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锦溪镇是个很偏的小镇,除了山清水秀外,再没其它的优点。
那几年很多乡村都脱了贫,锦溪镇却依旧贫瘠,镇民不怎么接触都市,也就没什么心眼。
这个镇子很穷,但是镇子里有很温柔的人。这就是年少的赵诣对锦溪镇的印象。
他第一次来到锦溪镇的时候还未满十岁,那时他被母亲牵着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面有很多人,都是来看他们这些外地人的热闹的。
这些镇民过于热情,一个两个地拉着他的手,说的都是些没营养的话,赵诣却还要笑着应付过去。
年少的赵诣并不喜欢热闹,他很怯场,笑容也不自然,但他母亲赵芸巧在回国前就多次警告他好好表现,他不敢流露出一丝不满。
从小,赵芸巧对赵诣的一言一行有严格的标准,笑容有固定的弧度,步幅要维持在一定范围内,就连站立时眼看向哪里都有要求。
赵诣还小,不敢惹母亲不乐,只能把背挺得笔直,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像个没有灵魂的洋娃娃。
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他们或是巴结赵芸巧,或是夸赵诣,聒噪极了。
他们不知道,他们眼中的阔太太,不过是个小三,而他们认为的豪门少爷,也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
人太多了,赵诣终究还是孩子,他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退,才挪了几步,就退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小朋友,你踩到我了。”
是很温柔的声音。
赵诣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张玖玖。
院子里面有一棵参天的桃树,赵诣就是在那里见到张玖玖的。
张玖玖那时眯着眼看着赵诣,一脸好奇,可眼神却又是干干净净的。
赵诣愣了一会,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小声地嗫嚅着:“对不起。”
张玖玖看着眼前还没他肩膀高的赵诣快哭出来了,有些想笑,“我没有生气。”
他捏捏赵诣的脸:“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电视吗?”
赵诣看了一眼一旁的赵芸巧,迟疑了一会,“我妈妈不会答应的。”
“我们偷偷地去看,这里太吵了。”赵诣看着张玖玖将食指放在唇边,笑得很温和,“我看出来啦,你待在这里很不开心。”
还是小孩最懂小孩,赵诣伪装得再礼貌大方,张玖玖也能一眼就看出来他不开心。
赵诣点点头,张玖玖就牵着他的手带他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边有一台很老的彩色电视。
张玖玖朝赵诣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来,开始拿着遥控器换台。
赵诣抬眼看着张玖玖,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床有些高,他的脚根本碰不到地,两条腿有些局促地荡来荡去。
他在心里一边想着这人还真是自来熟,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另一边又想着这人真好,这下他终于不用去社交了。
“你叫赵诣是吗?”张玖玖调好电视,这才有功夫搭理赵诣,“多大了?六岁?七岁?”
赵诣皱了皱眉头:“我马上就要十岁了。”
张玖玖觉察到这小孩的不满,笑出声来:“可是你好小一只,看起来真的好乖。”
赵诣看着张玖玖笑得开心,忽然觉得自己也莫名开心起来,他试探着往张玖玖身旁挪了挪,依旧用怯生生的声音问他:“那你叫什么名字?”
“张玖玖。”
张玖玖随口答了一句,此刻他已经无心看电视,只想逗眼前的这个小不点,却忘了自己也没比他大几岁。
“喂。”他伸手戳戳赵诣的脸,被戳的皮肤很快就变得粉红,“听我爷爷说,你和你妈妈要在这个院子里住很久,那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小小的赵诣扒开张玖玖的爪子,鼓起腮帮子瞪他。
张玖玖一看他这样子,就更想逗他玩了,仗着自己力气大,对着赵诣脸上的婴儿肥捏来捏去。
赵诣很快就被张玖玖逗恼了,两个人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围着床跑来跑去互扔枕头。
人在小的时候建立友谊是很容易的,真诚和包容很快就让张玖玖和赵诣玩在了一起。
于是第二天,赵诣一大早就来找张玖玖了。
赵诣拳头很小,锤门却锤得很有力,一下子把张玖玖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朋友,现在才早上七点。”
“已经不早了,要早睡早起。”赵诣边说着边很自然地绕过张玖玖。
张玖玖看着这小孩昨天还怯生生娇滴滴地喊自己哥哥,今天就积极当闹钟来把他从床上拽起来,拳头瞬间就硬了。
……
那之后,赵诣几乎每天一大早就来敲张玖玖的门,张玖玖一边骂骂咧咧说他烦,一边又开门开得比谁都快。
时间长了,两人也就变得越来越熟,张玖玖全当自己多了个跟屁虫,这样一想,每天早上被赵诣吵醒时,他的怨气又少了许多。
只是照顾小孩是件很累人的事,尤其是照顾赵诣这种说一句重话就开始抹眼泪的小孩。
张玖玖有一天突发奇想想逗逗赵诣,故意问他:“锦溪镇这么多小孩,你为什么只来找我玩?你找其他人玩不行吗?”
正在搭积木的赵诣听到这话,手抖了抖,几秒后就含糊地哭了,连带着鼻尖都是红色。
“因为我只认识你……你…你对我最好…你很温柔…”
“你嫌我烦了是不是?你就是嫌我烦了…”
小孩就是这样,一逗就哭。
张玖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玩笑话能让赵诣哭成这样,一瞬间连逗他的心思也没了,竟然有几分慌乱来。
赵诣哭得一脸泪,说话都带着鼻音,过分白皙的脸上全是红晕。
他吸吸鼻子不再理张玖玖,揪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朝门外走,一副倔强的模样。
张玖玖最看不得小孩哭了,忙追上去把赵诣扯了回来,拍拍他的头,想开口哄他,又觉得他过分可爱,便轻言轻语道:“我开玩笑呢,没有嫌你烦。”
“逗你呢。”张玖玖手欠地扯了扯赵诣的脸颊肉,笑得像只狐狸,“我错啦。”
“真的在开玩笑吗?”赵诣小声嘟哝,“没有…觉得我烦吗?”
“嗯。”
小朋友往张玖玖身前凑近了些,“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
赵诣扯扯他的衣角,眼睛里还含着泪,让张玖玖心疼得不像话。
“那你会一直喜欢我吗?”
张玖玖眯眼笑:“会的。”
张玖玖突然觉得和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谈喜欢,画风莫名有点鬼畜,但又想到他还什么都不懂,就在心里安慰自己全当是哄小孩了。
赵诣很认真地看着张玖玖,“你要说话算话。”
张玖玖看到赵诣止住了泪,于是也笑了起来:“我一定说话算话。”
赵诣没有说话,反复地在心里重复着张玖玖的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小插曲过后,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张玖玖喜欢早睡,但是从来不早起,晚上九点出头,他就已经洗漱完倒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他哼着歌,慢悠悠地脱着自己的衣服,刚脱到裤子,他的卧室门就又被人敲响了。
张玖玖不用开门就知道敲门的人是赵诣。
“怎么了?”张玖玖无奈地穿上裤子给赵诣开门,“我要睡觉了。”
门开后张玖玖在黑暗里找了半天才找到赵诣,他认识他快半年了,赵诣还是没有长高,个头依旧很小。
赵诣不说话,扑进张玖玖怀里哼咛,他哼咛了什么张玖玖没听清楚,只知道他又一时心软将赵诣带到了自己床上。
张玖玖开始色厉内荏:“今天晚上睡觉不准乱翻身,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喂黄鼠狼。”
赵诣当然不怕张玖玖的威胁,他缩着身子,抱着张玖玖的腰乖乖躺好,像睡着了一样。
可能赵诣是真的害怕张玖玖不要自己了,他抱张玖玖的手劲很大,张玖玖怎么用力都扯不掉他的手。
两个人也不说话,就这样沉默着到了深夜,赵诣已经熟睡,张玖玖却怎么也睡不着。
赵诣的手还搭在他腰上,弄得他很不舒服,他轻轻喊了几声赵诣的名字,却发现他真的睡熟了。
张玖玖看着赵诣,发现他总是把自己缩在一起睡觉,似乎这样就会很安稳,他觉得赵诣有些可爱,又莫名心疼他。
他在月光下笑着,用指尖点着赵诣的额头,清雅的嗓音弥散在月下:“小朋友,你真的很没有安全感。”
赵诣在梦中嘤咛了一声,皱了皱眉头。
张玖玖还想对赵诣的脸蛋做些什么,但还没等他有所行动,他的房间就开始猛烈地晃动了起来。
张玖玖刚开始以为自己睡糊涂了,可几秒后,他房间的窗户也相继破碎,一地玻璃渣把月光反射得过分阴寒。
地震了。
……
“赵诣,赵诣,醒醒!”
赵诣是在张玖玖的呼喊中醒来的。
此时他已经不在床上,而是躺在锦溪镇的麦场上,周围一片漆黑,却有很多人,他听到有人在哭,却又不知道他们在哭些什么。
赵诣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等他坐稳时才发现,不是他的问题,是大地在摇晃。
“赵诣,你现在听好。”赵诣看向身旁的张玖玖,却发现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地震了,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不要乱跑,你爸爸妈妈会来找你。”
说完这些,张玖玖转身就准备离开。
赵诣一把拉住了他,“你要去哪里?”
“我爷爷还没逃出来,我要去找他。”张玖玖没有回头,很果断地甩开他的手,“听话。”
赵诣松开张玖玖的手,却盯着他的眼睛,“你要来找我。”
“我答应你。”
赵诣闭上眼,再睁眼时,张玖玖已经跑远了。
赵诣看着张玖玖消失在黑夜里,莫名觉得很慌张,好像自己的生命里少了些什么。
他没有找到自己的父母,黑暗里的灾民在灾难来临时依偎在一起,只有他一个人孑然一身,他再也找不到一个认识的人了。
但是赵诣并没有哭,虽然他不到十岁,但他很冷静地坐在地上,平静地望着前方的黑暗,等一个人来找他。
麦场上没有高大建筑,是整个锦溪镇最安全的地方,赵诣看着不远处支离破碎的房屋,一时很担心张玖玖。
他会被砸伤吗?他能找到路吗?他带着他爷爷逃出来了吗?
即使赵诣有一万个担心,他也只能坐在麦场里,什么都做不了,他觉得十分无力。
……
那天晚上,赵诣不知何时又昏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被谁救了,也不知道张玖玖有没有逃出来,等他醒来的时候,他身下是柔软的床垫,他已经不在锦溪镇了。
赵诣想要下床,可一旁的赵芸巧却把他按了回去,告诉他今天下午就回英国。
“妈,我要去找玖玖哥。”
赵芸巧的巴掌扇到了他脸上:“为了个陌生人连自己身体都不顾了是不是?”
“他不是陌生人…”
“因为他,你还敢和自己妈妈顶嘴了!”
赵诣不再说话,眼神也黯淡下来。
他不再与赵芸巧争辩,任由她像装扮洋娃娃一样掌控着自己的生活。
那天下午,赵诣没有反抗,跟着赵芸巧回到了英国。
离开前,他没有回锦溪镇,没说过关于张玖玖的只言片语,甚至没有去问任何关于张玖玖的消息,连赵芸巧都夸他成熟了许多。
只有赵诣自己知道,他有多痛苦。
赵诣顺从地回到英国,在那里长到了十六岁,他强迫自己去忘掉记忆里那个温柔的哥哥,可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
因为张玖玖太惊艳了。
再后来,在赵诣十六岁的时候,他又转学回到了中国。
他不顾赵芸巧反对,回国后,他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锦溪镇。
这个镇子如今发展得很好,大多数镇民也不是之前的了,但赵诣还是偏执地敲开每一户人家的门,满怀希冀地问:
“您知道张玖玖搬去哪里了吗?”
“张玖玖是谁?”
“就是那个很漂亮很温柔,鲜活滚烫,喜欢带耳钉的人。”
“哦,不知道。”
到最后,整个锦溪镇都知道有个十几岁的少年,固执地寻找着一个叫张玖玖的人。
有人问赵诣为什么执意要找张玖玖,他也只回答:“张玖玖欠我一个约定。”
玖玖哥,你把我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