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六月的天气是管不好排泄机能又疯狂喝水的婴儿。
伯鱼正在宿舍里睡下午觉,正好他今天下午没有课,拿了本《纯粹理性批判》,躺在床上在困倦里和康德对话,他们相互听不懂,但是伯鱼尽量绷住自己的上眼皮不让困倦打扰到他和伟人的眼神交流。
雨下得世界都起了雾气,整栋宿舍楼都在抖动似的,伯鱼不用看朋友圈就知道现在整个学校的人都在哀嚎他们学校变成了海洋大学。
耳机勤勤恳恳地为他传送一首卫论的歌。
这是上次找卫论要过之后卫论发过来的链接,按照卫论的说法,他一共出了两首歌,第三首已经录了demo,还在反复斟酌期间。
卫论的语速非常惊人,跟着有种呼吸都被褫夺的窒息感,同时又能保证吐字的清晰,实属不易。除去个别时间段内卫论的语速过快导致伯鱼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之外,其他时间根本不需要看歌词。
从第一次见面听到卫论说话开始,伯鱼就知道自己最欣赏的那种独特的声音和声音里的沛然之气,他在字里行间带着节奏慢慢品尝每一个饱满爆破出来的音符,那股向上的强劲的气流把整首歌顶起来,撑满,顶到天上去了。
伯鱼认为除了播音腔之外,应该为卫论单独加一种叫轰炸机腔。
对于发音吐字方式的过分迷恋让伯鱼没能仔细品咂歌词的巧妙,他的大脑里管着快感的神经在极速升温,他竟然在反复多次地聆听中寻摸到一种残忍的冷静,一种清醒的愤怒,一种啼血的隐忍。
伯鱼都不知道怎么欣赏才好,只能反复听,来回听,然后不知道怎么开口夸赞。
说不出精准夸赞的话来,可能是一种超乎语言能力的欣赏了。
伯鱼只能给卫论发了一个胖熊拥抱的表情。
卫论回了一个:?
伯鱼不再理睬他,在雨声里抱着康德继续欣赏卫论的歌。
卫论这首歌他真的很喜欢,像是一首完整的可以当做商业歌曲的那种作品。和他会听的一些流行歌手没有什么区别,是很成熟的东西了。
伯鱼怎么欣赏都不够。
这首曲子的封面是简笔画,歪歪扭扭的一只大眼睛蜻蜓。随性又写意。
歌的名字是《赫尔赫斯》。
是学校出去不远的地方那家酒吧的名字
“于是他们用手指隔开花柳病
又到了夜晚随着潮骚放肆地游行
想起上次没喝完的罚酒令
追逐大海的眼睛 赫尔赫斯的星星
挥金的浪荡染着罂粟的风评
谁说年轻人一定要负重前行
稻梁祖辈的百年孤独他肯定举重若轻”
伯鱼不懂什么押韵漂亮,不懂卫论出歌之后有人说他是写诗的不适合写歌词,他就是听得舒服,这种听众体验他觉得就很好。卫论的气口开得捉摸不定,却让他的耳朵很舒服。中间节奏的变换他也很喜欢,这大概是什么flow的变化。总而言之就是卫论写的词曲他都很爱。
伯鱼从枕头下面摸出了手机:这个主题是什么呀。
卫论:自己看!
这首歌下面有大概三百条评论,第一条不知道是卫论的好朋友还是谁,说这首歌是为了讽刺那些在学校里挥霍着爸妈的金钱整日无聊度日的男男女女。剩下没什么有营养的评论,大多都是什么“火钳刘明”、“666”、“我觉得不行”之类没意义的几个字。
这个档口一直躺在床上和伯鱼一样挺尸的胡桢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床板发出一声哀嚎。
“太无聊了!”胡桢对一直下雨的天气保持绝望心态。
胡桢紧接着想出了一个具有创意性的点子:“我要出门找好看的小姑娘免费拍照。”
同样挺尸床上的鸡哥嗤之以鼻:“请问你的小姑娘是梦里的吗。”
胡桢一面在手机上广发免费雨天摄影通知,一面反驳鸡哥:“请老鸡闭嘴,下雨拍汉服姐姐也是很美的。”
过了几分钟胡桢洋洋得意:“有人约拍了。”
伯鱼在床帘里想象胡桢像一只骄傲的气球一样飞出了寝室。
他人过着热闹快乐的生活让他突然觉得自己躺在床上看康德十分不是滋味起来,他突然就想去找卫论了。
卫论上午要去实验室,据说是因为临时踢走一个队员所以卫论要对那个人留下来的数据进行新的检查和改正。
大雨滂沱里,教学楼灰蒙蒙的,像一片土丘,像是盖着厚眼皮的眼睛。
伯鱼在静谧的床帘里,空调开着抽湿模式,躺在软和的薄被里昏昏沉沉,耳廓里是依稀的雨声,脑子里是卫论的歌声。他就不知不觉睡着了。
世界都为之困倦。
再醒来雨声渐收,卫论发信息让他下来吃饭。
鸡哥和伯鱼睡得时间同样长,被他蹑手蹑脚下床的声音吵醒,探头出来看他。
“出去吃饭吗。”
伯鱼套上宽大的T恤,把身上拍平整,轻声答道:“卫论在下面等我。”
鸡哥原本对所有的帅哥都仇视,没法直面自己的室友叛变而转向大帅哥卫论的事实:“咿!你们俩关系也太好了吧。”
伯鱼对卫论的溢美之词都快要化成实质性的对话框浮现在身体旁边一圈,他笑得非常甜蜜:“对呀。”
鸡哥觉得这件事情有点gaygay的。
伯鱼拿了伞就急匆匆离开,关门的声响都透露着喜悦。好像动画中的场景,快乐离开后闭合的门边一瞬间会出现三朵旋转的亮粉色花朵。
伯鱼穿过积水的走廊,下了旋转的霉味楼梯,绕过成山的快递箱子,一路不停地往下去。
去见卫论的旅程无论长短总是欢喜的。他也很想长出翅膀就直接飞到对方面前。一秒钟都不想多等。
他常常想,大概前十八九年全都是一个人就是为了现在吧。
为了穿得很帅的卫论在楼下玩手机等待的现在。
天空还飘着细雨,伯鱼和卫论并肩去食堂吃饭。
临近期末,两个人都变得非常忙,民乐团的训练因为木琵琶久久交不上去的论文而一再推迟,伯鱼有空就自己拿了钥匙去吹唢呐,每日修行不敢怠慢。
网络安全学院女生为哲学系老师跳楼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褚福柔认识那个女孩儿,也和伯鱼私下里说过好几次。老师出事,伯鱼系里的事儿也空了,更何况他们哲学系本来就没多少课,要复习的并不多。
从考试日程安排来看,伯鱼的最后一门是英语四级,考完就能领先于学校里的绝大多数同学先回家。
但是卫论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他的最后一门制图基础及计算机绘图要到七月份才考掉。
一到大考就是全校的高度紧张,这些天里连天不休息的学生太多,昨晚终于来了今年第一辆哇啦哇啦乱叫的救护车。
伯鱼赤脚穿了厚底的拖鞋,看见亮晶晶的水坑就有种想踩的欲望。
中午他听卫论的吃石锅拌饭,和卫论一起坐在吧台的位置,光溜溜的洁白小腿晃晃悠悠的,拖鞋穿不稳,露出没有色差的雪色脚踝和脚后跟圆形的粉红色。
像只猫咪或者白狗的肉垫。
“那你就是七月份回家吗?”伯鱼问卫论。
石锅菜太烫,他要等一等。
卫论的锅里全是辣椒,水汪汪的红。
“应该会先回家,然后再决定暑假干什么。”卫论回答。他反问伯鱼:“你呢。”
伯鱼想了想:“不能确定。再说吧。可能会回老家哦。”
卫论“哦”了一声:“找你教唢呐的师父?”
“可能吧,我也到时候再说。他也不一定在家里。”伯鱼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刷到的信息,“暑假的时候是不是有freestyle的battle比赛啊。叫什么我也忘了,你要参加吗。”
他这个问题又正好问到卫论心烦意乱的点上,暑假他家里对他管束很严,去年他自己跑出去参加比赛把家里人急得够呛,今年暑假似乎有送他出国待着的打算,卫论活了快二十岁,一直都很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的真理。
他说到这个就真的变得不自在,不想让伯鱼知道他处处受限制,又抑制不住心里的愤懑不平:“这个也到时候再说吧。其实说白了挺没意思。”
这个比赛在他爸嘴里是‘一帮嘎杂子琉璃球的混蛋大赛’。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到时候再说的事情。那些三个月才能到来的演唱会,因为未来行踪而踌躇最后丧失抢票的名额,还有漫长的极尽无聊的焖饭般的暑假。
那些到时候再说或者到时候自然而然地忘掉,或者在事情过去之后突然咂摸起来,剩下一些怅然。
卫论痛恨他的家庭,剩给他太多到时候再说的拗不过的强制执行力和失望。
伯鱼点点头,感觉菜凉了一点,开始动筷。
石锅好吃得他想手舞足蹈,摇着脑袋哼哼。
被卫论洗脑严重,他一哼出来都是《赫尔赫斯》的调调。
卫论脸红,训他:“唱什么呢!”
伯鱼:“噢!”
遂安静吃饭。
他也很想当着卫论的面快乐地吹一吹彩虹屁,但是他怕卫论会上手揍他。在相处中伯鱼逐渐明白这世界上有很多种性格,其中最可爱的一种叫做口是心非。
卫论总想把自己表现得像只刺猬,其实心里软得像是揣了一包棉花糖。
伯鱼最多一个礼拜零几天就能回家,他家住西北,在网上抢票,小程序发给卫论帮忙抢,卫论一抽就抽中了二十个加速包,荣登伯鱼朋友榜首位。
“今年暑假我打电话给你。”伯鱼抢票已经抢了快十万次,还有一个礼拜多,他不急。
卫论点点头。补充:“那我也打给你。”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之前伯鱼救过的那个学姐褚福柔找到了实习工作,很想叫伯鱼出门喝酒庆祝,他这话才开头,卫论就怒容满面地勒令伯鱼不许去,说是极尽无聊之能事,没有去的必要。他们便转了一个话题方向,开始谈论学校新修的长廊和暑假必做的社会实践。
“我现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完全没思路。”伯鱼叹了口气,蔫下去,“我也不是理工科的学生,能跟着别人挂个项目就好了。”
理工科学生卫论不知道说什么,沉默半天,突然说:“你真没办法,可以挂名在我这。”
他说完就对上了伯鱼圆溜溜的大眼睛。
伯鱼把惊讶写在了一双眼睛了。
过了会他还是拒绝了:“我帮不上你的,对你太不公平了。”
“无所谓。”卫论把目光投向别的地方,不觉得自己双标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别给我添麻烦就行......不过一个项目罢了。”
食堂里直达二楼的电梯口突然涌出三五个彩色的闹哄哄的人来。
伯鱼看到了胡桢的身影,他的单反沉甸甸的挂在胸前,带子勒得T恤的领子变了形,脖子弯曲而长,像条老驴。
胡桢身边是浓妆艳抹的几位姑娘,穿着大裙大袍,颜色饱和度很高,像一群折好的花蝴蝶形状的水晶糖纸。她们把一股甜腻而喧嚣的风吹进了火烫的食堂。
“太他妈倒霉了!”胡桢还在跟身边的女孩说着什么,“怎么今天保安就不让拍照,还要登记我们的身份信息。这他妈一天天都干什么呢!”
他说话声音够大,卫论矜贵的耳朵又被吵着了,一时脸上表情变黑。
伯鱼倒是因为他的高声喧哗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
之前因为是露阴癖,所以学校里面的巡逻加强,但是露阴癖找到以后,学校里的巡逻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愈发严格。他晚上锻炼有拿着手电筒照他的,每次回寝室门口也都有阿姨在看着了。
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没完,但他又不知道是什么。
此时他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吃了饭,和卫论去买椰子冻和无花果,雨后的人间雀羽般软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