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雪礼星的“太子行宫”说是行宫实在有些不恰当,因为这就是一栋大些的别墅罢了,大归大,和宫殿还是两码事。
不过,边境条件有限,太子来访得又很突然,准备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阿尔弗雷德跟在修身后进了这个“行宫”,随从们先后告退去做杂事了,修将阿尔弗雷德带进自己的书房里。
“关门。”修吩咐道。
不必他说,阿尔弗雷德已经关上了门,宽阔的书房里就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二人。
这情景实在是太过熟悉,无论他们面上多么镇定自若,其实心中都起了波动。
从小到大,阿尔弗雷德无数次被修这样领进太子书房里,关起门来说他们兄弟二人的私话。
有时候是阿尔弗雷德想要与修探讨自己不怎么合规矩的观点,有时候是修不愿在人前训他,背地里给他分析利弊,教授道理。
阿尔弗雷德自认为,他的处事准则、他的独立人格,就是从小在太子书房里那一次次的私下探讨、教导之中建立成形的。
如今,他又站在了“太子书房”里,这是个陌生的房间,眼前的这个人,也让他觉得陌生。
修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阿尔弗雷德,他正要开口,忽然听见阿尔弗雷德说:“太子,上一次你我单独谈话是什么时候,你还记得吗?”
修默然以对。
阿尔弗雷德清楚他的性子,修不是那种会浪费精力去回应挑衅的人,于是阿尔弗雷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这两年来时时刻刻记着太子对我最后的那一句教导,一秒都不敢忘。”
“那很好。”修说,转过身来面对他,“说正事吧。你今天演这一出戏是为了什么?”
“太子精心给我搭了舞台,找了捧场观众,我怎么能不卖力呢?”阿尔弗雷德笑道,“我听说原本的行程还有学生宿舍呢,你是不是都已经把‘太子探望小皇子遇空门尴尬’的新闻稿写好了?用不上真是可惜了。”
修并不接后半句,只是说:“你以为你演的这一出戏不会被揭穿吗?那些人根本不是反叛军。”
阿尔弗雷德无所谓道:“当众刺杀皇子,是不是反叛军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修说。
“哦,对,事关你当年清缴反叛军的功勋。”阿尔弗雷德仿佛才想起来这一层关系似的,嗤笑一声,建议道:“太子想要保住功勋很简单,只要站出来说清楚这些人的来路就行了嘛。”
修走到宽大的书桌后坐下,抬首看着他,慢慢道:“兹事体大,我已经亲自要求到场的所有媒体,暂时压住消息,等待审讯结果。”
阿尔弗雷德毫不示弱地说:“那么多媒体,你说压住消息,消息就压得住吗?我在雪礼星待了两年,从来不知道这个冷得要命的星球有这么多家媒体,真是难为太子把他们全都请来——只是现在又要他们全部闭嘴,是不是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只要我想,自然可以办到。他们宁愿得罪你,不会得罪我。”修交叉十指,沉稳地说,“因为我是皇太子,而你只是一个没有头衔的流放皇子。”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阿尔弗雷德这两年情绪内敛许多,仍然花了两秒控制住了自己被挑起的火气,冷冷道:“实话。不过,太子最担心的并不是功勋能不能保住吧?你这样急匆匆赶来雪礼星,是听说了别的消息才赶来的吧。”
修没有否认,反问道:“那么,消息属实吗?”
“这要看你听到的是什么消息了。”阿尔弗雷德笑道,“如果是我荣升少尉的消息,那确实是真的。”
“胡闹。”修沉声道,“那是效忠陛下的皇家军团,不是你用假身份混进去试图插手的地方。”
阿尔弗雷德道:“算了吧,谁不知道那就是奥斯汀他老爹挂在他名下的兵,又不是什么正经军团。奥斯汀一直待在主行星享乐,不管这事,我过去替他管管又怎么了?太子就别在一边说风凉话了,您舒舒服服地坐在您的宫殿里,有人将消息递到您的手上,而我呢?我可是花了许多钱送礼,陪了不知道多少次酒吧通宵,这才辛辛苦苦升了军衔打探到一点消息。”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突然道:“太子,你我都是最近才收到风声,可皇家军团是直接效忠陛下的,他知道这事的时间可不短了。就算他不想着捞我一把,怎么也没告诉你这个太子呢?”
修垂下眸,态度冷淡地说:“二皇子曾经在去年出行访问了几个居住行星。那些行星都有皇家军团临时进驻‘练兵’。”
“原来如此。”阿尔弗雷德冷笑道,“原来是忙着把这事的功劳堆在他宝贝儿子的头上,生怕走漏消息被你或者我抢了功。”
“不要妄议陛下。”修下意识地说。
这句以前说了太多遍的训诫让阿尔弗雷德愣了一下,但这一次他没有像少年时每一次那样乖乖住嘴,而是毫不客气道:“你大可以去圣金宫告我一状,就像两年前一样。听说雪礼星的任务就快完成了……我很期待,等到消息传出去,我会摇身一变成为救世英雄,到时候,太子要如何自处呢?”
修没什么情绪地说:“阿尔弗雷德,我本来以为你有了点长进,可你想问题还是这么幼稚。我已经亲临雪礼,你认为,这消息还能如你所想的那样传出去吗?”
“那我们就等着看吧。”
阿尔弗雷德说完,也不行礼,转身便准备离开。
握住门把手的时候,他忽然道:“太子,你后悔吗?”
修顿了顿,问道:“什么?”
“明明是你下令毁灭了那颗行星,却嫁祸给我。谁能料到,下令毁灭那颗行星的人,竟然要成英雄了。”阿尔弗雷德转身看着他,“落到如今的被动境地,你后悔吗?”
修眸光微动,他极认真地说:“我从未后悔过。”
阿尔弗雷德一下子被满腔的戾气堵住了喉咙,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他的信仰崩溃的日子。
两年前,就在前线,修找到他,要他签一份什么“作战统计表”,说是回头清算功勋用,他看都没看就签了。
毕竟这可是他的大哥,他可以眼都不眨地为大哥去死,怎么会怀疑他什么。
后来事情仿佛是一下子失控了,小行星毁灭,他们被急召回宫,紧接着他签下的那份文件就出现在圣金宫,成了他越过太子私自下达军令的罪证。
验证无误,是他亲笔所签,于是残暴无度,罔顾人命的罪行再也无可辩驳。
阿尔弗雷德的世界崩塌了,他看着修在圣金宫为他恳求宽恕,可修口中说出的前线情形,什么小皇子当时急于剿匪,什么小皇子认为事态紧急……全都是编造出的谎话。
他就那样看着他无比信任的大哥,一句又一句吐出荒唐的谎言,看似是为他求情,实际句句坐死了他的罪名,让他再也辩驳不得。
谁会怀疑,向来疼爱小皇子的大皇子说出的竟不是实话呢?
截至那时为止十九年的人生里,阿尔弗雷德一心拱卫修的皇储地位,从未为自己攒下任何一点势力,一朝被诬陷,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很快的,罪名定了,惩罚也定下,修亲自送他——不如说是押着他,前往主行星的星船港,送他离开。
离开之前,阿尔弗雷德犹不死心,要求和修单独谈话。他拽着修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我那么相信你”,那时只有十九岁的阿尔弗雷德嘶喊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地说,说得自己泪流满面。
我那么相信你!为什么?我那么相信你!
修只是推开了他,神色冰冷,高高在上道:“阿尔弗雷德,我现在教给你最后一课。那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