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趁上午客人少,季鹤从抽屉里取了钱,让季君顾半天店。
乔横林正蹲在棋盘旁边,视线跟随季君指间夹的黑子白子一起动,季君落每一颗子都犹犹豫豫,棋子好似沾到交叉点上又即刻被拽起来,乔横林的眼神也跟着一紧。
季鹤预备出门的时候从季君旁边经过,他也没看一眼,更没个答应的声。
忽然一粒白子被拎起来,从原先的位置向前推了三步,季君仰颈张望,脖子还没完全抻直,又忙去看落子的位置。
片刻后,季君松掉手里那颗黑子,放回棋罐。
残局既解,季君也没什么可纠结的,冲季鹤讪笑,小声嘟囔:“你下得对,可该还有更好的解法…..”
“我要出门买些东西,”季鹤垂目,又重复一遍,“上午你别走。”
“好好,”季君满口答应,推了一把缩成团的乔横林,“你要出去,就把他带出去逛逛吧,总在屋子里闷着,好无趣。”
季鹤本想反驳,但乔横林猛蹿了起来,脚麻,又一屁股跌坐到蒲团旁,立刻又站了起来,站在季鹤屁股后面晃晃悠悠。
季鹤终究也没说什么,许他跟着,走到半路,担心他跑不见,干脆将人提到自己眼前,两个人并排走着。
一路上,乔横林看什么都觉得稀奇,脑袋好奇地来回摆动,又用余光一秒不落地盯着季鹤的胳膊,他累了,想伸手去拉。
但季鹤的步子很大,尤其是当乔横林靠近时,他便有意识快走两步,将距离重新拉开。
好在乔横林对情理不算太通,遭到几次无声的拒绝后,他只是略微沮丧了一阵,头上的“杂草”又兴奋地一耸一耸。
到超市里,季鹤没有闲逛的心思,直奔蔬菜水果区,捡了几样绿叶子菜和细圆面条,十几个散装鸡蛋,还有可以煮水喝的红梨。
这里售卖的价格不算便宜,但季鹤不喜欢到人挤人的地方去,尤其是充斥海鲜鱼腥味儿的老菜市场。
季鹤也如常转了一圈儿摆放纸本的货架,那个硬皮笔记本还在,封面是立体浮雕的千里江山图,内页还附赠一副图画的缩小版。
没有打折,三十五块钱。
季鹤翻了两页就放了回去,从转角降价货架上拿了一个纸张削薄的透明皮大本。
低头往购物车里放时,才发现乔横林没有跟上来,季鹤立在原地转了一圈儿,没等他找,熟悉的人影很快闪出来。
“不要乱跑。”季鹤低斥一句,乔横林傻笑,一副憨态,瞧着脑子就不灵光。
季鹤顿步,在货架上又拿了个一模一样的便宜本子,推车去结账。
购物车送回去后,乔横林主动帮忙拎东西,鸡蛋不放心交到他手里,季鹤只分了几个梨给乔横林拎着。
回去的路上途径一家门口竖立三色柱的理发店,季鹤叫住乔横林,花了八块钱让师傅帮他剃了个短寸。
原本遮住眉毛和耳朵的黑头发被推平到只剩短茬,没了遮挡,乔横林的颅骨意外地饱满优越,扫掉鼻沟上的碎发,乔横林干净利索得像换了个人。
黑眉大眼高鼻梁,精气神十足,那紧薄的单眼皮,竟将他衬得显凶,一副不好相处的模样。
乔横林觉得脸痒痒的,忍不住伸手挠了一下,发现季鹤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后,难为情地呲牙傻乐。
季鹤立即感到无语又欣慰,乔横林怎么会凶,憨傻才应当。
“走吧。”季鹤示意乔横林出门,转身时挽发的木簪散了下去,砸到乔横林的小腿上。
乔横林忙蹲在去捡,被急迎过来的理发师傅无意撞了个踉跄,后背磕到柜台上那把尖头冲外的剪刀。
锐利的剧痛在身后蔓延,乔横林忍不住蹙起浓眉,忍了几秒后又趴在地上,伸手去拿被甩进座椅底下的木簪。
“头发卖吗?看你年纪小,肯定不让你亏,”理发师傅麻缠住季鹤,伸手摸他垂到肩颈的头发的中段,“不会从根儿剪,会留这么长,哎你家大人呢?”
季鹤冷冷地别开脸,“不卖,谢谢。”
他说完,大步迈到乔横林身边,拽住他的胳膊跨出门槛,一口气走了百米才撒手。
小臂上温热的手印让乔横林浑身暖乎乎的,他卷起自己的短袖,擦拭季鹤刚才掉在地上的木簪。
季鹤准备阻止乔横林这样不卫生的行为,突然发现他露出的后背上有一道鲜红的血道。
季鹤立即将乔横林的短袖全部掀开,看见那个被戳破的血口子。
乔横林到诊所门口时才意识到不是回家的路,他这个年纪,出乎意料地很能忍痛,医生给他消毒时,乔横林没喊没叫,只是盯着对面床位打吊针的小朋友看。
季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床位旁边的柜子上放了半瓶橘色气泡水,大概刚被摇晃过,正咕噜噜冒出小泡。
“没事儿,长长就好了,注意伤口不要碰水,明天纱布撕了,回家让你们妈妈再消毒两遍,很快就会结痂。”
季鹤回过神,付了无菌纱布的钱,带着碘伏和乔横林出门,拐进附近一家小买铺。
他在几个立式透明冰柜间穿梭,驻足后用手指向第二层的饮料,跟刚才诊所那个有家长照看的小孩儿喝的那瓶颜色一样。
“是这个吗?”季鹤问。
乔横林愣在他身旁,踮起脚,将身子伏在冰柜上,巴望了一会儿,下意识咽了口唾液后,又重新站直。
手掌和鼻尖因为冰柜的制冷而变得冰爽透凉,乔横林没说话,一副可以随时脱离本能欲望,抬脚离开的表情。
但季鹤从他眼睛里看到渴望,打开冰柜,在乔横林立即转为期待的目光下将那瓶印着艺术字芬达的长瓶饮料拿下来结账。
乔横林简直不敢相信,一路上捧着黄澄澄的瓶子,兴奋地举高,又贴近眼球,观察里面咕嘟咕嘟的大气泡。
比刚才那个小孩儿的饮料气泡更大,乔横林第一次体验到战胜的喜悦,这是季鹤赋予他的。
“不喝吗?”季鹤在没车的路边停步,示意乔横林可以打开。
季鹤本来以为乔横林瘦小,没想到他手上这么有力气,握住瓶盖轻轻一旋,刚才还被乔横林期盼更大些的气泡如同膨胀的炸弹,扑哧带气的,简直给他洗了把脸。
乔横林被蛰地睁不开眼睛,他胡乱用手摸掉,眨着眼睛,连忙看向季鹤。
季鹤也没有喝碳酸饮料的经验,所以躲得不及时,领口被溅了几滴,晕成淡黄色的椭圆污渍。
他嫌恶地掏出餐巾纸,本想冲乔横林发火,刚瞪着他,发现乔横林脸上纵横交错的液体之间,混入了异质。
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角挤出,季鹤松了皱紧张的眉,第一张抽出的纸巾贴在乔横林的太阳穴,轻轻擦了几下。
“哭什么,”季鹤平静地说,“不是掉几滴眼泪,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乔横林哭得更伤心了,接住季鹤递给他的纸,使劲儿擦脸,一边嚎,一边结结巴巴地问:“转……环……是…是什么啊?”
季鹤讶异他又开口说话了,但又听不得他的哭嚎,纸巾垫手,抓住饮料瓶塞进乔横林的胸口,敷衍道:“就是你要喝就喝,不喝就连半瓶都没有。”
乔横林在季鹤不耐烦的眼神中抿上大咧的嘴,接纳了季鹤的建议,抱住饮料瓶想往嘴里倒,只是饮料快没过瓶口时,他又不喝了。
他把纸巾翻面,擦了擦没有挨过的瓶口,然后递还给季鹤,低声叫,“季…鹤,季鹤先……喝……”
“不要。”季鹤直言拒绝,又补了句,“快喝吧,回去我给你涂药。”
乔横林不敢在季鹤面前执拗,刚才的眼泪好像把体内的水分消耗完了,他正口渴,于是在本能的驱使下,瓶口对准嘴巴,大口大口吞咽。
不一会儿饮料见底,捏瓶子也不会再有甜滋滋的液体流进喉咙里时,乔横林不舍地放下,打了个气嗝。
旁边翻垃圾桶的大妈像盯它们许久似的,立即窜过来,伸手去要乔横林手里的空瓶。
乔横林如临大敌,下意识将手里的瓶子递向大妈,然后瞪圆眼睛看向季鹤,问说,“为什么她要,要给?”
“瓶子可以卖钱。”季鹤随便解释一句,觉得太阳毒辣,想赶快回去。
没想到乔横林听到季鹤的话,敏感地从大妈手里抢回了自己的饮料瓶,用力摇摇头,“不、不给。”
说罢,他学着刚才季鹤抓他袖子疾走的模样,拉住季鹤的手小跑,将破口大骂的大妈丢在身后。
季鹤在下一个路口甩开乔横林,眉头压得吓人,他认为乔横林的大脑结构简直是根独木桥,只能蛮横地来回走直线。
乔横林用手腕擦汗,饮料瓶还被他紧紧搂在怀里。
季鹤忽然想通了什么,开口道,“乔横林,一个瓶子太少,卖不了钱,你刚才应该给她。而且,你的手很黏,不要碰我。”
乔横林听季鹤说应该和不许,他点点头,又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