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本月20日,鸿泽科技二少爷颜澄将和邺兴集团小公主楚娇在华晟酒店举行订婚宴,让我们一起恭祝这对神仙眷侣。同时根据知情人透露,二人是在一场聚会上一见钟情……”
便利店中央吊在半空的电视正播放着早间经济新闻,江封抬眸,画面正巧切到年轻情侣一起在家居城选购床上用品的场景,女人依偎在男人的怀中,姿态亲昵至极。
口中的三明治索然无味,江封应付式嚼了两口后,囫囵吞咽下去。
“总算看到要订婚的消息了,隔三差五看到他们秀恩爱,那热度都堪比明星了。”
“流量都被鸿泽拿捏咯,不宣发新产品,天天播报自家儿子的恋爱进度。”
“鸿泽现在能拿的出手的也就只有这个花瓶了吧?这不还吸引了一堆颜粉,天天说还给哥哥冲业绩。”
“啊?左边那个是男的?
“是啊,虽然他长发飘飘、肤若凝脂、眼睛如魅,可他是个脆弱的美少年啊~”
“呕,你哪来的形容词?都多大了还美少年,恶不恶心。”
“他粉丝写的,你看,我刚搜出来的……”
就着耳边传来的交谈声,江封咽完整个三明治。
吃到最后一口时被噎住,他拿起桌上的冰美式灌了两口,喉结滚动,苦重溢满了整个口腔。
选择咖啡时服务员介绍说,曼特宁的豆子酸度偏低,香醇度高。江封信了,喝到嘴里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虽然不酸,可这份苦感也实在令人不太愉悦。
还不如村头武婶卖的一块钱掺水豆浆好喝。
江封有些心疼花的十二块。犹豫一瞬后还是将整杯都喝完了。然后为了压制这份苦感,临出便利店时他又花了五块钱在收银台前捎了盒糖果。
“难怪当初走得这么果断,还真是来过好日子了。”
一出便利店,葛明亮就忍不住酸溜溜地说:“啧,凭什么他就能家里有金山,身边有美女啊,这世道真他妈不公平。”
江封没接话,反而将糖盒递到了他的跟前:“吃点?”
这动作令葛明亮有些憋闷,他看看糖,又看看江封,把嘴一撇:“我在这为你鸣不平,你却想着吃糖!”
“没什么好不平的。”
江封将糖塞进嘴里,说。
这句不平,他最近实在有些听腻了。
自从出狱后回到睦湾后,每个见到他的人都会痛心地说上一句可惜,然后开始斥责颜澄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负心汉……
词越用越诡异,仿佛自己是个被辜负了的小娘子。话里话外的那份被抛弃,也令江封听得十分不适。
“怎么没什么好平的?我就是替你委屈!”葛明亮提起当年的事情就来气:“你管他吃管他住管他穿,甚至还为他入狱,结果他呢?在你入狱当天就马不停蹄地走了!到这来过他的好日子了!现在还娶妻生子要走上人生巅峰了!”
葛明亮越说越离谱,江封不得已补充:“他留了钱。”
不提钱还好,提到钱葛明亮更气了:“对!他是留了钱!可你现在跑到阿特兰,不就是为了把钱还给他吗?!”
江封:“……”
他张了张嘴,他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可话到嘴边了才发觉,就连自己也没有明白究竟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还要来?
为什么非要还掉这笔钱?
为什么在看到那条订婚新闻后,想要再见到颜澄一面?
江封不知道,他想不明白。
他有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可一旦这个问题是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来解读或者处理的时候,他就会选择将其抛到一边,不再去思索。
所以他顿了顿,很快为自己找了个理由:“当给他的新婚贺礼了。”
糖的甜味很快在口腔里化开,却未能完全掩盖那丝苦感。
江封没有喝美式的经验,心想,可能要过段时间,等吃过各种口味的食物之后,那股苦味才能消散。
现在是10点,大概……下午1点之后就好了。
还有三小时。
订婚宴在13点14分开始举行,加上月份的数字连在一起便是201314——爱你一生一世。
很俗气的谐音梗,却让不少粉丝直呼浪漫不已,不愧是嗑了这么多年的真情侣。
“真装逼。”
葛明亮看着那副亮在酒店门口的巨型电子屏照片时,没忍住骂了一句。
站在他身旁正高高兴兴拿着相机拍照的女孩听到这话立即就不乐意了。
她朝葛明亮上下打量了一圈后,立即道:“又不给你看的,你在这酸什么酸呢?有种你结婚的时候也到这来这装个逼啊,不过看你这样怕是连这里的一顿饭都吃不起吧?”
“我草你说谁呢你。”葛明亮两眼一瞪,撸起袖子就要开始跟人女孩干架。
江封看了两人一眼,确定葛明亮不会真跟人女孩动手后,又将视线转到了那张巨型照片上。
照片拍得十分规矩。
两人站成一排,也没什么角度和光影的讲究。和大多数人选择的订婚照一样,二人牵着彼此的手,双双看向镜头。
女生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右嘴角处还有个梨涡,笑得十分甜美可爱。
相比之下,男人笑得就要含蓄许多。淡淡勾着嘴角,一双标志的狐狸眼也仅仅是弯了个浅浅的弧度。
明明还是带着笑意,江封却莫名觉得男人当时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但这是跟心爱之人的订婚照,怎么可能会不开心呢?
舌尖的苦感再次泛了上来,江封想了一会儿,想出一个答案。
应该是因为男人现在就是这样笑得。只不过因为他们八年未见,他不知道罢了。
“就是他在这捣乱!”
女孩尖锐的声音打断了江封的思绪,他转头,看见女孩不依不饶地拽着葛明亮的衣服走到酒店经理面前,大声道:“他根本就不是来参加订婚宴的,快把他轰出去!”
葛明亮甩开女生的手:“我怎么就不是了?”
“那你把请帖拿出来看啊!”女生扬起下巴瞪着葛明亮:“我看你连请帖都拿不出来吧!”
颜澄不可能给他们发请帖,他两属于不请自来,甚至连订婚消息都是在网上刷到的。
刹那间,葛明亮涨红了脸。
他梗着脖子犟道:“我凭什么拿请帖给你看?”
“我看你是没有吧!”
女生说完后又朝酒店经理厉声道:“今天可是哥哥的订婚宴,你们怎么能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呢?要是这沾上晦气了怎么办?”
酒店经理十分无语。
她很想跟女孩说你在你家哥哥的订婚宴上大吵大闹就不晦气了吗,而且有没有请帖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订婚。
但她的职业操守不允许她得罪任何一个客户,尤其这女生还是颜澄后援会的大粉,颜家特地以鸿泽科技的名义邀请过来。
两相权衡下,经理选择礼貌地朝眼前这个全身上下穿着不超过五百的青年说:“先生,麻烦您将请帖出示一下。”
葛明亮抿了抿唇,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没有请帖,却又不想承认,那样的话就实在太丢脸了。
葛明亮有些无措地搓了搓衣角。
每当他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都会有这么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地声音从身后响起。
“我们不吃饭,送完礼金就走。”
江封大步走来将葛明亮护到身后,朝经理直直看去,冷声询问:“可以吗?”
酒店经理给台阶就下,立即笑道:“当然可以啊先生。”
女生不乐意了,她眯眼打量起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年来。
青年身材高挑,五官深邃,但面相过于冷漠,像秀场上满脸厌气的模特。还剃着寸头,怎么看都是个不好惹的主。
然后身上的衣服散发着一股陈旧的气息,且均是杂牌版型也不正,这样的人是不可能跟鸿泽科技有什么瓜葛。
更何况两人口袋都薄薄的,哪有放了钱的样子?很明显就是没有请帖被拆穿了,才说要送礼金。
想到这,女生无语地哼了一声,而后逼问道:“礼金吗?那你拿出来看看啊,我看你们要装到什么时候。”
江封将在口袋揣了一路的储蓄卡拿出来放到桌面上。
女生嚯了一声:“您这里面多少钱啊?”
江封想了想:“600万吧。”
“六百万?!”
女生瞪大了眼,越看越觉得江封是骗子。立马就要上楼去找负责收钱记录礼金的人过来。
进电梯前一刻还在冲江封喊话:“我现在就找人拿POS机下来,你要刷不出六百万我就报警告你诈骗!”
与此同时,酒店化妆间内。
那对被嗑了多年真情侣的女主角,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刷着手机,脸上丝毫不见喜色,仿佛等会要参加的不是什么订婚宴,而是屠宰场。
过了一会儿后,女主角放下手机,看向正倚在墙边抽烟的,男主角。
男人同样没什么表情,一只手懒散地搭在窗台上,唇间呼出来的烟雾随着从外面吹进来的微风漂浮,也将他的碎发和衣襟向前吹动,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
漂亮的狐狸眼怔怔望着不远处的灯光,是在发怔,但眼眸里流转的光芒,总让人瞧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就是这股子破碎劲,让楚娇当年以为是个好拿捏的主。结果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她是一点便宜都没沾到。
想到这,楚娇就不免啧了一声。然后说:“因为订婚宴,杰卡要跟我分手。”
颜澄将目光转向她,等待着下文。
“所以这次订婚旅行,我会带塔兹一起去。”
“哦。”颜澄毫不意外:“那你让他定一张去睦湾的车票。”
“不是吧,从B市到睦湾坐车至少两天,你确定要这么过去?”
“嗯。”
颜澄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便将目光移向窗外。
就在这时,楚娇手机一阵震动。她低头一看,惊呼出声:“我靠,有个男的在订婚宴上给我们刷了600万!”
颜澄轻笑一声,将烟送到嘴边,漫不经心道:“也许是你的杰卡想复合……”
话还没说完,手机的特别提醒也跟着响起:
“您尾号为9833的银行卡号于阿特兰华晟酒店消费,600万元整。”
十二年前。
参加完母亲葬礼后的第二天,颜澄就在颜家保安的监视下,蹲在地上一点点打包所有的行囊。
说是行囊其实不够准确,更多是他带来或产生的——
“垃圾。”
颜南萧靠在门边,环抱手臂俯视他:“你妈都死了,你怎么还赖在这不滚?”
少年抿着唇,无视着颜南萧的恶言,继续沉默地干着手中的活。
将最后一件T恤折好叠进行李箱,颜澄见箱子还有些空余,便开始装放在凳子上的练习册。伴着颜南萧的冷嘲热讽,他动作逐渐加快,衣袖拂过地面,露出白皙且过分瘦弱的手腕。
“死哑巴。”颜南萧骂得有些累,用力砸了下门后便无趣地离开了。
少年动作未停,直到将行李箱完全塞满才起身。跟保安示意后,离开时还顺道带上了房间的垃圾袋。
在颜家公馆待一年,来时无人相迎,离时也无人相送。
别墅大门依旧敞开,却并不欢迎他的存在。
颜澄站在建筑折射下来的暗影处回望,同管家漠然的眼神对视上。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真是只短暂乞食的老鼠。颜南萧就这么形容过他,但老鼠至少有选择去哪里乞食的权利,而他没有。
他甚至没有老鼠自由。
颜澄回过头,迎着月色继续赶路。还未走出人造湖景区,天便暗沉得快要看不清。
一辆白色轿车在他面前停下。
车窗降下,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朝他招手。是以前跟母亲住香水街时的邻居姐姐阿姚。一年不见,她烫了头巨显发量的羊毛卷。
阿姚冲他招手示意上车。
颜澄惊愕,边将行李放到后备箱边问:“你怎么会在这?”
他不觉得顾家会好心到找人来接他。
更何况像他和阿姚这样出在香水街出生的,依照那群人的性格,应该是觉得连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和精力。
“听到了啊,”阿姚咬着烟说:“在葬礼上。”
顾及车上有个十四岁少年,阿姚没有将烟点燃,就这么干咬着,烟嘴快被咬成扁扁的一条。
车子飞速向马路驶去。
车开着开着,阿姚猛地拍了下方向盘,骂道:“一群畜生。”
颜澄知道她指的是颜家人当着母亲还未凉透的尸体的面,光明正大且毫不避讳地讨论如何将他赶走的事。
他并未像阿姚一样愤怒和打骂,甚至对此觉得习以为常,因为这就是颜家人会做的事。
“你真的要去睦湾?”阿姚又问:“那鬼地方我听都没听说过。”
颜澄微怔,没想阿姚连这个也知道。倒没什么好隐瞒的,他点头:“嗯。”
不是他要去,而是他不得不去。
那个血缘上的父亲同他最后一次对话,就是将早已买好的机票放到他的面前,让他收拾好行李赶紧从颜家滚蛋。
阿姚叹气:“这都要过年了,就不能过完年再去?”
颜澄摇头。
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如果让颜家人知道他没走,他怕自己的下场跟母亲一样。于是他将机票拿出来亮到阿姚面前:“你看。”
阿姚看着那张机票,拧起眉。她微微张开唇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能难过地叹了口气:“那我送你去机场吧。”
“多谢。”
睦湾这个地方是颜家特地为他选的。
用颜南萧的原话说就是:“你妈出生在那个破烂地,你也就该回到那个地方去。而不是赖在这,总妄图肖想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没图过颜家什么,却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只因他是个私生子。
因为这个身份,所以理应要承受这一切,哪怕他身上流淌着颜家的血。可明明犯错的是男人,最后承受罪责和羞辱的却是被迫降世的他。
颜澄和阿姚在机场拥抱告别。去睦湾没有直达的飞机,出机场后坐了三小时火车和两小时大巴才到达,下车的那刻颜澄险些栽倒在一个电线杆前晕厥过去。
路过的大妈看他满脸菜色,关切问:“还好吧,要塑料袋不?”
颜澄摆手,谢过这份好意,表示自己缓会就能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人群尽数散去,颜澄这才慢慢抬起头,观察起眼前的景象来。
小镇不大,道路也窄,四周虽有绵延的山脉和池塘,却不似网上搜出来的图片那般盎然,反而多了份空寂。
少年捻了捻掉落到指尖的雪花,将围巾拉至鼻梁。
寒风如钝刀般划过,一点点割着裸露在外的皮肤。黑色夹棉大衣无法抵御零下的温度,不一会儿他便被冻得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该去买件羽绒服了。
他想。
他低头搜索导航,附近三公里处有一家小超市,离母亲说的亲戚家也不远,走过去只要一个小时。
想到这,颜澄便跟着手机导航上那条并不长的蓝色线条向前走去。可还没走上两百米,就被厚重的行李箱拖住脚步,停在原地直喘气。
因为早产儿,他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加上自飞机上的免费餐后就再也没吃过东西。
饥寒交迫,呼啸的风将他浑身冻得僵硬,步子也越迈越沉重。一小时的路程深深给拖到两小时,直到太阳下沉,地面被染得金黄。
颜澄无心欣赏美景直奔超市。结果却没想到,等待着他的却是间还没他家楼下便利店大的——“超市”。
颜澄一阵恍惚,低头跟导航确认好几遍。可无论看多少遍,定位和挂着的招牌上都明晃晃写着“江江超市”四个大字。
颜澄看着眼前这个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破店,感觉精神都要错乱了。
“呵……呵呵……去你妈的超市。”
期待彻底落空。颜澄揉了揉冻僵的脸颊,决心先进去再说。至少屋里总比外边暖和,而且兴许这也能有些泡面啥的。
还没走进超市,颜澄就看到收银柜上有个少年正趴着熟睡。
少年好像跟他差不多大,套着一件蓬松的黑色羽绒服。半张脸埋进臂弯,从舒张的眉眼程度来看,睡挺沉;从高挺的鼻梁和锋利下颌线来看,不好惹。还是个寸头。
不过,门都没关就能睡这么死,这人心可真大,也不怕丢东西。
颜澄边想,边把行李箱放在门边,随后放缓脚步。他决定趁少年熟睡时,在这待上一会,等人醒来再买东西。
左脚刚踏进超市就感受到一股暖意,颜澄忍不住动了动冻得生硬的手指,而后看向少年。
恰好,落日的光从他右肩倾斜而下,洒在少年身上。将少年露在外面的半张面庞融进橙黄色的柔光里。
颜澄定定望着这一幕,终于知道班上的女孩为何在拍完照后喜欢加各种颜色的滤镜。眼前的少年加上柔光滤镜,人都变得温柔不少。
大约几秒后,颜澄才收回视线,将小超市逛了一圈。
看到桶装泡面却没发现热水,他只好在货架上拿了两个原味面包。而后下意识又看了少年一眼。
还在睡。
怎么这么能睡啊?就这么睡不会冷吗?
颜澄不禁再次走到收银台前,近距离去看少年熟睡的面庞。
真的一动不动,睫毛都没颤一下,看着莫名还觉得有点乖。
颜澄正想着,就瞥见了桌面做了一半的初三数学试卷。
比他大一届啊。
颜澄撕开面包,边吃边把那张试卷看完了。最后发现,这少年做了一半也错了一半,就连选择题都没对上一个,不仅实力不行,运气也不行。
这题做的,难怪会睡觉。
少年没醒,颜澄一个人瞎站久了也有些累,便找个小竹凳坐到透不进风的角落里,然后再从货架上拿了一个原味面包……
吃几口,看一眼少年有没有醒来。再吃几口,看一眼少年有没有醒来。看着看着,颜澄也觉着意识渐沉,自己跟着打起架来……
先是听到一段轻微的交谈声音,颜澄迷迷糊糊开眼,面前陌生的货架和场景让他茫然。
这是哪?
颜澄眨了眨眼,下意识动手指时感觉好似有这么东西压着,低头一看,是件黑色羽绒服。
他盯着看了几秒,眼神从迷茫转到确定。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少年的羽绒服。
“醒了?”
与此同时,一阵清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循着声音望去。先前熟睡的少年正倚在门边,抱着手臂看他。
昏黄灯光下,半个身子嵌在阴影里。少年目光沉沉,明明姿势跟颜南萧一样,却比颜南萧给的压迫感不知强上多少分。
果然不太好惹。
颜澄正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比如示个弱啥的,就跟少年漆黑的双眸对上了。
此刻,密闭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颜澄喉结一滚,敏锐地反应过来少年是在等个解释。
道歉的话张口就来:“对不起哥哥,我睡着了。”
“嗯,行李箱放在外面都能睡着,”少年嗤笑一声:“你心真大。”
“因为这里太舒服了。”
颜澄小心翼翼站起身,攥着尚带温度的羽绒服走到少年面前,可怜道:“我走了四小时才到这里,又饿、又冷,实在没坚持住。”
少年没接羽绒服,垂眸盯了他一瞬后,侧身朝收银台走去。
颜澄眼珠一转,急忙跟上。
母亲曾跟她的姐妹们说过:凡你喜欢的、需要的都要积极去争取。不争则无,但姿态不能太丑陋,过急也无。
颜澄还记得那是个闷热的午后。他躺在吱嘎响的风扇旁露着肚皮听沈芸歌不知琢磨多少遍才说出口的经验昏昏入睡,在快要睡着时,肚子一痛,是沈芸歌用扇子朝他打了一下。
沈芸歌瞪他,教训道:毯子盖上再睡。
颜澄贪凉,不情不愿将被子盖上。再次闭眼时想到沈芸歌先前说的话,便问:姿态要怎么才算好看?
沈芸歌还没来得及说话,身旁的小姐妹们先捂唇笑了起来。
也不记得当时是谁拍了拍他的脸颊,笑着给他解答:当然是用你这张漂亮的脸蛋啊,小宝贝。
后来一语成谶。
颜澄确实因他这张脸带来的不少便利,而沈芸歌却因为过急给他在颜家落户口一事,将她丑陋的一面在众人面前亮相。
自己说的未能坚守,香水街的女孩们从听沈芸歌经验到以沈芸歌为案例做经验,都在传达野鸡不要妄想成为金丝雀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两个浅显的道理。
作为沈芸歌的亲儿子,颜澄目睹惨剧发生的全程,更是将这些话语铭记于心。
香水街的习性刻进骨子里。
比如现在,当颜澄开始贪恋这件羽绒服所带来的温暖时,就会想办法夺到手。
他不会明抢,那样姿态不好看。但可以示弱,尤其在那些富有满腔同情心的人面前,比如眼前这个少年。
少年醒来后不但没有第一时间将他叫醒,还把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给他盖,而且关上了会进寒风的门。
这一切都说明,眼前这位是个面冷话不多,但心地善良的好人——即傻子,应该最好说话了。
想到这,颜澄将羽绒服递到少年面前,故意打着寒颤道:“哥哥,谢谢你的衣服。”
可惜时机没拿捏到位,少年俯着身子不知在做什么,听到这话时并未抬头,而是屈起食指朝桌面上扣了两下。
这是要把羽绒服放桌上的意思。
颜澄不舍得,仍把羽绒服攥在手里。
没披羽绒服时,觉得这间屋子挺好,至少比外面暖和。可感受过羽绒服的温暖后,就觉得这件屋子好冷。
等再过一会,连这件屋子所存蓄的温度都无法再拥有了。
颜澄扭头看向门外,恰好,一个裹着帽子和厚棉服的人蜷缩着身子经过,看得他打了个激灵。
太冷了。
颜澄不甘心,又问:“那哥哥,你能把衣服卖给我吗?”
“八块。”少年朝他摊开手掌。
颜澄微微睁眼,被这低廉的价格惊诧住。
也许是太想要这件羽绒服,竟没察觉到不对劲,边扫边感慨:“竟然这么便宜的吗?”
然后,他看到少年疑惑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后,陈述:“我说的是面包。”
“……”
哦。差点忘了,自己还吃了人家四个面包。
颜澄脸有点烧。但他还是厚着脸皮软声问了遍,然后就得到少年如看笨蛋的目光和一句冷冷地:“不行。”
好吧。给钱都不行,看来是自己预估错误,这人也没有那么好说话。
颜澄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羽绒服放到收银台上,眨着眼又问:“那哥哥你这有什么棉服之类的吗?旧的也行,我查导航看附近都没有卖衣服的,可是真的好冷啊哥——”
咻——
话还没说完,一个青色不明物从少年手里飞出,呈抛物线形式稳稳当当地落到颜澄怀里。低头一看,是个圆滚滚暖乎乎的暖水袋。
颜澄眼睛瞬亮,原本不报希望,没想到还能有意外之喜。
他再次抬头,感激之言呼之欲出。与此同时,少年面无表情地把收款二维码亮到他的跟前:
“五块。”
“好的。”
颜澄立即扫码付款。
暖水袋很烫手,是储水型,散发着浓郁的劣质胶味。味道虽刺鼻,但颜澄还是倍感珍惜地将它捧在掌心,感受着热气的流动和久违的温暖。
随着温度升高,颜澄身子放松下来。他揉了会暖水袋后,又小心翼翼将它抬起贴到脸颊边,直到脸没有先前那样冻了才不舍地放下。
然后他就发现少年正默默看着他。
颜澄手一顿。
怕少年以为自己是个连暖水袋都没见过的土包子,他悻悻收回手,正想解释两句时,少年又把头转了回去,随即俯下身不知道在捣腾什么东西。
行吧。颜澄捧着暖乎的热水袋,掌心有了温度,觉得也到该离开的时候了。
正要道别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是少年的。
少年抬手接过,将手机放到耳边。
颜澄看着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这双手应该很适合做任何包裹型的运动,比如打篮球。
正想着,电话那端说的话轻飘飘地就钻进颜澄的耳朵里。
“江江啊。”
是个老奶奶的声音,从语气亲昵的程度上猜测应该是他的长辈:“你准备回来了吗?那孩子走了吗?”
少年答:“准备回来了。”
听到这,颜澄也顺势直起身跟少年告别,可没想到少年在听到后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等下。”
这句话明显是对他说的。颜澄歪头看他,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与此同时,电话那端传来奶奶的询问声:“漂亮吗?”
这问题问得颜澄微微挑起右眉,这奶奶怎么会突然问道他漂不漂亮啊?难不成少年跟奶奶提过一嘴他很漂亮?
虽然读书时的确会有许多同学赞美他的容貌,包括他也一直以来是香水街里最漂亮的那个小孩。可他不觉得少年像是那种会跟奶奶讨论今天遇到个漂亮顾客的人。
不知是不是为了证明他判断正确,少年也跟着一口否决:“不是。”
颜澄:“……”
啧,没品味。
他忽地就想走了。但还是耐着性子等少年打完电话,并再询问一遍:“什么事?”
“再等五分钟。”
没有解释,只简单一句话,少年就这么让他干等。颜澄哦一声后,也懒得问理由,靠在台上等这五分钟的逝去。
五分钟后,砰的一声,玻璃门被一个抱着短棉服的大眼睛白胖墩子飞速撞开。
白胖墩子断气似喊着:“江、江哥。你、要的、棉服。”
棉服?!
颜澄瞪大眼,迅速看向少年。然后就看到少年朝白胖墩子扬了下巴,示意道:“给他。”
事情的发展再次出乎他的意料,他一边感激地接过棉服一边想,这位少年果然是个面冷心善的好人。
白胖墩子递完衣服后将整张脸凑到颜澄面前,毫不避讳地左看右看,而后夸道:“天呐妹妹,你好漂亮。”
有品味。
颜澄笑着回:“谢谢,不过我是男生。”
“天,你是男孩子。”白胖墩子睁大了眼,然后朝他伸出手,社牛地说:“你好你好,我叫葛明亮,不过你可以直接叫我小名葛漂亮。”
“漂……亮?”
“对!漂亮。”
“真好听~”
颜澄面上露出喜欢和欣赏,心里却被这稀奇的小名给弄得一愣一愣,而后又想到先前奶奶跟江封的对话。
所以,那句漂亮吗不是问他漂不漂亮,而是问他是不是葛漂亮。
原来漂亮是个人。
颜澄大为震惊,随即又跟着记忆想到奶奶和这位葛漂亮叫少年时的名字。
江江,江江哥,少年名好像是叫江江。
天。这个镇子里的人取名这个风格的吗?这名字跟本人的风格也相差太大了吧?!
颜澄思绪飘远,甚至产生无端联想:
江江——酱酱——
然后被自己恶心地一哆嗦。
葛漂亮不像少年,性格很好,话也多:“以前怎么没看过你,你是来这玩的吗?”
“看亲戚。”颜澄说:“他就住在这。”
“哦,这样啊。”
颜澄穿好棉服,问:“衣服是买你的吗?”
“不用。”葛漂亮道:“衣服可以先借你穿两天到时候再还给我,不过你要先给我300块押金。”
“好~”颜澄朝他靠近,笑道:“你真好,谢谢你。”
葛漂亮被这突如其来的近距离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刷得红了。颜澄顺势拿出手机,边夸便问:“天呐你好可爱,请问怎么把钱转你呢?”
葛漂亮拍拍口袋才发现没带手机,便拿出超市二维码说:“你直接扫这个吧,到时候让江哥直接把钱给你。”
“好~”
扫完押金,少年那边也收拾差不多了,三人一同走出超市将卷闸门关上。
临近分别,葛漂亮朝颜澄贴近问:“你找的亲戚住哪啊?看我们顺不顺路?”
颜澄想了一秒,答:“173号沈端家。”
“啊?!”听到这话,葛漂亮莫名其妙怪叫一声:“你找他们家啊?!”
少年也问:“他是你什么人?”
颜澄捋不清这微弱的亲情线,便说:“伯伯。”
“你骗子吧?”葛漂亮皱起眉:“你要真是他亲戚的话,不知道他们家上周搬到市里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