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月落参横,晨曦映蓝。时辰尚早,邀焰山上却已经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席琢玉站在乌泱泱的人群里,凭着极为优越的身高,一眼便瞧见站在“坐影殿”三个金灿灿的大字下风格迥异的四人:
一位着布衣,衣上打着补丁;一位披绿纱,肩上扛着锄头;一位裹蓝裳,额上长着鱼鳞;一位缠彩绸,胸前百花齐放。
缺一位。
席琢玉后仰,半靠到粗壮的树干上,喃喃道:“火师还真不在。”
“小兄弟,你是要拜火师为师吗?”他的话被旁边的人听了去,那人露出惋惜的神情,“那可惜了,火师从来都不收弟子的。”
席琢玉歪头,问道:“可三年前,他不是收了一个徒弟么?”
“那能叫徒弟吗?”男人说,“我听说啊,那人是蓬莱宫主强塞到火师门下的,火师根本不待见他。”
“竟还有此事?”
“是啊,反正这三年里火师都没有回过邀焰山,也不知道那哑巴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吃什么,喝什么。”
“火师的徒弟,是个哑巴?”席琢玉闻言微微低下头,略显讶异。
男人点头,又蓦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眼上系着红绸的美人看不见,遂讪讪摸鼻应声。
“哦,哑巴挺好......”席琢玉自顾自连连颔首,“至少很安静,一点儿也不吵。”
见他这副模样,男人不禁心生怜悯,心说这人要真拜火师为师,那岂不是哑巴和瞎子搭伙过日子......这还不得鸡飞狗跳。
“小兄弟,依我看,你要不还是跟我一起拜金师为师吧。你眼睛不太方便,与我一起我也好照顾你。”男人劝道。
席琢玉听完这话,忍不住在心里冷哼,面上却露出和煦的笑容,温声谢绝。
男人呆望着他,瞪得眼睛都发直,一时连呼吸都忘了,更遑论想起往后该说些什么。等再回神时,方才还在眼前的人已经无影无踪。
席琢玉避开人群绕到后山,发现后山的雪没有殿前堆起的厚,风也不如殿前的冷以后满意地点头。他踩着刚没过脚腕的白雪往山上走,瞧见路边团成球的雪妖哆嗦着藏进雪里,不由得微挑起眉,心想火师这唯一的徒弟,不止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
修仙之人,最忌讳的便是与妖同住,且不说有命丧黄泉的风险,光是夜里被分食修为就已经足够让人恼火痛苦。
“这是吃了多少,竟然胖成这样。”席琢玉随手抓起一只雪妖,掂量几下后脸上笑意尽数收敛,“不对,你身上怎么一点生人味都没有?”
雪妖怕他,在他掌心里瑟瑟发抖,身上的雪糖粉似的往下掉,扑了他满手。他面露嫌弃,改用两指夹着,正欲再问,身后林子里忽有动静传来。
他捏着雪妖,立马翻身上树,动作轻盈,未震落半片雪花。刚在树上坐稳,低头便见一个瘦弱的人影自对面林中走出来。
那是个奇怪的人——穿着厚重的袄子,背上竹篓里装着半框青红交加的野果。此时他正低着头同手同脚地走路,走动间蛮横地撞上树干,竟也不觉得疼,连头都未抬起一下,依旧一步不停地往前走。
左看右看,都不太像人。
席琢玉思索片刻,随后跳下树,往他竹篓里探手,摸走其中最大最红的一个果子,“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哑巴,这些果子都是你摘......的?”
前面的人忽然停下脚步,转着脑袋看向身后。
“啊,”席琢玉盯着面前头动身子不动的怪物,上下颠了颠手里的果子,叹道,“还真不是人。”
那是一个木偶,有鼻子有眼睛,毛茸茸的帽子底下甚至压着几缕乌黑的头发,唯独没有嘴巴。
若是寻常人见到这呆头木偶,少说也要吓丢半条魂,偏偏遇上的是席琢玉。
这人不仅不怕它,反而还伸手拍拍它的脸,又敲敲它的胳膊,最后皱着眉给出评价:“真丑,比小九做的还丑。”说完,他停顿几秒,不知为何兴致全无。
木偶听不见他说话,也无法回答他,抢回果子后转回脑袋仍旧一步一步地往山上挪。
席琢玉也不强求,扬手把雪妖扔进篓里,自己则慢悠悠地跟在木偶身后。
他倒是要看看,这木偶究竟出自谁手。
山顶风雪远胜过山中殿前,寒风卷着雪粒呼啸,仿佛眨眼间便会将这座山撞倒。
木偶在悬崖边一座竹屋前停下脚步,僵硬地抬起胳膊敲响紧闭的竹门。
席琢玉不远不近地跟着,迎着风雪只见竹屋的门被拉开,一个圆乎乎胖滚滚的人影出现在门口。
离得有些距离,再加上风雪实在猛烈,席琢玉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知他裹得厚实,全身上下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装扮怪异,席琢玉却觉得有些许熟悉。
席琢玉看着那人接过竹篓,摆手示意木偶离开后转身进屋,斟酌之下迈步想要跟上去看清楚。可就在动脚的刹那,门里的人蓦地回头,抬手间已将野果掷出,径直砸向他的面门。
“有话好说,”席琢玉抓住野果,抬眸间嘴角的笑意凝滞,“......小九?”
云珈不认识什么“小九”,冷眼望着院门边处的不速之客。
不得不承认,这位客人长有一副世人惊羡的好皮相,但此时云珈无心欣赏,很快便收回视线。他敏锐地捕捉到那缕一闪而过的妖气,环视四周却未见旁人,院里院外都只有他与门外的客人,还是位瞎眼的客人。
“你在找什么?”席琢玉忽然问。
云珈慢慢将目光移向他,心想能跟着木偶走进竹屋结界,还知隐匿气息的妖怪道行必然不浅,也不知是吃了多少美人,才长出这样一张脸。这般想着,他落在席琢玉身上的眼神愈加冰冷。
而席琢玉借着红绸的遮挡,更是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脱去身上裹着的棉被,云珈其实一点也不胖,反而比常人要清瘦些,脸色也更加苍白,仿佛大病未愈。
狂烈嚣张的寒风渐渐平息,鹅毛大雪自天际纷扬坠落,很快便覆满席琢玉的肩膀。他并不在意,石像般直挺挺地站在雪地里,红绸下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云珈,像在盯一只消失已久,终于再次露面的猎物。
猎物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遽然朝他亮出爪牙,转瞬间身影已至他的身前,距他不过毫厘。
“洛......”席琢玉张口叫他,然而名字还未说全,半束起的长发便被扯散,紧接着颈上传来刺痛。他半垂下眼,瞥向云珈握着簪子的手。
天寒地冻,以至于云珈白皙的手背上青紫经脉隐约可见,瞧着多少有些可怖。
席琢玉收回视线,蓦地轻笑出声,道:“这玩意儿不趁手,你的剑呢,用它或许更省力些。”
不是瞎子?
云珈讶异,之后当他即便眼睛不瞎脑子也不灵光,面对面站着也能认错人。不过云珈并不太在意被错认,沉声质问道:“你是谁?”
“我吗?”席琢玉微皱起眉,似乎很是不解。
云珈手上施力,“少使花招。”
席琢玉注视着他,久未出声。
须臾,云珈耐心全无,抬手企图扯下席琢玉眼上系着的红绸。
席琢玉不依他,仰身避开他的手,同时扬手意欲抢回簪子。但云珈也不乐意,手腕被擒,他立马屈膝顶向席琢玉。后者迅速绕到他身后,并顺势反拧住他的胳膊,问道:“你又是谁?”
云珈奋力挣了挣,但身后的人纹丝不动,反而愈加靠近,胸膛几乎要抵上他的后背,声音更是近在咫尺,“别动!”
双手被向后拧,云珈吃痛,闷哼时忽感有湿热的气息扑在颈侧耳后,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这妖物简直是自寻死路。
“怎么会......”席琢玉越嗅越觉得心烦意乱,这人身上全是药草味,他闻不到半点熟悉的清香。
云珈感到被冒犯,咬紧牙强忍着骨头错位的剧痛挣脱禁锢,随后不等席琢玉反应过来,握紧拳头转身便毫不迟疑地朝着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上砸去,连指骨都发麻作痛。
席琢玉挨下这一拳,唇角霎时变得红紫可怖,细看已经渗血。但云珈仍觉不解气,甚至未给他任何狡辩的机会,攥紧发簪猛然捅进他的肩膀。
席琢玉顿时痛哼出声。
云珈望着他肩上缓慢洇出的血,再看他与先前并无两样,突感错愕,瞪大眼道:“你不是妖!?”
人神妖三界之中,妖分尸妖与灵妖两类,前者由死物结怨而生,饮人血啖人肉,无恶不作;后者由山野精怪集天地灵气而生,多深居仙山,不问世事,故而世人都当于人前显形的妖是尸妖,见之即杀,不留祸端。
但无论是尸妖还是灵妖,受伤流血时都难掩真身,要么冒出尾巴,要么脸上长毛......总之或多或少都会露出马脚,哪怕是修为极其高深的妖怪也是如此。
席琢玉什么异样都没有。或许他真的不是妖,只是个行为举止怪异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云珈骤然松手,脸上浮现出些许慌乱与懊恼。
席琢玉摸了摸簪子,皱着眉像是想要把它拔出来,但最后还是朝疼痛妥协,任由它扎在那儿,抽气讽刺道:“这就是你们邀焰山的待客之道?”
云珈冷静下来,强行扯理由道:“我们扯平了。”
“什么?”席琢玉疑心自己听错了,再一瞥他脱臼的手臂,心下了悟。
云珈不自在地咳一声,语气生硬地问:“你究竟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席琢玉道:“你说扯平就平了么?我可没打你脸,再者,是你先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动手......还抢我簪子。”
“你跟踪木偶,”云珈理直气壮,“擅闯此地,扰我清净,居心不良。”
席琢玉气笑了,偏偏对着面前这张脸发作不了,哽道:“你这都什么歪理?什么叫扰你清静,居心不良,我有伤到你一丁半点儿吗?”
云珈侧身让他看抬不起来的胳膊。席琢玉无语凝噎,半晌才道:“你能不能讲点道理,那不是你自己拧的吗?”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松手。
云珈腹诽,面上却不欲同他多作争辩,言简意赅道:“名字。”
“席琢玉。”
“来这儿做什么?”
“你的名字。”席琢玉与他同时说道。
云珈默而不语。青松园少有人至,一年到头也不会有几人来拜访,日日夜夜都来叨扰的只剩妖怪。他们都想喝他的血,吃他的肉,就像方才的席琢玉一样,会先闻一闻做些试探,然后趁他不备时亮出獠牙,以期一击毙命。从来没有妖问过他的名字,正如打猎时挽弓的人永远不会过问猎物的名字。
席琢玉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不对,席琢玉不是妖。是个怪人。
席琢玉见云珈神色越发冷淡,眉心直跳,心想他这副冷淡的表情真是像极了小九。
正当席琢玉等不下去张口想要再问时,云珈终于迟疑着开口说出姓名。
“云珈。”席琢玉重复,片刻后扯着发疼的嘴角微微一笑,“我记住了。”
携着轻浅笑意的“云珈”二字落进云珈耳里,他稍有怔愣。许是山中寂寥,三年来只有呆头木偶与他为伴,太久未有人叫过他的名字,现下听起来才会有怪异之感。
“云珈,”席琢玉叹息一声,捂住肩头,看起来十分痛苦,“你伤了我,我过不了拜师试典,这一趟恐怕是白来了。”
云珈静默片刻,半信半疑,“你要拜师?”
席琢玉点头说是,随后站不直身子似的歪着倚到树上,“我敬仰火师已久,这次好不容易争得家中父母同意上山拜师,山迢水远走了近大半个月,终于是过了笔试能入试典,没想到......”
听他这么说,云珈难免心生愧疚,可搜肠刮肚找不出一句安慰人的话,只好笨拙地说:“抱歉。”
“没事,”席琢玉大方道,“大不了我明年再来便是。”
云珈这才稍微放松下来。但紧接着席琢玉摇摇头又说:“不过家中规矩森严,这次无功而返只怕是要挨鞭子了。唉,说不定还要罚我静闭思过。”
鞭子……云珈想起在山下时见到的人,那人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伤口,身上没一块好肉,都只剩一口气了,还要拉住看不下去气哄哄要去报官的好心人,说是父亲打的,不能报。
云珈眼皮微颤,望着席琢玉眉心的朱砂痣,根本不敢想象那些伤爬在他身上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你屋里有药吗?这伤再不处理,我这肩膀怕是——”
“我可以帮你。”
席琢玉毫不意外,压着笑问:“怎么帮,你要替我去参加试典吗?”
“是我的错,不该害你受罚,”云珈说,“我会向仙师禀明此事。”
席琢玉窃喜,却还要装得十分难为情,“这不太好吧,对其他人是不是不太公平?”
“不会,”云珈摇头,“祛伤膏虽然千金难求,但几位仙师向来与于掌门交好,于掌门每个月都会送伤药过来。”
席琢玉表情微僵,“祛伤膏?”
云珈以为他不知道此药,耐心解释说:“祛伤膏以龟甲和珍珠碾成粉,再混以昆仑神木汁液制成,专治外伤,只消三次便可痊愈。”
席琢玉的脸色更加难看。云珈见了,思索片刻补充说道:“用祛伤膏不会留疤。”
“哦,”席琢玉干巴巴地点头,“谢谢。”
外头风雪正盛,冷意侵骨,云珈便将席琢玉带进屋,让他先坐下,自己则去后院井里取水。
竹屋里陈设简单,靠窗摆着床榻,榻前放着一盆炭火;靠门则摆着桌子,然后是席琢玉坐着的竹椅;角落里则放着木架,上面挂着件褪色的大氅,破旧到连毛领子都已经软塌下去。
家徒四壁。
这屋子空荡的让席琢玉没什么继续打量下去的欲望,他最后垂眸瞧掉在地上的两床棉被。刚才云珈就是裹着这两床棉被开的门,似乎十分怕冷。
俄顷,席琢玉取下大氅往外走,及至门边时躲在他袖里的青蛇倏然开口道:“你去哪儿?”
“找云珈啊,”席琢玉嫌他没眼色,“外面风那么冷。”
青蛇不禁嗤笑道:“他又不是洛九悬,你管他冷不冷。”
席琢玉搭在门沿的手顿住。青蛇爬上他的手背,吐着信子道:“就算是洛九悬,也不见你真的关心过。”
席琢玉收回手,看上去没怎么用力,青蛇却被他甩出去老远,挂在窗子边上哎呀乱叫。
“他就是小九。”席琢玉说。
青蛇勾起身子,反驳说:“他不是。”
“他就是。”
“不是。”
“是。”
“你又犟什么?”青蛇深吸一口气,恨不能撬开席琢玉脑袋看看,“你忘了,洛九悬的尸身都已经被烧了。”
席琢玉脸色忽然冷下去。青蛇终归还是有些怵他,默默往后挪了挪。席琢玉睨着他,忽然极其短促地哼笑一声,说道:“连脸都看不清的尸体,谁知道是真是假。”
青蛇知道他又魔怔了,唏嘘道:“这都快七年了,你还是不死心啊。”
席琢玉不吭声,青蛇叹息着问:“若他不是洛九悬,你要杀他吗?”
席琢玉轻轻捻下指尖,衡量说:“暂时不会。”
青蛇见席琢玉意已决,便不再多说。外面着实是冷,这才一小会儿的功夫他便开始发僵,于是连忙往席琢玉袖子里钻,边扭边叹道:“我看你是真栽了,咱们妖族那么多俊男美女你都看不上眼,老惦记着一个死人……”
“他的血于我而言大有裨益,”席琢玉捏住青蛇,意味不明地笑道,“你要是能找到另一个人助我早日恢复修为,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青蛇吃痛,嘶嘶地吐着信子,碧绿的竖瞳微微眯起,“你难道没对他动心么?”
席琢玉摸摸左胸,那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心跳的动静。他放下手,微仰起头没有接话。
云珈这一趟去的稍微有点久,他想自己把胳膊接起来,但试过两三次都没能成功,反而疼出一身冷汗,于是只好作罢。
一只手不方便打水,等他磨蹭许久再回到竹屋里时席琢玉伏在榻上已经快睡着了,听见推门的声音才懒洋洋地抬起头,揶揄说:“你这院子还挺大。”丝毫不提云珈是为何受的伤。
云珈合上门将水桶重重一放,打消烧水的念头,“你先清理伤口,我去找师父拿药。”
“等等,”席琢玉叫住他,面露为难之色,“你就这么去,不太好吧?”
云珈不解,席琢玉便抬抬下巴指着他的肩膀,说:“我略懂医术,不如……”
“不必。”云珈直言拒绝,对席琢玉更无半分好感。
席琢玉倒不在意,只说“那算了”,随后便背对着云珈解起衣带。
云珈面色微滞,“你做什么?”
“脱衣裳啊。”席琢玉转过来同他说话,大半胸膛敞露着,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云珈却觉那胸膛白的有些刺眼。失忆后他虽与人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山下的男子并不是席琢玉这样放荡轻浮,不知廉耻。至少没有人会当着生人的面宽衣解带。
“登徒子。”云珈低声往席琢玉头上扣帽子。
“嗯?”席琢玉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偏要装没听清。
云珈盯着席琢玉额前一缕打着卷垂下的头发,目不斜视。
“‘登徒子’指的是好色之徒,”席琢玉将垂在肩上的长发拨到身后,半拢着衣裳靠近云珈,噙着笑抱臂说道,“云珈,我又没馋你的色,算哪儿门子登徒子?倒是你,”他微微俯身,“一直盯着我看,都把我看害羞了。”
云珈蓦地抬头,正对上席琢玉似笑非笑的一双眼。他稍稍后退,不再看席琢玉,转而拿起大氅匆忙推开门往外走,临到门边时脚步微顿,说:“我不会与别人说此伤与你有关。”说完也不等席琢玉作出反应,便疾步离去,在门前的雪地里留下一连串脚印。
席琢玉敞着衣襟迈步出门,挑着他的脚印踩,来回丈量两三次,脸上不正经的笑意慢慢消散,目光有如天地间封冻的冰雪般冰冷,偏又夹杂着些莫名的、模糊的情绪。
云珈站在竹屋拐角的地方,隐去身形望着席琢玉,目光渐沉。席琢玉不是妖,但之前的妖气确实是随他而来。云珈摸不准那只妖怪的意图,更说不清席琢玉意欲何为。
从刚才交手来看,席琢玉修为分明不在他之下——虽然他只修炼了三年,刚能自如地控制内力。再者,这天底下谁人不知火师不收徒弟?席琢玉却想也不想地说要拜火师为师,着实令人生疑。
云珈注视着门前的身影,心想邀焰山不似其他仙山,山底埋着宝贝,火师也不似其他四位仙师,勤恳敬业,席琢玉来此,想必不是求财也不是求法,那......
“小九?”
“洛......”
云珈试着回想席琢玉提起这两个名字时的神情,但刚才大雪纷飞,他又当席琢玉是妖,一心只想自保,根本未曾分心留意过。
冰凉的雪花落在颊上,云珈抬手碰了碰,随后听见席琢玉的声音:“站那儿吹什么风?当心受寒。”
云珈身体一僵,正琢磨着藏身的法术为何失效,便见席琢玉自檐下走来,手里拎着脱下的白毛狐裘。他走的不快,边笑边说:“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云珈颇感纳闷,张口欲言又止。
“身子倒是藏起来了,就剩个雪画的人,”席琢玉掸去他肩上落的雪,“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笨妖怪呢,吓死我了。”
云珈怔愣住,随后一把拿开席琢玉的手,强忍住偷看被发现的尴尬,冷着脸不发一言。
席琢玉不介意他的抵触,扯开他身上破旧的大氅,旋即抖开狐裘披上去。他眸光微动,退身张口就要拒绝,但席琢玉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先道:“披着吧,就当是谢你为我跑这一趟。”
云珈本不愿意,可这狐裘虽然肩膀处破了个小洞,但也比身上那件陈旧漏风的大氅强上百倍,暖意很快便动摇了他的心智。
“云珈,”席琢玉将他的大氅折了折搭在臂弯里,说,“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便是了,我不会瞒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