”郑秋代套上拖鞋,没察觉自己穿反了,匆匆奔向厨房,“我……我还没做饭呢。”
“不用,”宁织说,“我打包了熟食,煮点粥就好了。”
“哦,哦。”郑秋代挂了电话,挽起袖子开始忙活,别墅里极其安静,她任何一个举动都掀起惊天动地的震颤。装水、淘米、盖上锅盖……昏暗的灯光下,郑秋代无意识地发起呆来,过了几分钟,她突然打了个哆嗦,迷茫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忘了按电饭锅的开关。
确认饭在煮之后,她松了口气,愣愣地站着,像一张沾在墙壁上的旧报纸。
小院外传出汽车引擎声,郑秋代抬起头,脸上有了轻微的喜色,快步走出别墅。
宁织从一辆黑色奔驰中出来,手里提着饭盒和纸袋,叫了声“妈”。
郑秋代点头,看着驾驶位上年轻英俊的男人:“这是……”
“我朋友。”宁织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后悔刚才没有拗过江忏,让他把车开进了小区,开到了家门口。
“阿姨您好,”江忏下了车,自我介绍,“我叫江忏。”
“哎,你好。”郑秋代苍白消瘦,但首席小提琴手的气质还在,微笑时犹如玉兰花开,静而美:“谢谢你送宁织,吃了晚饭再走吧。”
江忏礼节性地推辞,见郑秋代坚持,才接受了好意,一脸歉疚地说:“不好意思阿姨,没准备什么像样的见面礼,这个,希望您不嫌弃。”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看尺寸是个胸针,送到郑秋代手上。
“你——”旁边的宁织眼睛都直了,这还叫没准备礼物?他怎么觉得江忏准备得过于充分了呢?
“哎,太客气了,”郑秋代也吃了一惊,打开盒子一看,果真是个钻石胸针,设计得简约大方,与她那些优雅的礼服相当搭配。
只是近两年来,郑秋代已彻底丧失了装扮自己的兴趣,摇头说着“这不合适”,就要还给江忏。
“您收下吧,”江忏轻柔地推她的小臂,讶异于她的瘦削无力,“我和宁织……”
故弄玄虚的停顿让宁织感到一阵轻微的紧张,手指上勾着的饭盒前后晃动起来。
江忏卖了个不讨人厌的关子,笑着说:“我们是好朋友,您别见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