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翌日下午,江云才从床上醒过来,他身上那些难以启齿的痕迹都在提醒着他,是事后之人。
声音也哑得不成样子,他艰难地起床,穿好衣衫,束好发冠,一推门才见是佩泉回来了。
“公子,将军他明日出征,今日便不过来了。”佩泉的声音很轻,怕戳到他公子心头痛,要知这几个月一直都是那厮陪着她家的公子。
“嗯。知道了,你去将这茶叶煮了去。”江云面色依旧恬静,要是不是身上还有些痕迹,仿佛这多天都是他一人在这小院之内,只关心着他的茶。
将茶煮着,用过晚饭后,江云便早早地洗漱,进了房间,一人坐在梳妆台前,旁边放在当时楚涧为他做的大红的衣裳,当时还笑言说跟嫁衣一样红。
江云素白如玉的手指仔细摩挲着衣袍上细腻的针线,那针脚错落有致将那野鹤绣得栩栩如生,看着野鹤竟不知觉地勾了勾唇,笑得那么纯清。
“也罢,今日就为你穿一次罢。”江云将那红如炽火的衣衫拿了起来,开始一件一件为自己换上。
不出片刻,江云便换了一身新装,真是应了那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这在江云身上,想必就是不入红衣,怎知公子这般柔情。
红衣妖艳,配上江云素淡寡言的性格,就成了冷艳。墨发如瀑,三千青丝垂于腰间,终而融入了红色的炽热之中。
江云早就听见屋外来了人,只是没进来,明天他出征,今天就随了他这心愿罢。
*****
正值春暖,桃柳明媚,鼓吹清河,号角声声。
楚涧身着玄金龙骨甲,手持流月逐浪戟,高乘于汗血宝马之上,对城外挑衅之人示意最尊重的回击——杀!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烈火燎原,呐喊声与残叫声交织着,血光与刀光辉映着.战场上空的羽箭在来回穿梭着,士兵们一个个红着眼愤怒的将宝刀砍向敌人的脑袋。
楚涧作为卫国守城大将,在战场上厮杀万敌,一人当关,万夫莫开。战场之上,睥睨万千士兵,手起刀落,不带一丝犹豫。他的武功已经是非寻常之人能近他的身,更别提伤到他。
可是那天楚涧只觉得胸口有些隐隐作痛,像是稍微不忍着一些,就会呕出一摊鲜血。
他强忍着这股不对劲在战场上运功厮杀,一片刀光剑影让他的视觉出现了一片盲区,可是他依然一眼就看出了从后方飞身而下的人是谁。
那人战场之上一袭夜行黑衣,不愿露面。身法矫健,武功了得,能损楚涧两员副将,最终直逼楚涧下马。
楚涧胸口似乎因为受了这些刺激,疼痛得更加厉害,用尽手上最后的力气将来黑衣人一并拉下了马,两人在这烈火焚天的草郊之地连滚数圈,互相钳制着彼此。
楚涧那一刻眸如炽火,燃起了许多不知名的情绪,胸口一伏一伏似乎在往外不断地涌着异物。
最终楚涧狠狠地踹了黑衣人身下一脚,拿起自己的流月逐浪戟向对方刺去,可就在出手的瞬息之间,那黑衣人径直将一根细长的玄金发簪插进了楚涧的胸膛。
那一天卫国城内万兵齐破国都王城,城外战场,一位年轻的将军直直地跪在地上,他的胸口被一把玄金簪刺破,开出了一朵绚丽的花,他低着头看着那柄发簪,到死都不愿意承认……
“梦闲,第一眼我就认出你了。”这是年轻的将军最后的话,可最终都随着硝烟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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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的东西,顷刻之间就散了……
江云见楚涧毙了命,轻轻地拉下了他自己的面罩,战火之中江云一副是那般恬然自得的模样,身后的佩泉也是一袭铠甲,脸上沾了不少血渍,轻轻道:“公子,城外无一人活口。”
“嗯!”江云淡淡地答道,转而又说:“那个小的也别留下。”
佩泉只敢道是,她有些不认识她家公子的模样了,连将军的幼子都没放过。
至此,芮国大败卫国,结束了卫国千年来九州一霸的景象,只是这之后原本应当凯旋得封,受万人跪拜的大功臣却不见了踪影,文武大臣皆求寻人,芮国公只道:“随梦闲去吧。”
五年后,不知山。
“岑儿,你又胡闹。这院子里的藕是不是让你都给摘了。”江云一身素面麻衣,在后面追赶着一个若龄孩童。
一个瘦弱白净的孩子从燕塘里冒出了头:“爹!看藕!”
江云看到岑儿的脸上全是黑泥,先是一惊,但赶忙就去捞他,“你快上来,水里凉。”
“我不!”水里的小鬼丝毫不知惧,忽然看见了他爹身后的某个人影,大声喊道:“爹!爹!爹起来了。”
左右横竖都是爹,江云怎知这小鬼在说什么胡话。
可看岑儿在水里扑腾的模样和反应,似乎意识到了身后有人过来。江云整个人都在颤抖,眸光变得有些涣散,直到身后的那个人轻声换了句,“梦闲……”
那日正值秋日,秋光正好,原是个江云又在屋子里看孩子,等丈夫的日子。
可在那天,他的岑儿摘出的第一节藕出来时,日子就变了,变得绚丽多彩,变成了山中香市。
山色如娥,花光落颊。波纹似绫,温风遇酒。岁寒逢汝,不负此生。
楚涧是卫国最年轻的兵马大将军,少时征战四方、神勇无敌。
一场战役,在战场之上,两军交战,敌人兵力不济,惨败。
正当他准备一鼓作气,取下敌方将领首级的时候,他看清了盔甲下的人,血色伤疤染不上他的脸,那副五官曾夜夜出现在他的梦中。
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楚涧被狠狠地踢了一脚,叫敌人钻了空子。那人也不是好惹得,原以为挣脱了楚涧的束缚,第一时间会是逃跑,可他却提着那把破剑,势如破竹地杀了过来。
他想反杀楚涧。
楚涧身轻如燕,功夫了得,几个灵活的闪躲就躲开了攻击,还顺势给了人家一掌,冷声道:“身受重伤,你不是我的对手。”
“呵,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那人随手拭去了嘴角的血,声若冰窟。
闻言,楚涧轻笑,拿着流月逐浪戟直直的劈了下去,“那既如此,本将军就不客气了。”
就这一声,底下的人愤死抵挡,眼见力道不足,他灵活一动,绕了出去,用力一滚,拉开了距离,跑了。
“倔强!”楚涧冷声道,手上握着的是从那人手里拽下来的玉牌——晋闲王府。
后来派人打听,果真没错,和年幼时的记忆完全吻合,那人就是晋闲王爷,江云是也。
握着密报的手微微颤抖,活了二十多载,什么伤没受过,什么仗没打过,此刻却情难自禁、热泪盈眶,泪水险些滴落了下来。
他终于找到江云了。
没过多久,卫国又获大捷,边境线继续北扩,直逼芮国王都。
大殿之上,芮国派来使者商谈求和一事,楚涧刚想觐见,却听闻魏国公竟要逼芮国皇室后裔前来,想要纳他们为妃。
楚涧心里一阵冷颤,三思之后,他对着魏国公行礼下跪,“臣久经沙场,每至深夜,身上病痛无数、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臣想交出兵符,还请陛下恩准。”
话音一落,全场肃然,一时之间,落针可闻……
这,好端端的,如何就要交兵符了,虽说陛下忌惮,但……
良久,卫国公问道:“爱卿为何啊?”
楚涧:“臣已到婚嫁之龄,如今战乱平定,臣想求娶一人为妻,从此归隐,不问战事。”
卫国公:“哈哈,好。你小子,竟是为了美人。”这可再好不过了,兵符陛下早就想收回,终于有了正经由头,继续笑着问道:“敢问是哪家小姐,朕替你赐婚!”
闻言,楚涧直接叩首,笃声道:“芮国,晋闲王爷。”
整座大殿陷入了死寂,这可比交兵符还要来得刺激。
“原来如此……”卫国公反应很快,他长叹了一口,无奈道:“你既如此情深义重,寡人便准了。只不过……”
“只不过,既是王爷,那便是男儿身,无法为你延绵子嗣。寡人就指沈丞相的庶女嫁你为妻,至于那王爷嘛,留着娶个妾罢了。”
敢同陛下抢人,卫国公岂可那么容易成人之美?
“作妾?”楚涧抬头,眸子里情绪翻涌。
竟然是作妾……他的王爷成了妾室……
除了兵符,楚涧没有什么别的筹码,他无父无母就代表没有背景,他一生戎马,就代表他远离朝堂……
楚涧只有谢恩。
同那沈家庶女完婚很快,成婚后楚涧没有碰过她,过了禁制,楚涧就只身一人带着一柄弓箭,直接北上,提亲去了。
芮国王宫,大殿之外,他就听到了那芮国公对江云的呵责,这样的陛下,不配江云跪。
于是他一柄飞箭只飞芮国公的首级,却不想被江云救了下来……
既然……接了他的箭,从此便是他的人了……
后来违心也好,诚心也罢,楚涧就在这大殿之上上演了一场强取豪夺,“我的梦闲大抵是恨上我了……”
“但嫁给我,总比嫁给卫国公那个糟老头子强。”楚涧这样想着。
秋去南飞,春来北归,好不容易盼来了娶亲的日子,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迎亲那天,却被那沈家小姐挡在了门前。
“夫君今日若是迎了,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沈家的丫头威胁道,“芮国早晚是大卫的囊中之物,但如果今日陛下发兵芮国,你猜你那位放在心尖上人会不会恨死你?”她笑着,笑得很让人恶心。
楚涧终究是没能出去,任由着沈氏安排的人将江云带到了王府的偏院。
但他还是想去看。
于是脱下了喜服,换上了劲装,带着一股兴师问罪的意味溜到了那边……
别院内,许多打杂的下人都是沈氏、卫国公派来监视的,楚涧全都打发了,那个叫佩泉的丫鬟似乎机灵,看着不错,就留她吧。
这一遣散,就惹下了大祸。
翌日,江云作为新妇拜见主母,被挡在了屋外受尽凌辱,他不知屋内也并非他所想的那番琴瑟和鸣的情景。
沈氏总是那样笑着,“夫君,你我是一根藤上的蚂蚱。我怎么舍得为难你呢。”
“为难的只不过是外面跪着的下贱坯子。”她掩面笑着,似乎提到江云会污了她的眼似的。
楚涧闻言,一声呵止:“住口,你一庶出,有何资格谈论他。”这句话打在了沈氏的痛点上,她收起了笑容,厌恶地瞥了楚涧一眼。
“我没资格,陛下总有资格。”沈氏扶了扶额,继续道:“你昨日将人都打发了,你说这要是一个不留神,那王爷传了些消息回去,那可如何是好?”
闻言,楚涧默不作声。
“话到了此处,夫君,你要如何处置他,才能让他绝对不会传不出消息呢?哈哈哈。”沈氏轻笑,她不给楚涧思考的时间,转身去开门,好好会一会那个下贱坯子。
一开门,就听到江云拿着周天子的话堵人,这可犯了大忌,楚涧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得将人谴回了房间,由他下了一番狠手。
每一掌打在了江云的身上,也打在了楚涧的心上……
他可真是禽兽,如果说打人非他所愿,那么当时那么折腾人家,又是不是他也是存了私心……
爱怎么可能纯粹呢……
他喜欢江云,爱慕于他,自然由爱就生了占有,在占有江云的那一刻,在他身上驰骋的时刻,他承认他满足了……
但他没有考虑江云……
时光漫长,江云在后院也算老实,直到那日他出街买菜,楚涧一路跟踪尾随,当然跟着的人不只有楚涧。
拐进了青石小巷,他看见了,看见江云同那个老大爷说话之间,就给他递了消息。
他装作不知晓,一路帮着江云摆脱沈氏派来的人,最终护送回了别院。
那是楚涧最紧张、最害怕的一次,若是江云被抓住,等待他的可能是生不如死。
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楚涧再一次惩罚了江云,那一顿毒打,让江云躺了好几个月。
但楚涧知道,他下手避开了江云的要害,只不过要多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再来看江云时,他似乎很开心,捧着他的茶,照看着那些花。他征战多年,流浪多年,能不吃的东西一眼就能鉴别……
那两种茶的区别,楚涧也是一眼就能看清。
一味吃着苦,但却是救命解药,一味尝着甜,确是慢性毒药。
就像姜云一样,让他食髓知味,即便知道这是毒药,他也愿意以性命做赌,舍命相护。
江云将毒茶一杯又一杯的送往他的嘴边,楚涧也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实在是相配极了。
也不知是不是江云递的消息起到了作用,卫国公紧急召见,边境又有了战事……
这样也好……
似乎是没什么遗憾了,想和梦闲做过的事,都做过了,还有什么遗憾呢?
对了,嫁衣!
嫁衣……他还没有看见过,芮国皇室的嫁衣,穿在江云身上定然是矜贵冷艳的。
求梦闲再穿一次看看吧。
出征前一晚,江云果然还是不忍心,穿上了楚涧准备的嫁衣,对着镜子梳妆良久。
最后一次相遇,还是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上。
他的报应终究还是来了……
“你放心,这次我不逃。我会死在你的手里,也许这样我们彼此才会好过。”楚涧负手而立,站于城门之上,他看着底下厮杀的江云,若有所思地说道。
二人撕打之间,见江云拿出了那柄金箭做成的簪子,楚涧手上的力道便松了……这还真是丢脸呢……
最终那枚金簪插进了楚涧的胸膛,血液飞溅,直直倒下。
楚涧奔波半生,不愧国家,却愧了他。
卫国非故国,可江云确是恩人,亦是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