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翌日晏棠醒来时,阿布尔斯已经离开了。她忍着不适撑着起身,自己换好衣裳遮盖住身上的青紫痕迹,来到铜镜前拿起梳子慢慢地梳头发。
长发毛躁打着结,有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扯痛。晏棠不想喊人进来给她梳妆,她动作很慢,很有耐心地梳了很久。
帘子忽然被挑开一角,钻进来一个女孩,十一二岁的模样,眼睛清澈透亮。她回头看了一眼外边,确定没有人发现她,这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你是,大启来的公主?”女孩声音脆脆的,大启话没有阿布尔斯说的那么好,但不影响交流。
“是我。”面前的女孩比自己小了三四岁,或许是年龄相仿,又或许她会讲大启话,晏棠心底对她有些好感。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女孩却没忙着回答她的问题,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露出一个很真诚的微笑:“你真美呀,比我额吉还要美,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晏棠一愣,地域风俗不同,从小到大赞美她的人有很多,但她从未听到过如此直接而坦率的夸赞。铜镜里的女子面容憔悴,她气色差了很多,已经不如从前好看了,但晏棠还是向她道了谢。
“我叫娜雅,是……嗯……”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应该是在思考这个词语用大启话怎么说,“呃,王女。”
漠北王古赤那的女儿。晏棠心下了然,“你是阿布尔斯的妹妹。”
娜雅却撅了撅嘴,闷闷不乐地说:“他不喜欢我,我有哥哥,叫乌达尔。”
来漠北之前,宫中的教习嬷嬷曾讲,漠北王有很多子女,但他最器重的只有那个已经去世的王后生的儿子,也就是阿布尔斯。晏棠猜测,眼前的女孩和她口中那个叫作“乌达尔”的哥哥应该是别的女人的孩子。
“你们王子和王女都会讲大启话吗?”
娜雅摇摇头,“只有哥哥们会,他们有人教,但我是女孩,不能学,是哥哥教我的。”
她说着扬起笑脸,像小孩子炫耀着自己的宝贝似的,想要寻求晏棠的夸奖:“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大启人,我的大启话讲得好吗?”
“特别好,”晏棠毫不吝啬对娜雅的称赞,“你很厉害。你可以教我漠北话吗?我也可以教你唱我们大启的歌、念大启的诗。”
毕竟从今往后就要在漠北生活了,她听不懂不会说,做什么都不方便。
“好呀!”娜雅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这日傍晚,晏谙在马车上坐得心烦,故岑陪着他下来走路,两人沿着一条堤坝边走边闲话。
“不知道万一发大水,这条大堤能不能挡得住。”晏谙望着长长的堤岸,状似无意道。
洹州府已经百年间都从未发过大水了,但天灾无常,故岑也不能跟晏谙笃定那些空话劝他放心,想了想说:“朝廷每隔几年都会下拨钱款兴修水利,这些堤坝的修复和加固也在拨款范围内。”
“怕只怕这笔钱没落在堤坝上。”晏谙长叹一声。
“王爷的意思是……这银子都被下面的官员昧了去、中饱私囊了?”
“我不知道,”晏谙如实说,“我没有证据,也不过是胡乱揣测罢了。倘若大启的吏治足够清明,那这银子自然是落到了实处的,可……”
后面的话晏谙没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皇帝失权,连京中的官员都把持不住,更何况地方的呢?那得乱成什么样子。再者,中饱私囊的何止是下面的官员啊,户部报的支出是不少,真正拨下去的有这么多吗?落一层砍一成,层层剥削下去,到底层的也没几个钱了,就算底下的人想用着银子干点实事儿,八成也是有心无力。
“难怪范玖对于王爷的到来一直惶恐不安,眼下王爷离开了必定是狠狠松了一口气,”故岑越想越不对劲,“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
晏谙客观地分析,“手里干干净净肯定是不用想了,借职务之便给自己揽点好处估计在所难免;但要真说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他想了想,眉目一抬:“愈是有事瞒着,难道不愈该在本王面前表现得镇定自若吗?这么诚惶诚恐,倒真像个老实人,为着本王到来战战兢兢。”
末了,晏谙语速飞快地补了一句:“当然极有可能是装的。”
毕竟能坐到这位置上的都是人精。
故岑看着自家王爷自导自演着一出戏,没忍住笑出了声。
晏谙也跟着乐了两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背后这么说人家有点缺德,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正经道:“为什么见了我就如临大敌……唉,几个官员经得住审查啊,人家天高皇帝远,好好地在自己地盘上过潇洒日子,我一来就是一堆事,换谁也不乐意,万一我是过来挑事的呢?”
可属下跟着您兜了这么多天的圈子,也不知道您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故岑默默地想。
“京城外的百姓啊,离得太远,日子过得怎么样全都仰赖上头的地方官。若是个两袖清风一心为民的,那就是衣食父母官;若是只个贪图享乐还肆意揽财的,那简直就是称霸一方的土皇帝。”
夕阳的光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仿佛给水面渡上了一层碎金。两只飞鸟掠过水面,伴随着越来越远的鸣叫,水面荡起的波纹也仿佛揉皱了的锦缎,渐渐恢复了平静。
“会有人改变这一切的。”故岑听见晏谙如是说。
他在这一刻真正明白了晏谙想要什么,明白了晏谙为什么会在消沉的日子里痛苦而挣扎。
“这个人是王爷吗?”他轻轻地问。
半晌,晏谙才缓缓地道:“我不知道。”
宁涧县是洹州府一个有些偏僻是小县城,地势低洼,处在洹河中下游的位置。因为有许多洹河支流穿县而过,所以水源充足,灌溉便利,极少发生干旱;也正因如此,一旦发生洪涝灾害,宁涧县一定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之一。是以先人们对洹水安宁的期待则尽数体现在了县名中。
不知是不是一代代人的诚意感动了上苍,近百年来,洹水风平浪静从未泛滥成灾,宁涧县的收成也是一年赛一年的好。
前往县衙的路上,晏谙问故岑:“你爹他知道咱们要来吗?”
故岑想了想,“王爷不是不允提前告知行踪吗?大抵是不知道的。”
晏谙看着故岑一脸诚恳的模样,忽然“扑哧”一声乐了,故岑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王爷笑什么?”
晏谙摇着头,晃了晃手上的扇子,心想自己这小侍卫还真够实诚的,连亲爹也不知道提前报个信。
到县衙大门口的时候,晏谙让故岑先进去给故远林个准备时间,自己稍后就来。
守门的见少爷回来了,连忙让人去禀告老爷,谁知故岑刚进去没多久,马车里竟又下来位俊朗公子,广袖长袍,面如冠玉,衣服上的配饰虽然简单,却自带一身贵气。
还不等他上前询问,便见自家老爷携少爷匆匆出来,口中说着“下官见过衡王殿下”的话。王爷!他心头一跳,连忙收了打量的目光,依着礼数行礼。
“故大人不必多礼。”晏谙声音清朗,和颜悦色地道。
“殿下连日奔波辛苦,还请先入府内稍作休息,午膳很快就好。”故远林边说边将晏谙往里面请。
晏谙来得巧,刚好赶上饭点,故远林方坐在饭桌前还没来得及动筷子,便听见下人来报说儿子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儿子说王爷也来了,就在门口候着,连忙吩咐厨房再添几道菜,自己慌慌张张地到门口去迎。
晏谙在偏殿喝了半盏茶,和故远林寒暄了几句,就被请去用膳。故岑则被自己母亲叫了去。
“娘,我回来了。”故岑跨过门槛。
“快让娘好好看看!”许久不见,故夫人欣喜地拉着儿子细细端详了许久,“瞧着是瘦了些,旁的倒还好。娘已经吩咐了厨房多做几样你爱吃的菜,待会多吃些。”
故岑失笑:“儿子在娘这里不管怎么样都是瘦了,也好,外出这么久,早就想念家里的味道了。”
故夫人拉着儿子坐下,“怎么来的这般匆忙,都不提前给你爹捎个信。原以为是你得了假回来探家的,结果王爷怎么还跟来了?”
“王爷来洹州府说是有事要办,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故岑如实道,“没提前告知也是王爷的意思,怕暴露了行踪,到时候被人盯着不方便。”
“也罢,让你爹和王爷商议去,咱们不说这个。”故夫人就是随口一问,相比这些原因,她更关心儿子的情况,想知道故岑在衡王府好不好。
“你上次给家里写信,说得了王爷的提拔,这次出远门也带着你,看来很得王爷器重?”
故岑点点头:“是,王爷待我很好。”
“那便好,”故夫人放下心来,“你姐姐的孩子上个月周岁都满了,倒是你,终身大事都还没定下来。”
故岑自动忽略了后半句:“小外甥都这么大了?我这个舅舅都还没见过呢,回头我备些小孩子喜欢的玩具,娘,你替我给姐姐送去。”
“你姐姐什么都不缺,小孩子也好得很,要见以后机会多的是,我说的是你!故夫人统共就一儿一女,女儿已为人母,她自然操心起儿子的亲事来。
“你也已经及冠了,我原想着挑个合适的姑娘,把亲事先给你定下来,可你父亲偏偏不许,说你前程未定不急于成婚。我倒觉得自古都是先成家后立业,定下亲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不不,”故夫人这话说得故岑心里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心中万分庆幸还好父亲没有点头,“父亲说得有道理,我还是不要急着成亲的为好。”
“你不是都已经得到王爷器重了吗?好生跟在王爷身边恪尽职守便是了,怎么还碍着你成家了?”
“娘。”故岑无奈,不知怎样才能打消母亲这个念头,躲不了一世,起码先拖过这一时。
“算了算了,”故夫人摆摆手,“你爷俩说的算,我做不了你们的主,这事就先放放,等回头再说罢。”
故岑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沉了底,他如今满心都是晏谙,那里还肯娶别的姑娘为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