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哈特后知后觉的捂住眼角伤口,表情比起费尔更加扭曲难看。
谁知道这吸血鬼的指甲上有没有什么致死的病毒,现在眼球没挖先伤了脸蛋,他还没有说什么、那个老不死的倒咒骂起来了。
“恐怕只有大人这般稀少的造物才需要这样自省,我不过是个贫穷又倒霉的人类罢了。”他冷笑着摸了摸愈发躁动的金币,咬了咬牙问道:“还挖不挖了?”
“事先声明,您的这些金银可不包括折磨我在内的花费,若是这次您还是不能得手,我这里概不退款。”
好在那股黑暗气息尚且孱弱,只腐蚀掉手指一层皮肉便消耗殆尽,饶是如此也给费尔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有毒也好、有刺也罢,费尔魔障一般的执着于这美味的食物,为此耗费更多的心思也在所不惜。
“不必再试了,”血族大人苦笑着晃了晃手指:“你并不是真心献出左眼,所以我不能强行夺去。”
哈特一听也不捂眼睛了,一个飞扑将地上的金器捂在怀里,扬起脸义无反顾的说道:“谁说的?我就是心甘情愿用眼睛换取这些金银的!大人你尽管下手,我绝对配合!”
少年的脸上晕着团团血污,言辞虽然恳切真诚,可费尔分明从那望向自己的左眼中,看到黑暗气息翻滚不休,似乎随时都会夺眶而出。
这无声的威胁激起了费尔的胜负欲,他再度伸向哈特的手拐了个弯,在少年惊恐又希冀的眼神中抚上了他的后脑,冰凉的舌尖如同某种深渊中逃出的邪恶产物,沿着血色痕迹盘桓到眼角的伤口。
“已……已经开始吃了吗?”哈特只觉得整个伤口都被吮吸的微微发麻,即将失去眼球的恐惧感令他忍不住微微颤抖着,只能不住抚摸着金汤匙上繁复的花纹为自己壮胆。
“不,我说过,没有人能强行夺走你的左眼。”费尔轻笑着在停止流血的伤口上留下一吻:“只是不想浪费而已。”
反应过来再一次被耍,哈特气急败坏的咒骂着“可恶的吸血鬼”,发誓一定要让金币把他剩下的八根手指全咬下来烧成灰烬。
“虽然我们的交易暂时没能达成,但你还是可以留下这些东西。”费尔将少年扶起、又虚虚点了点他受伤的眼角:“就当做是弄伤你的补偿。”
哈特被自己的咒骂哽了一瞬,飞快的变回先前热情到有些谄媚的神色,甚至揪着金币的后颈一道鞠了一躬道:“尊贵的血族大人,感谢您的慷慨!”
人类崽子转变的如此之快,以至于费尔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便已经蹲下身去,心无旁骛的翻捡起刚刚得到的赏赐,口中兀自念叨着:“可以再买两身衣服……再换一点香料和盐巴……可以天天吃白面包了……”
那些金银器具虽然被费尔毁的变了形,但依稀还能看出其上花纹繁复、工艺精美,就这样拿出去恐怕立马就会被人扭送去领主的法庭上。
不对,亵渎尸体、偷盗随葬品的话……说不定还得先去教廷受审。
思及此,哈特扬起笑脸请求道:“能否麻烦尊贵的血族大人,将这些器皿分割成碎片?”
“叫我费尔就好。”
“好的,尊贵的费尔大人。”哈特殷勤的将东西塞到他手上:“叫我哈特就好。”
破损扭曲的金银器在吸血鬼手下,很快被撕碎揉搓成大小不一的碎粒,将这些东西收好之后,费尔的地位由“危险的麻烦精”一跃成为“可亲可敬的绅士”。
然而绅士的衣服属实是有些过于昂贵了。
老乔什是镇子上最好的裁缝,他经营的成衣店有着令哈特望而却步的气派装潢,但想着窝在他床上衣不蔽体的费尔,他还是鼓足了勇气推门而入。
店内熏的暖香令人有些昏昏欲睡,而见到衣着粗劣的哈特走进之后,老乔什却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挪动着以刺绣和蕾丝花边裹紧的肥胖身体,严厉的驱逐道:“出去!这里不是廉价的下等成衣店!”
哈特对于扑面而来的鄙夷嫌弃充耳不闻,反而躬了躬身子笑着说道:“店主日安,我是为贵人采买衣服而来,这是酬资。”
仔细检验过那一双金豆子成色不虚之后,老乔什勉强愿意正眼看着这个寒酸又残疾的少年:“贵人喜好什么款式?可有量身尺寸?”
费尔高挑结实的身躯在哈特眼前一闪而过,他十分详细的比量着尺寸道:“昨夜雨下的又大又急,贵人老爷的马车陷在了山路上、还弄脏了衣服,所以只要两身舒适得体、易于行动的衣服便好。”
无论是贵族老爷还是有头有脸的富商,穿衣打扮多以华丽繁复为美,似乎只有层层叠叠的类似和色彩艳丽的紧身裤才能彰显其高贵的身躯。
是以听闻哈特需要简洁大方的衣裤、甚至将易于清理列入考量,老乔什狐疑的打量了这个少年半晌,见他始终不曾露出心虚的神色,方才拉开厚重的天鹅绒帘子,仔细挑选着尺寸、条件都符合的成衣。
“根据那位大人的需求,只有这一身还算合适。”老乔什平日里多为客人量体裁衣,仅有的一些成衣也不过是打版充样的产物,都是按照平均身材裁剪缝制而成,适合费尔那样比例过人身躯的反倒不多。
“另一身我可以尽快赶制,明日这个时候你来取。”将哈特要的皮鞋和衣服打包好,肥胖的店主又急匆匆的回到缝纫桌前忙碌起来。
没有一位裁缝能够拒绝为如此美丽的身体缝制衣物,老乔什当然也不例外,将两颗金豆子全部收入囊中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在心中描绘起了草稿,如何收脚能更好的勾勒出那双长腿、在何处掐出褶皱以彰显宽肩细腰。
从成衣店出来之后,哈特又采买了一些昂贵到令人咋舌的香料,听药店的伙计说这东西不仅能作为调味品,还有治疗伤寒、养护身体的作用。
想着入冬之后山间的寒意,称量时他又屏住呼吸默默填了两勺辛香的粉末。
抱着价值不菲的一大包衣服,哈特并没有选择先送回小屋中藏好,反而大摇大摆的来到村子里的集市上采买杂物。
即使是最常见的细麻衣裤,镇子上也比村里要贵上不少,而他能为自己突然大手大脚找到的最好借口,便是为“贵人”跑腿获得了一小笔赏钱了。
村里人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忌惮。
艾玛婶婶高兴的将她为儿子缝制的衣裤卖给了哈特,却要求他将钱币放在门外的马棚里,哈特还没离开多远、便听见了身后传来的祝祷诵经声。
他下意识抚上了被眼罩盖住的左眼,苦笑过后心中则是说不出的轻松与释然。
骤然离去难免会惹人怀疑,他打算趁着皮克曼大叔年末巡查的时候,提出辞去守墓人的工作、跟随偶然结识的富商老爷工作,然后永远离开这片他以为将会埋葬于此的土地。
接下来他又假借“富商老爷”的名义买了一筐白面包、还扯了一块柔软的布料,只要稍微用针线加工一下就是舒适的床品了。
返回墓园的路上,哈特一扫整日奔波的疲惫越走越快,恨不能马上洗濯干净换上新衣,再美美的享用一顿精心调味的晚餐。
艾玛婶婶的缝补手艺在整个村子里都是最好的,这身为独子缝制的衣服针脚密实、用料精细,尽管哈特满意的多付了一些铜板,还是要比镇上卖的成衣更加物美价廉。
然而很快,哈特就停下了荒腔走板的哼歌,警惕的竖起耳朵倾听——那是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正向着自己的方向逼近。
村子里的马不多,艾玛婶婶家正巧有一匹。
哈特心里默默祈祷着对方只是路过,仓皇的钻到灌木丛后蹲下,顺手将费尔的衣服和一小包香料用枯枝落叶埋好。
不幸的是,那阵马蹄声就停在不远处的村道上,约翰粗鲁的呼喝声随之响起:“恶魔崽子自己滚出来!若是让我抓到你,你的四条腿都会在马蹄下折断!”
约翰正是艾玛婶婶的独子,从前没少仗着自己身体强壮欺负哈特为乐,这两年他们各自有了生计鲜少见面,这才叫哈特过上了几天舒心日子。
哈特摸了摸曾经被约翰推下山坡折断的手臂,心知这个残忍的家伙或许不只是说说而已,况且那匹该死的马已经越靠越近了,被发现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早知道就不贪图这身细软的新衣了!
见哈特乖乖走到面前,约翰倨傲的没有下马,反而一勒缰绳、让马儿湿热的鼻息喷在他脸上:“听说你得了贵人赏赐,大摇大摆来我家买衣服?”
“没有没有,是帮贵人跑腿剩下了一点零钱,这才买身衣服好过冬。”哈特畏畏缩缩的摇着头道:“要是……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们换回来就是了。”
回应他的却是抽在手臂旧伤处的马鞭。
哈特疼的双手一抖,原本准备换回来的衣服便落在了地上,约翰丝毫不顾那是他母亲一针一线赶制出来的衣服,驱马在上面踏了又踏,包在外面的布料一并遭了难,倒是一小筐面包滚的远了些没被踩烂。
“这衣服被你碰过哪能穿?你这个邪恶的崽子胆敢跑到我家里,今天非得让你长长记性不可!”
一身粗布衣服有什么可追的?约翰都听说了,贵人家侍从穿的都是羊毛制服,随手打赏用的都是金币,恶魔崽子夺走了他的衣服,就该用全部银钱作为赔罪才是!
哈特还在庆幸着,那只是条散碎皮料裹着布条做出的马鞭,抽在身上虽然疼却不会造成太严重的伤,约翰却已经翻身下马,步步逼近着要他交出剩下的赏钱。
“我真没有了!剩下那点钱就买了衣服和床单,你都拿去好了!”
那么多金银,带在哈特身上不如由吸血鬼大人看守着来的安全,他当真是花的只剩几个铜币才准备回家,就算约翰要搜也是不怕的。
果然,约翰几乎将他整个人倒提起来晃了晃,也只找到几个铜币,再看哈特抱着肩膀低着头,一副早打完早了事的模样,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来的路上他都想好了,拿着金币去把酒馆里的相好赎出来,领回家只伺候他一个人,现在告诉他只有一身衣服、一块破布?
哈特极为熟练的护住头颅和心脏的位置,然而约翰却大步走到一边,随后响起的则是凌乱的马蹄声。
眼下已是黄昏,村道上并不会有人经过,哈特绝望的发现,对方就是驱马将自己踩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发觉。
或者说,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跑,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只要跑得足够快,拳头就落不到身上、野狗就抢不走他的食物,拂过耳边的风越猛烈,他就越安全。
但一日未曾进食的人,哪里能跑得过四条腿的牲畜呢?
周遭的林子被村人偷偷砍的已经所剩不多了,无论他如何绕着灌木、小树奔跑,还是改变不了与约翰和他的马越来越近的事实。
“跑啊,恶魔崽子?”约翰兴奋的将马鞭落在他身上:“跑到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被马蹄踩断脖子的时候才越有趣!”
明明他只是看起来不同,但从未做过伤害他人的事情,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
他也是第一次得到这样舒适的衣服、这样美味的食物,为什么要在他享受一切之前遭遇这样的对待?
为什么仗势欺人之人能吃饱穿暖,他却只能日复一日勉强活下去?
这才不是什么谄媚贵人得来的赏赐,是他出卖一只眼睛换来的报酬啊!
哈特咽下一口满含血腥气的唾沫,在愈发昏暗的天色中掀开眼罩,露出他那只比黑夜还要沉郁的左眼,低头抓起一把混杂着碎石的沙土,转头用力抛了出去。
“说我是恶魔崽子?”
“那就直视我的眼睛,好好看看恶魔真正的手段!”
伴随着兽入穷途的绝望嘶吼,夜风乍然自哈特背后涌起,攒动的阴云使周遭愈加阴暗,直至一道惊雷着凉了少年扭曲狠厉的面容……和那只似乎酝酿着什么的漆黑左眼。
夜雨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