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冬令时的纽约很快天黑,天际线像是打翻了橘色和黛色的颜料,浑浊不清。
霓虹灯接连亮起,原本只有黑色剪影的高楼大厦顷刻被点点暖光装饰,由红、蓝、白三色点缀的帝国大厦伫立在一片错落有致的明亮里。
纽约是座不夜城,那璀璨的夜景,每一个跳动的光点和每一道夺目的光痕都是无穷无尽的鲜活生命在奋力移动着、拼命生存着。
言半夏打扫好卫生,洗了手,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坐下,她双手抱着蜷起来的腿,下巴搁在膝盖。
窗外不远处的川流不息是夜空里的星光忽明忽暗,也是困境中挣扎呼吸的节奏。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刚来纽约时,忘了是谁对她说的一句话。
“如果你爱一个人,就把这个人送来纽约,因为纽约有最奢靡的享受,同样地,如果你恨一个人,也把这个人送来纽约,因为纽约还有最冷漠的人情世故。”
纽约人多、车多,唯独人情味不多。
在这座忙碌的大城市里生活、学习、工作,她早就被压得透不过气,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让别人看低自己,她憋着一口气,继续拗。
她可能做不到最好,但她从来不会是最差。
一直住在半地下室的灵魂突然觉醒,切身体会原来楼顶的空气要好得多。
无法再自欺欺人,终于可以从深陷的泥沼拔出腿来,虽然身上带着很容易让人有刻板印象的、脏兮兮的污泥浊水,不过好歹是逃离了那感到窒息的无底洞。
她总算一个人搬出来住了。
她拿起手机对着楼下的夜景拍照,调色之后发朋友圈,没有配文,仅仅是黑夜与光亮的鲜明对比,已经足以阐述她对新生活的追逐与渴求。
有点意外,司南星秒赞她刚发的朋友圈。
言半夏很怀疑司南星是不是在对面公寓什么也不做,就捧着手机,盯着朋友圈,然后第一时间给她点赞就是为了膈应她。
这能不膈应么?
她们刚刚吵完架,她发朋友圈,结果司南星点赞,敢请这是在赶集凑热闹?
然而肚子饿的言半夏很快把这一丁点儿的膈应压下。
合伙人绝对不会在冰箱里面塞满食材再送过来,公寓离韩国街也就几站地铁,言半夏非常想念韩国的烤肉,她洗了脸,收起自己那些林妹妹似的万缕哀愁,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谁知打开门就看见司南星非常膈应地站在门口。
司南星捧着一碗盖好保鲜膜的米粉,热气蒸腾而上使得保鲜膜覆满水珠。
言半夏得意地轻扯嘴角,这可难不倒她这个换了新眼镜的人。
她从汤汁的颜色、米粉的浇头,还有米粉上面铺着的形状判断,十分肯定那是一碗牛腩米粉,上面铺着青菜和煎得焦香的荷包蛋。
她猛地感到自己饿扁的胃抗议地抽搐几下。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几站地铁指不定要花半个小时,而且,一个人去吃饭经常会被安排在旁边无休止地等候,餐厅总是优先欢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聚餐。
理解但挨饿,谁让她一个人抵不上一群人的消费。
言半夏衡量再三,还是扛不住胃的抗议,在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牛腩米粉和很有可能吃不到的韩国烤肉这两者之间,她坚定地选择前者。
“夏夏……半夏,我想你可能饿了,所以给你做了一碗牛腩米粉,我记得你以前……不、不是,我不提以前,但你应该还喜欢吃牛腩米粉吧?”
司南星小心翼翼的试探无疑在刺痛言半夏的心,称呼变了,语气也是极尽卑微。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言半夏又是特别好哄的人,对于面食爱好者的她来说,只要一碗好吃的面条或者米粉就能将她哄回来,哪怕只是最简单的豉油拌面,只要味道好,她的气可以说消就消。
说白了就是吃货。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了?”
“不难,大学试过跟女……跟同学做饭。”
司南星当即改口,言半夏猜到她其实要说“女朋友”,她不难受,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不管是生气质问,还是好奇追究,都无补于事。
何况,她现在根本没有适当的身份打听司南星的感情生活。
言半夏录好自己的指纹,关上大门,接过牛腩米粉,下巴往司南星的公寓抬了抬。
“你跟我回家?”
“我只是到你家吃米粉,不是跟你回家,毕竟我要吃你做的米粉,总不好再对你冷脸吧。”
司南星局促不安地抬手:“夏……半夏,我来吧,米粉热,我怕烫着你。”
言半夏更习惯司南星喊自己“夏夏”。
习惯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你叫我夏夏没关系。”言半夏边说边掀开保鲜膜,故意逗她,“知道米粉热还用保鲜膜盖着,保鲜膜加热会有塑化剂,会中毒,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司南星没回答,言半夏奇怪地回头,瞧见司南星垂头丧气地愣在那儿,她心里边儿也不好受。
嘴上的好处讨到了,只可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言半夏不否认司南星的一言一行和所有的情绪变化仍然牵动她的心。
司南星开心,言半夏就想逗她,司南星难受,言半夏也会跟着情绪低落。
“好啦,逗你玩的。”言半夏捧着米粉站在门口,眼珠子四处转,正在寻找一个合适坐下来的地方,“我衣服今天出门了,脏,要不我坐地上?”
尔后言半夏发现司南星在客厅小茶几的周围还铺了地毯。
她在心里无奈地腹诽,司南星这生活也过得太讲究了,这圆圆的一小块地毯得花多少额外的时间和精力去打扫。
反正洁癖的她很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家里放这种毛茸茸的、特别容易招惹灰尘的家具。
司南星很有眼力见,她注意到言半夏嫌弃地盯着地毯,打算今晚倒垃圾的时候就把地毯扔掉。
“坐地毯吧,米粉放在小茶几上面吃。”
言半夏闻言,顿时整个人觉得不自在。
她不是嫌弃毛茸茸的地毯可能沾了很多灰尘,她只是从洁癖的角度想到自己的衣服是脏的,那她坐过地毯之后,司南星打扫地毯的时候得多费劲啊。
“没事,新买的,不脏。”
说着,司南星端过言半夏手里的牛腩米粉,放在小茶几,然后走进厨房拿了一双筷子出来。
“就是新买的才有事,被我弄脏多不好啊。”言半夏扭扭捏捏地站在门口,还是不想坐地毯。
“真没事儿,真不脏,你别怕你衣服会弄脏,我今晚就把地毯扔了。”
“啊?你钱太多了啊?”
司南星走过来握住言半夏的手腕,牵着她走到小茶几,摁着她肩膀,让她乖乖坐好:“你不喜欢的,我都不留。”
言半夏幽幽反驳:“我还不喜欢你呢,你怎么还留着你自己。”
“除了我,”司南星屈指轻敲小茶几,示意米粉要趁热吃,“你说过,我是你的,所以我的去留自然不能由我决定,只是,你舍得不留我吗?”
言半夏呼噜一口热腾腾的米粉,一句“好吃”还没说出口就被司南星的自信发言给哽住。
“你慢点儿吃。”司南星替她扫背,慢悠悠地回忆,“初三的冬天,月考,考英语那天,你抱着我说,我是你的,还是你的专属抱枕。”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对了,猫咪老师抱枕,你还留着没有?”
言半夏又被米粉呛到,她捂着心口,用手肘内侧挡住剧烈的咳嗽。
她上周六出门前还特地折回去亲了猫咪老师抱枕的眼睛,这么丢人的事情,她绝对不要告诉司南星,免得司南星以为她对她余情未了。
……但她又确实对司南星余情未了。
渺小的星点花火只差燎原。
或者一直热烈地燃烧着,很快就能抹掉间隙,再次点亮彼此六年已然黯淡的寂寥星空。
星星坠入夏天的怀抱,星星没逃走,夏天也没把星星还回去。
“你吃这么急干嘛,别捂着嘴,抬头让我给你擦擦嘴角的汤汁,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啊,你至于在我面前这么礼数周全吗?”
言半夏摆摆手,心想有个屁的汤汁啊,她刚才用手肘内侧挡住嘴巴,即使有汤汁也被长袖的卫衣蹭走了,她才不要让司南星借机亲近她。
言半夏的眼睛四处乱飘,最终锁定电视柜的一个摆饰,咳嗽过的嗓子很哑,她喝了口汤,清清嗓子:“诶,你挺有品味,那个沙漏的摆饰很好看。”
透明的玻璃瓶装着浅棕的细沙,这个六寸高的沙漏是司南星的姐夫送给她的,她姐夫说她做设计的时候经常走神儿,于是买个沙漏提醒她走神儿的时间别太超过。
司南星接过沙漏时,颇无奈地对她姐夫摊手。
其实她做设计走神儿是因为她在想言半夏,那会儿隔着广阔的大西洋,她能不想么,不过现在就住在对门,如果她有时间走神儿,还不如直接去对面敲门找言半夏。
“别给我扯开话题。”司南星粗鲁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眼睛瞪大地盯她。
言半夏不甚愉快地瞪她,没好气地说:“哪儿有汤汁啊,你那性子能不能改一改?司南星,从前那会儿我年纪小,觉得被你管着好特么浪漫,但我现在都快二十四了,你丫的还比我小一个多月,咱俩是单独的个体,是自由的,你又不是我的谁,你没这个权利再管着我吧?如果你还动不动就对我嚷嚷,我真觉得你很烦。”
“不准说脏话,”司南星对言半夏的话无动于衷,稍微收起有点骇人的眼神,变得甚是溺爱地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还有你这口音跟谁学的啊,你一南方人怎么儿化音说得这么溜。”
“我是白说了对吧?”言半夏皮笑肉不笑,冷飕飕地给司南星飞过去一个锐利的眼刀,“你管我口音跟谁学的,你不也南方人吗?你不也儿化音溜到不行吗?准你说没事儿,不准我说没事儿啊?我告诉你,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司南星来了瘾了,挠挠言半夏的下巴,高中那会儿她就很喜欢这样挠言半夏的下巴,一天天的,跟挠猫似的,越挠越上头:“夏夏乖,给我说句冰棍儿听听?”
“说你妹!”
“我只有姐姐,堂妹表妹都没有,因为我在家族的同辈里年纪最小。”
“司南星你家里人有没有说过你很烦啊!”
“当然没有,”司南星眉眼弯弯,欠揍地说,“但是,如果夏夏把自己当成我的家人,那就有了。”
司南星得了便宜还卖乖,继续笑着凑近言半夏,张开手臂搂住她,一如高中那会儿她们紧紧相拥的姿势,司南星靠在言半夏的肩膀,缓慢吐出的温暖呼吸在她耳边萦绕,有点痒。
也有点心动。
言半夏好久没跟别人有这么直接的身体接触,整个人顿时僵住,洁癖让她想推开司南星,偏偏久别重逢的温暖让她不舍得推开司南星,手脚不听大脑使唤,因为大脑也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推开。
司南星见言半夏这么乖巧地被她抱住,更是涌上莫可言状的勇气,一边用手压着言半夏的后背,不准她乱动,一边拉起言半夏的手,环在自己的腰。
曾经,言半夏发微博写着“温暖在身边”。
时过境迁,她的温暖、她的小太阳好像踏过东八区和西五区的时差,穿过浩瀚深蓝的大西洋,依旧带着一身朝气蓬勃的清香再次来到她身边。
咕噜咕噜冒气泡的可乐,让人难耐,没有赏味期限的玉米条,让人琢磨,那夜的星空花火穿越而来,能否再次带来一场冬日限定的爱恋?
也许这次的冬日限定可以无限期延长。
直到永远。
直到生命消亡。
“夏夏,我郑重地向你道歉,七年前是我先喜欢你,所以故意对你暧昧,让你以为是你掰弯了我,对我愧疚,不得不接受我对你的喜欢,还有六年前冷着你,逼你先说分手,是我害怕我会成为你出国读书的累赘,我希望你能够无牵无挂地好好学习,因为你值得拥有更好的前途。”
司南星叹气,紧紧拥住言半夏。
“对不起,我不该放开你,而且,在过去这六年里,我特别傻逼地觉得,只要我不停谈恋爱,你总会有一天回来吃我的醋,那时候我就可以重新和你在一起,对不起。”
司南星握住言半夏想要捶她的双手,放到嘴边,虔诚地吻了一遍又一遍。
“但你没有回来,没关系,我来找你了,你可能不相信,你也可以不相信,但我必须说清楚,我没有跟那些女朋友亲过,更没有送纪念日礼物,我根本不喜欢她们,我只是为了气你,一起做饭已经是我的底线,我那时候只是想着学会了做饭就可以给你变着花样儿地给你做好吃的。”
筑起六年的疏离感逐渐被温暖的小太阳瓦解。
“夏夏,我可以再追你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