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周六下午,又恰逢特殊节点,最后两节课的语文连堂上,教室里坐满的学生中,还能留给课堂的心已经所剩无几,早就随着频频望向窗外的视线飞走了。
陆瑞安折了折手中的试卷,回头往黑板上方挂着的时钟上看了一眼,抬脸迎上底下一张张懵懂又稚嫩的小脸蛋上投过来的殷殷期盼的目光,无奈地笑着轻叹一口气:
“知道你们听不进去了,最后这篇阅读讲完、再把作文里出现的问题说一下,周末就不留作业了,回去订正错题,下节课我不讲新课了,留给你们看电影,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耶!!!”班级里异口同声地响起热烈的欢呼声,陆瑞安连忙做了个手势示意学生噤声,食指朝教室外的走廊方向指了指,“别让教导主任听见,现在年级里只剩下四个实验班还在上课,想看就悄悄的,打起精神听完我的评讲,咱们最后一节课就安安心心看电影。”
偶尔的奖励能充分调动学生的学习积极性,这是陆瑞安的“怀柔”教学手段里最常用、也是较为有效的。
他拎了张空椅子坐在教室后门,低头按亮了手机屏幕,显示出今天的日期和时间——五月二十日,下午四点四十二分,还有三分钟下课放学。教室里已经隐秘而难以克制地响起窸窸窣窣的收拾书包的声音,陆瑞安没有出声阻止。
随着下课铃响起,笑谈声席卷教室,学生们像冒头的竹笋,唰唰地从各自的座位上站起来,动作迅速地一边将作业塞进书包、一边和身边的同学道别,一刻不停留地从后门跑出教室,恨不能马上飞离学校这个牢笼。
陆瑞安不紧不慢地从教室外绕去讲台关掉电脑的播放,收拾教案和试卷,准备下班回家。
今天是个阴天,不过并不影响捧着花束、笑容甜蜜的情侣们在街上闲逛的幸福心情。陆瑞安拎着公文包,照常去公交车站等车,一个背着满背篼玫瑰花的小姑娘经过,以极具感染力的笑容和真诚祝福顺利说服一对同样等车的情侣重金买下一束十九朵的玫瑰花。
陆瑞安没有浪漫细胞,对这些节日并不敏感,但他听到小姑娘脆生生的一句“没有人会不喜欢收到一束玫瑰的,祝你们的爱情和花一样永远热烈绽放”,心尖一动,微微侧目望了过去。
小姑娘很有经营天赋,也极会察言观色,敏锐地捕捉到陆瑞安欲言又止的目光,带着花走到他面前,笑容灿烂地问他:“先生要不要为自己的爱人买一支玫瑰呢?他一定会喜欢的。”
陆瑞安的视线顺着她的笑容落到她手中还沾着露水的玫瑰上,脑海里自然地浮起一个面容,心中默默地点了点头——祁扬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他性格张扬,应该会喜欢玫瑰的。
更何况——
陆瑞安的视线又滑落到自己左手无名指的位置。
——更何况今天是他和祁扬结婚五年的纪念日。
也许祁扬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万一呢?
陆瑞安重新抬起眼,朝小姑娘微微弯眸:“我想买一支。”
小姑娘的动作训练有素地从背篓里抽出一支已经包装好的单只玫瑰递给陆瑞安,手脚麻利地摆出收款码,收到钱后熟练地说了一句祝福的话,背着花脚步轻快地顺着站台后的林荫路走远了。
车来了,陆瑞安小心地将那支玫瑰放进公文包里,玫瑰的浅淡香气尚且还萦绕在指尖,幽幽地飘入他的鼻腔,勾着他胸膛里那口干枯乏味的心井也活泛了几分,直到他站在家门前,摸出钥匙准备开门,脸颊和心口微微地发着热。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春节和生日,两人一次纪念日也没度过,说不定,祁扬压根就不记得今天是他俩的结婚纪念日。
陆瑞安轻轻地咬了下唇,推开门前暗暗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现在还不到六点,天还亮着,屋子里的灯却已经打开了,细细地照明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陆瑞安难以克制地感觉到意外的欣悦——由于陆瑞安在学校上课带学生的晚自习,下班回去的时间总是比祁扬晚,而到了他休息的周末,祁扬偶尔会加班,或者部门小组隔三岔五周末就要出去聚餐,祁扬回来时也快到该睡觉的点了。两个人下班的时间总是凑不到一起。
厨房里的饭菜香味袅袅袭来,拢住了陆瑞安的口鼻和不知不觉中加速跳动的心脏。
他换好鞋往里走了几步,迎面撞上正端着菜从厨房往外走的祁扬。祁扬腰上系着围裙,与他那张帅得过于嚣张跋扈的脸形成了一种违和与和谐共存的情景。
陆瑞安没来由地想起结婚前的祁扬,一头挑染的白金短发,左耳坠着黑色圆环耳钉,神采飞扬的脸上是桀骜不驯的不羁笑意,漂亮又扎眼,热烈得像能灼伤一切亲近者的太阳,和他的名字一样,张扬不凡,吊儿郎当地笑着叫他“陆学长”。
祁扬似乎也愣了下,视线顺着他的脸下滑,落到陆瑞安拎着公文包的手上——左手的无名指处依然是空落落的,一点印记都没有。
祁扬目光微顿,很快敛回了视线,语气极淡:“回来了,准备吃饭吧。”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陆瑞安有些失措,他清了清嗓子,本想问祁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但他想着自己包里放着的那一支玫瑰,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纠结了几秒,打算吃完饭再说。
如果祁扬还能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那他就可以顺利把花给他,如果祁扬不记得,也可以说是路上看见觉得好看、所以想买回来放花瓶里的。
两人一如往常地不咸不淡聊了几句,餐桌上紧接着又陷入一段相对无言的沉默。
陆瑞安想打破这种安静,于是取过自己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公文包,准备提前拿出玫瑰。
祁扬忽然放下了碗筷,磕碰在桌面上发出闷钝的响声,目光沉沉地望向他,“陆老师,你就不能先放一放你的工作吗?我好不容易请假回家做了这么一大桌子菜等你回来,以后你想吃都没得吃。”
陆瑞安一怔,手指刚碰到玫瑰的茎干,眼神疑惑地望着祁扬,睫毛快速地扇动几下:“什么?”
四目相对之际,祁扬眼里的墨色越来越重,他的唇角微勾,扬起一个不冷不热的笑,陆瑞安知道,这是他生气不悦的征兆。
祁扬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加重,一字一顿道:“陆瑞安,我们离婚吧。”
脑中轰鸣一响,纷离四散的尘埃携着“果然如此”的奇异心绪,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缩进,似乎有什么刺破了皮肉,扎了进去,但不疼,陆瑞安只能感觉到指尖触碰玫瑰之处的一点濡湿热意。
他没有任何异议,表情平静地眨了下眼,机械地露出一个笑容:“好。”
心里白茫一片,后知后觉地冒出一个被戳的支离破碎的气泡。
——还好我没把玫瑰拿出来。
陆瑞安失神地望着霍然起身摔门回卧室的祁扬的背影,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指腹被玫瑰茎刺扎破的疼痛。
——真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