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云南息是被底下咋呼声吵醒的。
天还未亮,入目皆是昏黑,他揉着酸疼的脖子迷迷瞪瞪往下看,只听乔柒和陆盛丰一个比一个咋呼得响。
“啊!锦奕表哥!这边也上来一只!”
“踏马的!也就过了一夜,这鬼东西竟知道上树了!”
云锦奕将陆盛丰指的那只诡尸击落,沉声道,“将木照秋弄上来,继续往高处爬。”
他和乔柒两人一上一下,有条不紊将还在昏迷的木照秋逐步往上挪。
陆盛丰管好自己不拖后腿已是不易,边爬边大喘气。
几人之下,早前松散站立的已僵硬安静如木桩的诡尸,此刻里外三层围树而聚,叠罗汉般争先恐后往上爬。
云南息登时清醒彻底,指着底下说,“大哥大哥,底下的诡尸会上树了!”
后方的人懒散躺在指粗的细枝上,闻言脸上未有半分诧异,看样子是早就知道底下的状况。
斐予头枕右臂,目光随着勾在左手食指的白色小包晃动。
正是他从云南息那儿抢过来的“战绩”。
“何止呢,待日出之后,那东西还会蹿跳——”
斐予侧了下头,云南息听到他又接着说,“就同那少主飞身上树一样,知道借树使力。”
少年的小脸瞬间就白了,“啊?那、那咱躲树上也不安全了!”
斐予没答他话,曲腿坐起身,随手将灵囊扔了过去,“里边有高级灵兽的骨头,自个长点心眼,拿着骨头去铸把适合自己的剑。”
眼疾手快将东西接住,手指握紧鼓囊囊的小包,云南息抬眸看向斐予。
“大哥,你可否告知小弟您的名讳?”
斐予也看他,视线从半掀的眼皮中落下,映着天边初晓的清冷。
“您虽是我大哥,但我就想知道对我如此之好的大哥叫什么名字。”
云南息缓声说着,迎着他的视线没避开。
良久,见小少年还一直看着他,漂亮的眸子里透着丝“他不说他就一直盯着”的倔强。
斐予扯了下嘴角,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对他“如此之好”了。
人是唬着跟他走的,自个吓得又是割腕又是被碎石砸腿;半夜提心吊胆刚迷上眼,又被他踹了屁股下的树枝,魂儿吓跑一半。
兽丹兽骨这些,不过是他用不着的,扔了有些浪费,顺便给这小废物了。
即便这般,他竟还觉得他对他好。
想不通云南息的脑回路,斐予心中暗道:少年时期的云南息不会有受虐倾向吧?
他又看了少年两眼,听着底下越来越近的人声,道:“你能活着出去再告诉你。”
已爬到树中间的陆盛丰仰头高呼,“云南息!那底下的怪物都会爬树了,快往高处爬啊!”
斐予已别开头,云南息只好放弃问名字的话题,低头看忙碌的几人。
陆盛丰气喘吁吁爬在第一个,乔柒边爬边拉昏迷不醒的木照秋,云锦奕边帮忙边断后。
树底叠上的诡尸,击退一波又一波,打不死,源源不断抱着树干往上爬。
嗷嚎大张的嘴青黑,牙缝残留碎肉,长出黑尖指甲的手指增长变细,抓在树干发出难听的刺挠声。
小脸刹那苍白,云南息问斐予,“大哥,底下的诡尸真没办法弄死吗?再这样下去咱们躲不到秘境出口开启了。”
“有。”
斐予站起身,冷眼瞧着底部越聚越多的诡尸,道,“真火。”
云南息:“真火?”
他掐了个诀,指尖瞬燃尺高的火簇。
“大哥,是这个吗?”
余光扫过爆蹿的火簇,斐予忍住险些抽搐的嘴角,耐着性子解释,“唤火术召出的火是你消耗少许灵力借来的普通火种。真火是将灵力转化为火焰,燃烧灵力为代价放出的火比普通火簇威力更强。”
云南息听闻小脸一垮,“这,这要多强的灵力才能烧死这么多诡尸啊!”
斐予未再开口,只因陆盛丰已经离他们渐近。
“云、云南息,快、快再往上爬,底下那鬼东西打掉一个又接两个的往上爬,不上高点咱都要被那鬼东西吃了…”
陆盛丰气喘吁吁,雪白衣衫布满污迹,圆胖的脸上满是汗水,浑身上下就透着狼狈二字。
在他后面的两人也未好到哪里去。
云南息急忙转头,“大哥,咱也快再往高处爬些,你看底下的诡尸都能爬那么高了!”
斐予不紧不慢道:“这东西都已经会上树了,你爬再高也是无用。”
云南息:“啊?那咱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少年哭丧着脸嘟嘟哝哝,“我还不想死…尤其还是被怪物分食…”
几句话间,陆盛丰已到两人跟前,瞧见斐予自来熟地说,“这位大哥,咱快些往高处爬,底下的鬼东西快追上来了!”
别看他体胖气喘,想到屁股下追着群怪物,使不完的劲拼命上爬。
乔柒紧随其后,经过哭丧着脸的云南息,喊了一嗓子,“快往上爬啊蠢货!”
恰好斐予转过头,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青年面无表情,薄薄的眼皮半掀,狭长的眼盛着天边的昏暗,折射出如无底冰窟般冷意。
乔柒险些没拽紧木照秋的胳膊。
要死,那人是什么眼神。
他抹了把鬓边的汗,暗想日后可不能随意叫云南息蠢货,人如今是有大哥护着的人。
垂头哭丧着脸的云南息对此毫无所觉,抬眸瞧见脸色惨白的木照秋。
昏迷少年左上臂抓伤的口子血肉黑紫,拽动间露出的左臂肤色青灰,指甲也已发黑,同底下攀爬的诡尸如出一辙。
云南息抖着嗓音说,“他他不会也会变成诡尸吧?他手都黑了。”
乔柒拽着跟死猪有得一拼的木照秋,咬紧牙关道:“少主说了,他要敢变,就直接给他扔下去。”
又击退一波诡尸,云锦奕两个蹿跳追上乔柒,目光扫过相对淡定的两人,拱手朝立于细枝的人说,“前辈,晚辈方才无意听闻,您说用火可克底下那些…诡尸?”
斐予正瞧着远处崖林方向,欲带上云南息换个避身处,闻言方动了动眼眸,没心眼儿的小少年已一通叭叭。
“对对,我大哥说底下那怪物叫诡尸,要用真火才能烧死!”
云锦奕眉头略皱,视线落在抱着树干的云南息身上,“所谓真火……”
“真火就是将灵力化为火焰,也就是用灵力烧死诡尸!”怕云锦奕听不明白,云南息又补充道,“真火和唤火术是不同的。唤火术是消耗少量灵力借来火种,真火烧的可是灵力,灵修不足是没办法烧死诡尸的。”
将灵力化作火焰?
云锦奕眉头紧蹙,他头次听说还有这种招式。
他不由又将目光投向立着的青年,触到对方冰冷的视线,他想询问这人如何知道这么多的话瞬间噎在喉咙。
斐予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打算故意憋着,不疾不徐道:“秘境若无这东西,那便是由人从外带入。”
“这东西是种上古毒虫,入了人体会钻入大脑,将人变为嗜血食生的怪物。被咬或抓,只要见血,毒素就会传染蔓延。如瘟疫,却比瘟疫更甚。”
“唯有真火可灭。”
在场几人都愣住,拽着木照秋的乔柒道,“那,那他还有救吗?”
斐予没隐瞒,直说,“他昏迷已久,即使封了经脉,毒素也会传遍全身。”
“毒素也是毒虫的卵,他身体里已经育出毒虫,尸变是早晚的事。”
陆盛丰急忙拍了他胳膊一掌,“快松开他,小心传染到自己身上!”
乔柒下意识松手,两根树枝撑在木照秋腰后才没让他掉下。
两人还在后怕,云锦奕又拱起双手,“敢问前辈,这毒虫是何种上古毒虫?当真无药可解?”
藏书阁中极少有关于上古时期的书籍,他对此所知甚少。
这次斐予没再解答,只因东边突发异动。
乔柒:“是秘境出口开了!”
陆盛丰高兴大叫,“太好了太好了,咱们能活着出去了!”
云锦奕显然比他们俩理智得多,凝眉看向那处,“秘境开启一次消耗巨大,未到时间就开启,外边八成也出了什么事。”
“想活命就赶紧走。”
斐予拽起呆愣的云南息,身形一闪落到百米外的树上。
余下几人都瞪大了眼。
陆盛丰:“我去!那大哥一下子能跳那么远。”
乔柒:“那人到底什么来头,瞧着就是个散修,知道的还挺多的。”
云锦奕唤了把火烧向底部爬上来的诡尸,催促道,“还发什么呆,赶紧走。”
“少主,这木照秋还带不带了?”乔柒问他。
云锦奕:“好歹是木氏少主,管他死活,带出去也算给木氏有个交代。”
“好。”乔柒只能认命,拽上死猪般的木照秋。
普通火焰只能暂时击退诡尸,云锦奕开路,乔柒和陆盛丰扛着木照秋跑,几人仓皇往东向逃。
—
诡尸出现得突然,秘境内被传染的人众多,逃出秘境的活人少之又少。
出了秘境,斐予将人带到远处的小树林。
外界此刻正值傍晚,与进入秘境前的时间相差不多。
橘色日光下的树林,斐予五指一松,眼花到不知身在何处的云南息“嘭”的声掉在地上。
“啊嘶……”少年一阵吸气,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
目光看到衣着朴素的青年背对他往前走,云南息顾不得疼,跑着追去,“大哥!大哥!”
垂眸看向拦在身前的人,斐予启唇,“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云南息抬眼,小声问道,“你是要走吗?”
斐予想笑,挑眉反问,“怎么?舍不得你大哥我啊?”
分明这人没过多表情,云南息却感觉到一股浪荡子的痞气,性子单纯温和的他瞬间被斐予的那句话弄得有丝羞怯。
“不、不是。”少年小脸半红,结结巴巴道,“我、我还不知道大哥的名讳,您帮我那么多,就这般走了,我,我连日后感谢都不知要如何找您。”
远处响起混乱人声,夹杂诡尸嗷嚎,八成是诡尸追着跑到秘境出口。
斐予看着眼前的人默了瞬,说,“不出三日,咱们必能再见。前提是你能活到那时,到时我会告知你我的名字。”
说罢,未给云南息反应时间,人影一闪,消失在树林之中。
“……”
云南息有些许郁闷,手指抚上灵囊小包,垂下的眼睫盖住了眸子里那点光。
—
掌心拍案发出“嘭”的声巨响,木氏家主木箫怒瞪高位道:“今日之事如何蹊跷,也是你云氏办事不利!”
“我等损失多少弟子,我儿更是身中毒虫昏迷不醒!”
“你云岚一句此事蹊跷就想一笔购销?做梦!”
宽阔精简的大厅内,香炉青烟淡淡,厅侧两边位席坐满了人,厅内气氛却是凝重沉寂,身坐高座的云岚脸色最沉。
秘境关闭半个时辰时,悬浮于开启地,感应秘境内部情况的界外珠突发红光。
若非众家主齐聚,单他一人是不可能短时间内再次开启苍古秘境。
当时在场众人都已亲眼目睹,白眼青脸黑爪的怪物追着为数不多的活人弟子到秘境出口。
年岁低些的人或许不知,但年岁高些的都知晓那怪物是何等的凶恶棘手。
早灭于当年那场大乱中的魔物,怎会突然出现在试炼的秘境之中?
不止云岚,在场众人对此都各怀异想。
木箫话落,一身穿黑衣袖有水浪图纹的年轻男子站出,“木前辈先消消气,晚辈同在座前辈都是同样的心情。可诡尸现世,当务之急是清除这怪物,并查清这诡尸是如何出现。”
“早与那场大乱一并消失的东西突然出现,恰好又在众家试炼之际,此事非同小可。如此关头,在场众家当齐心一致,以防被有心之人利用。”
“好你个水商之!”木箫扭头指着年轻男子骂起,“既知道是晚辈就夹紧自己的嘴!前辈在此说事,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说老夫蓄意惹事吗!”
水商之面露慌乱,急忙转向高位的云岚拱手道:“云家主在上,晚辈商之绝无指责木前辈的意思,方才那通言辞只是商之对今日之事的个人见解,若有冲撞各位家主前辈的地方商之即刻给各位家主前辈赔不是!”
话落,水商之转向木箫拜了个大礼,“木前辈消气,晚辈商之毛躁,还请木前辈见谅。”
“你!”突如其来的一行大礼砸得木箫措手不及,指着水商之的手都气到颤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行大礼,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木箫多欺负人呢!
眼看木箫的老脸憋得通红,高位上的云岚终于起身。
“各位家主在上,今日之事是云某对不住各位。”
“诡尸现世突然,云某也未料到竟会有此事。水家主说得不错,当务之急是处理诡尸一事,查清事情缘由及这事背后是否还藏有更大的阴谋。”
“我知各位损失众多弟子心中难受,云某也同样损失不少弟子,与各位是同样心痛。何况此事还是在我云氏主办的秘境试炼中突发,云某定会给各位家主诚心补偿。”
木箫冷哼一声,“若非你云氏办事不利,又怎会发生这种事!我等也未必会损失那么多弟子!”
相比厅内其他人,木箫年龄最长,中年才得木照秋这么一个儿子,平日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来参加场试炼,结果就成了随时会死去诈尸的模样。
他能不最气,最激动???
看到木照秋昏迷不醒,左手青灰布满黑纹的那瞬,他那颗老父亲的险些碎成了渣渣。
若非还有这么多人在,他早抱着他儿哭成狗了。
强忍心中剧痛,木箫再次指向云岚怒吼,“老夫不管!老夫不要你什么诚心补偿,老夫要你云氏为我儿寻得解毒之药!”
此言一出,沉寂的厅内终于泛起噪杂。
有位中年男人家主起身说道:“木前辈这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那解药岂是说寻来就寻来的,我等皆知解药是诡尸虫虫母的卵壳,可当年那场大乱,消灭诡尸时一并将虫母巢穴销毁,更别提解毒卵壳。您让云家主去寻已被销毁的解药,这不是强人所难是做甚?”
木箫又是一掌拍案而起,指向那人怒声道:“敢情中毒的不是你儿子!若是你儿子,保不准你比我还疯!”
被指着鼻梁骨大骂,中年男人也来了气,推开脸前的手瞪向木箫,“你自己儿子不争气要被抓伤,你还想诅咒别人家的儿子!”
木箫眼瞪得更大,“嗐,你把话说清楚!老夫哪句话诅咒你儿子了!”
中年男人,“……”
眼看两人要吵到动手,云岚面色不变,依旧是悲痛歉意的模样上前将人拉开。
“木家主消气,令郎是在我云氏秘境所伤,寻解药一事是该我云氏所担。”
“但也如这位家主所说,解药云某会尽全力去寻,可若实在没有......”
木箫甩袖将人挥开,痛恨道:“若实在没有,就让你云岚的儿子受我三掌!”
噪杂的大厅登时寂静无声,云岚眼神一凝。
良久后沉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