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程锦到家的时候已经9点过了，程绣还没回来，屋里一片漆黑，他摸索开关打开灯。
康康撇撇嘴，眼睛里已经开始蓄起泪光，“舅舅，妈妈还没回来。”
他从小到大没和程绣分开过，回家看不到人情绪很低落。
“不许哭。”程锦低头和康康对视，小家伙被他的冷脸吓了一跳，鼓着大眼睛生生把泪水憋回去。
程锦抿了抿唇角，说：“妈妈还在工作，等会儿就回来，你自己去看会儿动画片，等到睡觉时间舅舅叫你。”
康康吸溜一下鼻子，乖巧的“哦”了一声，自己把书包和水壶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又把鞋换好，摆整齐。才爬上沙发自己打开电视。
见小家伙没事了，程锦拿出笔电在餐桌上写店里12月的营销方案，这两天就得交给他的上司何新博审核，月底之前敲定下来。
像他们这种珠宝零售行业，就靠节假日推动销售，恨不得每个月都来一次情人节，抓住一个机会就是铺天盖地的营销宣传。
国庆结束以后到12月就一个圣诞节，肯定是要做点活动的。上面有规定，洋节不能大办，所以宣传得有度。但力度小了没效果，浪费活动经费。力度大了又要成反面典型，这个度不好把握。
程锦一边想着一边敲键盘，方案刚写到一半，就接到了何新博的电话，康康的动画片有点吵，他起身往卧室走。
他接通以后打了个招呼，“何总，你好。”
何新博的语气听起来很愉快，“程锦啊，钱总过来视察工作，我刚刚跟他吃完饭，就跟他提了一下你，你们店的营业额你接任以来，同比去年增加了37%，这个成绩他很满意。”
程锦客气道：“哪里是我的功劳，这都多亏何总指点，手把手的教。”
“年轻人太谦虚了。”何新博对于程锦的恭维很受用，笑了两声，“之前你应聘的就是实习区总，为了让你熟悉公司的管理流程和企业文化才把你安排到店面。”
程锦“嗯”了一声，表示他在听，何新博又继续说：“钱总的意思呢，现在差不多了，下个月调你去启悦广场店。那是整个C城乃至西南地区最大、也是业绩最好的店。你去把春节过完，销售提一提，咱们走个流程，过完年给你下实习区总任命。”
程锦说：“谢谢何总，劳烦您费心了，您看什么时候有空，让我请您吃顿饭。”
“等你任命正式下来再说吧。”给完甜枣，大概是怕程锦太得意，何新博又敲打道，“你可是我招进来的，好好干，别掉链子，让我在钱总跟前丢面子。”
程锦又客套了两句才挂掉电话，他捏捏眉心，长呼出一口气，不管如何适应，他在逢迎方面总是不够得心应手。
这时，卧室的门“砰砰”响了两下，康康的声音在外面响起，“舅舅，舅舅，我该洗漱睡觉了。”
程锦意外的瞟了一眼时间，不知不觉竟然10点半了，小家伙还挺自觉。
他带着小家伙去卫生间，把立在一旁的澡盆放平，朝里面放热水。
“舅舅，”康康举起手指着铁架子上的洗浴用品说，“我的小鸭子，还有泡泡。”
程锦顺手把东西丢到澡盆里，“脱衣服。”
康康三岁就会自己穿衣脱衣洗澡了，他低头解扣子，小手指还挺利索，没两下就把自己剥干净，坐到水盆里。
程锦环胸站在厕所门口看他洗，见差不多了，拿大浴巾把小家伙一裹，小家伙咯咯咯的笑，他很喜欢被程锦抱着举起来。
程锦把他放到床上，在衣柜里找衣服。
“舅舅，睡衣在左边那个衣柜。”康康被浴巾裹得只剩上半张脸，眨着黝黑的眼珠子。
打开柜门，果然在里面，小家伙挺记事。
穿好睡衣，盖好被子，康康临睡前又开始想程绣。他忍泪忍得辛苦，看起来特别可怜，“妈妈呢，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她。”
“你睡醒她就回来了，快睡吧，她要是回来看见你还没睡着，以后肯定不让我带你出去玩儿了。”
这话果然管用，程锦说完，小家伙就立刻闭上眼睛。
程锦没有哄睡小孩儿的经验，把头顶的灯关了，留下一盏台灯，干巴巴的坐在床头等康康睡着。幸好小家伙不用哄，玩儿了一整天，没几分钟就睡熟了。
程锦回到客厅继续完成他之前写了一半的方案，时不时的皱眉看向门口。他刚刚给程绣打过电话，说已经在路上，可这都过去20分钟还没到。
他有些分神，索性关了电脑坐在沙发上等人。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声音，接着，门被打开。程绣右手拿着钥匙，左手提了一个大编织袋，和她那身时髦的姜黄色碎花连衣裙格格不入。
她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程锦，眼神闪烁，有些别扭的把编织袋往身后挡了挡，“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程锦按亮手机屏幕瞟了一眼，“11点42。你也知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公司文员，有什么应酬非要你去不可？”
程绣避而不谈，开始胡搅蛮缠，“程锦，你这是连你姐都不信了？你看看，你怎么跟你姐说话呢！现在都管到我头上，翅膀硬了。”
程锦眼神掠过编织袋，没有接她话茬，直接丢了个重磅炸弹。
“你找到她了？”
程绣手里的纸袋砸到地上，一下哑了声，不知所措的看着程锦，嘴唇嗫嚅半晌，叹口气，“她也挺可怜的，你别怪她，她不是故意抛下我们的，当时如果不跑，真的会被那个人打死……”
“我没怪她。”程锦淡淡道。
程绣小心的观察着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最后只道：“那就好。”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班。”程锦起身回卧室。
“程锦！”程绣喊住他。
“嗯？”他停下脚步，回头疑惑的看程绣，“怎么了？”
程绣提起编织袋，三两步走过去，放到程锦跟前，“她做的，有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炸圆子、黄粑、还有糯米糍。”
程锦缓缓垂下视线，最后落在那袋子上，喉头滚动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程绣见他没有反应，自顾自的说：“她左腿被打断，没有及时治疗，现在跛了。”
程锦呼吸一窒。
程绣继续道：“不过她遇到个好人收留，姓周，我看着对她挺好的，是个老实本分人，他们生了个儿子，今年11岁。”
程锦闭了闭眼，过了半晌才艰难的开口：“我知道。”
“你……”程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高三那年。”
“难怪……”程绣恍然大悟，又说，“她想见见你。”
程锦沉默片刻，“她现在挺好的，没必要再跟我们扯上关系。”
程绣张了张嘴，却找不到话反驳。
何新博透完底，程锦隔天就收到总公司下发的调令邮件，要他在12月5号之前完成交接。
他开始着手准备资料，其实资料都是现成的，平时都有整理，现在整合一下，到时候一起打包给新店长就可以了。
因为届时审计也会陪同新店长一起到店清点核算，财务柳晓慧比他忙，办公桌上堆了几十本账册，都得一页一页的核对款项。
程锦忙完手头的事情，也帮着一起检查，把柳晓慧感动得差点当场要给他磕一个。直呼舍不得这么好的老板，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要跟着他一起去启悦广场。
越说越离谱，最后还是程锦听不下去，作势要离开，柳晓慧才闭了嘴。
一连忙了四五天，终于把之前的账册挨个核对完，柳晓慧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了，见缝插针的献殷勤。
她盯了程锦一下午，终于瞅见程锦的水杯空了，抢着要给他加水，“老板，我有香飘飘、咖啡、绿茶、普洱茶、花茶，你要哪个？”
程锦忍不住笑了，“白开水就可以。”
“好勒，老板您稍等。”柳晓慧学着茶馆里的小二招呼了一声，放下水杯，又问，“晚上我请你吃饭呗？”
程锦淡笑着摇摇头，“过两天我请吧，店里一起。”
柳晓慧叹口气，“老板，你大可不必如此体恤民情，咱这不算贿赂。”
这时程锦的微信电话响起来，他从身后的西装外套里把手机拿出来，接通凑到耳边，给柳晓慧打了个手势，柳晓慧回了个ok转身出去。
电话那边说：“是我，刘昊。”
程锦看到备注了，“嗯，知道，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刘昊笑了一声，“我给你发消息看你没回，还以为你不想理我呢。”
“不好意思，手机没放身上，没看到。”
“你这话说的，我可不是打来兴师问罪的。”刘昊也有些不好意思了，顿了顿，又说，“咱们上回不是说空了约，你今晚有空吗？”
程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有空。”
“那感情好。”刘昊语气轻快，“你在哪儿，我选个折中的位置。”
“春宁路附近。”
“嗯……”刘昊考虑了一阵，“那就……东街怎么样，先去找家店吃点东西，再去附近的塔吉清吧坐会儿，那清吧环境不错，氛围也好，咱们坐着喝点小酒，当然了，我知道你不喝酒，你就喝饮料，咱们主要是聚聚，聊聊天，上次人太多了，都没怎么和你细聊。那里离你也不远，开车半小时就到，你看行吗？”
刘昊考虑得很周到，程锦没有什么可挑剔的，“行，那你定个时间，把地址发给我。”
程锦和刘昊确定好时间，给程绣发消息，说他晚上和朋友有约，晚点回去。
程绣挺高兴，问他：【是女孩子吗？漂亮吗？什么时候认识的？】
程锦回她：【不是，男的，高中同学。】
程绣顿时没兴趣了，态度急转直下，堪称敷衍的回了两个字：【行吧。】
程锦轻笑一声，把手机放一边，继续处理手头的工作。
刘昊选了一家干锅店，程锦到的时候，他正好在点菜，抬头看到程锦，把笔和菜单递过去，“你看看你想吃啥。”
程锦没接，“你点吧，我不挑，再说了，这家店我没来吃过，也不知道什么好吃。”
旁边的服务员小哥听到这话主动介绍：“帅哥，我们这儿的排骨、鸭翅都是招牌菜，如果不吃辣的话，点菌汤配兔肉片也挺好。”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不怎么吃辣。”刘昊看着程锦说，然后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小哥，“那就先来一个排骨，一个菌汤吧。”
程锦没说话，默认了。其实不喜欢吃辣的是程绣，所以程锦炒菜也从来不放辣椒。
程锦吃什么都不挑，甜的、辣的、酸的、咸的、苦的、没味的，什么都能吃。
这还是程绣给他锻炼出来的，小时候他妈被程国强打跑了，程国强又整天喝得醉醺醺的泡在茶馆里跟人赌，根本没人管他们姐弟俩。
程绣比他大三岁，还是个刚刚过灶台的小姑娘，拿着比她手臂还长的锅铲炒菜做饭，糖当盐放，齁甜齁咸都是常事。
有时候程国强连调料和米都想不起来买，他们就经常干吃米饭，或者白水菜。这已经算好的了，最差的时候，连着饿两三天。
程锦不太喜欢回忆那些糟糕的往事，他注意到桌上的另外两副碗筷，问刘昊：“还有其他人吗？”
刘昊微信响了两声，他低头在回消息，下意识“嗯”了一声，抬起头，“你还记得李佳航吗？”
“记得，他以前坐我后面。”程锦记忆里的李佳航已经有些模糊，大概记得他长得高高胖胖，性格很好，大大咧咧的，人有些粗心，数学老师上课喜欢拿他做反面典型批评。
“对对对，他以前坐你后面，每次考试都偷看你选择题答案。上次同学聚会他出差了没空来，今天这场局就是他喊着要组的，他又胖了，等会儿你肯定认不出他来。”刘昊哈哈笑道。
程锦牵了牵嘴角，也忍不住笑了。
刘昊又看着他补充了一句，“杨又明也要来。”
程锦一愣，他的车前天才修好。
他一愣神的功夫，就听刘昊喊：“哎，来了。”
程锦下意识看门口，杨又明穿的灰色T恤和牛仔裤，头发故意抓得有些乱，显出层次，看起来像个在校大学生，和同学聚会那天的精英范儿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嗨。”杨又明笑着打了声招呼。
“来坐，就差李佳航了。”刘昊抽开他身旁的椅子。
杨又明没过去，自然的绕到程锦身旁，抽出椅子自顾自坐下。
场面一时有些诡异，刘昊的视线在面无表情的程锦和泰然自若的杨又明身上来回跳跃，然后眨了眨眼睛，决定转移话题，“额……要喝点酒吗？”
“等会儿不是还要去酒吧吗，现在就别喝了。”杨又明拿着纸巾擦碗筷。
“呵呵，也是……”刘昊还准备说点什么，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天啊，他看到了什么？！杨又明在给程锦涮……涮碗。
这动作既连贯又自然，丝毫不见迟疑。
程锦越发搞不清杨又明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了，但他还算镇定，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客套的说：“谢谢。”
杨又明回了他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不客气。”
刘昊生生忍下揉眼睛的冲动，杨又明和程锦这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冰释前嫌，达成世纪大和解了？
可就算和解，杨又明这个大少爷什么时候帮人涮过碗？马强都没这待遇吧。
“刘昊！”杨又明喊了一声，朝桌面上的手机扬了扬下巴，“你电话响了，李佳航打过来的，接啊，愣着干什么。”
“噢。”刘昊回过神来，发现杨又明和程锦都看着他，他急忙抓起桌上的手机，掩饰的咳了一声，“喂，你怎么还没来啊？啊？你要晚点来，行吧，行，估计等你过来我们饭都吃完了，那你直接去塔吉吧，好，好，再见。”
不用刘昊再解释，程锦和杨又明都听到李佳航放他们鸽子了。
不过杨又明今天原本就不是为了见李佳航，他无所谓其他人来不来。
菜正好上桌，热气腾腾的，闻着香，看着也有食欲。
刘昊笑了笑，“李佳航晚点来，咱们不用等他，开吃吧。”
之后杨又明没再作妖刺激刘昊和程锦，饭桌上他和刘昊一唱一和，程锦则坐在一旁安静的聆听，刘昊问到他时，也偶尔接两句话。性格迥异的三人竟奇异的达到了平衡，一顿晚饭还算和谐。
“你们喝点这个汤，据说这个菌子是山里现摘的，每天送，不过我也不太懂，但确实挺鲜，还养胃。”刘昊向两人介绍道，拿了干净的碗打好汤递给两人。
程锦说了声谢谢，吹了吹汤面上的热气，尝了一口，菌汤确实鲜美。
一碗热汤下肚，加上桌面燃着的小火，程锦微微出汗。他下班以后是直接过来的，还穿着一身正装。他脱掉西装，解了领带，衬衣袖子也挽到手肘。
杨又明一边和刘昊说话，眼尾漫不经心的扫过程锦白皙有力的手臂。
程锦五官漂亮，皮肤白，高高瘦瘦的，又不爱说话，总让人觉得他像旧时的文弱书生，风一吹就会倒。
但是露出来的手臂却明显和脸不符，不粗不细，肌肉适中。杨又明觉得稀奇，这人连手臂都漂亮得挑不出毛病来。
吃饭完，三人去收银台结账，刘昊喊了一声，“老板，6号桌结账。”
老板娘看了一眼夹板上的单子，“帅哥，423，抹零，你们付420就可以了。”
杨又明拿出手机就要去扫前台台面上的收款码，他家里有钱，大家都知道，只要出去玩儿，都是他买单，这种活儿他做得得心应手。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程锦也同时拿出手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抢着买单，接下来就变成了这样一幕，手机挨着手机，手臂撞到一起。
两人俱是一愣，偏头去看对方。
杨又明的手臂上传来程锦微凉的体温，他还来不及反应，下一刻，程锦放下手臂后退一步，轻声说：“抱歉。”
杨又明垂眸盯着和程锦相触的手臂，又去看他锃亮的皮鞋，再抬起头来时，眉心微皱，神情十分难看。
程锦脸上出现了短暂的茫然，只是轻微碰触身体，就这么厌恶吗？杨又明既然这么讨厌他，为什么又要来与他相看两厌呢？
刘昊见杨又明这副神态，想着两人刚刚和好，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又要翻脸了，他反应极快的挡到两人中间，“别，我叫的你们，这次我来，我来，谁都别跟我抢。”
三个大男人争来抢去的结账，挡在人家店门口实在不好，再说晚饭刘昊请，那等会儿喝酒他就提前账结。心里打好主意，程锦把手机收回去。
直到刘昊结完账，杨又明的脸色还没恢复，臭着一张脸。
刘昊站在中间和稀泥，12月的天气竟然热出了满头大汗，他舔了舔嘴唇，提议道：“塔吉离这里不远，步行过去也就几分钟，要不车就放在这儿吧。”
杨又明轻哼一声表示同意，程锦自然也没有异议。他们算是来得早，这个点儿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这一片停车位都难找。
出乎意料的，这段路程还算平静，杨又明恢复了神态，没再对程锦表现出敌意，但也没多看他一眼。
程锦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他和杨又明保持了一段距离，像是磁场不合，都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刘昊看看左边，看看右边，他这个中间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左右为难。
东街繁华热闹，是C城出了名的美食游玩一条街，是外地人旅游打卡的必来景点，一到傍晚就人满为患。
他们站在斑马线前等红灯，一大堆人等着，杨又明和刘昊站在最前面，程锦被人群挤到后面。
杨又明忍着回头的冲头，刘昊跟他说了什么也没听清楚，无心的应着。
这时他听到身后一个女孩子压低了声音小声说：“后面那个帅哥长得好漂亮啊！！！你快回头看！哎，你别太明目张胆，你……你假装不经意回头。”
另一个女孩子说：“真的哎！姐妹！好想拍张照，我退后一些，你假装拍我。把他一起拍进去。”
不用说，杨又明也知道女孩子口中后面那个帅哥是谁了，他的神情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
刘昊还没搞清杨又明怎么今天翻脸跟翻书一样快，就看杨又明转身扒开人群，拽着程锦的手就往前走。
程锦被杨又明突如其来的动作搞懵了，这时绿灯正好亮了，人群向马路对面涌去，他只能怔怔的任由杨又明抓住他的手腕，像牵线木偶一样被他带着朝前走。
到了马路对面，程锦才在周围异样的目光中轻轻挣了挣手腕，“杨又明，放开我，我自己走。”
杨又明顿了顿，将手松开，冷着脸说：“谁愿意拉你，绿灯都亮了，还站着发呆，这么大个人，过马路都不会。”说完，他下意识的摩挲着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体温。
程锦皱眉看了一眼来来往往的车辆，抿了抿唇角，没有选择在万众瞩目下跟他争执。
刘昊觉得这气氛实在很诡异，怎么大方豪爽的杨又明一遇到程锦，就跟六月的天孩儿的面，说变就变，让他简直摸不着北。
别说他了，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程锦也稀里糊涂。刘昊选择装死，忽视刚刚那令人震惊的一幕，在前面带路，他指着前方说：“沿着这条街一直走，马上就到了。”
三人各怀心思，一时有些沉默，他们沿着灯红酒绿的热闹街区向前走了5分钟，终于到达目的地。
这个清吧门头不大，在角落里，从外面看其貌不扬，但是进去以后装修确实别具一格，环境没得挑，音乐、灯光营造的氛围也很好。
他们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叫服务员过来点单，气氛总算缓和下来。
杨又明和刘昊喝威士忌，程锦不喝酒，要了杯冰红茶。
没两分钟李佳航就到了，他拿一个黑色公文包，戴着金丝边眼镜，急匆匆的挺着大肚子走进来。
程锦一开始确实没认出来，直到人快走到他们跟前，刘昊指着桌上的酒杯喊道：“酒给你倒好了，你自罚三杯吧。”
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就是他的高中同学李佳航。
“我的错，我该罚。”李佳航毫不含糊，端起杯子就一口闷完，连喝三杯才作罢。他喘了口气，解释道，“我今晚真是遇到事儿了，上面突击检查，我又是装孙子又是赔笑脸才给应付过去，人一走，我就立刻开车赶过来了，真不是故意迟到。”
杨又明抬了抬下巴，“坐着歇口气。”
李佳航家里是做工程的，还是市政一类，这种检查是常事儿，没人真的计较。
李佳航“哎”了一声，坐到沙发上，他环视一圈，目光落到杨又明身上，端起酒杯，“明子，祝贺你学成归来，这杯我敬你。”
杨又明笑笑，跟他碰了一杯。
喝完，李佳航又续上一杯，去看程锦，哈哈笑道：“学霸，还能见到你我是真高兴，你不知道，高中那会儿因为看了你的答案，我少挨我爸多少打。这杯——”
刘昊及时打断道：“学霸不喝酒你忘了？”
“噢，对，差点忘了。”李佳航愣了一下，“没事，我喝酒，你喝饮料，感情到位就行，一样的。”
李佳航性格没怎么变，大大咧咧，几句话就让程锦想起了坐在他后面，经常死气白赖要抄他作业的男孩子。
他眼里带了笑意，“李佳航，好久不见。”
杨又明脸色瞬间铁青，幸好他那个位置背光，而清吧为了营造氛围，灯光并不明亮，有一种暧昧的朦胧感，没人能看清他的神色，否则刘昊又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
喝完酒，李佳航看看杨又明，又看程锦，有些自嘲的说：“啧，几年不见，我怎么感觉你俩越长越好看，刘昊也没什么变化，就我越长越残，岁月是把杀猪刀这句话好像只在我身上应验了。”
杨又明哧一声笑了，“毕业以后就没锻炼过身体，酒也没少喝吧？”
李佳航心虚的呵呵两声，“我以后争取多锻炼，少喝酒，向你们看齐。”
李佳航和杨又明高中时候就是关系特别好的狐朋狗友，虽然几年不见，略微生疏了些，叙完旧，像是对了味儿，又臭味相投的凑作一堆。
“杨又明，你焉儿坏，每次主意都是你出的，背锅的都是我和马强！”一说起学生时代的故事，李佳航就忍不住委屈。
杨又明嗤笑一声，反问道：“你扯人家林晓的辫子，脱王志的裤子，把你爸的中华拿到学校散被请家长……这些是我出的主意？”
“嗯……”李佳航酒喝得太急，又实诚，杯杯都满斟满饮，不禁有了醉意，他脑子有些迟钝，回忆了一番，“这个好像确实跟你没关系……说起来，那个时候我确实混账。”
李佳航突然想到什么，看着程锦说，“学霸，高二的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得罪你的地方，我跟你道歉，你别放心上。”
程锦愣了愣，不知道怎么突然说到这个话题，他淡淡道：“没事，我不在意。”
——没事，我不在意。
杨又明一怔，脑海里回荡起同样的一句话，那个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
杨又明家里很有钱，云华中学高二理科一班的同学都知道。他脚上的新鞋全是限量版，上下学有司机接送。
可放在整个云华中学也不算多出挑，毕竟能进云华的，不是富家子弟，就是顶级学霸。
但除了马强，没人知道他爸是杨嘉和，C城首富。
杨嘉和年轻的时候下乡当过知青，吃过苦头，为人传统。虽然在零用钱上对杨又明大方，但教育方面从来不手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所以杨又明有王子的命，却没有王子病。
他性格开朗、有钱有颜、成绩好、还大方阔绰，在班里混得如鱼得水，和谁都能玩儿到一起。如果不是老胡高一就带他语文课，知道他是个讨厌麻烦不喜欢管事儿的主，班长这个职位指定是要给他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大帅哥，却在转学生这里吃了闭门羹。
事情还要从转学生来到高二理科一班的第二天上午说起，老胡私底下找了蒋琳、刘昊跟杨又明谈话。
忽略掉老胡赘述的铺垫，以及翻来覆去的叮嘱，精简过后可以总结为一句话：要他们关爱内向的新同学。
杨又明嘴里答应得痛快，并没有太正经的把这当回事，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内向就是他前桌贾思然那样的女孩子，不爱说话，很安静，一逗她就脸红，低着头露出个腼腆羞怯的笑来。
不知怎的，他脑海里霎时就清晰的浮现出转学生那张脸，却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他害羞又或是笑起来会是什么样，隐隐竟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总之，老胡的话杨又明还是有意无意的听进去了些，不由得对程锦这个名字多了几分关注。
云华中学午休时间很短，就一个小时，所以不管学生家里条件多好，中午几乎都在食堂吃饭。
杨又明也不例外，平时一打铃，他就被饿死鬼投胎的马强和一群男生拉着往食堂跑。
今天临出门前他突然想起老胡的话，脚下一顿，把饭卡从校服裤兜里掏出来递给马强，“你先去，我想上个厕所。”
“行，你快点，老位置等你。”马强没多想，接过饭卡一溜烟跑了，可不得快点，慢了就得排队。
杨又明回头，教室已经空了，就剩几个墨迹的女同学在收拾桌子，再就是刘昊和新来的转学生。
云华的夏季校服是蓝领白底短袖衬衫，寡淡普通得杨又明从来没想过校服还能被穿得如此好看。
转学生背挺得笔直，坐在座位上像是还在演算刚刚数学课讲过的大题。
刘昊这时走过去，弯腰跟他说话，“程锦，作业等会儿再回来写吧，咱们先去吃饭……”
后面的话杨又明没听，因为下一刻他转身直接走了。以他原本的性格，必然是大大方方的招呼一声，说大家一起。可那一刻他也说不清，为什么心头微堵。
马强说的老位置是食堂三楼进门的第一个窗户边，杨又明慢悠悠晃到食堂的时候，马强跟其他几个同学已经打好饭开吃了。
杨又明吃东西不挑，他也没仔细看马强帮他打的菜色，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吃。
“那个程锦，听说他成绩特别好，学校为了拿高考状元特意挖过来的，学杂费全免，还给生活补贴。”碗里见底，林书俊有空说起八卦。
杨又明听到“程锦”两个字筷子一顿，若无其事的问道：“你听谁说的？人才刚来你就把底细摸得这么清楚。”
林书俊还没开口，马强抬起头跟杨又明解释，“你忘了，他小舅是学校会计。”
杨又明“哦”了一声，又低头去夹菜。
“如果他成绩真这么好，那我就爽了，他坐我前面哎！以后再也不担心作业和考试了！”李佳航兴奋得两眼直冒光，催促林书俊再爆料爆料。
林书俊见大家对他说的八卦感兴趣，又继续爆料，“他成绩虽然好，但他家里好像特别——”林书俊犹豫了下，把穷这个字眼换成“条件不太好。”
“不会吧，他看起来干干净净的。”王子乔说。
林书俊愣了一下，没想通其中的关联，反问道：“条件不好和干不干净有啥关系？”
这下轮到王子乔发怔，他挠挠头，“……好像也是，怎么说呢，我就是觉得吧，他那个气质，那个长相，看起来就，就挺贵的。”
“你在说商品呢？”李佳航嗤笑一声，“难怪你语文考试次次垫底，还贵，有个词儿叫贵气。”
“哎，对对对！就这个意思。”王子乔一拍脑门，“不对啊，你语文考试也没比我好多少，咱俩半斤八两。”
“那我是八两，你是半斤。”李佳航不甘示弱道。
“你们两幼不幼稚？”马强嫌弃的翻了个白眼，“跟小学鸡吵架一样。”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热闹？”刘昊端着盘子过来，坐到杨又明斜对面的空位。
杨又明漫不经心的朝刘昊身后瞟了两眼，并没有看到那个清冷的身影。
“我们在说那个新来的转学生。”林书俊回答道。
“他叫程锦，”刘昊正准备扒饭，抬起头认真说，“你们别转学生转学生的喊，以后大家都是同学，朝夕相处两年呢，别人听到多不好。”
王子乔“啧”了一声，“耗子，这才第二天，你就跟人混熟了，可以啊。”
“程锦人挺好的，我看他把数学老师布置的大题做出来，就去问他，他特别耐心的把解题思路完完整整的给我讲了一遍。”刘昊解释道。
杨又明在夹一块土豆，掀起眼皮盯着刘昊，“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刘昊愣了愣，“他不在食堂吃。”
杨又明想也没想追问道：“那他去哪儿？”
刘昊迟疑了两秒，“这个，我也不清楚。”
杨又明咽下土豆，拿出纸巾擦了擦嘴，没再说话。他当然看得出来刘昊在撒谎，但是吃个饭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这都能成刘昊和程锦两人之间的秘密？
然而这个秘密很快就不是秘密，没两天杨又明就听到有人私底下议论。
那天中午他们哥几个从食堂回来，刚坐下就听他前面的汪淼淼扒着贾思然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他和马强正好能听清。
汪淼淼特别夸张的说：“你知道吗，就新来的那个转学生，他中午竟然自己带饭，这么热的天气他都不怕馊，吃了拉肚子。还有他那个铁盒子才夸张，我十年前在电视上见过，现在谁还用那种古董饭盒啊！”
贾思然抬头看了看程锦的位置，确定人没在，才犹豫着小声说：“你……你别这样说，别人听到不好。”
“我说什么了？”汪淼淼有点大小姐脾气，撅着嘴不高兴，“我说的都是事实，我又没有胡编瞎造。”
杨又明听着不太舒服，微微皱了皱眉。
马强平时就不喜欢汪淼淼，嫌她娇气做作，他直接道：“汪淼淼，你这种就是长舌妇，人家带不带饭关你屁事，你家不住海边吧，管那么宽？”
“你——”汪淼淼气得脸色通红，狠狠瞪着马强，气急喊道，“我跟贾思然说话，要你插什么嘴！再说了，又不是我瞎编乱造的，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就说他带饭，就说，就说，就说他古董饭盒怎么了？”
程锦洗完饭盒回来，在门口正好听到汪淼淼最后一句话，整个班级就他一个人带饭，不用想他也知道在说自己。这样的闲言碎语他听多了，没有迟疑，他推门进去。
闹哄哄的教室被汪淼淼尖细的声音一吼，顿时鸦雀无声。
这时教室门突然“嘎吱”一声被推开，程锦拿着还沾着水珠的银色铁饭盒走进来，大家的目光都停留在他手上。
程锦感觉到了教室里诡异的安静，以及落在饭盒上若有若无的视线。但他并没有理会，泰然自若的回到座位上。
坐在一旁的蒋琳有心想说点什么，可程锦一副局外人的模样，她反而不好主动提起，她看着程锦将饭盒放到抽屉里，拿出笔和试卷开始刷题。
汪淼淼在看到程锦的时候就哑了声，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还正巧被正主听到，她紧咬着下唇，眼神闪烁的不敢去看程锦。
她脸色极其难看，羞恼的把马强桌子上的书一把推倒，气愤道：“你满意了吧！”然后红着眼眶跑了出去。
贾思然为难的看看马强，又看看汪淼淼跑出去的方向，最终还是追了出去。
“卧槽！”马强气得骂了一句，看着掉到地上的书对杨又明说，“得亏她是个女的，要不然老子绝对揍她。”
杨又明没说话，若有所思的盯着某处发呆，他好像终于明白刘昊为什么支支吾吾不肯说明原因了。
午休的小插曲似乎并没有对程锦造成任何影响，他仍然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生，潜心学习。根本不在乎外界对他的评价。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因为室外太热，体育老师把掷铅球的项目改成了排球，换到室内训练场。
排队时男女分开，按照从低到高的顺序列队。杨又明身高182，在班里原本是最高的，不想程锦竟然比他还高出几厘米，成了最后一个压轴。
他们肩挨着肩，离得极近，杨又明微微向右偏头，就可以看到程锦微抿的薄唇和挺直的鼻梁。
程锦注意到他的目光，黝黑的眼珠向左转，眼尾像是一缕轻盈的羽毛尾翼，勾勒出动人的弧度。
两人视线相接，杨又明看得怔怔出神，反应过来回了程锦一个阳光俊朗的笑容，“你好，我叫杨又明。”
程锦一怔，眸色依然冰冰冷冷，没有温度，他薄唇轻启，“你好，程锦。”
这是杨又明和程锦第一次说话，他平时和谁都能聊得来，可这会儿脑子却有些放空，下一句硬是没接下去。
然而体育老师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下一刻就指示同学们把队列拉开，各自练习颠球。
杨又明有些心不在焉，一个球从半空砸下来，差点撞到他的头。他平时经常打球，反应极快，下意识避开。
排球掠过他，砸到程锦的左肩，又弹出老远。
程锦一顿，淡定的垂眸看看自己的肩膀，又看看还在滚动的排球。
杨又明两步跨过去，盯着他被球砸中的地方，“你没事儿吧？”
排球抛的力度不大，砸下来并不疼，程锦淡然的摇摇头，“没事。”
杨又明还想说点什么，马强着急忙慌的跑过来，连声道歉：“对不起啊兄弟，这球是我的，我不是故意的，我跟明子闹着玩儿，不小心砸到你了，抱歉抱歉。”
“没事。”程锦说完就蹲下去捡自己的球，捡完站起来，见马强和杨又明还看着他，又补充一句，“不疼。”
马强这人自来熟，可是面对程锦这种惜字如金不爱说话的性子，却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他是真的搭不上话。
马强讪讪的转过头对杨又明挤眉弄眼：我真不是故意的。
杨又明没搭理他，这时体育老师在上面喊了一句，“都回自己的位置去，别乱跑。”
没点名道姓，但指向很清晰，马强只得捡了球跑回去。
体育课提前了15分钟结束，每次体育老师都会给他们留一点自由活动时间，让大家买买水，歇歇凉。
大家都出了一身热汗，一听到体育老师喊出“解散”两个字，马强和李佳航就叫杨又明去超市买雪糕。杨又明应了一声，回头在混乱的人群里一眼就看到高出一截的程锦。
高中男生个子蹿得快，骨骼还没发育完全，大部分都干瘦。
程锦也不例外，他大概个子蹿得太高，看起来比同龄人都瘦，背影特别单薄，薄薄的校服勾勒出他微凸的肩胛骨。
同学们都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结伴而行，只有他形单影只沿着路边朝教室走。
“明子，你看什么呢？”马强见杨又明没有跟上，回头喊他，“别墨迹，你搞快点！”
“来了！”杨又明回了一句，小跑两步跟上。
到了超市，马强和李佳航站在冰柜前挑雪糕，杨又明直接对超市的阿姨说：“阿姨，你给我拿两个塑料袋。”
超市阿姨认得他，随手从钱柜下面扯了两个袋子递过去，“拿着。”
“这太小了，”杨又明看了一眼没接，“要最大的那种。”
“你干嘛？”马强闻言抬起头看着他。
“买水啊，”杨又明接过超市阿姨递过来的塑料袋，扭过头对他俩说，“想喝什么自己拿，顺便给班里同学都带一份。”
“你请我就不客气了，”李佳航嘿嘿笑了两声，不客气的接过袋子，“谢谢杨大少爷。”
杨又明笑了笑，揶揄回去，“李大少爷，不用谢。”
马强帮着杨又明一起挑冻凉的水往塑料袋里装，并没有察觉出他兄弟有什么古怪，毕竟杨又明零花钱多的是，这种请客的事他没少做。
三人提着饮料回到教室，杨又明扫了一眼，程锦埋着头在做题。
他们三个拿出饮料，挨个递给班里同学，大家见怪不怪，跟杨又明道谢。
“程锦，饮料。”杨又明把水放到程锦桌上的时候，他正在做物理试卷，他看到桌面上的瓶子，笔尖一顿。
程锦抬起头，对上杨又明那双含笑的琥珀色眼眸，张了张嘴，“不用”这两个字没从喉咙里吐出来，他环顾一圈，发现每个人都有。
程锦性子冷，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别人一片善意，他没道理特立独行的拒绝。
他嘴唇微抿，狭长的凤眸里露出一点清浅的笑意，“谢谢。”
这是笑了？若不是杨又明没眨眼，就要以为那昙花一现的笑容是错觉。他恍惚了一下才笑着回道：“别客气，大家都是同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