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正和四年。
盛京锣鼓喧天。
鸣稠的五月,绿意像被泼上浓墨,越发嚣张和挺拔。还未带过多热意的微风吹拂枝杆,植株晃晃间最上面的花朵醒神。盛京的鲜花虽不如南方多样,但它们被龙气温养,就连拇指大的野花也饱满又娇艳。半吐苞的花香不如蜜甜,多的那份涩,让人恍觉还在春天。
天家的五子楚怀行去岁在差不多时候领兵出征,离城时还是努力捏好缰绳,微皱眉宇的少年郎。一年的布谋杀伐让他变了模样,城中百姓再见着铠甲的他,只觉带冷笑的皇子英俊肆放。当今太子曾在密信里轻斥弟弟,为将者要用好手里的兵,多对生命施以怜悯。楚怀行回信,提笔挥毫后仅一个大大的“否”字,力透纸背。他本就自我过分,打仗时又从死人堆里钻出来,就算战役里无一处行差踏错,也改不了初心。
皇子轻哂,眼眸里满是对生命不敬的煞气。
百姓欣喜,随喜庆激昂的音乐在街道的两边站定。儿童声音琅琅,好奇问父母即将走近的人物。“五皇子啊。”女子如是说,片刻后又想起胜利的喜报。她抚摸自家孩子小小的发髻,再补充,“一位我们尊敬的、打胜仗的将军。”
稚子或许并不明白母亲话语为何意,但他清楚欢喜的重量。三两的同龄人丸子头上包了红布,短短的手上有庆贺的丝带,它们舞着、动着,在天真的欢声笑语里迎来了赤色的汗血宝马。
带领军队大伙全胜的王爷坐在上方。
皇室的妃子大多漂亮异常,不是绝色便是有独特味道的美人。太祖为众生代表,更重魅力品格,几番血统的轮换后,盛世出生的皇子公主们容貌都不平凡。
楚怀行离京前是有名的浪荡子,无数人倾慕于那双含情的狐狸眼和讥诮的薄唇。多少有心者扫榻,愿披苟且的骂名求他亲泽,而五皇子万花丛中过,不稀得择其中任何一朵。
巡街不比打仗,慢行的速度让为首的楚怀行多了些无聊懒惫,他内力深厚,为打起精神筛着人群里的语言。称赞、称赞。嗯?楚怀行眉头微动,听到一处传来异音。
“他这般正气威严,想必是改悔了。”
说话的是一位青衫的白净书生,他朝兵骑的方向端起脸色,审判的鼻孔也朝天喷气。长得不如何——德行不如何——夸张的倨傲。他在审判谁?盛京又何时养了这样的酒囊饭袋,楚怀行在心中冷笑:混账。无一点儿读书人清正的门风。
”那个绿蛤蟆说我改悔。”楚怀行在轰耳的锣声中问随行的下属,“我改悔了什么?”
三月前的最后一场战役作为主帅的楚怀行深入敌阵,在将蛮夷王族血脉屠戮殆尽后消失在满是尸首的战场里,他的亲信苏木把他从尸海里刨出来,托着后脑勺的手掌上全是鲜血。大胜的第四天楚怀行在神医的圣手里清醒,没有表现出任何后遗症。直到楚怀行将一碧色玉佩系在腰带,苏木的脸上才出现了异样。
“你看我似看鬼。”楚怀行言语幽幽,“惹我不喜眼珠扒了。”
“不不不不……”苏木语无伦次,“主子。这、这玉佩是——”
他咬到舌头,拧了大腿一把才堪堪继续:“是,小公子的。”
“小公子?”楚怀行用拇指摩挲通体剔透的玉,“那是谁?”
苏木的下巴彻底掉了下来。
鼓声仍在继续。
楚怀行没在第一时间得到回答,落后几步的苏木讷讷,一张刚毅脸上是少有的五颜六色。“关于那位小公子?”楚怀行猜出答案,他环视四周,“如果我和他真如你所言是不容与水火的死对头,这样盛大的看戏日子,他也该出席。”
苏木:………
他实在不知自己的主人打的什么主意。
因楚怀行不记得,苏木那日愤愤说了很多桩楚怀行和玉佩主人的交恶,可这位大将军没听进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血海仇深,他将手中玉佩捏得发热,才不经意地说:“原来我很讨厌这个吗?”
“可为什么现在,我越看越觉得顺眼,越看越觉得欣喜?”
二
巡街的行程已经过半。
苏木中途消失了一会儿,没多久那鼻孔向天的文弱生没了踪影。他的朋友步伐踉跄,和拥挤的人群背道而驰,一书童看见面色仓皇的他,便将此事当做奇趣说与自家的公子听。
主街最大的酒楼的厢房里,陆道青悠然品茶。他的好友卫宁闻言哼哼,在话完尽后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尚书之子打开折扇扑扇两下:“定然是听到人嚼舌根了吧?皇子真是,出去一年后还是那么睚眦必报。”
“文静。”一身锦衣的陆道青在愈发剧烈的哄闹声里弯了弯眉眼,“慎言。”
卫宁只好囫囵塞下糕点,绿豆糕清甜的口味消解了他的戾气。卫宁抬头去看陆道青,友人垂目,露出的些微不耐让他琢磨不透。
厢房外侧的珐琅彩窗,还是紧紧关着。
楚怀行和陆道青有过节,京城人人都知道。
或许是天生的八字不合,两人在见第一面时便双双跌入水中。那年楚怀行七岁,比陆道青大一岁零二个月。寒冬腊月的天,陆道青因身上的狐裘落入池塘的更深处。率先被救起的楚怀行身体无大碍,呛水昏迷的陆道青却在之后的几天陷入高烧,他本就有些先天不足,这下更是闯了次鬼门关。
有人目睹是楚怀行先一步将陆道青撞进池中,而陆道青为常年给王朝殚精竭虑的丞相爱子。帝震怒,让楚怀行在风雪里跪了半夜。
这事当年闹得极大,原因之一是楚怀行曾否认过关于他推陆道青的指控。“分明是他太狠。”御书房的私密言语不知通过什么途径传至世家,“我不过就是一句凡人之躯,那小萝卜头就与我置气,自己硬生生跳入水中。我才是被连累的那个!”
陆道青醒后失语,皇帝指着楚怀行,满脸的怒其不争。
于是楚怀行和陆道青间的梁子,在陆道青无法开口的那半个月结下了。
天子的第五子跋扈,少修圣贤而偏爱兵书,六部的小儿皆做过伴读,个个苦不堪言,连兵家的顽劣的臭小子都被折腾得直求老子丢他进军营。委屈的大臣们齐聚一处,泪沾衣襟,凶狠的目光紧盯侯爵和丞相。
皇帝罕见谄谄,只得朝自己的能臣求助。
十岁的楚怀行在解除禁足后再进太学时,便看见自己隔壁的陆道青。
丞相家的小儿子矜娇,通五经却不善骑射。他做伴读要捱受属于楚怀行的罚,戒尺打的红肿比常人难消。皇帝对自己的孩子下了死命令,在学终后,他要看到一个安然无恙的陆道青。
楚怀行看着只一点痛眼尾就通红的陆道青,发出了一声漠然嗤笑。
不必再为孩子烦心了,此后几年六部尚书的府内满是欢声。
楚怀行主战,他做事也狠厉且不留余地;陆道青抱仁,主力利百姓而非兴兵器。两人虽在一条船上却唇枪舌战,打得夫子脑仁生疼。课堂上输了便在私下找补,楚怀行提陆道青的手炉,不经意间点他用的是皇帝亲许的银霜碳;陆道青现出细腕上的半片青,未说一字众人就了悟五皇子恣睢。
他们的斗争一直到蛮夷大规模进犯边境。
楚怀行出征时还差一月满十六,匆匆从太学结业,他头上还是皇子称号,脸上却欢天喜地。陆道青饮了楚怀行膳房的一碗甜汤,连年来蛰伏的寒症爆发。他咬着苍白的唇将刀横于楚怀行的脖颈:“你害我?”
“初羽,话说的怎么那样难听?”楚怀行手拿绢布给陆道青擦汗,不在意锋利的兵刃,“刀剑无眼,我是为你着想。”
“若卿卿真顾念我。”他取下陆道青的玉佩,“见物如人,权当你也去了。”
“寒症无药医。”陆道青恨眼前这个人杀不得,“你是保我性命,还是拿我性命?”
楚怀行哈哈一笑。
“你我同枝啊,小公子。”
“祝我二人都绝处逢生。”
一语成谶,陆道青大病三月,寒症在初冬竟没再复发;楚怀行凯旋归来,未折断一腿一臂。
而皇子失忆之事,也经八百里加急传到陆道青耳中。
陆丞相疼惜陆道青,并不想在再经历一次危险的针尖对麦芒。“五皇子立了大功,他的封王必然不同于其他。”
“初羽,算了吧。丞相府树高风大,本就架上火上,陆某惟愿我儿安好。”
皇权为上,他要陆道青按下。
陆道青看眼尾已有深深皱纹的父亲,无声地点头应了。
既然要划清界限,陆道青便决定不去看楚怀行的热闹。然而他的朋友卫宁兴致很高:“自太后仙去,京城还未有这等大热事。初羽,我们不和那些家伙一路,就在酒楼里看看可好?”
他体贴地提出照顾陆道青的建议,却不知道自己十多年的好友最不喜躲藏。
马蹄声就在脚下,陆道青起身打开那扇紧闭的珐琅窗,被切割过的异彩打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像灰尘落在雪莲里。卫宁站起身,也随着陆道青的目光往下看,瞧见楚怀行威风凛凛的小半侧颜。“当真是王将。”隔着距离他依然感觉到杀气,卫宁顿了顿,显然是想到自己刚才的发言,“不记得也是好事,他日后身份地位常人难望其项背,少了纠缠,你之后也能安心准备明年的会试。”
“是好事。”
陆道青并不在意友人的摇摆,他略带病态的脸上勾起一抹笑,白雪做春水,一霎时成波光粼粼的一片:“不管是我父亲还是他人,谁都希望这笔糊涂账尽销。”
身体单薄的小公子起身。
“——文静,我该回家温书了。”
“啊、啊。好的。”
卫宁还诧然陆道青身上的苦香,他咂摸着,没看到千里马上的楚怀行抬起头。
楚怀行只抓住了属于陆道青的一点儿。
打十数丈之前他就注意到那扇关着的的窗户。
在回程路上楚怀行曾问过苏木陆道青容貌,向来沉稳的部下缄默半晌,他默默红脸,声如蚊蚋。
少年怀春,楚怀行嘴角抽了一下:“好了我知道了,该是个绝色。”
他忘记了一整个陆道青,连想象都是虚空,本来想和那面窗的人碰个照面,不想听到了他二哥燕王的秘闻。
待楚怀行了解完。再抬首时陆道青正转身离去。极短的时间里,楚怀行只看清一只手——苍白纤长,根骨分明,戴着与自己抢夺来的玉一样成色的戒指。
“苏木。”他叫刚解决完麻烦放松下来的属下。
“对于陆道青……”
“我还是觉得欢喜。”
皇帝果然很高兴。
吃过酒宴,述过军职。楚怀行的册封也顺势而下。皇五子越过二皇子封为晋王,享千顷良田,兼骠骑大将军,掌京师兵卫。
皇后一脉,一时风头无两。
成王为一喜,拜将为二喜,后宫最受宠的贵妃娘娘在帝王枕边欲讨得第三喜,没成想惹得天子动了雷霆。
因楚怀行在得知此事的第二天跟皇帝说:儿臣喜欢男的。
他知道皇帝身边也有男宠,所以为了将自己和父亲区别开,楚怀行强调:“是彻底的断袖。”
五皇子十四岁的开蒙因为抗拒选的宫女与有外家关系而停滞,又由于玩心并未放在床笫之上,加上后面的出征,后院确没有娇娘。皇帝虽对自己儿子的荒唐有所预感,但也未曾料到有这样的决绝回应。楚怀行恣傲,铮铮铁骨全用在逆反的事情里。圣人愤怒却发作不得,晋王的盛宠本就为太子造势,他如果在这样的节点上被禁足,天家的笑话能从京城一直传到边疆。
见父皇没有出声,楚怀行暗道不好,青年将军在战场上如何杀伐果断面对父亲也只是个畏惧的孩子。他摸了摸后脑勺,试探地给皇帝递出一个笑。
“收起你的狡猾相。”皇帝随楚怀行的手的位置想到他受的伤,眼神再也不似刚才狠厉,他批评楚怀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眼睛,但态度上已有所松动。“皇儿有喜欢的人?”
“心无所属。”楚怀行见有谈的余地,对待皇帝愈发殷勤,他眼尾上扬,一瞬间多了些靡靡邪气。“可也说不准一会儿还是这个答案,万一出门就碰到呢?儿臣信一见钟情。”
“嗳。”皇帝的声音凉凉:“什么一见钟情,那是色欲。”
“……”楚怀行被拆穿也不恼,他表明自己的道理,“是,我食色,适应不来锦瑟和鸣举案齐眉那套。”
守在外面的太监听到天子一句极冷的“混账!”。
“父皇。”又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儿臣不愿承贵妃娘娘的恩典。”
太监惊出一身冷汗,皇帝的声音再次软和下来:“又混账了,父皇什么时候拿你做过礼?”
“那您允儿臣?”
“嗯?执戈出去一载,倒是会和爹爹谈条件了?”
“那爹爹,我就要一个。”
楚怀行用食指比了一个一:“今后喜也好厌也好,都不再要了。”
他轻轻重复:“什么都不再要了。”
“皇城内贵胄众多。”皇帝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他板起脸,“你想要你老子难堪?”
“父皇。”楚怀行不同意他的说法,“普天之下,不都应该受您执掌?”
“哼。”天子甩袖放行,“别太过分,不可招惹有家室的。”
自此,属于楚怀行的第三喜便定下了。
苏木作为王爷随侍,地位同楚怀行一样水涨船高。楚怀行坐着步辇出宫门,或许是因为得偿所愿,他兴致勃勃地同苏木交谈。一行的宫人脸观鼻鼻观心,将听到的死死压在心里,而苏木没有那样的功力,他结结巴巴:“王、王爷。”
您浓眉大眼的,怎么喜欢男人!
楚怀行见状一笑:“走马上任还有几天,试试能不能给你找来一位新主人。”
他走下轿辇。
“——先去轩乐坊看看吧。”
轩乐坊,盛京最大的烟花之地。
琴居。
刚给定北侯世子弹完琴的柳姑娘回到自己房中,曲径通幽,她在门口听见些微叮当的流水声。“红素。”她唤自己的婢女,“我的累丝花嵌石珍珠发钗你放哪儿了?今晚胡公子要来,上次他送时匆匆,晚上要叫他瞧个仔细。”
“姑娘。”红素想了想,“前些日子您叫我放在阁楼呢,最近东西多了,现在去找怕是要找上一阵子。”
“糊涂丫头。”柳妆眉佯怒,“我记得跟你说了好好安置,赶紧去寻。妈妈最近有求于胡大人,我们怠慢不得。”
“诶。”红素一听见老鸨名字,原本还沉稳的心神瞬间慌了,“姑娘,我马上去找。”
“去吧。”柳妆眉挥挥手,“记得先给我温一壶茶来。”
红素动作很快,她将茶放进内室后去了阁楼。柳妆眉换了衣服,穿了一身休息时才穿的素纱裙。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很重的脂粉气后柳妆眉端茶走进琴房,朝坐着的人虚虚行了一礼。
“小主人。”
“柳小姐。”来人的声音清冷冷,“端着茶时不必行礼。”
“您宽容呢。”柳妆眉眼目弯弯,“但我有规矩束着才不容易出错。”
他又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
起初柳妆眉也是惊讶的。
她在几天前接到密信,说一直未见过面的小主人会来见她,叫她留意燕王动向。柳妆眉问了小主人是谁,隐卫却道她自会知道。
“不是难相处的人。”同僚看到她装作楚楚可怜的脸,还是好心地帮她定了定心神。
确实不难相处。
丞相府的陆道青,这世上顶顶心软的人。
近来丞相府波涛暗涌。
先有陆丞相劝陆道青莫与楚怀行作对,后有陆道林深夜外出。前者对楚怀行的忌惮太过,后者暗示陆家已无稳定的家宅。陆丞相从龙,一直受皇帝驱使;陆道林在京城任左春坊庶子,亦是正统的刀剑。陆道青和父兄不同,他一是次子,二为皇子伴读,虽然楚怀行和当今太子一母同胞,可权利的争夺有时大于血缘。陆道青虽和家人同路,但只要一日未正式被帝王承认,他就接触不到陆家权利的最中心。
可眼下的桩桩件件无一不透露着诡异。
观星台的星梵曾在楚怀行回来的那天给陆道青算过一卦,他静默良久,最终也只留下“绝处逢生”四个字。陆道青想要追问,好友却在泄露天机的第二天发了高热。绝处?现在的陆道青无论如何也和这两个字挨不上边。要说朝政,他并未入局,身边的朋友也不在各方势力中;若说身体,他虽依旧孱弱,但楚怀行的一剂猛药给了他康复的机会。陆道青没有任何能让人抓住把柄的事情,他排除了自己,目光很轻易就落到陆家。
陆氏一族得圣眷多年,升无可升,只要为帝王马首是瞻,泼天富贵至少可维持又一个三代。
陆道青以为自己的父兄明白,直到他在家中的庭院里看到了一角属于王侯的衣袍。
陆道林的背后该是太子。陆道青不如哥哥见太子次数多,可他和太子的亲弟弟相处了六年。出征前的楚怀行和太子的身量相似,仅在个头上稍逊一筹。皇位的继承人如他父亲一样擅骑射,自少时起就是昂首的威严姿态,楚怀行亦是如此,只是脸目比起前两位令人反胃许多。陆道林身边那个太温润,细细一看还带着些佝偻。
陆道青太熟悉楚怀行,几乎一刹那,他就断定兄长出现了摇摆。
陆丞相规训他,想必也默认长子的选择,但他这样到底是被迫还是自愿?究竟是因为什么在这样好的时候冒险?陆道青在书房里静坐良久,回过神来后背上的冷汗让他发了一场不大的风寒。
柳妆眉是和陆家无关的、只靠陆道青的暗桩。烟花地多藏腌臜,无数消息在酥手和床笫的掩护下传递。陆道青头次调查自己的亲人,发现陆道林在他生病的那段时间来过轩乐坊几次,他销声匿息几月,却又在楚怀行宣布班师回朝后卷土重来。
“号钟。”陆道青叫柳妆眉的另一个名字,“前些日子我叫你留意琵琶姑娘和燕王的动向,你传信来说有发现。我想知道,他们有什么动作?”
京中势力一向错综复杂,轩乐坊亦被安插很多耳目。柳妆眉微微皱眉,她快步上前,启唇小声朝陆道青说:“燕王殿下……”
她还没来得及说下面的,琴居的入口便传来一道放肆笑音。
“听闻柳姑娘古琴为京城一绝,姬珩从边境来,连日奔波实在疲累。张妈妈解语果然一绝,现下某正需要这样的天籁解乏。”
张妈妈,轩乐坊的老鸨。
“您太快夸奖我了。”张妈妈的声音也传来,不过再无面对其他人时那样从容玲珑,近乎是畏怯的,她道:“公子喜欢就好。”
陆道青在听见外面男声的一瞬间便僵了肩背,他轻轻摇头按下大惊的柳妆眉。暗卫现身,语气里罕见的有了焦急。
“小主人,回去的路被苏校尉堵住了!”
张妈妈的喊声更近:“柳儿,来贵客了!”
“妈妈。”柳妆眉也遥遥回应,“我刚歇下,请客人允我梳洗一番。”
“小主人。”柳妆眉重新看向陆道青,为确保迎胡家的保护网张妈妈让她好好休息,按理来说再高官职老鸨也能转圜,这样的变数……她豁然明悟。
姬珩。王行。
“把他迎进来吧。”
陆道青脸上添了两道病态的酡红:“放心,我会保你平安。”
柳妆眉咬了咬唇。
她根本不担心自己。
红素跑了回来伺候柳妆眉更衣,一盏茶后只用素簪挽住头发的清丽姑娘走出纱账。姬珩正在饮茶,他目光落在房内精巧的竹排流水摆件,直到柳妆眉走近,才虚虚看了身姿袅娜的她一眼。
“柳儿姑娘果然美如天神。”男人示意张妈妈离开,“姬珩叨扰了。”
“红素。”柳妆眉稳住心神直视那双明显淡漠的狐狸眼,“你也出去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再伺候。”
“你家主人在书房里?”待众人走尽后,楚怀行放下茶盏,“弹琴。什么时候我和他谈完了,你什么时候停。”
柳妆眉还欲说些什么,楚怀行抢先一步将食指置于他含笑的嘴唇。晋王虽有笑容,脸上却不带丁点松快:“噤声。”
“楚怀行。”书房里传来生冷的一声,“你进来。”
楚怀行关了流水摆件的机关,房间里再没有叮当脆音,柳妆眉取出琴。
悦耳的声音被续上。
暗卫受陆道青的令已进入密室,楚怀行走入书房只看到一个端坐在座椅上的陆道青。
“卿卿怎一副桃花粉面?”楚怀行弯眼,他兀自坐到桌子的另一边,给自己斟了杯新茶,“莫不是心仪柳娇娘?”
“胡言乱语。”陆道青横眉去呛,“简直不知所谓。”
“哦。”楚怀行拉长了声音,他偏过头去看陆道青,“原来是不喜欢我。”
“王爷。”陆道青不欲让楚怀行兜圈子,他闻着对方身上的檀香,只觉得头脑昏沉,“莫说这些旁的,您今日贸然扰乱我,所为何事?”
“卿卿不知道吗?”
楚怀行假作讶异,他重新起身走至陆道青的跟前,抬起他下巴后熟练地用手轻揉陆道青的太阳穴。
“父皇啊——”
“将你许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