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这年头,钱难挣,屎难吃。
白承欢看了眼面前办公桌上收拾的干干净净的丁点儿家当,咬着后槽牙拿着比命还短的工资条大步走进了老板办公室…
啪的一声!工资条被一巴掌扣在了某人的脑门儿上。
那可怜的几串数字在秃头老板油腻腻的大脸盘子上随风飘荡,一晃一晃的,显得格外恶心人。
“老子不伺候了!”白承欢扬起欢快的巴掌,快准狠的照着秃子的脸上扇了过去,工资条随着巴掌带出的自然风洋洋洒洒落地而席,上面的1800元白纸黑字显得十分扎眼。
白承欢顶了顶腮帮子,拿出兜里早就备好的湿纸巾使劲儿擦了擦手,然后一脸嫌弃的扔在了满脸懵逼的秃子脸上,随后扬眉吐气般晃了晃脑袋,嘚吧嘚吧的打开门一溜烟跑的没影儿…
幸亏提前把家当收拾的一干二净,溜之大吉的时候才不至于这么狼狈不堪。
听着秃子后知后觉的尖叫声,白承欢已经抱着自己的东西挑着眉上了电梯。
在那最后一道脏耳朵的咒骂尾声中,白承欢也算是彻底告别了这个委曲求全了两年半的虚伪城市…
*
已经到家快半个月了,白承欢躺在农村独有的老破木床板上翘着二郎腿,盯着掉了大块腻子的房顶看了好大一会儿。
明个儿就正式立秋了,掰着手指头算算,自个儿也差不多21岁了。
看看银行卡里的四位数余额,还是这么一事无成。
略微有些沮丧的朝自己脑门儿拍了两下,听着门口一大早就开始扯着嗓门的讥笑声,白承欢唉声叹气的下了床,从门后头拿了个锄头扛在肩头绷着嘴走了出去…
大门口说三道四的老头老太太一看白承欢这愣头青的架势,顿时闭着嘴拿着小马扎往后退了几步。
但鸡群中总有那么一只想当鹤的。
“你妈不是说你在祁洋市扎了根儿买了房,工资一月一万八,还找了个城里对象?这咋扛着包裹又回俺们白家村了?”一个满脸麻子的老太婆不怕死的指着白承欢呶呶道:“咋了?当初你考上大专的时候你妈得瑟的一个村都知道了!杀鸡宰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俺们村儿出状元了呢!这不也灰头土脸的从大城市滚回来了?!!!”
白承欢把锄头从肩上放下来,一声不吭的猛地跑到老太婆身边!龇牙咧嘴的举着锄头冲她嗷嗷叫…
这突如其来的奇葩阵势,吓得一大堆人齐刷刷一激灵!
老太婆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拐棍也不要了,抱着小马扎一瘸一拐跑的十分励志…
关诗敏坐在里院的破木凳上低着头洗衣裳,时不时的抬眼打量一下白承欢的表情,然后在目光对峙的时候快速低下头装死。
“我说妈,你能不能盼我点好?”白承欢蹲在她面前无奈的咂巴了一声,“从小到大这村里的人你得罪了个遍,你说你得罪谁不好?你总不能连老头老太太都招惹吧?”
关诗敏加快了手中搓衣服的速度,突然想到什么,停了下来,瘪着嘴抬头看了眼白承欢,讪讪道:“你爸还在的时候,咱家是村里最有钱的,他们啃窝窝的时候咱们家已经吃上白面馍了,穷乡僻壤出刁民,这个理儿谁不知道?打你爸还在的时候咱家就遭人嫉妒上了,你爸一蹬腿儿,可不都来幸灾乐祸了?我要是不跟他们杠,咱们家早就被人欺负死了!我这不盼着你长大有出息,我好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嘛…”
白承欢抿了抿唇,眼睛突然一酸,眼尾红了一大片。
“我平常一个人在家也没人说说话,实在无聊的很了就去你爸坟头上唠几句,再不然就是跟村里这些人侃天侃地互相吹吹牛笔…我也不想…”
没等关诗敏把话说完,白承欢拍拍裤腿起身走进灶房,拿了张废纸做火引子塞进灶口里,随手添了把柴,站起身搅动了一下锅里的大米,盖上竹竿盖子又坐了回去,眼眶湿湿的,白承欢用手背擦了两下眼睛,绷着嘴不说话。
这灶台的火太旺,烟太盛,熏着眼睛了。
才不是他白承欢爱哭…
*
吃罢晚饭,白承欢抱着老式搪瓷盆去压水井旁压水,看着盆里清澈的井水倒映出的一轮圆月,水面泛起一片耀眼的波光粼粼,他顷刻间借景生情。
他突然想他死去的亲爹了…
记得之前村里老头老太太总是搬着马扎坐在一起说以前旧时候的稀罕事,白承欢记得有那么一个好像是讲的什么半夜十二点带三个馒头三根香到死人坟头上磕三个响头,边磕边嘴里喊着已故人的名字,等到白面馍皮儿上落满了香灰,已故人的魂儿就会从地底下钻出来见你…
白承欢抹了把眼泪,看见他妈房间里的灯已经熄了,仰头看着月亮想了想,抱着搪瓷盆拐进灶房刷完碗收拾利索之后,从地锅里拿了三个掺了玉米糁的黑黄馒头,又顺了两个家养的土鸡蛋,从破柜子里扒拉出来上次给他爹上坟没用完的香,绷着嘴轻手轻脚出了院子…
大约走了将近四五里,天上的明月高悬耀眼,照亮了脚下这片养育了他21年的黄土地。
两边的玉米杆子已经快要淹没一个成年人的身影,白承欢1米79的个头都只能踮着脚伸个脑袋往远方探路…
远处的蝉鸣忽远忽近,夹杂着各种数不清的犬吠鸟啼和风声,静谧中又徒添一份浓浓的乡情。
还是乡下好。
白承欢深吸一口气,鼻腔深处都是大自然那股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
当初又何苦跑到大城市给人当两年半的孙子?低眉顺眼,加班熬夜,吃不饱穿不暖,东奔西跑,脚底磨泡。
在一系列顶着肿眼泡黑眼圈不要命的努力下,秃头老板仅用了两年半的时间终于如愿以偿丢掉自己刚补了两条轮胎的两轮小蹦蹦,开起了最新款白色覆珠光膜的大奔七座suv…
秃子老板给他画了两年半的大饼,一次比一次画的大,一次比一次画的香,最后画的白承欢每个月拿着1800的可怜工资还在睡梦中憧憬着以后升职加薪当总经理的场景。
公司私营,规模小的可怜,员工来来走走,换了一波又一波,除了白承欢这个做什么事都一根筋的憨货…
白承欢陪着这个小化妆品公司从90多平变成280多平,从3个工位变成30多个工位。
后来应届的大学生一个月拿四千多,他累死累活一个月一千八。
秃子一直哄他,说剩下的业绩当他入股了,每个月先给白承欢1800当零花,等到年底公司盈利了,连本带利的都少不了白承欢的!
于是白承欢这初出茅庐的纯情憨货就这么着了老狐狸的道儿,一年又一年,年底推明年,明年推后年,总之一句话,公司没盈利,现在没有钱~
后来在同事不断的劝说下,两年半后,白承欢看着秃子老板款款而来的白色大奔,心里顿时泪如雨下。
及时止损。
白承欢含着血泪攥紧拳头劝自己男儿当自强…
撒气的一巴掌之后,白承欢恶心的要死,钱不钱的也不想计较了,只想赶紧逃离那个是非之地。
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
白承欢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一想起以前的事心就隐隐作痛。
他加快了步伐,像个迫切找人告状的孩子一样,最后弯弯绕绕直接飞奔到了一堆小小的土包旁边,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抱着他爹的坟头抽着肩膀哼哼唧唧的哭了出来…
估计是哭累了,白承欢翻了个身仰躺在他爹的坟头上,绷着嘴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
他哭的肩膀一抽一抽,委屈的眼角泛红,撅着嘴不服气的打了个嗝儿…
天上的月亮真大,真圆。好像老板给他画的大饼。
白承欢是个无神论者,他其实不怎么相信村里老人说的那一套,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头脑一热拿着东西大半夜跑到他爹坟头上想要试探一番。
摆放完馒头和鸡蛋,插好三根香之后,白承欢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朝他爹的坟狠狠磕了一个头!
“我没出息,没让我妈过上好日子。你走之后我浑浑噩噩的考了个大专,跑到市里给人当了两年半的孙子。钱没攒到,也没学到什么本事。”
“我往后的路该怎么办啊爸,你要是真能显灵,你出来给我指条明路吧!”
哗啦啦,哗啦啦!
白承欢正全神贯注盯着馍皮儿上的香烟,却被不远处竹林子里的动静给扰乱了心神。
他扭头看向声源,发现从竹林子里接二连三窜出来七八只通体白毛的兔子!
那群兔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到了一样,不要命的往外跑…
白承欢抿抿唇,扭头看了眼他爹的坟头,“爸你等会再出来吧,我想吃肉了…”
他起身拍拍腿上的灰,心里盘算着竹林子里村民设置引野鸭子野兔子的陷阱大致方位,然后用手比划了一下,想着是哪个野物掉进了陷阱里,这才惊到了前去觅食的兔子。
夜半时分,正是大部分野物聚集觅食的时刻。
村民设陷阱的时候总是会在陷阱的边缘围上一圈诱饵用以诱捕猎物,边缘用野草轻轻覆盖,实则下面是四米多深的大坑,一旦掉下去,除了壁虎蜈蚣之类的,其他则很难爬上来。
这种坑,据村民统计,应该是有六七个,并且做的都有很明显的标记,以防止谁误踩跌落下去。
这片野竹林子可非同寻常,除了胆大的进来挖过几个陷阱抓过几次野味,其他人一年半载也不会进来一回。
真掉下去,那只能活活饿死。
白承欢心想道:不偷不抢,不去拿人家陷阱里的猎物,运气好了碰到陷阱边觅食的野兔子野鸭子之类的,抓上一两个,应该没什么.....
擦擦眼泪嘿嘿嘿的傻笑了两下,白承欢搓着手迫不及待的钻进了竹林中…
从他家到他爹的坟头,先是经过一片稻田,过完稻田梗子再穿过两边都是苞米地的小路,最后又是一大片花生地,再往前走一百米,右边的三亩地是白承欢家的,他爹就埋在自家地里的正中央。
这些地的尽头,是一片没有尽头的竹林。
为什么说没有尽头,因为没有人从里面走出去过…
竹林里的野味居多,村里人也只敢在竹林一百米内的范围内活动,设置陷阱,做上标记。
再往里面走深一些,就会发觉什么叫做两极分化。
一百米外的竹林还半透着太阳光,明亮照人,一切清晰可见。
过了一百米这个界限,里面的竹子越长越密,最后茂盛到大正午时分还叫人辨不清林子里到底是白天还是黑夜…
林子一百米之外,都是些温驯的野物。
一百米之内直至通往尽头,无人可知。
自从村里有几个不要命的进去之后从此渺无音讯,后面竹林一百米之内就成了村里不约而同的一个界限,乃至一个禁地。
白承欢当然都知道这些。
他平时没什么心眼,虽然胆子大,但也没大到去送死。
不过了这个界限就行,白承欢心想。
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把老式的铝制手电筒,白承欢轻手轻脚的借着月光在竹林里寻找兔子的身影。
往里面走了六十米左右,月光由明渐暗。
又走十米,只剩下手电筒惨淡的微光了…
白承欢咬着牙又往前走了15米,心想着再找不到就直接打道回府,绝不再往前踏入一步!
肉虽好吃,命更要紧。
里面真有什么豺狼虎貌大蟒蛇的…
白承欢虽然年少无为,但至少还占个年少…
他可不想英年早逝。
无功而返,白承欢泄了气,刚要转身走人,手电筒的微光正打到一片通红反光的布料上…
晴天霹雳…哦不,黑天霹雳!
白承欢一辈子不信邪,为人正直憨厚,但也不免总会犯贱的看些不太健康且又渗人的小说…
而那红到晃眼的布料正处于一百米禁忌的交界处…
白承欢活了21年,头一回体会到什么叫做深深地恐惧,以至于两腿发软连路都走不了,嘴巴张张合合,上下牙齿打颤,手抖的像鸡爪子一样,险些没尿了出来…
他好想尖叫,可是心里尖叫了一百遍,不停打颤的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狠狠咬破嘴唇,白承欢这才有了些属于自己的知觉…
能动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就是快跑!
然后来时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他撒丫子跑到家用了不到七分钟。
白承欢一股脑钻进他妈被窝里瑟瑟发抖了一夜…
*
第二天早上,白承欢被他妈关诗敏一脚踹下来的时候,嘴唇还煞白煞白的。
关诗敏没注意到儿子的异样,一边骂着这么大了谁还跟他妈一起睡,一边伸手把落地风扇关了。
三伏天,乡下不比城里,昼夜温差大。
白天三十七八度,夜里二十七八度。
关诗敏怕热,夜里风扇开一档,肚子上稍稍盖个薄被,睡的吼吼叫。
白承欢夜里跑了一身汗,钻被窝里的时候竟然还冷的瑟瑟发抖…
他幸亏没手贱用手电筒往上照,要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这辈子也别想睡着觉了。
迷迷糊糊的趴在床上,白承欢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这个点儿整个村里都在家里开着风扇午休,在门口溜达的很少。
关诗敏一把扯开白承欢身上的被子,用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纳闷的自言自语道:“脑子坏了?三十七度睡觉盖被子,还蒙着头,你有病啊?”
白承欢揉揉眼睛,脸色苍白的下了床,坐在床帮子上绷着嘴不说话。
他妈关诗敏一边叠被子一边好奇的看他,“欢儿,你咋了?”
白承欢摇摇头,抿着唇叹了声气,“我撞鬼了。”
关诗敏叠被子手顿了顿,扭头白了他一眼,“你有病吧?”
“昨天夜里想我爸了,去爸坟头看了看,找他说了会儿话,竹林子里突然窜出来几只兔子,我馋肉,追了过去,走到林子一百米界限的时候,看见地上趴着一个穿着大红色古代衣裳的人…”
白承欢双手捂着脸,声音发抖道:“我现在还不确定是人是鬼…”
关诗敏瞪大眼睛望着他,愣了好大一会,也讪讪的坐在了床帮子上。
“妈,你说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关诗敏木讷的摇摇头,“不知道,没见过。”
“那万一是个人咋办?”白承欢突然松开捂着脸的双手,想到什么一样,歪着头看着关诗敏,“要是人的话,我昨天不就是见死不救了吗?”
一想到这,白承欢顿时坐立难安。
他起身双手叉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边回想昨夜的场景,一边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草率的就泛起封建迷信的坏思想。
万一是个生命垂危的大活人,好不容易有了些求生的机会,却被白承欢封建思想的软弱给耽搁了…
一想到这,白承欢刹那间打了鸡血一般,“不行不行,是人是鬼我得搞清楚,万一是个人,耽搁一夜影响最佳抢救机会怎么办?那好歹是一条人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
关诗敏歪着头看他,坐着想了又想,随后叹了声气,站起身从床头破木抽屉里拿了个老式的红色塑料镜子,又指了指门后常年放着的锄头,“行吧,去看看。要是鬼,就拿镜子照它!小时候你姥姥跟我说过鬼怕镜子里的光…”
“要是人的话,也得看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咱救,坏人的话你就拿锄头楔他!我负责进村喊人!”
白承欢嗯了一声,觉得他妈说的有些道理。
虽说电视剧里总演,多管闲事害人害己。可这事真轮到自己碰上了,坐视不理的话,白承欢这辈子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道坎儿。
*
下午三点四十七分,一老一少,一前一后,顶着大太阳矗立在一个小坟包旁…
白承欢将自己捂的严实实的,生怕这大太阳把自己晒黑了。
白承欢是个直男,但也是个喜欢臭美的直男。
之前在秃头化妆品公司当苦力的时候,曾一度成为整个部门的颜值担当…
他生的十分锐气,五官端正精致,179的个头虽说不上多高但在男性群体中已经是属于非常不错的了。身材管理做的十分到位,肩宽腰窄大长腿,没表情的时候总是一副招我者死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却反差萌的活像个二哈和恶狼的杂交品种,又带有萨姆耶的可爱动人,顺道掺了些金毛的温驯乖巧,几者结合,倒是十分吸引人。
白承欢心眼子不多,但是挺爱捯饬自己。
他喜欢长的很白的那类人,于是他就想把自己变成那类人…
关诗敏带着个大草帽,扭头看了眼白承欢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的连体灰色防晒衣,撇着嘴白了他一眼,“给你爸磕个头,一会真遇到啥了,好让你爸救咱!”
白承欢露个大眼睛眨巴了两下,揉了揉鼻子,“万一我爸打不过怎么办?”
关诗敏用手肘子狠狠捅了他一下,“不许瞧不起你爸!”
白承欢讪讪闭了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又狠狠磕了个头。
坟头前还摆着昨夜白承欢规规矩矩立着的三个馒头三根香两个鸡蛋,馍皮儿上落满了香灰…
都是骗人的。
他昨天也没见到他爸啊…
这么一想,白承欢鼻子有些酸,站起身扛着锄头,接过他妈递来的塑料大红镜放在身前,带着他妈关诗敏小心翼翼的走进了竹林里…
还是昨夜的步伐,昨夜的距离。
白承欢如愿以偿在一百米交界处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
那‘人’已经不能用惨来形容了。
宽厚的红色不知名布料大袍子,像血一般殷红蚀骨,不知道是多久的衣裳了,已经腐蚀到破烂不堪,仅有少部分还算完整的部分挂在这‘人’身上。
令人疑惑的是,那‘人’身上的布料像是年代感久的不能再久,颜色的鲜艳度却不曾减退半分。这也是为什么昨夜白承欢拿手电筒照着的时候,会反光的原因。
白承欢伸开双手死死护住身后的关诗敏,举着手里的镜子讪讪的朝那‘人’照了几下,见没什么反应,浅浅松了一口气之后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注视着地上‘人’的一举一动…
可是,那‘人’依旧一动不动。
关诗敏吓的直哆嗦,好几次想拉着白承欢回去,但每次一想到万一是个人,见死不救总不太好,又强忍了下来。
“拿锄头推推它,”关诗敏小心翼翼的说道:“看看是不是人的身体…”
白承欢强装镇定,咬着牙闭了一只眼伸出锄头顶了顶地上的‘人’,是个实体。
白承欢稍稍放了一点悬在肚子里的心,咳了一声低声问道:“你…是人是鬼?我不害你,你也…你也别害我们!是人的话,你动动手指头,我…我救你…”
是鬼的话,你…你趴好了,我赶紧跑…
白承欢最后一句没说出口的话在心里边还没嘀咕完,那‘人’就像听懂了一样有气无力的动了下食指…
白承欢愣了一下!
关诗敏张着嘴哑然失声…
难道真的是个人?!
白承欢顿时胆大了起来,拿着锄头捂着他妈的眼睛小心翼翼的拨开了那人遮挡了全脸的已经脏的结了块的长发,那长发下露出一张遍布伤痕的脸,惨不忍睹到已经辨别不出五官样貌,只知道那是个人,是个遭了大罪的人…
*
白承欢和关诗敏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把人从竹林子里拖出来,刚才看见这人手指动了一下,白承欢大着胆子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像是还活着。
分不清男女,只知道个头挺高,瘦的可怜。
一路上又是扛又是抱又是抬的,路过的村民冷眼旁观互相猜忌,有些好奇心旺盛的扯着嗓门从地里伸着头问了声:“老关,你俩扛的谁啊?你们家谁又死了?咋烂成这样了?”
关诗敏朝地上唾了了口唾沫,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们家才死人了!竹林子里遇见的,不知道哪逃难来的,要么就是叫花子,还活着,碰见了总不能扔着叫人家等死啊!你们还不过来帮帮忙?!”
一听要帮忙抬个浑身烂完还半死不活的叫花子,看热闹的人顿时一哄而散…
关诗敏冒着汗大声骂了句娘,最后咬咬牙,拽着白承欢脱下用来抬着这‘烂人’的灰色防晒衣,一瘸一拐的往家走去…
*
院子里。
那人被白承欢和关诗敏放在了大院偏下水口的位置,白承欢接了两盆水放到太阳底下晒,伸手试了试水温,翻箱倒柜的费了好大劲儿从屋里拿了个破了洞的凉席和不要的床单子铺在地上。
待都洗了个澡之后,白承欢用家里还剩半瓶的二锅头往自己和关诗敏身上消了消毒,又特意把刚才给这烂人探过鼻息的手指用酒精多泡了一会儿,又找了个塑料袋套在手上头上,穿了防水的围裙,以及长筒的雨靴。
全副武装过后,白承欢用剪刀剪去那人身上破烂不堪的红袍,谁成想剪掉外面一层,里面还有一层快要发霉的里衣…
白承欢捂着鼻子招呼关诗敏用卫生纸叠了三层围在自己嘴巴鼻子上当口罩,又拿起剪子剪掉那人的里衣,待还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的情况下,白承欢让关诗敏在布料彻底脱离皮肤之前快速往人身上盖一个破床单子以便避嫌。
待关诗敏闭着眼往下扔床单子的时刻,白承欢一个不经意瞥见了那人遍体鳞伤且又维持着男性特征平坦的正面…
“妈,你回避吧,剩下的我来。”白承欢扭头看了眼关诗敏,“这是个男的。”
关诗敏撇撇嘴红了脸,“刚才抬他的时候感觉到了。”
白承欢一愣,狐疑的打量了她一番…
关诗敏切了一声瞥了眼那人惨不忍睹的躯体,边扭头就走边小声嘟囔道:“瘦的跟狗一样,全身的肉都长到不该长的地方了!臊的老娘都没眼抬他了…”
白承欢眯着眼寻思着关诗敏的话,待到琢磨出意思来,蹭的一下红了老脸!
“你早看出来他是男的你也不吭一声?!我还费这么大劲儿找什么破床单盖他?四五十的人了,成天没个正形!”
关诗敏从屋里探头瞪了他一眼,“鼓起来这么大一块,你眼瞎啊你看不到?!”
白承欢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缓了缓,“我闲着没事往那地方乱看什么!四五十的人了,矜持一点不行吗关女士?!”
关诗敏呸了一声,砰的关上门,不再搭理他。
白承欢见没了动静,开始大胆干起活来…
他一把掀开那人身上的破床单,从上往下用剪刀剪了个一干二净,待到那人破烂不堪的躯体陷入眼帘的时候,白承欢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心,反而心中十分不忍。
“你是犯了天条吗兄弟?”白承欢一边将那些剪掉的破布条子扔到一旁准备好的化肥袋里,一边端过来一盆已经晒的温热的井水,拿了个干净的毛巾湿了些,一点一点从头到脚将人擦拭干净…
四个半小时,不知道换了多少盆水,不知道洗了多少次毛巾、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水、不知道看见了多少条大小不一的伤口、不知道这人究竟经历了什么非人的折磨、到底遭了多少的罪…
白承欢扯掉嘴上已经汗到湿透的卫生纸,一股脑扔进装垃圾的化肥袋子里,起身又去换了盆井水。
38度的高温,一盆井水现用,一盆井水晒着备用,以此交替,不断循环…
白承欢拿了瓶杂牌洗发水,将木凳子往另一侧踢了踢,坐了下来。
他看着那人凌乱打结的长发,心里想着洗干净了拿皮尺量量到底有多长,到时候偷偷摸摸剪掉卖给村头收旧手机收长头发辫子的,没准还能挣几百块钱…
白承欢咧着嘴嘿嘿了两声,心里笑骂着自己不要脸的劲儿,用葫芦瓢舀了些水轻轻倒在那人头发上,冲了三遍浑水之后,打了一层厚厚的洗发膏,用隔着塑料袋的手使劲揉搓…
那洗出来的带着丰富泡沫的泥浆水着实令人惊叹,白承欢心想着这人保不齐是哪个村的流浪汉,捡了身破戏服裹在身上遮羞,时间长不换,破戏服都穿烂了,才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每个不合理的现象,白承欢都会哄着自己给出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
至少这真的是个人,至少还活着,至少他白承欢没有见死不救。
至少一切还都来得及…
下午六点四十五分,白承欢扶着已经快要断掉的腰直起身子,扯着嗓子喊了声躲在屋里绣十字绣的关诗敏,“妈!东屋里的破竹床抽出来擦擦!铺一床压箱底的被子,换个咱们不常用的床单子罩着,人洗干净了!弄完抬上去!”
关诗敏不紧不慢的从屋里出来,瞥了眼地面凉席上躺着的人,稍愣了一下…
“呦,洗完还怪白的,就是身上没一片儿好的,连长啥样都看不出来…”
“得有一米八几吧?”关诗敏一边从东屋拽竹床,一边扭头打量凉席上的男人,“太瘦了,炖几个鸡蛋给他吃吧。头发还怪长,村头收头发辫子的看见他还走不动道嘞!”
白承欢不慌不忙的清理着院子,伸手把凉席拽到已经收拾干净的院子正中央,接了桶水冲了遍下水口,然后拎着桶去空着的猪圈冲了个凉水澡,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待关诗敏收拾好竹床,白承欢这才擦着头发从猪圈里走出来。
他穿了个草绿色的短裤,光着膀子,通体浅浅的小麦色,六块腹肌结实有力,皮肤细腻,活像个才出锅的嫩玉米棒子…
关诗敏瞄了他一眼,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感。
“搁着吧,擦干净就行,剩下的我来。”白承欢把湿毛巾晾在院子里的麻绳上,大步走到竹床边,毫不费力的将其抬了起来进了自己睡觉的屋子。
他接过关诗敏找来的压箱底的被褥,将其平平整整的铺上去,又铺了层老粗布床单,最后又和关诗敏一起往手上套了层塑料袋,双双合力将人抬到了里屋的竹床上…
等这些都做完,已经是夜里八点左右了。
白承欢从关诗敏房间床头破桌子上找了个黑皮筋,拿了把断了齿即将扔掉的木梳子,不紧不慢的走到那人床边,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的将头发梳开、梳顺,然后再松松的绑一个大丸子头,抵在那人的头顶。
这活儿实在是磨人性子,足足梳了半个多小时,白承欢才彻底将这一堆洗了十几遍的黑长发给打理的柔顺服帖。
白承欢扶着腰站起身,抛开那张全是伤痕的脸,整体一看,还真颇有几分古代人的意思…
“你会说话不?”白承欢站在他身边沉着脸问道:“刚才给你洗澡的时候,我还见你皱眉头了。”
那人闭着肿到乌青的眼睛不说话,睫毛微微颤了两下,有些错位的手指紧紧抓住床单…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你是谁。”白承欢看着他的一举一动,轻叹了声气,“我救了你,你好了之后别反过来害我就行。”
“我相信世界上有东郭先生与狼,但我眼下不得不做东郭先生。”
“我只希望你不是那头狼,如果是的话,我就趁你还没力气咬我之前,再把你扔回竹林子里去。”
*
到了夜里十点,白承欢才算是吃上饭。
他帮人梳完头,又借了发小何三冠的老式五羊摩托一脚轰到10公里外的乡镇卫生所。向穿白大褂的掐头去尾介绍了下情况,看了眼用山寨手机拍出的伤势照片,在得知这种情况必须转到市医院住院观察之后,白承欢捏着衣角稍稍问了下大概的花费…
轻则几千,中则几万,重则几十万。
白承欢抽了抽嘴角,心里直呼好家伙,说了等于没说。
花了四五百块钱拿了一堆止血消炎补气血的药,又买了一大堆纱布绷带碘伏大棉签,路过还没来得及关门的猪肉店,白承欢掐了下大腿逼着自己又花了一百多买了五斤猪肉四斤排骨。
农村经济落后,物价不高。
但今天花的确实有点多了…
一脚油门轰到家的时候,发小何三冠拎着土鸡蛋正靠在他家大门上搔首弄姿…
“听村里人说,你跟关大娘捡了个要死的叫花子啊?”何三冠将手里的一小兜土鸡蛋递给他,染的劣质通红的杀马特刘海甩了一下,朝白承欢扬了扬下巴,道:“你也不怕身上有啥传染病!”
白承欢毫不客气的接过他递来的土鸡蛋,把摩托车钥匙还了回去,面无表情道:“消毒了,身上都是伤,看着像人打的,不像是自己烂的,还打的不轻。”
“我要没碰见还好说,这碰见了,我总不能把他自己一个人扔到那自生自灭。”
“竹林子一个月也没几个人进去一回,我前脚跑了,他后脚只能等死。”
何三冠撩了下通红的头发,摸了摸自己耳朵上刚打的十字架耳钉,声音有些粗,“鸡蛋给你了,我家鸡就下这么多,你回来这几天我也没来看你,我去镇上理发店当学徒去了,一个月400块钱包吃包住。”
白承欢瞥了眼他扎眼的造型,说不出的土气覆盖全身。
“你奶幸亏眼神不好使,不然看见你这扫把头,非拿扫把给你抽晕过去!”白承欢抿了抿唇,“麻溜把头发剪了染回来吧!你这种造型放城里叫杀马特知道不?土样儿!”
何三冠甩甩脑袋不搭理他,“我才不剪!剪你那种小平头?呆头呆脑的,太规规矩矩了,一点也不个性。”说完,一脚跨上五羊摩托,轰的一声扬长而去…
白承欢撇撇嘴无奈的糙了一声,拎着鸡蛋和两大包药进了院儿,插上门栓,直奔里屋。
关诗敏在灶房添火烧柴,锅里炖了一盆鸡蛋羹,热了五个大馒头,煮了点白米粥。
她看着白承欢拎的大包小包的急匆匆进了屋,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白承欢将肉放进老式掀盖冰柜里,拎着药开了门走到男人床边,轻手轻脚的解开袋子,用塑料袋子套住手,拿出碘伏和棉签,掀开他身上的床单,轻轻的给全身上下每一个伤口认真消毒…
“你要是疼,就叫出来。”白承欢看着那人隐忍的眉头,心中有些不忍,“我尽量轻点。”
那人听见这话,有些微蹙的眉头怔愣了一下!
“一会儿还得上药,上药的时候估计更疼,你忍着点。”白承欢用完三瓶碘伏之后,从塑料袋里拿出百多邦、罗红霉素软膏、云南白药,根据不同的伤势涂抹不同的药品。
在又一番精细的折腾下,白承欢涂完一面粘了一层纱布又帮人翻了个身,继续涂另一面…
那人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时而带着微微的疑惑,却从不曾哼叫过一声…
“吃饭!”
关诗敏扯着嗓门喊了一声,白承欢这才慢慢将裹成木乃伊的男人放平身子,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床上那人缓缓睁开眼睛,昏沉而明亮的眸子毫无感情的盯着掉了大块墙皮的陌生房顶,淡漠而寻常地感受着阔别已久的疼痛与麻木,心中盘算着这具身子的由来与存在的真实性…
*
消完毒,吃罢饭,白承欢端着一小碗鸡蛋羹和一小碗白米粥进了屋坐在那人床边。
他特地找了个以前上学用的油性马克笔在碗筷上做了标记,以防止拿混。
片刻间,那碗筷上龙飞凤舞多了三个大字:流浪汉。
“我喂你吃点饭,”白承欢又往手上套了个塑料袋子,心里一边盘算着刚才去卫生所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买点一次性手套和口罩回来,一边用勺子盛了点白米粥慢慢送进他嘴里…
那人像是久逢甘露的沙漠,嘴角碰到了人世间的温热,开始迫不及待的汲取、渴求!
白承欢以为这人目前的状态,喂饭会很费劲。本来已经做足了耐心和打算,没想到却进行的如此顺利…
那人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温和无害的望着白承欢,在白承欢每次将勺子递到嘴边的时候,都会很自觉的忍着嘴角的伤痛张开,咽下。
白承欢心中甚慰,朝他笑了笑,“折腾了你这么久,又是拖回来又是洗澡擦伤口梳头发上药的,你都闭着眼一声不吭,除了会皱个眉证明你还活着,不然我还真以为你已经不行了呢。”
那人不做声,配合着吃光白承欢递来的每一口食物,眼睛小心翼翼望着他,带着些莫名其妙说不出的讨好和自卑,看的白承欢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拿手机给你的伤口拍了些照片,去镇卫生所问了问,人家说你这伤属于刀伤划伤砍伤,还有些烫伤和冻伤,反正就是新伤盖旧伤,很严重,得去市医院住院观察。”白承欢拿卫生纸轻轻帮他擦了擦嘴角,有些不好意思的撇了撇嘴道:“我上班这几年也没攒到什么钱,送你去市医院的话我也找不到车,再多的我也做不了,只能买些药帮你消消毒止止血,吃喝方面我不会委屈你的,我还买了些肉,明天开始就给你炖汤喝让你补补身子。”
“我既然碰见了你,就不可能不管你。但是我只能尽我所能,剩下的…”白承欢垂着眼有些无奈的叹了声气,“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
处理完一切,夜里十点,白承欢躲在院子里咕噜咕噜喝了稠乎乎一大碗白米粥。
掰开馍抹了一大勺自家做的豆瓣酱,香的白承欢一口气干了三个…
关诗敏刷完锅将湿漉漉的手放在身后蹭了蹭,不紧不慢的来到白承欢身边,小声问道:“那男的夜里就睡你那屋?”
白承欢嚼着馍含糊的嗯了一声。
“咱也没戴口罩,万一有传染病啥的,咋弄?”
白承欢抬眼扫了关诗敏一下,“救人的时候没想这么多,这会儿再想,不觉得有点晚了吗?”
关诗敏唉声叹气的跺了下脚,“有点后悔了,再死到家里可咋办?”
白承欢站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馍渣子,就着碗又喝了口白米粥,顺了顺,淡然道:“我夜里起的勤点,一直看着他,感觉不行了,我就把他抬到大门口等他咽气儿。咽完气,抬竹林子里给他堆个坟包埋了吧。”
关诗敏顿了顿,“那要是救活了呢?”
“救活了就等他好了给他拿点钱拿点吃的,哪来的回哪去。”
关诗敏嗯了一声,嘱咐了儿子几句要做好防护措施之后,就收拾收拾回屋睡觉去了。
白承欢刷完牙洗完脸去压水井旁冲了冲脚,这才一边捶着肩膀一边往里屋走去…
再进屋的时候,那人全身上下缠满了纱布,像个木乃伊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的竹床上,微微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没睡啊?”白承欢轻手轻脚掀开他身上的床单,去柜子里找了个纯棉的红色枕头套搭在他傲人的金三角区域,那人感受到异样之后脸颊有些微微泛红,闭着眼睛不说话,睫毛轻轻颤了两下…
白承欢发现这人洗干净之后肉眼可见的白皙,以至于无限的加大了遍体鳞伤的存在感,此刻再微微红着脸,更是显得柔弱不能自理,再伴着那副垂着眸子睫毛微颤的模样,略微还有些…娇媚?
白承欢寻思到自己在想些什么,赶紧拍了拍脑袋心里暗暗叫了声糙!
娇媚个头啊!一个大男人…
“天热,不能盖的太严实,伤口容易出汗,再捂发炎了。”白承欢将风扇放在两人床的正中间,比划了一下距离,感觉都离的差不多,这才强忍着开三档的冲动轻轻摁下了一档,“我睡的死,夜里有啥事了,你哼唧几声。”
那人紧闭且还有些轻微颤抖的眸子顿了顿,感受着突然凉爽的微风,忍着头上强烈的痛感微微偏了下头…
好陌生的地方,好陌生的物件,好陌生的穿着打扮,好陌生的…人。
“算了,”白承欢从床头柜里扒拉出一团白色有些发黑的毛线团,走到那人身旁在他还算好些的手指上轻轻打了个结,没系的太紧,又扯了一段距离直达自己的床边,在自己手指上也打了个结,用手一扯,将多余的拽下来,又扔回柜子里,这才安心的躺在床上用太空被的一个小角搭在肚子上,扭头冲两米之隔的木乃伊男子低声说道:“我看你手指还能动弹,夜里尿急了或者有其他事,勾勾手指,我就过来了。”
那人躺在竹床上,满心复杂的感受着指骨上的物件,静静的看着另一张床上仰躺着不过数秒就已呼呼大睡的男人…
他起初以为这又是哪个要折磨他让他不得好死的恶人,直至听见那人说要救自己,才破天荒的不知道为何顺应着他的话动了动手指。
最后被一层光溜溜的布裹了起来,他以为自己又要被扔到哪个荒郊野岭随意埋了,却不曾想昏迷之际被人剥光了衣料躺在一片冰凉之处,那人拿着不曾见过的盛水物件忙前忙后,在皱着眉隐忍着下一场折磨到来的时刻,身上竟破天荒的被人用柔软的棉布轻轻擦拭了起来…
这是作何?这又是哪种折磨人的法子。
他麻木的等待着疼痛的到来,却始终没料到那人会像个伺候官人的内侍一般为他细心打理着自己都觉得臭不可闻的长发,还极其笨拙地为他挽了个松松垮垮的发髻,也不知道用何物挽的,像是比簪子舒适多了。
鼻头涌过一股酸意,他眼尾稍稍有些泛红…
有人一夜未眠,有人梦里过年。
大清早太阳已经越过三八线,径直的挂在天上照着白承欢的大屁墩儿。
白承欢不好意思的扯掉手指上的棉线,擦擦嘴角的哈喇子,麻溜的从床上下来拖拉着那双黑色洞洞鞋跑到竹床边,“我睡的死,你看你夜里也不叫我,一直不解手,憋坏了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掀那人身上的枕头套。
“无碍!”那人憋的脸涨红,声音哑的厉害,像是喉咙被药毒过一样,只能发出很轻微的声音。
白承欢一愣!掀枕头套的手停了一下,扭头不可思议的看他,“你会说话啊?吴爱是啥?你名字?我没听懂…”
那人轻轻咬着下唇有些无奈,他沉思了一夜,发觉这个地方是他从不曾见过的,这里的穿着打扮也都是民风粗旷至极,竟可以穿的如此之少…
没想到,行为举止也是如此放荡。
但也算是恩人,倒不必过多计较了…
如若是任由他躺在那片竹林中撒手不管,这满身诱人的鬼气和浸过千毒的身子恐怕早就被地下的小鬼吃的一干二净。
而他只能清晰的感知着这一切,像往生那般无助无奈,却因初见日光而浑身瘫软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吞噬殆尽。
那种绝望,他经历了无数次,怕到了骨子里…
“千岁。”那人紧闭眸子偏过头去避开白承欢的视线,声音清哑温和道:“在下名唤秦千岁,高悬秦镜,千秋万岁。身子无碍,不必劳烦恩公…”
白承欢此时此刻,呆若木鸡,鸡同鸭讲,讲…该讲什么?
幸亏他妈关诗敏及时扯着嗓子喊了声吃饭,白承欢这才没把嘴里的卧槽脱口而出!
“我…”白承欢把大裤衩子往上提了提,转身从老破木衣柜里随便扒拉了件黑色体恤套在身上,浑身不自在的砸吧砸吧嘴,“我去给你端饭!”
看见白承欢落荒而逃的背影,秦千岁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些什么,只知道全身上下已然痛的无法动弹,想起身解释,不知作何解释,疲乏无力中却又能深深感知到伤口愈合的速度…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感觉如此真实的存在过了。
那如影随形的折磨与疼痛,磨碎了他一身的傲骨,以至于受苦受难了一生,最后却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毒人傀儡,在毫无记忆可言的情况下,被逼着做了一堆错事,而后被千人所指,扔进了五毒池中受尽蚀骨吞魂的苦难…
最后他是何物?他也不知。
只知道穿着黑衣披甲的人群指着骂他是一头没有感情的恶鬼、只知道他动动手指,就能将人的魂魄勾过来吞掉、只知道小儿啼哭,烽烟战乱、只知道马不停蹄,人心涣散。
只知道棠池城的天,变了又变。君王,换了又换。身边的人,死了又死。埋他的土,多了一层又一层…
今夕何年?
我在何处?
我是何物?
秦千岁心中盘问着自己,他盯着白承欢想了一夜,过往的遭遇在脑海中如影随形,缠了他一生。那痛简直苦不堪言,比起身子的痛,简直要狠上万分。
他记得自己睡了太久太久,久到身上的赤袍都开始腐烂不堪。顶上的泥土时而马蹄慌乱,时而万籁俱寂。他已经毁掉的肉身不知被谁零零碎碎拼凑在了一起,找了件绣了金丝的赤袍规规矩矩地罩在他残缺的尸身上,在一副厚重阴沉的棺木中,给了他这一生最后的体面。
随后千秋万代,他的身子竟开始渐渐枯木回春。只是这回春的速度慢的叫人心痒,以至于顶上的土又厚了几人深,他才将骨头慢慢长了出来。
肉身生长更是慢的苦不堪言,慢且不说,这回春的方式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它竟是将秦千岁身子的状况倒着循环回去,秦千岁逝于逾弱冠之年,暂且就是现代的二十五岁。前期每隔几百年便会重演一遍他二十四、二十三、二十二岁以此类推的身体状态,当年身子残缺,那便是残缺。若是身子遍体鳞伤,那便痛苦感同身受。
直至前几日,秦千岁熬到了19岁那年的身子,虽也千篇一律的破烂不堪,但至少是可以走动了。见千年伸手不见五指的墓穴突然透了光进来,他拖着满身残缺朝光走去,还记得吓坏了一个人,也不知那人如今醒没醒过来。
他在一片竹林里步履蹒跚走了不知多少时辰,久不见光的身子突然见了光,顿时有些招架不住,在意识极度清醒的状态下栽倒在地,无法动弹…
随后便是被白承欢救了回去,好生照料。
一切的一切,他都知道。
“我刚才查了查,有伤口可能会发炎,发炎有可能高烧,高烧不能吃鸡蛋。”白承欢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秦千岁动了动手指,扭头看了眼窗外的日头,心中盘算着这具身子的处境。
“昨天给你吃了鸡蛋,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更严重了?我妈熬的小米粥,我刚才给你滤凉了。往后这些天不吃鸡蛋了,吃点肉汤和清淡的吧。”白承欢往手上又套了个塑料袋子,然后端着流浪汉专用碗,用勺子浅浅盛了一小点递到他嘴边,“脖子能动了?窗外有啥?”
秦千岁顿了顿,隐瞒了自己早已死透的事,乖巧的偏过头看他,语气温婉道:“有劳恩公了。”说罢,听话的张开了嘴巴,将勺子含进嘴里…
白承欢:“。”
白承欢:“……”
在发呆了好大一阵之后,白承欢尴尬的收回勺子撇了撇嘴看他,踌躇片刻,才开口喃喃道:“你这是经历了什么?怎么成这样了?你以前做什么的?唱戏的?说话怎么跟古代人一样…”
秦千岁缓缓垂下眼,声音沙哑道:“贱命一条,一生无为,不足挂齿。”
“好吧,你要是不想说,那我就不问了。”白承欢咽了口吐沫,好歹大专毕业,文言文这一套还是能翻译出来的。极力压制自己那颗八卦的心,白承欢又舀了一勺小米粥递到他嘴边,唠家常似的问道:“你身上这么脏,牙还怪白的,你平常怎么刷牙啊?”
秦千岁顿了一下,双眼无奈的望他,乖巧回道:“青盐、茯苓、草木灰、苍耳子、竹炭,研磨成粉,伴以柳枝入口,日日晨起一次,午后一次,入夜一次。”
白承欢嘴角抽了一下,他没想到秦千岁真的老老实实回答了他这个鬼问题…
“行,喝粥,喝粥…”白承欢浑身不自在的闭了嘴,一勺接一勺的喂,秦千岁听话的一口接一口吃…
待饭全部吃完,白承欢就着手上的塑料袋洗干净秦千岁用过的碗,然后放到单独的柜子里,扯掉塑料袋,洗干净手,从兜里掏出50块钱递给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关诗敏,大手一挥,“打牌去吧,我一会把人拽出来晒晒太阳,身上不盖东西,你得回避。”
关诗敏叼着个牙签接过钱麻溜儿起了身,咧着嘴里说了声好,然后拿着蒲扇大摇大摆出了院子去找牌场去了…
白承欢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直感叹没心没肺活着不累。
他有时候确实挺佩服他妈关诗敏…
将冰柜里的排骨拿出来一斤放水里化冻,白承欢去后院菜地里摘了些豆角,又泡了些粉条,准备就绪后,擦了擦手又找了个塑料袋子套上,去了里屋。
秦千岁听到他进来,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看了看他。
“我查了,你得多晒晒太阳,太阳能杀菌消炎,你身子太虚了,晒晒太阳好得快。”说完,不等人开口就拽着竹床往外扯,扯的秦千岁好几次想开口都忍住了…
费了好大的劲儿,白承欢好不容易从里屋连床带人拽到院子里,还没直着身子歇歇呢,就听见大门吱扭一声被人推开。
“欢儿!”
白承欢扭头看了眼着急慌乱的何三冠,不紧不慢的把秦千岁身上的枕头套盖好,扫了他一眼,不以为然道:“你让狗追了啊?着急忙慌的,咋了?”
“李四海跟你妈打牌拌了几句嘴,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抽了个筋,躺地上…死了…”
白承欢呵了一声,扭头瞪他一眼,“编的挺像。”
秦千岁躺在竹床上,紧紧闭着眼睛汲取着源源不断涌入体内的阳气,感受着身上伤口逐渐愈合、结痂。错位的骨头慢慢回归原位,肉体上的淤青渐渐淡去、红肿的部位已然只留下淡淡的微红、有些营养不良逐渐发灰的长发褪去一层暗淡,刹那间徒添了一丝光彩。
原来在墓中这么多年枯木逢春如此之慢,竟是缺了日头的阳气。
秦千岁不知自己如今到底是人是鬼。是人,他却能存活千年之久,在尸身七零八散的时候又重新长在一起生出人形。是鬼,却能直视最盛的阳气并将其吸入体内为我所用。
能吃饭,能喝水,有正常人的欲望和诉求,会难过、会心酸、会盼望。
千年之前,他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恶鬼,被有心之人用巫蛊之术养了数百年,用特质的定魂钗锁着他的命脉,逼着他为一代又一代权势效劳…
可那时他却只能一直藏在阴暗之中,从不敢这么无所畏惧地直视光明…
在汲取了大量阳气之后,身子竟有力了许多。不远处,有鬼气淡淡传进他的五感中,秦千岁觉得这个不太雅观的红发男子不像是在说谎。
“就在李四海他家门口!!!你不信你去看!一大堆人围着关姨讨说法,要让关姨偿命呢!!!!!”
何三冠憋红了脸,急的嗷嗷叫,话刚落,大门口匆匆跑来一些扛着锄头、铁锹、三叉子的男男女女,白承欢伸头一看,有几个眼熟的,都是李四海家的亲戚。
白承欢此刻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
“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赶紧想办法!他们非说李四海是关姨气死的,哪有人这么容易被气死?关姨气的人多了,也没见别人死啊!”
白承欢捏了捏眉头,心中直叹气。
他除了上回在小竹林见鬼的时候慌过,还有他爸死的时候,再有一次,就是现在。
“把我家大门栓上,院子还躺了个病号,别连累了人家。”白承欢交代了何三冠几句,从大门后头也拎了把铁锹快速关上门朝何三冠使了个眼色,何三冠站在大院里赶紧顺应着把门插拴上,防止那群人冲进来乱砸东西乱伤人…
“我叔打个麻将的功夫就咽气儿了!你妈关诗敏一个劲儿跟我叔犟嘴,我叔说一句她顶一句,一个老娘们儿不守着家老是跑出去抛头露面干什么?寡妇都没人管的吗?!”
白承欢脸色发白,嘴唇咬的乌紫,手里的铁锹蠢蠢欲动,好几次都差点扬起来…
“你妈害死人了!你还敢瞪我?!你看我不把你家讹的连裤衩子都穿不上!!!!!”
“我妈呢?”白承欢挥着手中的铁锹往前走了一步,心里还没来得及消化完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只能咬着牙先顶着众人的威胁,“我妈呢?!!!”白承欢又红着眼问了一遍。
何三冠透着门缝一直心惊胆战的看着外面发生的种种,白承欢在外面孤军奋战,他在院子里缩着头当窝囊蛋…
“关姨被他们绑到李四海家门口的槐树上了,我从镇上回来看见了,没拦住,就赶紧跑过来告诉你了!”何三冠透过门缝朝白承欢大声喊道。
白承欢听后,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恨恨的挥着铁锹从数十人中冲了出去,目的明确,直奔李四海家!
俗话说得好,胆小的怕胆大的,胆大的怕不要命的。
白承欢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狠人,谁敢上他家找存在感,他能扛着锄头撵你三里地…
村里总是喜欢拿他妈关诗敏造黄谣的两家碎嘴子,有一回在村头闲侃,叫白承欢听见了,大白天当着众人的面,硬生生把那家信耶稣的门画换成观世音,把另一家信佛的门画换成十字架…
结果他没事了,那两家却因为信仰闹的不可开交,信耶稣的气哄哄的撕掉自家门上的观世音扔给信佛的,信佛的嫌信耶稣的不敬佛,气的腮帮子发抖指着信耶稣的骂他大逆不道,结果两家各自不服,再也没有了刚才在村头闲侃的交情,互相扯着头发拽着衣领子打的不可开交…
自此,七婶八婆偶尔和关诗敏打个嘴仗之外,再有想在白承欢家刷存在感的,都会仔细想想白承欢要拿什么下三滥的幺蛾子来整治他们家。
这回关诗敏害了人,吃过白承欢瘪的都匆匆跑来看热闹,七手八脚的指责着这家人的品行与劣迹…
何三冠恨恨地从门缝里看着那群人恶毒的嘴脸,待白承欢冲出去之后,大多数人都没了意思,又转移战场去了李四海家继续看热闹。
“欢儿一个人怎么能抵的住这么多豺狼虎豹?!可是我去了也打不过啊…”何三冠急的像灶台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双手捂着脑袋仰天长啸道:“老天爷,咋办啊!!!”
“老天爷帮不了你。”
“我可以。”
何三冠愣了一下,挑着眉寻思了一下声源的由来…
待扭头和秦千岁四目相对,何三冠啊了一声吓的打了套军体拳,往后退一步撇着嘴上下扫了眼被绑成木乃伊的秦千岁,“你刚才说什么?你能帮欢儿?”
秦千岁消瘦的脸庞已经能看出三四分样貌,红肿溃烂的伤口缓慢结痂,此时脸上从额头横穿至下巴有一道黑黝黝的疤,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温文尔雅中略显得有些狰狞。
何三冠不忍直视,忍着内心的恐惧与已经开始翻腾的胃,为了他的欢儿,讪讪朝秦千岁走进了一些,“怎么帮?你有什么办法?你可别骗我!”
秦千岁冷冷看着他,丝毫没有对着白承欢的那种讨好与乖巧,麻木而凉薄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语气沙哑且清冷道:“把你们口中的李四海弄到这院子里来,我自有法子。”
何三冠顿了一下,撇了撇嘴,看智障一样盯着秦千岁,好大一会才蹲在地上叹了声气儿,“我跟你一个叫花子瞎扯什么?我赶紧报J吧还是!”说着,刚要从兜里掏出他那个碎了屏的破山寨手机,突然又被什么声音镇住,寻着声源扭头呆愣的盯着秦千岁的眼睛…
“若不是初见阳气需三月静养不可随意走动,我还用的上你这个蠢货?”秦千岁一改温文尔雅,冷淡的好似一个没有心的恶鬼,红着眼迷晕了何三冠的神志,用心神命令他去将李四海的肉身扛过来,看看到底是让什么小鬼附了身!
何三冠一改刚才二货形象,木着脸好似一个只知道按吩咐办事的傀儡,极限奔跑着朝李四海家跑去,不吭不嗯的在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以惊人的速度扛着李四海百米冲刺到白承欢家的院子里…
鬼气越来越重,秦千岁垂着眼扫了下何三冠背后脸色铁青一副死相的男人,已经回归原位的指骨轻轻敲了敲床面,三下之后,手中多了一团淡淡的黑气!
“你做鬼不过十日,不好好去投胎,非要这般伤人。”
何三冠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前方,空洞的就像个不知道累的木偶一样,背着李四海的已经逐渐僵硬的身子结结实实的站在秦千岁面前。
“你若有苦衷,说出来,我帮你。若只是想害人,我不饶你。”话毕,秦千岁似乎觉得这话在哪里曾听过。
将手中的黑气轻轻朝李四海指了指,已经将死的李四海忽然翻着白眼珠子喘了口大气儿!
他从何三冠身上爬下来像蜘蛛一样蹲在地上,伸着脑袋嗅了嗅秦千岁,已经涣散的瞳孔猛地一震!快速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老鬼?”李四海声音难听到了极致,不男不女的带着尖利的噪音刺痛着人的耳膜,“我在棺材里躺着,十天了还没下葬,肉都烂了,我死不瞑目!我闻见了一股很浓很浓的鬼气,我吸了一口,就从棺材里飘出来了!”
“我是李四海的媳妇儿,我是被他活生生打死的!他骗人说我是掉沟里摔死的!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想拖着他跟我一起下地狱!!!!!”
秦千岁淡漠的闭上眼睛聆听,心中盘算着还有多少吸了他鬼气的大麻烦将至,合计着休养的日子,心中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等我彻底弄死李四海,你再吃我吧。”李四海媳妇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望着秦千岁,心中非常清楚自己不是秦千岁的对手,甚至于连对手都谈不上,“我不弄死他,我孩子总有一天也会跟我一样…”
秦千岁听着远处传来的奔跑声,猜想着那群人已经追了过来,伸手朝何三冠勾了勾手指,何三冠乖乖的朝他走了过来。
秦千岁缓缓睁开眸子,瞳孔刹那间变得血红,浅浅看了何三冠一眼,何三冠浑身一抖,像是恢复了神志一般…
“我去!大门咋打开了?!”何三冠又恢复了二哈体质,记不得刚才发生的一切,转身刚准备插门栓,就看见地上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爬着的李四海…
“我…你…”何三冠成功的晕了过去。
“你杀了他有何用?无人知晓你冤屈,你死的倒也是糊涂。不妨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众人听,人言可畏,你不杀他,他背着骂名也活不长了。”
李四海媳妇儿红着眼睛看着秦千岁,好大一会儿,它才扭头望着冲上来的人群,将李四海的身子向外翻扯着,面目狰狞至极,嗖的一声爬到白承欢家的院子围墙上,又当着众人的面从围墙上快速爬行了一圈最后以蜘蛛的姿势跳到地上…
待一群人呆愣至极的时刻,李四海的身子突然发出一阵令人熟悉且咋舌的尖叫声!
那是李四海媳妇儿的声音…
“我是孙玲!我是李四海的媳妇儿!李雪是我闺女,今年4岁,我死了十天!我不是掉沟里摔死的,我是李四海喝完酒打麻将输了之后拿我撒气,把我活活打死的!!!!他当着我闺女的面,拿脚跺我的头,踩我的手,用摔碎的碗碴子割我的脸!!!我闺女想冲上来护我,被他这个畜牲一脚踢到墙上…我闺女的头破了,流了好多血,躺在地上哭的喘不过来气,李四海这个畜牲活活打死了我,我到死,还不知道我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白承欢家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有来的早的,想跑却被秦千岁迷了神抬不动脚的、有不怕事硬着头皮看热闹的、有怒气冲冲真心替李四海媳妇儿抱不平的、有吓尿了裤子大喊着闹鬼了的…
白承欢扶着关诗敏到家的时候,家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轻轻拍着关诗敏的后背,从兜里掏了点卫生纸给关诗敏擦眼泪,嘴上说着:没事,天塌下来有你儿子扛着。
关诗敏哭的更厉害了…
关诗敏的哭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每个人都挂着千姿百态的神情注视着院内的一举一动,想要逃离,双腿却跟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像是中了邪一样。
“谁见到我家李雪了?我刚从棺材里出来,李四海个杀千刀的还有心思打麻将!我那个苦命的孩子呢?谁见了?”李四海媳妇儿爬行的速度快的惊人,他爬到不能动弹的众人面前,伸着脸贴在方才还朝白承欢叫嚣的男人身上,尖着嗓子嚎叫道:“李三元!李四海是你叔,你可跟着你的好叔叔没少做坏事啊…”
“我家李雪呢?!!!!”
这个叫李三元的被一股力量逼迫着闭不上眼睛,只能直视着李四海那张惨不忍睹的死人脸,裤子湿了一大片,差点没晕过去,舌头打了八个结,结巴了半天才小声哆嗦道:“小…小雪…”
“我闺女呢!!!!!”
李三元带着浓重的哭腔发着抖,“小…小雪被我叔扔县医院门口了,他…他说医院不会见死不救,到时候他一分钱不用掏,医…医院还得求着他把人领走…”
李四海媳妇儿愣了一下,仰头尖叫了一声,伸出尖利的爪子把李四海的脸抓了个稀巴烂,又狠狠拽着李三元的头发把他拖行着不知去了哪里…
秦千岁躺在竹床上如同局外人一般,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他手指贴在床面轻轻敲了敲,三下过后,所有人都如释重负般抬起腿跑的一干二净!只留下最后排一脸懵逼的白承欢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关诗敏…
何三冠躺在院子的地上晕的四仰八叉,被白承欢一碗水浇醒之后,脸色煞白的坐在地上看着白承欢发呆。
“欢儿,老天爷啊,我见鬼了!”
白承欢绷了绷嘴,脸色同样煞白道:“我也见了。”
“我不是做梦对吧?”何三冠握着白承欢的手往自己脸上扇,一边扇一边问:“不止我一个人看见了对吧?我没做梦对吧!!!”
白承欢收回手,塌着脸拽着他起了身,“全村都看见了。”看见你背着李四海跑的跟兔子一样…
怕何三冠再吓破胆,后半句白承欢没敢说出来,他猜着何三冠可能是被鬼迷着了,这才做出这种令人惊叹的事。
“我一直听我奶讲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事!没想到现在自己也碰上了!”何三冠哆哆嗦嗦的搓了搓手,“李四海…真变成鬼了?”
白承欢不吭声,煞白着脸将关诗敏背到里屋,嘱咐她好好休息,扭头轻轻带上门,看了眼院子里仿佛一直沉睡的秦千岁。
“李四海刚才没伤害他吧?”看着何三冠除了吓破胆之外其他并无大碍的样子,白承欢省略了关心他的话,直奔主题问起了秦千岁的状况,“他是睡着了,还是吓晕了?”
“啊?”何三冠这才后知后觉瞅了安安静静躺着的秦千岁一眼,抓了抓后脑勺,“我早就晕了,我也不知道啊…”
白承欢无奈至极,硬着头皮快速消化完刚才经历过的一切,不再指望能从何三冠嘴里听见什么有用的,俯下身轻轻冲秦千岁小声喊道:“喂,你…你还好吗?”
连喊了五六声,秦千岁才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懵懂的望着他,“恩公,何事?”
见他没什么大问题,白承欢想着肯定是身体太虚弱睡的沉,所以外面发生了什么秦千岁都一无所知,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冲他微微一笑,“没事,我去做饭,你再晒会儿,饭好了我喂你。”
秦千岁木讷的看着他,不知想了些什么,眉头轻蹙,语气轻哑道:“有劳恩公了。”
白承欢尴尬的附和了两声,扭头伸手拍了下呆愣的何三冠,“你也别走了,中午炖排骨!你奶不是去你姑家了?反正你一个人在家也害怕,一块吃吧,过来烧火!”
何三冠嗯嗯啊啊了两声,将目光从淡然如水的秦千岁身上挪开,跟着白承欢进了厨房,自觉的坐在灶台前拿纸当火引子塞进灶口里,踌躇了好大一会,才忍不住小声冲白承欢说道:“你捡回来这人,脑子有毛病?怎么说话文绉绉的?!”
白承欢洗干净排骨,沥水捞出来放到一个小盆里,洗干净豆角,切了些葱姜蒜,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手顿了一下,又把姜蒜拿出来放到一边,待锅烧热,放了一大勺凉油,炒热,放葱,又撒了一小把白糖,炒出糖色,将排骨扔下去,翻炒了几下,这才盖上锅盖望了他一眼,“可能以前是个文化人,后来落魄了。也极有可能是个唱戏的,失忆之后只记得戏文里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总是把自己想象成古代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