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对于周之谨这个人,郁南并不熟悉,他们之间只有少数几次的会面和交谈,而且几乎所有的对话内容都跟案情有关,极少谈到个人身上,即便是有,也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例如“你似乎不太喝咖啡”,或者,“今天天气不错”等等,都是一些寒暄客套上的话,可有可无。只因工作上的需要,郁南每个月里总能见到他几次。
“死者是在上个月四号清晨七时,在凯悦酒店的房间里被发现的,死亡时间法医推断为三日晚的十一点左右。”
面前的人手捧一杯热茶,整个人窝进了一张稍嫌宽大却十分柔软的沙发里,郁南熟悉他这时的样子,每当他开始陷入一桩案情里的时候,脸上就会变得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听对方说话,如此而已。
“这次的现场比较特别。”
郁南没说下去,而是端起了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咖啡也喝了一小口,才道:“先说一下死者的情况,我想你可能不常看电视,死者是目前人气组合‘浮华’里的一员,名叫魏安廷,今年二十岁,是五个成员里面最有影响力的一员,现在几乎每张报纸的娱乐版头条都会有他的消息,就算你不看电视,也一定听过他的名字。”
“抱歉,我不看娱乐版。”然而,周之谨淡淡地出声表示。
“好吧。”郁南只好从自己的文件夹里抽出来一张照片,将之递给周之谨看,又接下去说:“就是他,魏安廷,一九八八年八月五日出生,‘浮华’组团时间到今年为止已经有五年,正式出道是组团的第二年,他们走的是新视觉摇滚风格路线,出道开始一共发行了八张专辑,五首单曲,组合里号召力最强的一个是魏安廷,另一个是萧城。”
“最近谢琼执导的《距离最近的陌生人》预备开拍,男主角已经定下来由萧城担当,这个消息和魏安廷死亡的消息前后相差不过一天,先前魏安廷和另外几个男艺人都有意想要争取这个角色,不过谢琼最看好的还是魏安廷和萧城,现在一个已经死了,自然就由剩下的萧城来演了。”
“萧城。”周之谨听完郁南这一段长长的话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他手里的茶杯已经放下了,手上拿着郁南刚才递给他的照片正看着。
照片上的人可以用“美丽”来形容,完美的轮廓,削尖的下巴,挺直的鼻梁,性感的表情,衬衫包裹着他瘦削却不显单薄的身体,造型相当清爽,但在清爽中却又有几分魅惑,混合成这样的一个个体,就寻常人的眼光来看,照片里的人的确有成为明星的资本。
周之谨端详了一会儿照片,另一只手的食指曲起敲打了几下桌面,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他似乎就是你们现在唯一的嫌疑人,只不过没有证据,是吗?”
郁南点头,表情有些无奈:“最近警方承受的压力很大,魏安廷是明星,他的粉丝遍布全国,甚至整个东南亚都有他的追随者,现在我们的楼下每天都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希望能早日破案,现今为止,萧城的嫌疑最大。”
“哦,是什么?”周之谨的视线从照片上移开,看向郁南。
“一来他是魏安廷最后联系的人,而且我们从萧城的手机里看到魏安廷给他的留言,约他当晚在凯悦1024房间见面。”郁南回答说:“二来‘浮华’里早就有两人不和的传闻,我们私下问了许多非凡娱乐公司旗下的艺人,每个人在听到魏安廷在宾馆里被杀害的消息时,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萧城,真是众矢之的。”
郁南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目前的情况是,魏安廷的粉丝要求我们早日破案,萧城的粉丝希望警方能洗清他的嫌疑,前两天她们两帮人在警局楼下大打出手,真是想不到现在的女孩子这么凶悍,为了一个根本不认识也不相干的人能做到这种地步,真是昏了头……啧……”郁南接着评论道:“相对来说,‘浮华’整个组合的粉丝反而比较冷静地看待这整件事,但是也在等待警方找出凶手,就这一个案子简直扰得整个警局不得安宁,所以才会来找你,希望你能够帮忙,将凶手找出来。”
严格意义上来说周之谨并非一名警察,甚至并非警务人员,他学医,是一名心理医生,毕业于卡罗林斯卡医学院,有心理学和精神病学的双博士学位,其余便一概不知。
他不知道周之谨的来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会成为这个城市里唯一一个刑事犯罪心理顾问的,只知道当他们碰到证据稀少又难以侦破的案件时就会来找他询问。
平时里,周之谨只是一名普通的心理医生,有一家自己的诊所,按部就班地在这个城市里生活。
“萧城没有不在场证明?”周之谨问。
“是的,当晚他并没有去酒店,但有人见他出了公寓,他自己的回答是去了超市,可是他说的超市无法证明他去过,他甚至也没有留下买东西的任何凭证。”
“现场呢?”
郁南闻言从文件里又抽出好几张照片,将它们一一摆在周之谨的眼前。
陈列开来的是一组拍摄角度不同的死者尸体照片,照片上依稀能分辨出魏安廷的样子,尸体整个沉在了放满水的浴缸底,这跟先前周之谨看的那张照片大相径庭,魏安廷整张脸肿得不成样子,皮肤也变成了一种怪异的颜色,显得诡异万分。
他身上有多处刀伤,伤口边缘狭长,中央开口,能判断出是被一种锋利刃口的器具所伤的,而且正是由于这些伤口导致的大量出血,浴缸里的全是血水。
“仅看这些伤口的连贯性,被害人在被刺的时候恐怕睡着了。” 郁南说着伸出手指指向一张照片:“还是这些花瓣。”
这是一张将整个人和浴缸都拍摄进去的照片,可以看见浴缸里除了通红的血水之外,便是散乱漂浮着的一整个浴池的红色玫瑰花瓣,这种组合既凄艳又诡丽,花瓣是后来撒上去的,因为浴缸的里面外面都有,甚至还有一片粘在了尸体的头发上。
“我总觉得是一个狂热的粉丝干的。”这就是郁南看见这组照片的第一直觉。
“除了这些,现场还发现了什么?”周之谨并未针对郁南的话回答,而是又问。
“还有床单上留下的一些粉末让人觉得很奇怪,成分是炭,像是什么东西烧掉之后留下的。”
“炭?”周之谨闻言似也觉得有一点奇怪,微微抬了抬眉。
“嗯,就是炭。”
“萧城呢?你们应该已经去调查过他了,他的态度如何?”
“他完全不否认,当然也没有承认,我去找他的那天是四号当天,他正在举行一场个人巡演,应该是在还不知道魏安廷出事的情况下,可是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是面不改色的继续回去表演,据我所知他和魏安廷是从小就认识的,两个人小的时候感情很好,但现在一个死了另一个却几乎完全没有感觉,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一点。”郁南回答说。
周之谨低下头想了片刻,然后才又问,“他们的经纪公司呢?”
“公司正在捧萧城,即便是在这种状态下,要知道现在有一半‘浮华’的粉丝都针对萧成城,说他为了得到那个角色不择手段,魏安廷的死他肯定有责任,但是公司却没有中止他的演出,出镜率反而比以前还要高,可能是他正在风口浪尖上,反而能制造更多的话题的缘故。”
“明白了,那凶器呢?”
郁南摇头:“没有下落。”
“好,那这些材料先借我看一下,另外我最介意的还是你刚才说到的炭粉末,关于这个材料里应该也有详细的报告和照片吧?”
“有的,报告全都在这里。”郁南拍了拍桌上的那个文件袋说。
“好的,我知道了,我会根据这些做一个凶手侧写,完成之后再联系你。”周之谨收起桌上的那些照片和文件袋,对郁南说。
三天后郁南就接到了周之谨的电话,他在电话里一共只说了两句话,一句是:“萧成城不是凶手。”另一句说到了邮件,然后就再没有说别的。
郁南于是打开邮箱,看见了周之谨对凶手的分析报告:
男性,个子偏瘦,皮肤偏白,年龄推断在十六至十七岁左右,个性孤僻,有一定的艺术天赋和表现欲,行动能力超越思考能力,可能患有间歇性精神类疾病,有偷窥及跟踪癖好,会对恐怖怪异的美丽事物着迷,是死者的狂热爱好份子。
“所以你的结论是犯人是跟踪狂,且是一时兴起将魏安廷杀死的?”虽然周之谨在分析报告后面附加了每一条推断出来的理由,可郁南还是忍不住一通电话拨了过去。
“是的。”
“可是最近有人目击萧城在魏安廷死亡前两天跟他起过冲突,另外有人看见萧城出现在谢琼的公寓附近,更有一个确凿的证据是萧城曾经将魏安廷未成年进入色情场所的消息走漏给某家杂志社,导致魏安廷一度被雪藏。”郁南忍不住道。
然而周之谨还是说:“萧城不是凶手,我见过他了。”
郁南不由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再出声问:“你为什么能确定萧成城不是凶手,他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
周之谨静了片刻,才回答了一句说,“我有保密义务,很抱歉不能告诉你。”
不过郁南还是没有放弃对萧城的调查,因为查来查去,魏安廷最亲近的人只有他,他们从小在一个学校念书,一起进公司,若有谁要问魏安廷最好的朋友是谁,那一定就是萧城。
可是萧城却把演艺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甚至超过了最好的朋友。
一周后案件忽然有了新进展,郁南在一本插画杂志上看见了死亡现场的绘画版。
创作者将画面的色泽表现得十分凄丽而诡异,尸体则又带了几分扭曲,玫瑰花瓣使得整幅画充满了血腥之色,画里的人的脸庞苍白而且美丽,眼瞳漆黑无比,只是与魏安廷的模样并不像,除此之外都一模一样,脖子上那几道伤口蜿蜒狰狞却又透露着一种诡谲的美,整幅画构图细致,血腥却不失华丽,作为封面出现在杂志上。
当郁南一看见这张画的时候神经就“啪”的一下绷紧了,熟悉案情的人才会觉得这张画有可疑,魏安廷的确已经死了,然而只有警方办案人员才知道现场情形,其他人即便是看见这张画,最多也只是觉得画面太过诡异凄迷,仅此而已。
这张画的出现显然验证了周之谨之前的侧写,他立刻将这件事告知给周之谨,问他在附近能不能买到这本杂志,不能的话他就立刻把杂志送过去给他。
周之谨问明了杂志的名字,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左右,他让郁南打开一个网页,郁南一看,发现正是这本杂志的官方论坛,而且周之谨给他的链接是论坛里的一个帖子,第一楼又出现了一幅相似场景的画,只不过这一次是黑白稿,并不是封面上的彩色稿。
“这是……”郁南连忙在电话里问他道。
“这是我刚刚上传的,如果我估计得没错,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个人贴出一张更好的来跟这张进行比较。”
周之谨说的话出乎郁南的意料之外,他不由又问:“这……是谁画的?”
“我画的。”对方简单地回答。
郁南一怔,他从不知道周之谨还会画画,而且还画得那么好。
虽然只不过是一张黑白稿,但那种诡异的效果依然在,甚至比之前见到的那张彩色封面要更加突出,极端的诡异加上极端的美丽,这就是这张画给他的感觉。
“那么说来,之前那些粉末……”
“不错,就是炭笔留下来的。”
凶手虽然已经除去了削过炭笔的痕迹,但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这本杂志面向的就是这种恐怖风格的插画,类似这种的最讨好,我猜想封面作者就是凶手了。”
郁南当然是在看见杂志封面的第一时间就已经联系过了杂志社,可是由于这张稿是网络投稿,作者隐瞒了身份,因此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获。
“嗯,我会关注这个论坛,一有人发图就查他的IP。”郁南说道。
“恐怕来不及,若那个人在网吧的话就很难找,我现在陆续给你几张帖子的链接,你可以锁定一下里面发图的人,我觉得他们除了画风比较接近之外,说话的方式可能比较接近凶手的性格。”
“好的。”
接下来郁南和周之谨一直在逛论坛,周之谨一共找出来不下五十个链接发给了郁南,里面相同的ID一共有二十七个,相同IP排除掉之后,剩下十九个,相对来说范围已经减少了很多,在等待的同时,郁南把这十九个人的地址都锁定,并且找人待命,一旦论坛上有人发帖,就赶快将IP地址确认下来。
郁南自己一边顶周之谨的帖子,一边不断地刷论坛,一直到凌晨一点左右,他看见了一张新的帖子出现在了板块的最上面。
逛了将近五个小时的论坛,他已经比较清楚这个论坛的结构,周之谨发帖的这个板块几乎都是作者在贴图,如果有好的图也可能会有人上来顶,有几个郁南怀疑他们是编辑,那些人在看见有潜力的作者的时候会匿名发表一下建议,比方说有一张周之谨认为是画风相似的图下面就有人回帖说:人物还不够生动,人体结构僵硬,其实知道作者是想表达肢体扭曲的效果,但显然临摹得还不够……
类似这种的评论,郁南觉得就像是编辑在给出意见。
出现的新帖郁南在第一时间打开了,画的题目是“玫瑰与尸体”。
点开帖子一看,郁南不由到吸一口冷气,这一次作者将人物的挣扎也画了出来,依旧是刚才的场景,但这样一画就让人物更突出而且逼真,甚至好似能感受到他的痛楚一样,整幅画的色调是黑灰色,而玫瑰花瓣成了鲜红的点缀,郁南已经完全没有了疑问,即便这张画画得再好,但这完全就是凶案事发现场,他立刻跟踪了发帖人的IP地址,将这个IP所在的地点查了出来。
幸好事前做足了准备,而作者果然也是那十九个人里面的其中之一,当他锁定地址之后,警察很快就从一家网吧里找到了那名用户,之后就是对那个人的详细调查,调查结果百分之九十符合周之谨的侧写,并且最后在他的口供下找到了凶器:那是一把小小的餐刀。
案子破获的第二天,新闻里立即全面澄清了萧城的嫌疑,并且不断播出警方将凶手抓入警局的镜头,萧城被媒体记者团团围住做采访。
萧城面对镜头什么也没有说,戴着墨镜的脸上也不见任何一丝表情,他的脸色很苍白,他紧抿嘴唇的样子像是吝啬说出任何一个字。
不久现场也因他的出现起了骚动,粉丝们早就成群地等待在了公司楼下,一看见他就忍不住冲上前去,口中大喊着“萧城”的名字,四周围到处可见“支持萧城”、“萧城我爱你”的横幅,而萧城此时却只是默不作声地低着头往前走,他周围的保镖护着他为他开路,镜头一直追着他来到了一辆车边,有人为他打开车门,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他整个人毫无预警地倒了下去,眼看着就要撞到车门的边缘,幸好一名保镖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这一刻现场忽地静止了几秒钟,随后人群蜂拥而上,保镖奋力伸出手臂阻拦,接住萧城的那名保镖当机立断把他抱上车,车子发动将萧城送往医院。
去见萧城的时候,是在他住院的第三天。
“压力太大”、“背负不该背负的罪名”、“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媒体对明星太过紧追不舍”等等的这些对萧城有利的正面消息一时间满天飞,但相对萧城这边,因为公司出面禁止一切外界干扰的缘故,倒是显得相当的安静。
郁南敲门走进去的时候,萧城正半躺在病床上看报纸,往后折下来的一半让郁南知道这正是三天前刊登了案件被破获的内容的那一张。
萧城见郁南进来,第一句话就问:“杀人动机,仅仅是因为凶手一时兴起的念头吗?”
他这句话问得很平静,也许是因为人已经死了,现在再讨论这种问题就显得有些多余。
郁南点头:“也许有一点荒谬,一个正常人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产生这种冲动,但对于凶手这种有精神分裂症状的人来说,他的确会。”他就事论事,虽然凶手跟魏安廷之间毫无任何利益的关联,但他对魏安廷的“喜欢”已经到达了一种病态的程度,几乎就是大家通常所说的“心理变态。”
萧城听了郁南的回答静了好一会儿,他的脸比镜头上看还要消瘦,充满了疲惫,满脸倦容,嘴唇也没有血色,这样的萧城跟那日郁南第一次在演唱会时见到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能跟我说一说吗?”萧城看着郁南,忽地又冒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凶手原本就是魏安廷的粉丝,那一天他偶然看见了真人,控制不住就一路跟踪,直跟到他住的宾馆和房间里,当时他还没有杀人的这个念头,一直在楼层附近徘徊,到了夜晚十点半左右,魏安廷叫了宵夜,是西餐,有侍者送餐进去,这个时候凶手又一次偷偷进入了魏安廷的房间,藏在了衣橱里。”
“魏安廷没有用餐,而是先去了浴室,凶手有偷窥的癖好,就从衣橱里悄悄出来站在浴室门口朝门缝里偷看,魏安廷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只是跨进浴缸泡澡,也许就是这个时候凶手开始兴奋起来,他想把魏安廷画进他的画里,就像是某种收藏一样,他画的那些画你也看到了,都是一些扭曲的纯粹以尸体为主的画,我想就是在这个念头一兴起之后便怎么也停止不了了,他随手从外面的餐桌上拿起一把餐刀,朝浴室里走去。”
“安廷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吗?”萧城的声音带着不可觉察的颤抖,郁南回答他说:“并没有,他应该在浴缸里睡着了。”
萧城低下头,低垂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表情,过了好久,他轻轻地说了一句道:“那是因为他太累了。”
这句话着实太轻,郁南几乎听不清楚,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于是问道:“你是说,他因为白天的演出,所以累得睡着了,是吗?”
“嗯。”萧城点头,忽地笑了笑,却是苦苦的,嘴角带着自嘲:“他点了西餐,那是我爱吃的,他以为我总是会去见他的,他……”说到这里萧城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他别过了头,用手遮住了眼睛。
好半晌,萧城才放下手,看不出他哭过,但眼睛明显已经红了。
“如果那一天我去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他低低地又开了口。
“有人告诉我过你们前一天吵过一架。”郁南忽然说道。
萧城靠着枕头,脸色苍白,他双手交叠在身前,盯着白色的床单:“他约了我,原本是想跟我道歉的……我太了解他了,我们冷战从来都超不过三天。”
“嗯,是我故意跟他吵的,因为,我再也忍受不了他……”萧城这句话没有说完,好半晌才接下去说:“他不知道……他对我的好……已经成为了我的负担……”
萧城把自己的手指捏得发了白,却仍然握得很紧,脸色也愈发苍白。
“其实我都知道,他身边的人都劝过他,要他不要再跟我一起了,好朋友不是像我们这样的,他对我交心,可我却一再欺骗他,虽然他从来没有发现,也许发现了也原谅了我,但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跟我翻过脸,从来不会跟我吵架,从来都是用笑容面对我……”
“你知道吗?我会故意设计他,让他出错,让上面的人对他印象变差,甚至有一次严重到导致他被公司停了所有的工作,可是他见到我的时候,仍然是笑着的,我心里最清楚他有多喜欢唱歌,也知道他有多喜欢表演,他天生就是一个演员,天生有一副好嗓子,这是我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的,众人所知的是我只有这一张脸蛋好看,没有了它我连登台的资格都没有。”
“那一天你之所以没有去,是不想见他?”郁南问。
“不是。”萧城摇摇头,回答说:“那一天我去见了谢琼,那个导演,其实谢导想找的人是安廷,但安廷约了我,所以拒绝了谢导,而我知道安廷会一直在宾馆里等我,就趁这个机会去找了导演,因为我知道谢琼不喜欢女人,我用了最不该用的办法,让谢琼选了我。”
郁南听了不由哑然。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耻?”萧城抬起头看着郁南,却不等郁南回答又自顾自说了下去:“是的,其实我就是这种人,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可是,得到了又怎么样呢?”萧城又笑了,但眼泪却从眼眶里流了下来:“我失去了一个最爱我的人,其实我知道只要我开口跟他说,他一定都会给我的,因为他爱我,可惜我更爱我的名声,从进公司那天开始,从我发现他比我天赋高时,我就开始嫉妒了,狠狠地嫉妒着,我利用他对我的爱得到了很多原本只有他能够得到的东西,并且我还想继续往上爬,我一心只想把他比下去……可是,为什么他会死的呢……他是这么好的人,就算是我不珍惜他,也应该有别人更加爱护他,怎么……就这么死了呢?”萧城的眼泪流的更凶了,一滴一滴滴在雪白的被子上,很快就濡湿了一大片。
郁南无言,生死原本就不由人,有些事原本就应该在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才是。
“难怪,你才会不否认自己是凶手这件事。”郁南叹息着道。
人虽然不是萧城杀的,可萧城心里的自责却比谁都重,如果魏安廷还活着怎么都有办法挽回,可是他却死了,但如果不是因为魏安廷死了,萧城恐怕永远也不会出现现在这种心情,即便他知道魏安廷的确对他好,这份友情的确很珍贵,但是以他的性格也可能宁愿选择事业。
那么现在呢?
离开病房,走到电梯口等电梯,门开的时候郁南愣住了,因为他看见了周之谨,他刚刚就很想问萧城见到周之谨的时候究竟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
周之谨当然也看见了他,微微点一点头说:“有点事。你是来看萧城的?”
“嗯。”郁南也点头,心里想问他来医院做什么,虽然刚才他说了“有点事”,但郁南还是觉得好奇,如果不是因为出现在不同的楼层,他甚至会以为他也是来看萧城的,便随口问了一句:“你知道他住在这家医院里?”
周之谨点头,这时电梯又停了,从门口进来三位护士,三个人见到周之谨都纷纷朝他点头打招呼:“周医生你好。”
“你们好。”周之谨礼貌地回答。
三位护士都没有再多说,而且站在周之谨身边明显有一丝拘谨,郁南甚至看见其中一位护士的脸稍稍有些红了,好在时间不长,一楼很快就到了,几个人同时走出了电梯。
周之谨也没有跟她们说一声再见,便走出了医院,郁南跟着他,忍不住问道:“你原来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周之谨看了他一眼,摇头回答:“不是,我是这里的病人。”
郁南不由一怔。
“那你今天来医院……”郁南不知道这样问下去好不好,于是就没有说完。
“当然是来见医生的。”周之谨淡淡地道,他的回答好像郁南说了一句十分多余的话似的,郁南只好住嘴,他并没有打听别人隐私的习惯。
“你怎么回诊所?要我载你一程吗?”于是郁南问。
周之谨停下脚步,郁南很意外他竟然没有拒绝,而是说:“好,麻烦你。”
魏安廷的葬礼之后,萧城发布了跟公司解约的消息。
从这之后,萧城完全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里。
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而他在微博里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你为爱献祭,我回以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