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天界从未这么热闹过,繁弦急管,彩带飘扬。女天使们的腰扭得那个妖娆,街上的参加庆典的人挤得翅膀都伸展不开。
“魔王死了!”
“真是大快人心啊!”
“让我们为沈战神和凌战神的健康幸福干杯!”
为了歌颂两位处死魔王有功的战神,那些一腔热忱的天使甚至专门编写了《战神曲》来传唱。
“他举起审判之剑,剑间聚拢光芒万丈,他拉开裁决之弓,箭锋撕裂寒夜尽头~”
此刻,凌子夜的耳边就充斥着这首曲子,他感觉头有些晕,胃也不太舒服。
将兜帽紧了紧,严实遮住面容,继续前进。
沈寒要他买一些玫瑰束作为他们婚房的装饰,这事必须办好。
凌子夜捏紧口袋中的金币,眼睛专注而迅速地打量街边的店铺。
好在花店没像旁边饭店一样挂出一个“老板参加庆典,有事明年再说”的牌子,随后堂而皇之关门大吉,凌子夜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一家。
尽管不想引人注目,但朝花店挤过去的时候还是引来不少好奇的打量。
毕竟在开放得人人恨不得裸,奔的天界,尤其是庆祝日,兴致一来随便找个陌生人搭在一起吻得不可开交的都有,穿这么严实,还去花店,很难不让人有所怀疑。
“请问您是凌子夜,凌战神吗?”
果然,一进花店,长着两根翅膀的娇小女天使就跟了上来,双手贴腮做娇羞状,花痴得不得了。
“我就知道凌战神会来买花才刻意留着花店没关!请问你和沈战神还好吗?听说你们要举行婚礼了,这是真的吗?!”
杀魔王有功的天界双强不仅是战友,是同学,还是恋人,这在任何时刻都是能让人磕cp磕得死去活来的事。
“不。”凌子夜睁着眼说瞎话。
“我不信,您绝对是凌战神!凌战神的瑞凤眼黑灰瞳又好看又别致,天界几千年就这么一对,您当我认不出来么?”
“……”
这花店里有玫瑰,有薰衣草,还有玉米百合,百合花的芳芳沁人心脾,花骨朵晶莹雅致,凌子夜手拿玫瑰花枝,眼神却在百合上停留很久。
“多少钱?”
“不要钱,送您啦,您喜欢这玉米百合?一同拿去便是。”
女老板鼓着腮帮嗔怪,明明白白的仰慕,“您真是的,隐藏实力这么多年,还想我们等多久?要不是您射杀魔王的那一箭,恐怕我们现在都还在被魔王支配的恐惧中苟活呢。”
眼前的世界晃了晃,凌子夜视线中出现重影。
重影慢慢汇成魔王的样貌,褐发血瞳,桃花眼下一泪痣,妖冶异常。
是了,五天前,原动天战场,自己一箭穿了魔王心脏。
本没什么,偏生箭射出去的那一刻,凌子夜站得离魔王不远,而附近天兵与魔物交战掀起的魔法风浪不偏不倚将他戴了十多年的面具粉碎。
凌子夜还没来得及为老朋友面具哀悼,就看见了魔王那震惊的眼神。
“阿夜?”
那令人心惊的面容就这么凝视着自己,双唇轻启,由惊到喜。
再到深不见底的落寞。
“为什么…”
魔王口中淌着血,无法也无力将话讲完,他留下这么一句似是而非,中途被生硬截断的“为什么”后仰面倒下,停止了心跳,随后被一窝蜂赶上的天兵挫骨扬灰。
失去头儿,剩下的虾兵蟹将挑不起事,被一窝蜂端了。天魔大战划下尾声,凌子夜戴面具披斗篷,在沈寒背后当无名小卒的十余年也落下句号,他被列为战神,和沈寒其名,两人的爱情距披露就差一步。
上战场前,沈寒曾向凌子夜承诺,只要杀了魔王,就向世界公告他的身份,娶他为妻。现在,一切都实现了,婚礼择日举办,事业蒸蒸日上,凌子夜认为生活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但不知为何,他食欲不振,日益消瘦,脑中不停浮现魔王临死前的面容。
“阿夜?”
“为什么…”
心跳停止,仰面倒下,挫骨扬灰。
凌子夜也很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不认识,可魔王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之后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为什么看他时流露出那样的神情,以及最重要的,为什么要那么做。
阶级低的天使或许看不出来,但最强法师,君临法学院排名第二的毕业生凌子夜能很清晰地看到
——凭魔王的实力,本是能避开裁决之箭的。
但面具跌落时,魔王愣了0.001秒,在最高阶法术战斗中,任何轻微的失误都是致命的,正是这微微的分神,要了魔王的命。
魔王本不是会出现这种低级失误的人。
为找到打败魔王的方式,天族一度派了许多记录员上战场,他们以生命为代价记录了很多魔王战斗时的珍贵影像,最后全部影像都被编写为教材,供天族各界反复研究学习。
天界掀起魔王热,当时还不是战神的沈寒也不甘示弱,买了个播放器立在床头昼夜观看,誓要做杀死魔王的英雄。
沈寒不睡,凌子夜也没法睡,只能披着被子顶个黑眼圈和沈寒一起看,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不得不说,魔王的胜利是必然的。
他有着极强的心理素质和极高的法术把控度。每一次战斗,他都显得那么从容不迫,那么优雅迷人,一招一式精准简洁直击命门,就连凌子夜都有些自愧拂如。
再配上那张绮丽的脸,可以说,如果不是有血海深仇魔王,那会是无数天使的梦中情人。
无数个“为什么”就这样在凌子夜的心中日夜反复,如细密的小虫,啃得他寝食难安。
“真的是凌战神!”
“凌战神也太帅了吧!”
“哎,旁边的让让啊。请问凌战神,杀了魔王后你有何感想?”
思绪回到眼前,凌子夜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天使团团围了起来,有人朝他抛花瓣,有人拿摄影器狂拍,更有记者捏了个话筒艰难挤入想采访。
凌子夜的脑袋嗡嗡作响,似有千百只虫子同时唱着交响曲,他匆忙变幻出翅膀,抛下金币,抓起玫瑰夺路而逃。
众天使眼看凌子夜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云的那一端,不由傻眼。
愣了片刻,互相对视,哄堂大笑。
有人拍腿:“不愧是战神啊,这速度,望尘莫及,忘尘莫急!”
有人噗嗤:“没想到凌战神是个社恐,可爱。”
有人边笑边摇头:“还是沈战神亲和,人家正在天都举办演讲呢。”
“什么?”花店女老板有点生气,双手叉腰道,“沈战神真过分,放社恐老婆一人做事,自己在帝都抛头露面,呸。”
日子很快就在谈笑中度过。
沈寒终于结束了全国巡演,打响了战神名声,爽也爽够了浪也浪够了,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个凌子夜在等他成婚。
也不知这家伙有没有按他说的把婚礼仪式准备好。
依靠这人杀了魔王,还冷落了这人这么多天,沈寒难得有点愧疚,于是准备大发慈悲回家看看。
毕竟自己的真正实力,沈寒心知肚明,不上不下,目前为止的一切成就要么是依赖审判之剑,要么是依靠凌子夜助力。
他生性要强,凡事必争第一,不肯屈居人下,好在凌子夜是个不争不抢还有些傻的,否则……
沈寒眼里聚起阴冷的光。
哪怕凌子夜是他的金手指,他也不会对他客气。
但奇怪的是,就在沈寒哼着胜利的小曲,坐着肩舆被众拥趸左拥右簇大刀金马到达婚房前时,却发现门户禁闭,四周萦绕着不详的寂静。
沈寒皱起眉,颇感没面子地从肩舆上跃下,遣散了拥趸,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桌子空荡荡,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灶台灰扑扑,手一摸一层灰,玫瑰干枯的花瓣散了满地,一看就很久没人居住了。
“凌子夜!你死哪去了??”
见没人了,沈寒露出真面目,拿出通讯器拨通凌子夜的联系方式怒吼。
“滴滴——”信号不稳,通讯器声音模糊,随后是忙音提示“您的通话无人接听。”
“凌子夜到底去哪了?”沈寒喃喃自语,这回真有些慌了,声音也小了很多。
他是那种纸老虎,平时往死里做,可一想到真正离开的可能性还是会怕。
沈寒不得不承认,凌子夜虽然是个棒子打不出屁的闷葫芦,但有着天界数一数二的颜值身材与实力,无论是事业需要还是情欲满足,他都离不开凌子夜。
沈寒想到自己平时对凌子夜的态度,就更心虚了,于是他鼓动翅膀从窗户飞出,打算屈尊降贵出去找凌子夜。
见到人,先好言好语画饼哄回来,至于其他,以后再说。
可没等沈寒迈出院们,一个消息就如晴天霹雳,打得他瞬间立在原地,面容如失血般惨白。
一个不认识的小天使突然找上门,小心地扣了扣窗户,
“是沈战神吗?您终于回来了,我等了您一个月。”
那时沈寒还不耐烦呢,“是,有啥事?我现在很忙。”
小天使哆嗦着,眼中有泪痕,“我想告诉您,凌战神死了,一个月前,我在百合平原上发现了他的遗体。”
“你说……什么?”沈寒颤抖着唇,瞳孔失焦,难以置信,喃喃自语。
凌子夜并不喜欢百合花,事实上,他极少对任何事物表达喜爱。
但自那日在花店中闻到百合的芳香,一种没来由的,淡淡的怀念便猝然涌上心头。
凌子夜沉默着插好玫瑰,打扫好新房,将一切都收拾妥当等沈寒回家,他本以为投身反复的劳作能使这异样的感觉慢慢淡去,谁料怀念却像经年的酒,一旦开了头,便只会随时间变得浓郁。
某天用盆装好新床单,放在院里两树杈之间牵的绳子上晾晒后,凌子夜发现自己端着空盆站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脸上黏糊糊的,伸手去摸,摸到了满手的泪。
为了排除心结,凌子夜旧地重游,来到战场。一个多月过去,吸收了血的沃土上野百合怒放正酣,杂草密密麻麻长了起来,将一切掩盖,凌子夜甚至连魔王死去的地方都找不到。
静谧流淌的天河旁长着几簇陌生野花,花形气味和野百合一致,依附在绿色的根茎上团团簇簇,凌子夜一眼就注意到了,试探性伸手触碰那娇嫩的花瓣时,心底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是玉米百合。”
“花语是勇敢和执着的爱。”
周围仿佛突然升起大雾,无数百合破土而出,汇聚成海。
风吹动百合海,百合海复又诞生百合浪,从凌子夜的角度,就是成千上万朵百合朝他压迫而来。
一个长得很像魔王的少年破开花海,从容不迫地朝凌子夜走来,手捧一束含苞待放的玉米百合。随后,他在凌子夜身侧站定,偏过头,将花递了过来,一脸别扭,“喏,送你的。”
耳边飞起一抹薄红,怕凌子夜误会,他又飞速补充道,“只是路过,刚好看见了,没别的意思,绝不是刻意为你摘的。”
凌子夜迟钝的脑神经还没来得及惊讶,少年和花突然一同消失了,似幻影,若虚无,世界哗地一下暗了下来。
一只冰凉的手自土里伸出,冷不丁抓住凌子夜的脚踝往地里扯,巨大的吸力使得足底的黑土瞬间塌方,凌子夜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恢复意识时,凌子夜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古怪的图书馆,看不到尽头的书架上陈满了书,一个戴着牛仔帽,很丑的煤球状生物在他头上飘呀飘。
“死者,恭喜你解脱了,”煤球生物抱胸,开口,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还很没礼貌,“都说人死前会经历一段类似幻觉的走马灯,见到自己一生中最珍贵的事物,我很好奇,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凌子夜沉默不语。信息量太大了,他需要时间消化。
“不说?那就让本大爷亲手抽取出来吧!”煤球得寸进尺,贪婪地盯着凌子夜,“它会成为本大爷把玩的收藏!”
说罢砰地一下将自己弹射了过来,双手伸向凌子夜头部,手腕上那一百克拉的大钻戒布灵布灵闪着光。
随后,它被凌子夜冷不丁拿出的弓,一下子拍扁在地。
“没人教过你,不要随便偷看别人的记忆吗?”凌子夜缓缓开口,声音极冷,目光森寒。
“是图书馆失落的宝物裁决之弓!它怎么在你这里?它的对子审判之剑呢??”煤球不可思议地盯着凌子夜手中银弓,身残志坚,挺着头怒气冲冲道,“你这个该死的小偷!速把裁决之弓还来!”
露出利齿,凶神恶煞地飞了起来,朝凌子夜冲去。
啪地一下被拍扁。
又冲。
又啪地一下被拍扁。
审判之弓紧紧地附在凌子夜掌心,发出耀眼的寒光。
煤球愣在半空,露出呆滞的傻瓜表情,“这……不可能,裁决之弓选择了你?那个高傲得要死成天吃里扒外工作摆烂的家伙居然会选择主人?”
“……”
裁决之弓发出威胁的寒光。
煤球立刻住了嘴。
沉思片刻,再狐疑地将凌子夜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煤球嘴张成o形,从水桶腰间抽出死亡花名册,迅速翻了翻,看一眼凌子夜,又翻,最后得出了结论。
“嗯,你是那个天界战神凌子夜。”
“太瘦了,瘦到脱相,一时没认出来,抱意思。”
“你的死亡记录上写着,‘为天界的发展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后因为不舍得吃饭所以饿死’,这年头,能饿死也是很有实力,”煤球肃然起敬,连态度都显得有礼几分,“这边走大战神,随我到图书馆轮回区投胎,你可以边走边想想自己下辈子要当什么,猪和兔子都可以哦,起码有人喂不会饿死~”
凌子夜举起裁决之弓,弓弦勾住煤球的脖子,锋利而冰冷。
“别别别,我的祖奶奶祖爷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煤球冷汗簌簌,对着裁决之弓和凌子夜疯狂磕头,连声讨饶。
裁决之弓的弦这才松了下来。
凌子夜冷声道:“告诉我你是谁,这地方是哪?”
“嗝怎么说呢,这地方如你所见,就是个图书馆,”煤球一脸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似乎在极力组织言语,“不过没人看书,来的也只有死去的灵魂,我是这图书馆的管理员煤球,负责将灵魂一辈子的记忆抽离,编写成书保管,引导他们走入轮回。”
晕,还真叫煤球。
凌子夜再度被惊到了。他随手抽出身边书架上的书,黑牛皮硬封面,用看不懂的镀金体写着书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除了看起来略显高档,和普通书店的书比起来也没什么特别。
凌子夜试图翻开页码看看内容,引来煤球尖叫连连,“住手,这个不能翻!”
页码黏在一起似的,纹丝不动。
煤球得意洋洋,“就说不能翻吧,别人的一生,哪是能让你这种亡灵随便翻……的。?”
话音刚落,凌子夜手中的书本就自动翻起页来,内容放电影般传入凌子夜脑中。
书籍的所有者是一个女孩,她很小的时候得了绝症,但在家人的陪伴下积极和病魔抗争,度过了短暂却幸福的一生。
煤球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的死亡花名册啪嗒一下掉落在地,“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这是图书管理者才有权限做的事!”
“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凌子夜很冷静,轻轻将书放回原地。
煤球更惊了,看鬼似地瞪着凌子夜,“你没有崩溃?不可能,这不可能!人生记忆中承载着巨大情感和能量,身为图书管理员的我们第一次编纂生命书时都会崩溃,你看完了一本书居然好好的??”
凌子夜不理会煤球的失态,“我们现在是要去轮回区?”
“对,轮回区,呵呵。”煤球脱下帽子,擦了一把冷汗。
“图书馆里都是生命书?”
“没错,为什么这样问?”
“可以解释一下你手上戴的,那边摆着的东西是什么吗?”
煤球顺着凌子夜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摆满大克拉钻石、珍珠,极为富丽堂皇的陈列柜霎时映入眼帘。
煤球汗,“这是……我私人的陈列室。”
不知为何,它感到了心虚。
话音刚落,凌子夜就跟被梦魇住了似地,笔直朝陈列柜走去。
陈列柜最上方,木质礼盒底部铺满了丝绸,上面小心摆放着一颗莹润的黑珍珠,珍珠内部似含着幽深宇宙,星海朦胧,美得所有珠宝都黯然失色。
此刻,它就跟呼应似地,随着凌子夜的步子发出耀眼的光。
“住手,那是我最珍贵的收藏!”煤球叫得惨绝人寰,扑身过去阻止,“老子废了那么大劲,切了那么多记忆才做成的啊!!!”
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凌子夜的手刚触到表面,黑珍珠就消失了,仿佛融入皮肤,紧接着,怀念的巨浪呼啸着汹涌而至,将他整个人吞没。
很久很久以前,有这么一个人。
这个人,天生就自带光亮,走在哪都能熠熠生辉。
这个人陪伴凌子夜长大。
对凌子夜而言,这个人,是嫉妒,是崇敬,是羡艳,是痴迷,是仰慕……无数复杂情绪交织,最后形成了执念,随后被遗忘。
正是这个人,对孤独而恐惧的凌子夜伸出手来。
因为持续凝视和仰慕着这个人,才造就了今天的凌子夜。
这个人后来黑化,成了魔王。
他的名字,叫贺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