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十月,天地异变,毕宿陨落,火光漫天。
百年难遇的重大气象灾害来势汹汹,短短两个小时的反应时间,再抬头,屋外就已经变成一片震撼奇景——黑云压顶,雷鸣阵阵。
大风裹挟着暴雨,一阵一阵击打在脆弱的玻璃窗上,却浇不灭那毫无理由的漫天大火。不论是广播还是手机里的新闻,都不断重复叫人尽快进入建筑物内避险。
“咚!”
响亮到有些可怖的声音从天花板传来。伴随着吱吱啦啦的拖动声,尖锐到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604户的老王终于坐不住,打开门,打算看看楼上到底什么情况。
打开门时,楼道里声响更大。他已经做好了楼上家里没人,或者正在进行小型室内抗震救灾的准备。
但是万万没想到,当他走到楼上时,704户的门口,已经围了好几个人。
一个个穿得和古装影视剧似的,防盗门没关,他们面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无一人敢上前。
老王小心翼翼走过去,终于看见室内那残破不堪,令人震撼的景象。
发出震动的源头,并不来自风雨。
室内,靠近大楼外部的一整面墙都仿佛被什么东西劈开,只剩一道漂亮的切面,以及一个悬停在空气之中,漆黑深不见底的黑色球体。在它作用下,屋内沉重的家具们都在诡异地被它吸入其中。噪音拖在地上,像是一种屈服。
唯一没有受到牵引的,只有一方震动的星盘。
以及一道站在球体前方,面向风雨,却巍然不动的704户背影。
玄色衣摆翻飞,发丝飘扬。那颀长身影没有回头,抬手召回长剑,从破损墙体处一脚踏空。
霎时间,一道闪电安静撕裂视野。
时间倒转,天地重启。
风山渐猛地睁开双眼。
“嘶——”
靠,差点被太阳闪瞎了。
阴云消散,耳边依然是一阵杂声,听不清声响。他先是痛苦闭上眼睛,又捂了捂耳朵,发现不是雷鸣未散,而是吵吵闹闹一众游客。
一道女声在他面前小声嘀咕着:“怎么回事?突然就不吭声了。”
男声不屑回答:“死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风山渐心想。
他在哪?
世界逐渐在眼前清晰,魂体归位,他却一时间有些喘不上气,坐在板凳上,单手撑膝缓缓弯下腰去。
哦,对,他斩开时间回到七月份来了。
他,风某人,本是一个逍遥自在的剑修,虽然在现代说自己是剑修很像诈骗,但他确实是。
今年十月,按照天道运转,既定的规律,他风山渐的寿命本应结束的。
当然,他对此没有任何不满。
结果享受生活,一直等待的日子到来时,他左等右等,躺在床上可乐都吹了好几瓶,打嗝打得停不下来,却愣是一点动静没有。
掐指一算,大事不妙。再一抬头,火光漫天,毕方神鸟在雷鸣下散尽,一时间百鸟哀鸣,天下大乱。
应该已死的风山渐啥事没有,反而是他曾经的上司,毕方星君,连带着整个毕鸟宿一起陨落。
而站在落地窗边,时隔辞职后的百年,他最后遥远见了毕方一面。
死状不大好看。
看着人间满目疮痍,风山渐这回才是真有了那么点怒意。
他们修道之人,一向顺应天道而行。不要什么大慈大悲心肠,也至少不该犯下如此逆转天道之事。
于是他当场一剑斩断时间,重返过去。
不仅是为了拨乱反正,也是为了回来看看拎不清的前任领导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真的是……”他忍不住扯扯嘴角。
别人重生回来大多为了救自己,给自己改命走上美满人生。他却回来让自己好正常死掉,顺便救前任上司。
任谁听了都得发他一个舍己好员工勋章不可。
如今,风山渐扫一眼四周,自己身前正摊着一大片红底黄字塑料布,上写:不用说一句话,算出你姓什么。
八十一日前的现在,他正在用简陋的街头骗钱法子摆摊。
面前还有客人,衣着鲜亮的小姑娘正举着卡片,似乎对他这突然一动不动的状态很惶恐,拉着男朋友,不知道该不该跑。
风山渐随眼一瞥卡片,总算开口:“姓董。”
他揉揉脑袋,稍微一活动,只感觉浑身上下每根骨头都在抱怨。前面客人却毫无知觉,惊喜“哇”出好几声,拿着手机当场扫码付款。
也不知道他这身体还能撑多久。
“你就是身上没有一点阳刚之气,才被这种人天天骗钱,”小姑娘的男朋友拉着她,故意抬高声音,引得周围有人看过来。“付个屁钱,我去搜了,就是个魔术道具骗钱的而已。”
小姑娘“哎呀”一声:“别说了,就五块钱的事儿。”
风山渐太阳穴一跳。
本就因为破开时间难受,这下吵得更是头痛。他抬起视线,顺着那根指到他鼻尖的手,看向年轻男性。
只是稍有些烦躁的一眼。
锋利目光从发丝之间透出,分明看上去是并不多么强壮,甚至漂亮到显得清秀的长相,却让年轻男人下意识缩了缩手。
与出生于和平年代的人截然不同,仅仅是夹带一点警告意味,就散发出一种浓烈的危险气息。
“怎、怎么了!”年轻男人吞咽一下,视线挪到这人腰间挂着用来装饰骗人的剑上,声音小了不少。
风山渐重新合上眼睛。
换做以前年轻气盛的时候,先别提有没有人敢这么做,光是这种动作摆出来,今天就得见见血。
但今时不同往日,是现代法治社会。
人老了,当然主要原因是他确实也快成为“死”骗子了,基本已到达无欲无求的境地。
于是风山渐反而笑了笑,好脾气说:“不付就算了,走吧。”
这下一时间谁都说不出话来。
阳光下,他自顾自后仰身体,靠在后面小花坛的沿边上休息。
小姑娘脸上尴尬通红一片,赶紧扫钱过去。飞速拉着男朋友撤离,三步一回头,连连给风山渐点头致歉。
风山渐没睁眼,随手朝她挥了挥。
自打开始等死起,他就再也没用过“天”这么短暂的时间单位来生活。
如今八十一天的限制架在他脖子上,只要这样转眼即逝的时间,毕方就会陨落。仿佛是裂到脚后跟的悬崖,稍微走慢一步都会被时间吞噬。
等周围看戏的人也渐渐散去,风山渐总算勉强压下身体的异样。
他晃晃悠悠起身,随手把木凳往胳膊上一挂。
周围行人各有姿态,或行色匆匆,或与友人嬉笑打闹,唯独他表情淡然。分明是距离死期最近的人,却全身都沉浸在暖风之中。
毕方。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风山渐就从心底产生出一股无奈来。
假如这件事放在百年前,他保证一刻不耽误,立刻跑到对方面前去把知道的劈里啪啦全说出来。
他们以前,就是这样的关系。
那只青色羽毛的单足神鸟实在非常不好惹,他还记得自己刚被分到毕方手下时,更是靠近就要挨大翅膀扇。
烦躁时,那只鸟还会用锋利脚爪一把将他钉到地上去。
巨大黑影展开双翼,仿佛将整片天空笼罩,锐利金眸锁定。那足够在任何坚硬物品上留下刻痕的爪刃深入章莪山的玉石之间,紧紧贴在他脖颈边。
被削断的黑色发丝缓缓落下,还未触地便被火焰吞噬。
毕方缓缓吐出一个字:“滚。”
而风山渐仰躺在地上,笑着晃开周围火苗。
后来他发现毕方带火翅膀下面的羽毛都是软的。挺暖和,吓唬他的火焰也只是烧几个衣服洞,要不了人命。
虽然领导脸色相当不好,处于一种随时啄死人的表情,但没真被啄,风山渐就毫无底线地继续动手动脚,直到自己整个人都埋进漂亮羽毛之中。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毕方看着他,虽然是肯定句的语气,却仿佛是一个疑问。
“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他相当大逆不道又理直气壮道:“在玷污您的贞洁!咋啦!”
当然,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虽然是抱着骂前任领导一顿再顺手救他一命的想法回来的,但实施起来到底是有点难度。当初辞职很潇洒,临走时候还狠狠阴阳怪气了一顿领导。
事到如今再恬不知耻跑回去和领导聊天,实在尴尬,对方也不一定愿意见他。
思来想去,风山渐一边往自家山上走,一边摸出现代伟大发明,将散落满地隐士修道之人集结起来的重要工具——手机。
【重金悬赏毕方星君近期行程安排,价格好商量。】
他刚发出去,就有几个认识他账号的人主动找上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和星君和好了?”
风山渐扫一眼消息,就觉得吵到眼睛。
“和什么好,本来就没发生什么事。”他回复道。
当年算出死期后,和所有悲哀打工人的选择一样:辞职,毫无犹豫地辞职。
辞完职,前脚刚从那边一帮神仙的地方回到人间,后脚就莫名其妙传出来他们闹掰的消息。
“谁快死了还要给老板打工啊?”风山渐诧异道。
认识的人纷纷摇头道:“如果是给神鸟打工,我死都不下山。”
显然并不能服众。
这件事随着时间过去,传得越来越离谱,甚至达到一种风山渐要不是当事人,也要相信他和毕方正在为了一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经历吵架找替身和好分手再和好再分手,最后彻底老死不相往来的悲惨BE故事。
他连续翻过多个类似疑问,最后,终于落在一条稍显正常的私聊上。
【我有毕方星君近期情况,你具体能出多少?】
风山渐对着手机思忖片刻,发过去一个足够普通人一年之内吃喝不愁的数字。
“如果足够重要,还能再加。”他说。
【……】
【认真的?】
风山渐当然是认真的:“说。”
于是那边犹豫了片刻。
一条消息弹出来:
【传言,毕方星君最近丧偶】
风山渐:?
【还是办公室恋情。】
风山渐:??
他站定了。
对着这条消息,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看了五遍,最后乐了。
他问的是情况,不是婚恋情况,更不是桃色传说。
什么人才会闲的没事,要去打听前任上司的奇怪办公室恋情啊?
嗯……他想了想,抬头看天半晌。
可又有谁能拒绝八卦上司呢?他决定不控制这人之常情的好奇心,又问:“……和谁?”
毕宿手下有星官十五个,一百八十五颗星星,向来一视同仁,从没见他偏爱谁。真要搞一视同仁的办公室恋情,判个聚众in乱都能判到牢底坐穿。
那种高岭之鸟,到底哪来的情商去谈恋爱?还丧偶?
开玩笑,恐怕他风某人丧三个偶了,毕方都还没找到对象一根鸟毛。
听他上钩,那边神神秘秘,笑声透过文字,发出一种终极狗仔队的专业感:“想知道?”
风山渐相当好脾气配合他:“特别想知道。”
充分满足了自信心,那边于是豪爽又抖出一条惊天大秘密:“那自然是——神鸟当年的下属,剑道天才,半步真仙,风山渐。”
他说得相当自信。
风山渐本人:……
要不是他是当事人,且不幸还活着,他就真信了。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他就多余追问那么一句。
反手拉黑骗子,风山渐闭上眼睛缓了缓,又忍不住乐。
他要是真被“丧偶”了那还挺好的,至少现在就不会因为重返时间而发愁了。
回山吧。风山渐手臂上挂着个凳子,慢悠悠在太阳下溜达。
虽然理性上知道很紧急,但常年悠闲度日的结果就是——情不自禁地想要等等再说。ddl都烧到眉毛了,却还想再玩五分钟手机。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周围忙碌的人与他擦肩而过,个个都走得比他快。
反倒是他一个快死了的人,才开始享受活着的时间,实在可惜。
不过这样当普通路人的情况也很快结束了。刚回山,山上那群挂他名号的“徒子徒孙”就开始热热闹闹起哄起来,阴阳怪气,说师祖总算在外面野够了,知道回家了。
风山渐挨个儿目测他们长高的速度,随口说:“倒也没有这么严重吧——你们师姐呢?”
“师祖。”
一道清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几乎是条件反射,风山渐稍微挺直了点腰板。
“啊——”他僵硬笑着回头:“好久不见?”
三十来岁的女子衣着干练,腰带里随意插一把木剑,站在原地看他,一声不吭。她似乎是得到消息跑来的,呼吸比平常要快很多。
对方不讲话,风山渐挠挠脸颊,只好装傻道:“回、回来看看。”
“八年,零三个月。”白蔹忽然开口。
风山渐眨眨眼睛,反应片刻,意识到她说的是他有这么些日子没回来过:“……是吗,八年啊……”
上次他好像就是一别到最后,再也没回来过。
这么想想,今天回来一次也算是最后道别了。
白蔹则叹口气。
八年间,一半的员峤山都纳入景区规划里,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过不了多久,传说是剑道第一大派的这座山,早晚也会成为普通景区背面的农家宴小山村。
而这个总是满口说快死了快死了的师祖,却能悠哉游哉八年后云游回来,还当作前一天刚刚见过面的模样。
就算是得知自己师门要没了,也只笑盈盈道:“这不挺好的?你做饭那么好吃。”
什么都会变,他从不执着于让什么变成永恒。
但只有一件事白蔹很确定,那就是风山渐,他们长命的师祖,总在令人操心。
就是因为总这样咸鱼度日,才离正经社会越来越远的!
“每次您回来,都是为了让我们这群被放养的给您办事,”将起哄的小辈赶走,白蔹走到他前面去:“您不回来的这八年里,母亲每天都在问我您下山以后会不会自己穿秋裤。”
确实没穿过,风山渐马上认错:“对不起啦。”
白蔹问:“这次又是什么事?”
“……”服软失败,风山渐只好坦白:“毕方星君最近怎么样?”
白蔹惊讶挑起半边眉毛:“和好了?”
风山渐:……
他说:“烦呐——”
第二个字还没完全落下,又被白蔹一个瞪眼给瞪了回去。
“端正您的行为,不然小辈们看了马上就会学坏。”
风山渐听得头大,当年毕方星君也天天要他端正,他都没在听的。结果转头又被自己山上的小朋友教育。
“你们帮我留意一下,他最近都在干什么,去了哪。”他勉为其难站直点。
遇到正事,白蔹从来不多问:“我马上去联系其他人,这次您会呆多久?”
她问完,就听见身后脚步声停下了。
“啊……嗯,现在确实是紧急情况。”风山渐有些愧疚,往常虽然来得少,但也都会留很久。这次却有个时间限制放在身上,让他连怎么安排计划都开始无所适从。
他站定脚步,不再前进:“有什么关于毕方最近动向的消息吗?”
这个态度,看上去是打算即刻就走。
白蔹一愣:“茶也不喝了吗?您难得回来一次,大家应该都在等着跟您说说话。”
风山渐看向旁边冒出的几颗毛茸茸脑袋,说:“下次吧。”他一笑:“这里交给你就足够放心了。”
下次,对于师祖来说就不知道又是多少年,白蔹垂下眼睛。
“怎么又是这种反应。”风山渐目光落在她腰间偏小的木剑上——有明显使用痕迹,却没有什么磕碰。
他随口道:“反正解决掉毕方的事儿再回来也不迟。”
说完,白蔹的面色一僵,随后思考片刻,像是做下某个决定:“毕方星君最近……确实是有些奇怪的……”
风山渐正色:“说。”
白蔹犹豫道:“听说……在章莪山遇有生命危险。”
反正还有八十一天,现在就算有什么危险,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吧?
风山渐有些恍惚地来到章莪山下。
他养大的孩子他知道,白蔹是绝对不会骗他的性格——但是,但是,这也太玄幻了吧?
一个星君,在自家地盘,遇生命危险?
还正好是他刚返回时间的这个节点??
吓得风山渐连起三卦,卦象一个比一个奇怪。
只从解卦来看,毕方不像是什么必死的局面,反倒是他自己八十一天后的死期更加稳固了。
虽然仍存在某种怪异之处,但本着拨乱反正,顺便救鸟一命才回来的风山渐,实在没办法不当回事。
“本来还想多打听几个星期再说的。”他叹出口气。
薄底鞋踏上章莪山遍地的玉石,发出清脆声响。
正式踏入章莪山的瞬间,一股冷气便从脚底攀升而上。
拨开掩埋山路的碎石,多年不见,不知道为什么,风山渐总感觉这章莪山比以前还要荒芜很多。
虽说曾是寸草不生之处,可身兼火神与木神,以前毕方经常出没的章莪山高低还是有点草木生长的。
至少他在的时候还有。
但现在却满山荒芜,没什么光亮,就连萦绕峰顶星君殿的火光也明灭不定。
整座山都仿佛笼罩在一片死气中,他一路向上走,甚至被即将腐坏的枯树三番五次阻挡去路。
周围细细簌簌,仔细能听见有声音正在不远处跟随他脚步移动。
并且不止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下一刻,风山渐随手折下一段挡路枯枝,微风拂过,反手插进背后偷袭的异兽嘴里。
“嗯?”
手感不对,他回头,这才发现插浅了,没能一击毙命。一只长刺牙的硕鼠滚落在地,疯狂挣扎。
破开时间对他造成的伤害还是远比想象中要大。
“哇,老天留你一命。”风山渐蹲下身,单手制住硕鼠头。几根手指插进它嘴里,将那段枯木从里面拔出来。
可是一只普通异兽,怎么会来主动攻击他?
一道血丝顺着手指垂落,他抖抖半死不活的硕鼠,认真观察动作痕迹。
没有被控制过的不自然。
异兽不会说人语,更不通人性,发觉口中异物消失后,发出一声尖叫,生生扒拉开那只手,转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再抬起眼时,章莪山的玉石之间,已经不知何时围拢过来一群面相奇异的异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风山渐捻掉指尖血迹。
很不对劲,只有在护佑整座山的毕方无法压制它们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群养不熟的小动物,当年还会看在毕方的面子上让他搓搓毛,现在毕方不管它们,一个个的,全都凶相毕露。
这其中,哪怕跑掉一只,都会给人间带来或大或小的灾难。
而现在全都围拢在他周围。
那毕方呢?
在这棘手的情况面前,他正想着,上空忽然又传来一声尖锐鸟鸣。
极度有辨识性,那是毕方的叫声。
风山渐一顿,又猛然抬起头。
一道红光随之亮起。
在这短暂的耽误中,天色骤变。
遥远能看见曾经任职过的星君殿——曾是一片恢弘的场所,此刻却被一只太阳般的火球腾空顶破,倒塌下去半边。
而火球正中心,正是发出阵阵尖锐鸣叫的毕方鸟。
肉眼可及的天空都被这片奇异之景染成橘红色,仿佛第二次日出。
“……不是吧?”风山渐低喃一声。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奇异而又震撼人心的景象。
可能到死都不会忘记,在他斩开时间以前,毕方就是以这样的姿态陨落的。
在象征一切结束的雷云之中,全身燃烧火焰的神鸟展翅高飞。它点亮阴云下的天空,却终究是被自己身上的火焰焚烧殆尽。落到地面时已经一片羽毛都不剩,成为世间尘土,被雨水随意混进泥里。
这样的结局,不适合这样优雅又带着点傲气的生物。
所以他回来了。
结果刚回来,就看见这只鸟又要被谁烧死了?
这难道不是八十一天后才会发生的事儿?
这下风山渐不敢再慢悠悠溜达了,向着火球方向,抬腿就要跑。
然而周围挡路的异兽不是吃素的。他余光扫过,拇指在腰间始终挂着当摆设的长剑剑柄上一蹭,犹豫片刻,并没有拔剑。
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里。
兴许是手上沾了硕鼠的血,刚出去几步,周围异兽纷纷跟上来,又不约而同离他远了不少。
它们的行动并非致命,仅仅是为了延缓他赶上去的节奏而已。
好在上山的路他熟,风山渐一路加快脚步,向最上方的星君殿直奔而去。
越是向上,那股灼烧感就越重。
就连异兽们的围拢也越发有了逻辑和条理,仿佛是有个指挥官正在暗处观察一般。 穿行在崎岖山路里,身后异兽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向左行,有拦路硕鼠。
向后退,有飞驰而下的长嘴之鸟。
风山渐眉头慢慢蹙起。
不行,这样是赶不上的。
阴云逐渐从上空凝聚起来,隐约雷鸣。
夹在在明与暗之间,神鸟即将经历天地间最为盛大的送别。
在枯木玉石山路上,风山渐偏头,躲过异兽试探性的一击。
他要跑上去,还要将毕方从里面拖出来——先不提到底应该怎么只身进入那种离谱火球之中,章莪山太大,事到如今靠两条腿往上吧嗒吧嗒跑,显然是来不及的。
这不是什么靠毅力决心勇气就能完成的事情,他是个人,让他去追一只鸟显然不讲道理。
仔细想想,事情本身就很奇怪。
章莪山的异兽生性自由,以前连毕方的话都很少真心去听,更别提遵从谁的命令。
而且不知为何,风山渐心中总隐约奇怪,按照他的记忆,现在的毕方不应该遇到什么大事才对。
而现在,简直就好像知道他会来一样……
知道他会来?
风山渐逐渐停止脚步。
而他身前身后,满山异兽都小心翼翼地靠近着——就算闷着一口气真的挨个与它们打过去,也绝不可能赶上。
不管是跑还是迎,都已经没有可行性。
已经接近峰顶,火焰烤得人皮肤不大舒服。风山渐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最后,抄起手中那截枯枝。
随后向着那“太阳”方向睁开双眼。
报复般地狠狠将枯枝掷向天际,小声骂出一句脏话。
-
“快一点,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次失败你可就不一定还能找到第二次机会了。”
一道奇怪的温柔声音在毕方耳边响起,内容却远没有那么温和。
火球之中的毕方没有回应那个声音,也没有时间。
他有在加速了。
原本是与他融为一体完全相生的火焰,此刻生生从体内散出。
青蓝色羽翼在火焰中一点点失去色彩,自形成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体验到火焰所带来的痛觉,就连最平常的展开羽翼也没有知觉。
雷云越发厚重,沉闷地从上方压下来,隐约闪烁的电光仿佛是一种警告。
毕方早就做好准备。
他展开最后的羽翼,正要冲进云层之中。
然而就在第一滴雨、第一道雷落下之前——
一只挡在风山渐前方的异兽忽然敏锐抬起头。
穿透烟雾,划破火焰。
那是一截枯木破空而来。
骤然间,狂风四起,飞沙走石,天地间的恐怖风声从四面八方围拢,笼罩所有听觉。
在风的裹挟之中,枯木宛若一柄真正的利剑,直直贯穿出一束天光。
生于自然之中的异怪对危险最为敏感,生存本能压过服从,尚未挨到那枯木的边缘,便纷纷惊叫着四散而去。
就连高空中即将散尽火焰的毕方也从濒死中回神。
金色眼眸半睁,他好像见到……
随后,“咚”一声。
被小木棍砸到了脑袋。
毕方被打得头偏过去:“……”
不是梦境。
四周禁制被强行破开,未散尽的火焰也重新回到他体内。顺着那枯枝力度,阴云渐渐消散,另一座峰顶,一只静观事变的雪白狐狸立起身体,随即踏空离去。
“等会儿,领导,咳、咳——你别急,你等我先急。”
毕方怔愣片刻后,垂下目光。
褪色记忆中,那总是带着点懒散笑意的声音传来,此刻忽然重新响起,却意外哆嗦了不少。
笼罩星君殿的火焰被木枝分开,露出暖色映照下那熟悉的、真实的人类面孔。
火焰中的神鸟也终于锁定那个赶来的身影。
似乎是跑过来的,四周风与云尽数散去,衣摆落下,他喘息有点厉害。挽着袖子,撑在墙边咳嗽出好几声。拿开手时,甚至隐约拉出一条红色血丝。
这下火焰彻底消失,毕方敛翅降落在残垣上。
风山渐只感觉口腔里一片黏黏糊糊。
然而当年辞职称不上和平辞职,他说的话估计能让神鸟气到冒火好几年。此刻要是吐出来点什么东西,可能会引起神鸟警觉。
“嘶……到底谁啊?靠这种小手段拦我风某,是不是有点小看人了。”
他缓和两下气息,艰难地重新咽回去,恶心到吐舌头。
斩开时间对于人类之躯而言,还是过于勉强。随便跑两步,再扔个木头,就浑身疼。
贫弱,太贫弱了!
“下次再不干这种事了。”风山渐低声骂自己。
他正要再开口,却不想一抬眼,正对上一双直直看向他的金色双眸。
“你的‘下次’,又要多久以后?”那个熟悉的巨大身影展开羽翼,飞落在他面前,似乎是理解错了意思,问他:“又是一个百年?”
风山渐顿住。
白色鸟喙精准衔住他准备缩到背后的手。似乎是把毕方惹毛了,语气冰冷低沉,像兴师问罪:“为什么受伤?”
风山渐:“……”
我为什么受伤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