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龚宝平是个老好人，心肠好得有时让人觉得有点傻，遇事总是傻呵呵一乐便过去了。
早年间有忙不完的农活，练得一身肌肉，长得壮实，麦色皮肤，利落的寸头。他生得一点也不丑，俊得很。特别是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还有一颗明显的虎牙。
父母在他幼年时外出打工没再回来，他和奶奶相依为命，靠种菜卖钱生活，再大一点他不想奶奶吃苦，攒够钱学别人做生意，这才有了青青小卖部，以他奶的名字命名。
在村里，龚宝平是个实打实的有钱人，两年不到就盖一栋小洋楼。
村里人爱去河边洗菜洗衣服，宝平喜欢去那里洗他的摩托车，一根水管按在溪水里，嘴一吸就出水了。
“小龚来洗车了，上次和你说的玉米粉，你捎没捎？”两个大娘拧床单，歇气的功夫和他搭话。
宝平拿着洗车的帕子，“捎了，捎了好些，糯米粉，豌豆粉各有一些。”
“豌豆粉！我要我要，刚念着买呢。”大娘将床单对叠，远远抛进红色的大圆桶里，“你奶张罗着给你找媳妇儿，问你，王家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龚宝平28岁半，村里这个年纪的男人至少都是五六岁孩子的爸了，宝平事业心重，没想过娶老婆的事儿。谁家姑娘他都夸好，可谁他都不要。
宝平憨笑不搭腔，洗完车顺路叫着大娘一起带回小卖部拿玉米粉。
那天沈书聿找到青青小卖部的时候，龚宝平刚从城里拉来一车货，汗流浃背往下搬箱子。穿着黑色背影，脊背湿透了，手上的肌肉尤为发达，三箱煤饼，不费吹灰之力卸下来搁墙边整整齐齐叠成一排。
“你好，请问有没有钢笔？”沈书聿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嗓音轻淡，仰头望着车上的男人，“不一定钢笔，有笔就行。”
“笔？”龚宝平直接从车上跳下来，抹了一脸热汗，抬脸正好和沈书聿的视线对上。
第一感觉是，村里没有这么白净的男人，长得像个姑娘，不，比村里的姑娘都要好看。
右手腕戴着一只黑手表，穿青灰色翻领polo衫，肩膀挂着一个黑色的单肩包，里面装着水杯和两本叠在一起翻皱了的书。
前几天听村里人说要来个支教老师，应该就是他了。宝平拧开门口的水管洗手，回头道：“钢笔贵，村里没人买，有旧的你要不要？”
“要。”
沈书聿跑了另外两个地方都没有，现在就是坏的他也想买来自己修一修。
他说：“我的笔掉了，这里实在不好买。”
“城里有，你要的话我下回进货给你带两支。”宝平拿帕子擦手，一边带他往店里走，放下帕子蹲在柜台底下的柜子前翻翻找找：“这笔我没用过几次，原本买来记账用……”宝平话音一顿，面颊泛热，不好意思地笑：“但我认不得几个字，记不了账。”
沈书聿却说：“我在山上学校教书，你想学写字，得空了来听课，不难的。”
龚宝平终于找到搁置小半年的钢笔，又找了墨帮着试了试，还好能写。他用小袋子把这两样东西装好，递给他：“我，我叫龚宝平，村里人叫我小龚，宝平，我奶叫我龚宝宝。”
被他这么详细的自我介绍，沈书聿先是一愣，接着含了笑，
“沈书聿。”他翻出钱包，问：“这笔要多少钱？”
“不用钱，”宝平忙摆摆手，腼腆一笑：“我用过的，都旧了，哪能再卖钱。”
沈书聿钱不多，但坚持要把钱给宝平。一来一往，十块钱落在了地上，沈书聿捡起来往外走，塞在了货架上，“那也不能白拿你的，我下午还有课，先回去了。谢谢你。”
宝平把钱拿了追出去，“沈老师，就算要给钱，你给得也太多了。五块钱就够，我再给你找五块。”
外面在打雷，乌云压得顶，天色很快暗下来。宝平看一眼门口那辆自行车，又道：“沈老师，下雨的话上山的路很滑，不安全，我电三轮带你和你的自行车上去？”
这正是沈书聿的苦恼，那条山路只要下雨，自行车根本骑不动。光用走估计要天黑，而且那儿有条比人高的玉米地，他实在有点害怕…
沈书聿思量片刻做好决定，“那…我再给你点钱，当车费。”
宝平肯定是不要的，但他不说，麻溜卸完货喊他奶在店里帮忙守着，开三轮车来载人。
宝平把自行车抗上去，后面脏，又不好坐，前面能坐人，宝平擦干净坐垫，“沈老师，坐这，不颠的。”
“好，谢谢。”沈书聿上车，把包放在腿上，看了一眼时间，说：“你不用沈老师沈老师的叫，可以直接叫名字。”
“好，好，叫名字”。他答应完，下一句叫的还是沈老师，叫完不好意思地挠头，麦色的脸泛红，“有点难改口了。”
一路上他们聊得投机，宝平问他怎么会来庆阳村教书，他问宝平小卖部生意怎么样。二人一来一往算是熟络了。
“去我那喝口水。”沈书聿邀请道：“真谢谢你，想留你吃饭，但我有课，只能请你喝水。”
“这有什么。”宝平笑，又说：“不喝水了，我要赶紧下去，你快些去上课。”
“好。”
沈书聿后来发现，他买钢笔的钱被龚宝平不知什么时候塞在了包里，拿教案的时候才看到。宝平到家，他奶做了饭，早早等着了，拿了碗筷问他怎么去那么久。
宝平乐呵呵地说：“奶，我认得了一位老师。身上香香的，长得特别好看。”
“女老师呀？”
“不是，男的。”
他奶哎哟一声，笑他：“男娃娃怎么说是好看，得用俊！”
“不是，奶，他是漂亮。你哪天见着人就知道了。”
这天晚上宝平翻来覆去睡不着，具体为什么他也琢磨不清。满脑子都是沈书聿看着他说谢谢的画面。
怎么那么爱说谢谢。
越想越睡不着。
又过几天，宝平让她奶看着店，开着他的电三轮上山了。
他特意去城里买了两只新钢笔，还有一罐红墨水，方便沈书聿给学生判作业用。
送去的时候沈书聿还在上课。语文课，黑板上写满了字。宝平念得来的不多，但他觉得书聿写的字很漂亮，方正秀气。看着看着视线就停在了对方的脸上。
下课铃响，宝平朝他招手，拿出小袋子递给他，“给，钢笔。”
“你去城里了？”沈书聿有点惊讶，看他额头有汗，估计才上来，于是从兜里找了两张纸递给他，“汗，擦一擦。”
宝平接着纸，却直接用袖子抹，“上午带我奶去体检，顺道就买了。”
“奶奶身体不好？”
“没有，是定期体检，她年纪大了，这些要注重起来。”宝平把面前的本子推到他面前，
“真孝顺。”沈书聿对他笑，试了试手里的笔，“好用。宝平，谢谢你。要不在我这吃午饭，我弄了小火锅，特别香。”
“不用。”嘴上说不用，龚宝平心跳得极快，沈书聿只要对他笑他就莫名害羞，说话也是，对视也是。宝平指指不远处的三轮车，“我奶做了午饭，我回去吃。”
“上次就该留你吃饭，”沈书聿拉着他的胳膊往教学楼后面的平房走：“你能吃辣吗？火锅有点辣，但真的很好吃，我从我家那边带来的火锅底料，这边买不到的。”
宝平最终还是留下了，沈书聿给钢笔钱，宝平又不要，说顶饭钱。这话把沈书聿逗得直想笑：“那你可得在我这多吃几顿。”
话是这么说，宝平走的时候，在三轮车坐垫底下看到了沈书聿塞的五十块钱。
夜里龚宝平又睡不着了。
沈书聿的火锅确实辣，把沈书聿的唇辣得红嘟嘟的，额头鼻尖都是汗，莫名显得人……
更好看了。
宝平，不能再乱想了……龚宝平在床上扭，抱着枕头往脸上压。
沈书聿是怎么长得那么好看的。
这以后他更加频繁地往山上跑，以旁听为由，坐在教室外的窗边听课。
可他的眼睛哪里都不看，全神贯注落在沈书聿的身上，不知道在傻乐什么。
他偷偷问这些学生知不知道沈书聿的聿字怎么写，学会了就一笔一画地写，比写自己名字的时候认真百倍。
“你老看我做什么。”下课，沈书聿过来趴在窗边看他。
龚宝平连忙把写满名字的纸塞裤兜里，紧张地瞧他。
沈书聿拿了一个新本子放在宝平面前，“边听边写才有用，光看我没用。”
“好。”龚宝平捏着本子，没话找话：“刚才那首诗什么意思，我来晚了没听到解释。”
“想知道啊？”
“想。”
沈书聿看他笨笨的，总想逗一逗：“不告诉你。会背了我就跟你解释明白。”
宝平回去认真背了一晚上，第二天傍晚才过来，那时候都放学了。沈书聿在整理讲台，宝平进去二话不说就背书。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背完了他问：“书聿，我背的对不对？我还会默写。”
沈书聿没料到他真会去背，笑他闲得没事做。他一笑，龚宝平也跟着乐，一米八几大高个显得憨憨傻傻。
两人一前一后进平房，沈书聿想起教案没拿，折身回来，不慎和身后的宝平撞了满怀。
宝平比他高出小半个头，这一转沈书聿额头磕着了他的唇，被牙齿顶破皮淌血了。
沈书聿还没呼痛，宝平捧着他的脸，“淌血了，书聿你疼不疼？别动，我给你找纸。”
本是一件特别小的事，天黑后下山的宝平又来了。外边在打雷，眼见就要下暴雨。沈书聿洗漱完出来倒水，老远看到跑过来的宝平。
手里有两个黑袋子，他都递给沈书聿：“里面有消炎药和创可贴，还有感冒药，换季了，山上比山下冷。吃的也有，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随便拿了点。”
“啊？”沈书聿接过药，除了这些还有水果牛奶以及各类小面包，他狐疑：“专门来给我送的？”
“嗯，再怎么也是我给你磕的……”
“没什么，我都不疼了。”
宝平可不听，推沈书聿回屋里，“我给你抹点消炎的，要是不管，明天起来发炎就痛了。”
“你真会大惊小怪。”沈书聿坐床上，仰着一点下巴，让额头的口子迎着光，宝平能看得清楚一些。
消毒有点痛，沈书聿扶着他的胸口，想躲开，宝平哄着说马上就好。沈书聿突然就乖了，脸色如常，耳尖有点烫，定定望着这个大惊小怪又极其专心的男人。
“宝平，我认生，第一次来你们庆阳村有点不知所措。”沈书聿话音小声，默了一会儿，“现在觉得，庆阳村挺好的。”
“你会不会想家？”龚宝平看他一眼，低头找创可贴。
“不想。”沈书聿突然不说话了。
外边的雨彻底下下来，打得玻璃窗动静特别地大。他担心龚宝平怎么回去，山上的路不下雨都难走，下雨只会更危险。
“宝平，今晚你凑合在我这里睡？”
“啊？”龚宝平的脸唰地红了，支支吾吾说：“我等雨小就回去，不妨事。”
但，雨一直不停还越来越大。
宝平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和沈书聿躺在一张床上，盖着一床被子，他还碰到了沈书聿的手。
宝平睡不着，满心满意都是不能碰着旁人。
沈书聿似乎察觉到了，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不小心就碰到了宝平的。
宝平惊了一跳，连忙缩走。
沈书聿笑：“我是病毒啊。”
“不是不是，”龚宝平慌忙解释，“我怕挤着你。”
“我要说的也是这个，床很宽，你可以往我这边睡一点，不然你翻身就掉下去了。”
于是龚宝平往里挪了一点，挨近他。他一直觉得沈书聿香喷喷的，被窝里更香，好闻得很。闻着闻着来了困意。
第二天醒来，他竟是搂着沈书聿的姿势，那张漂亮的脸近得很，低头便能吻到的近。
沈书聿还在熟睡，宝平不知谁给的胆子，一点点低头，贴着他柔软的唇亲了亲。沈书聿在他的唇离开时突然睁了眼，走廊有光，从窗透进来晃眼得很，他往宝平臂弯里缩，含糊问：“几点了。”
“五点都不到。”
“嗯。”沈书聿这才感觉到腰上搂的手，抬脸迷茫望着宝平。
宝平抬手帮他挡光，“你睡，我知道你七点半起，到点我叫你。”
“嗯。”沈书聿按下他的手，自己拉高被子盖住了脸，“冬天一到，谁跟你睡有福了。”沈书聿重新闭眼，“你跟个暖炉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