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五百万够吗?”
“什么?”
“买你的人和心。”
“……”
李难言一巴掌拍在程冶的脑门上,用一种复杂而诡异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表情逐渐变得悲伤,哽咽道:
“儿子,你别吓爸爸啊,进个精神病院,你这病怎么更严重了?”
他抽了抽鼻子,又一把抱住程冶的脑袋,声泪俱下地喊道:“儿子,相信爸爸,无论多少钱,爸爸都会治好的你的!”
“操!滚你丫的!”
程冶一记上勾拳把他按在车窗上,嫌恶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李难言搓着脸,翻了个白眼道:“妈的,明明你自己戏精附体,现在我陪你演,你又不乐意,真难伺候。”
程冶瞥了他一眼,抽着烟稍微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
“咱俩谁爹谁儿子?”
“我爹你儿子!”李难言脱口而出。
“……”
程冶无声的笑了笑,哎了一声,道:“真是乖孙儿!”
李难言:“……”
他脸色变了又变,十分无语地骂道:“这他妈怎么回答都是我吃亏!”
“吃亏是福!”
程冶义正辞严地说了一句,然后拍了拍方向盘,说道:“乖孙儿赶紧开车。”
“X你奶奶的。”
李难言叽里咕噜地骂了一串,最终还是一脸憋屈地拧下车钥匙,憋屈道:
“坐稳了,爷爷!”
车子缓缓驶离,程冶落下车窗,靠在窗口上抽烟。
烟雾模糊了他的轮廓,阳光透进来,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色,睫毛垂着,有几分内敛地脆弱。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精神病院,墙上那块烫金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的他眼睛有些发痛。
终于是离开了。
可程冶心里却没有多么开心,反而憋着一口气,沉甸甸的,坠的他难受。
一个正常人,与一群精神病朝夕相处小半年,虽然现在出来了,但他还是“正常”人吗?
“李难言。”他忽然喊了一声。
李难言瞥他一眼:“何贵干?”
“你这车真丑啊!”
程冶把想的话憋回去,感叹道:“好好的迈巴赫GLS,你非得给它改成荧光绿的皮,你什么癖好?”
李难言顿时臭脸,喊道:“……干你屁事!老子乐意!”
“哈哈哈哈哈……”
程冶仰着头大笑,后脑勺抵住座椅,脖颈向后绷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他的笑声有些奇怪,像是逼自己刻意发出的,笑的一点儿都不自然,里面没有高兴,反而充斥着一股发泄和嘶吼的意味。
“……”
李难言毛骨悚然地看了他一眼:“程儿,你怎么了?别吓唬我。”
程冶突然就闭了嘴,笑声戛然而止。
车子里瞬间静默,只有偶尔的石子飞溅的碰撞声。
李难言被他一惊一乍的样子吓住,差点儿就想打方向盘,掉头把他送回精神病院去。
他欲哭无泪道:“不是,你真别吓唬我。”
程冶抹了一把脸,道:“没事,就觉得突然出来了,挺高兴的。”
“……”
李难言无语,你那他妈是高兴吗?我怎么觉得你比进去之前更疯了点儿?
但他识趣地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怕程冶一不顺心给他开个瓢儿,又得喜提病房一月游……
“你要去哪儿?”李难言岔开话题道。
“不知道。”
“不然先去我家住着?里面没人。”
程冶不置可否。
李难言见他这副样子,也有些心酸:“受苦了。”
“还行。”
程冶弹了弹烟灰,语气不甚在意道:“在里面除了吃药,还能每天看戏,看那些精神病和医生斗智斗勇,偶尔还能暴起砍个人什么,就挺精彩的……”
李难言惊愕地看着他:“……我看你是真要疯了。”
程冶笑了笑:“有吗?我觉得我挺正常的。”
李难言心道,正常人才不会觉得自己正常,只有疯子才会。
他叹了口气:“这次你爸怎么把你送进去的?”
程冶回道:“下药。”
“下药?!”
李难言声音拔高两个度,不可思议道:“这么卑鄙的手段,你爹这个段位也好意思用?”
程冶瞅他一眼:“结果比过程重要。”
“……”李难言无言以对:“我觉得你爹才应该去精神病院看一看。”
他顿了一会儿,突然狠狠地敲了一下方向盘,喊道道:“不是,你爹是不是有毛病啊?哪有亲爹把亲儿子往精神病院送的?”
“……”
李难言的脸色很臭,愤怒道:“操……你他妈怎么就生在那么一个家里?”
这个问题程冶也想问。
他爹叫程海平,集团老总,有钱。
而自程冶,就是富二代。
可惜他这个富二代过的日子挺惨的。
程海平认为他是个“瑕疵品”,恰好程冶又是满身反骨,这就导致程海平看他更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于是,他就被强行送进了精神病院。
虽然他不理解程海平的脑回路,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程海平打心眼儿里的厌恶。
“不过这次又因为什么啊?”
李难言在旁边突然问道。
程冶睁开眼睛,道:“他知道我在泡吧。”
李难言“啊”了一声:“就这?”
程冶又补了一句:“GAY吧。”
“……”
李难言沉默两秒,一脸震惊地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似笑似哭,扭曲的像麻花一样,和他的名字一样“难言”:
“你,我,你……是gay?”
“我他妈怎么不知道?!”
程冶看着他,笑了笑:“你想怎么知道?趴下让我上?”
李难言顿时菊花一紧,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尔康手道:“别,还是朕的清白更重要。”
片刻后,他又试探着问道:“你不会是去找灵感的吧?”
程冶是个做音乐的,平时需要找灵感,李难言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程冶没回答,就靠在窗口吹风。
半晌,他问李难言道:“我放在你那里的东西都拿来了吗?”
李难言点点头,指了指后面:“都在车里了,你要干什么?”
程冶说道:“停车。”
李难言一愣,紧接着提高音量:“这他妈是高速,我停个屁车!”
程冶指了指前面的路口,说道:“前面拐下去。”
李难言握了握方向盘,心里纠结,但到了那个路口还是拐下去了,他可不敢在这个关口上违逆这位爷,万一发起疯,车都能给拆喽!
李难言踩了刹车:“停了,你想干什么?”
程冶松开他的安全带,把手机丢给他,扬了扬下巴说道:“你下车。”
李难言:“???”
开什么玩笑?
这他妈荒郊野岭,下车去当野人吗?
“你他妈是认真的吗?”
李难言满脸震惊:“你这又是要闹哪处?”
程冶捻灭烟头,说道:“李难言,我不想回去了。”
李难言听的愣了愣,讷讷反问道:“……你要离家出走?”
程冶惊叹于他奇葩的脑回路,但他面上依旧够淡定,只是平静地说道:
“你这么说也行。”
“我感觉,我要是继续和程海平见面,我可能真的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李难言脸色白了白。
程冶转头看着他:“我想好好活着,作为我自己,也只为我自己。”
李难言站在风中凌乱。
程冶这个瘪犊子,竟然真的把他踹下了车,而且那辆车还是自己的。
“汪汪!”
脏兮兮的流浪狗叫了两声,绕着李难言的脚边不停的蹭,企图得到一点食物。
李难言猛吸一口烟,低头盯着这只小狗看了半晌,突然脱下身上的外套,弯腰将它随便一裹夹在腋下,转头沿着公路往另一边走。
“程冶狗儿子,今天起你有爹了!”
“呜呜~~”
……
另一边,程冶开着车往北方去。
他调好导航,然后点了车载音乐的随机播放。
“回忆被尘封了,我是一个孤独的流浪者……”
熟悉的音乐响起,程冶不由得愣住,而后又有些失笑。
这首歌是他十六岁时写的,当时还自弹自唱过。
但现在听起来,总有一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即视感,尬的他脚趾想抠地。
对于这首歌,现在的他只想评价四个字:无病呻吟。
伴随着音乐声,程冶一脚踩下油门,迈巴赫轰鸣着飞驰而去。
“此时我从哪儿来?”
“未来我向哪儿去?”
——
周郁醒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
他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起床,然后打开了窗户通风。
北方的深秋,天气已经彻底冷了下来,风一吹冻的人直打哆嗦,偶尔半夜露重,第二天早上就会看到草叶上结了一层白霜。
周郁点了根烟抽着,他上半身没穿衣服,在光下显得细致有弹性,身材很好,肌肉线条分明但并不夸张,有种恰到好处的流畅美感。
风很冷,让人皮子一紧。
但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很舒服。
一根烟抽完,周郁转身套了件衣服,走出房间。
他先去周粥房间看了一圈,见里面没人,知道这丫头已经收拾好自己去学校了,还挺让人放心的。
周郁关上门,准备洗漱。
牙膏都挤好了,正要塞嘴里,客厅里传来一阵“叮咣”的声音,他动作一顿,双手撑在水池上叹了口气,放下牙刷走出卫生间。
“妈?”
周郁喊了一声,可沙发上喝的烂醉如泥的女人并没有听见,只是嘴里一个劲儿地嘟囔:
“水,水,渴死了……”
周郁转身去端水,又蹲下托着女人的脑袋给她灌了两口,再给她放平。
然后长臂一伸把垃圾桶拿在手里。
不出十秒,女人“蹭”的坐起来,张嘴就要吐,周郁像早有预料似的递过去垃圾桶,看着女人吐完,又给她拿水漱口……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他熟练的像是做过千百次。
周郁站起身,准备去处理垃圾桶里的脏污,转身时却被人猛的抓住手腕。
他回头,就见女人呓语道:“小郁,对不起,对不起……”
周郁垂眼看着她,几秒后拉开她的手,扯过旁边的毯子盖在她的身上,转身离开。
水龙头“哗啦啦”的响。
周郁继续洗漱,眼前的镜子映着他的脸。
黑短发,白皮肤,眼里带着血丝……
一如既往,一成不变。
十一点半,周郁踩着上午的尾巴走进店里。
这家店是他与朋友合伙开的,一共上下两层——上层是纹身,下层是宠物医院。
周郁一踏进店里,休息室里的那几个就都抬起了头,像是一个个冒头的地鼠,嘴里还咬着烤串和啤酒盖。
“郁哥来了?”
苏小年咬着串串,含糊不清地说道。
她身高一米七,腰细腿长身材好,长的白净漂亮,妥妥浓颜大美人,是宠物医院的活招牌,不少男生的宠物都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还有的毛都要被洗秃了。
周郁点点头,指着她的头发:“你扎了个鸡毛掸子?”
苏小年翻了个白眼,没等她开口,旁边的宋前抢先一步道:
“那叫鱼骨夹,慵懒风懂不懂?”
苏小年附和着点头:“就是!”
周郁:“不懂。”
另一边张齐俊给他扔了瓶矿泉水,说道:“我还以为你今天旷工呢。”
“旷什么工?”
周郁伸手接住,边拧瓶盖边说道:“今天下午两点,客户过来纹身,那设计图案我画了整整三天,眼睛都要熬瞎了,不给他纹上我良心难安。”
张齐俊笑了笑:“行了,你这一单顶我们大半个月,知足吧!”
周郁没说话,的确,他这一行做的大了,通常都是一开张,吃半年。
“我今天看着个奇人。 ”张齐俊说。
此言一出,几人的视线都落到他的身上,苏小年嘴快一步:“啥人啊?”
张齐俊说道:“一个开迈巴赫的精神病。”
“啊?”
苏小年脑袋上冒出来个问号,顿了两秒,她立刻捂脸长叹:
“没天理!这年头精神病都比老娘富有!”
宋前一根烤串塞她嘴里,苏小年立刻噤了声。
宋前笑道:“这年头老母猪能上树,兔子能开飞机,精神病人开辆迈巴赫怎么了?”
张齐俊一拍桌子,说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辆迈巴赫,整个车身都是绿的,还是荧光绿那种,它搁阳光底下冲进加油站的时候,我差点儿以为是大青蛙变异,要他妈来吃我呢!”
“还有那个车主,一整套精神病院服,他还一个劲儿的瞅我,那阴沉沉的眼神吓得我当时都想拨电话给三院,问问他们那儿是不是有精神病跑出来了……”
张齐俊讲的唾沫横飞,等他回过神,才发现大家都没有在看他。
“你们他妈的能不能关注一下心灵受伤的可怜人?”
“哦。”
三人齐齐应声,然后他们抬手一起指了指门外,周郁问道:
“你说的是他吗?”
张齐俊纳闷儿地转过头,瞬间瞪大眼睛一个健步挪到宋前身后,喊道:
“卧槽,精神病和他的荧光绿迈巴赫!”
店门外的车位上,赫然停着一辆绿的发光的迈巴赫,才刚熄火。
只见车门打开又关上,一个穿着风衣病号服青年走下车,手里还捧着一个大号纸箱,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叮铃铃~”
门被推开,程冶抱着纸箱子,看着对面休息室里三个挤出小窗口的脑袋……还有一个屁股,皱了皱眉问道:
“这里收流浪小猫吗?”
“……”
没有人回应,那三个人只是瞅着他,目光惊奇,盯的程冶都以为自己脸上粘屎了。
他开了两三天了车,本来就烦,现在更是打心底升起一股暴躁。
程冶脸色阴郁:“能不能收,给句话!”
周郁从小窗口抽出上半身,抬手挨个敲了他们仨的脑袋,说道:
“有客人看不见?耳朵聋了?”
苏小年反应过来,连忙从休息室里冲出来:“能能能!给我吧。”
她伸手接过箱子,笑得灿烂:“帅哥,你长得真帅,有没有兴趣来拍广告?”
程冶:“?”
长椅上,程冶翘着二郎腿看手机。
李难言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是一只雪白的小奶狗,眼睛黑溜溜的,清澈又愚蠢,下面还配了一行文字:
捡的狗儿子,叫小也。
程冶看得一乐,给他回了一句:养大了就吃肉,倍儿香!
【李难言】:(乱码)(◣_◢)
【李难言】:你开我车去哪儿了?
【程冶】:北方。
【李难言】:北方大了去了,你他妈搁哪儿呢?
【程冶】:别管。
李难言给他发了一串省略号,就没再追问,应该是去伺候他的狗儿子去了。
程冶又看了一眼通讯录,上面十几通未接电话,都是他那个爹打过来的。
他拨弄着屏幕,一一删除,最后又把号码也拉黑了。
做完这些,他恍惚有了解脱的感觉。
或许有的人天生就不适合做父子,就像程冶和他爹程海平。
程海平是一个控制欲超级强的人。
他对程冶的人生把控达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比如家里的墙壁上曾经贴着一张纸板,长一米,宽七十公分,上面事无巨细地记录着程冶每天的生活规划。
大到学习兴趣,小到上厕所的时间。
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张透不过气的网。
而程冶,他的自我意识很强,完全不能理解程海平的做法,更不可能服从。
于是,程冶被送进了“管理机构”。
——没错,就是网络上很兴起的“某某”书院的类似版本。
再后来,书院变成了精神病院。
父子俩的“斗法”一直持续了十几年。
他们就像两头野兽,一直撕咬彼此,在十多年的时光里,将身体里的血缘关系一点点的剥离,直到彻底脱胎换骨……
终于,这一次,程冶累了。
他离开了。
“你没事吧?”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程冶有些愣神地抬起头:
“什么?”
周郁拎着一瓶水给他:“看你脸色不太好,问一下。”
程冶接过水瓶,摇了摇头:“没事。”
不过头确实有点疼,他伸手摸了摸脑门,有些发烫,应该是发了低烧。
程冶抬头看向对面,隔着一层玻璃,里面的三个人正在忙活着给小猫检查,他在这能隐隐听见细弱的猫叫。
“小猫情况怎么样?”
周郁说道:“看状态还行,挺活跃的。不过它们月份太小,养活起来比较困难。”
“是吗?”程冶低声道。
他捡到这一窝小猫时,母猫就死在旁边,口吐白沫,大概是被人下药了。
此外还有一只小猫也死了,不知道是因为体弱还是舔了猫妈妈的嘴巴。
而剩下的这两只还在母猫身上爬来爬去,半点儿不知道死神就在旁边。
程冶撸了一把头发,脸上闪过焦躁,他迫切的想要吸烟,可手在口袋旁边摩挲了半天,到底没把烟盒拿出来。
宠物医院,禁止吸烟。
但外面太冷,他身上就一件薄风衣,刚才下车时就冷的他直打哆嗦。
就在程冶想着再忍忍的时候,旁边的周郁忽然开口说道:
“去二楼吧。”
程冶不解地看着他。
周郁指着二楼说:“那里通风,也不是宠物医院,能抽烟。”
程冶摸着烟盒的手一顿,不由得仔细看了他两眼。
周郁长的很好看,皮肤白,眼珠比常人要黑一些,双眼皮勾勒的他的眼型很流畅,像桃花瓣,有几分疏离的味道。
他骨架匀称修长,穿着一件黑色长T恤,领口有些大,衬得脖颈线条很漂亮。
程冶不知道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还是眼前这人太敏锐,精准的抓住了他的企图。
“谢谢。”
他说了一声,从长椅上站起来。
周郁也站起来,领着他往二楼走。
楼梯两侧的墙壁上挂着照片,是一张张的纹身图案,样式很有特色。
程冶看了一圈,问道:“二楼是纹身店?”
周郁点点头:“是。”
程冶又问道:“那些相框里的照片是打印的?”
“不是,我画的。”
周郁说着,抬手推开了二楼的门,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二楼装修简约大气,黑、白、米黄三种色彩,很和谐的搭配在一起,墙上还挂着不少纹身作品,层层落落。
周郁带着他来到一处窗户,抬手推开,说道:“就在这里吧。”
程冶走过去,自己叼了一根烟,点燃,随后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周郁:
“要吗?”
周郁没客气,伸手拿了一根。
两人就趴在窗口吞云吐雾。
周郁说道:“我叫周郁,还没问你叫什么?”
程冶说道:“程冶。”
周郁磕了嗑烟灰,说道:“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程冶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的?”
周郁指了指外面停车位上的迈巴赫,说道:“就你那辆车,出街半小时就能被人拍下发网上,太亮眼了。”
程冶微微沉默,他也想不通李难言的癖好,为什么会喜欢荧光绿。
就这一点,李难言比他还另类。
“那车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
“是这样啊。”周郁点点头。
一根烟抽完的时候,楼下正好传来苏小年的喊声,程冶按灭了烟头:
“谢了,我先下去了。”
“我也一起吧。”
两人来到楼下,就见两人并排站着,一人手里抱着一只小猫,看起来有点儿二。
见到程冶下来,苏小年笑着道:“小猫都挺健康的,就是月份比较小,得精心照顾着,它们现在不能洗澡,所以我们只是简单清理了一下,你看你是要带回去养,还是我们替它们找领养?”
程冶走过去,挠了挠小猫的下巴:“我自己养。”
苏小年有些惊讶,但紧接着开玩笑道:“流浪儿摇身一变,成了富贵龙凤胎,羡慕羡慕。”
程冶继续说道:“不过,它们需要先寄养在这里几天,我得休整好再来接它们。”
“这没问题。”苏小年点头道:“放在这里,我们会照顾好的。”
程冶微微颔首,掏出手机说道:“加个联系方式吧,方面结算后续的费用。”
苏小年十分乐意地扫了码。
张齐俊在后面啧啧两声:“小年啊小年,你这是看脸下菜碟……”
苏小年立刻转头,双眸一瞪:“要你管!”
程冶说道:“给它们用最好的东西就行。”
苏小年立马换了一副笑盈盈的表情:“好的。”
程冶又摸了一会儿小猫,这才离开。
等他走后,张齐俊喃喃自语:“这行为举止也不像精神病啊,怎么就穿那么一身衣服呢?”
宋前道:“人家乐意呗。”
苏小年抱着小猫:“衣服架子,挂块破布也能走时装周,优秀的人有点儿别样爱好怎么了?”
周郁在一旁附和道:“就像你相信奥特曼是真的存在,光明永存一样。”
张齐俊一听,瞬间激动:“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不相信光吗?!”
周郁撇撇嘴,往二楼走去:“我还得忙,去相信光吧,光腚大侠!”
离开宠物医院,程冶先找了一家酒店。
办理入住时,柜台小姐还有周围客人的目光都一个劲儿往他身上瞟,好像他是什么电影里钻出来的奇行种,格外新奇。
程冶对于这些异样的目光习以为常,反正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穿着精神病号服在大街上走了。
只是,他今天心情不太好。
于是,程冶转头看了一圈,唇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手里的打火机按的“咔咔”直响。
相信他当时表情一定很变态、很疯狂,所以才让那些人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看,世道就是这样。
你越是在乎对方的看法,对方就越是得寸进尺;但其实你只要稍微瞪他们一眼,他们就会像鹌鹑一样缩起脑袋,扮演起老鼠。
与其内耗自己,不如谴责别人。
程冶深谙此道,并且运用的炉火纯青。
“程先生,您的房卡。”
程冶伸手接过,顺便对柜台小姐露出一抹极为友善灿烂的笑容,然后刻意强调:
“小姐姐,其实我是个好人。”
柜台小姐:“……”
程冶见她表情错愕,便礼貌地点点头,拎着自己的编织袋往电梯走去。
4018。
程冶对了一下房间号,刷卡走进去。
打开灯,又拉上窗帘。
他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全都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走进浴室,温热的水兜头浇下,顿时让人放松。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
程冶关了水阀,草草地擦了擦水,围上一条浴巾光着脚走出浴室。
来电显示:赵妍姝。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按了接听。
“有事?”
对面的人似乎被他生硬的语气刺到了,好半晌才说道:“程冶,你连声妈都不叫吗?”
程冶淡淡道:“不熟,叫不出口。”
赵妍姝被噎住,再开口时语气极其不满:“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没有一点礼貌,也不知道你爸这些年是怎么管教你的!”
“送精神病院管教的。”
“……”
赵妍姝沉默了。
你看她明知儿子被强行送进精神病院,也知道这种行为是违法的,但她并没有阻止。
“你现在在哪儿?你爸给我打电话,说你从……那里离开后没回家,他给你打电话也联系不上,你没出什么事吧?”
“这和你有关系吗?”
程冶反问:“一个合格的前妻、放弃抚养权的母亲,就应该像人间蒸发一样,别管太多。”
“程冶!你——”
赵妍姝被他这句话气得尖叫一声。
下一秒,那边传来小孩的哭闹声:“妈妈,妈妈……”
赵妍姝立刻放柔了声线去安慰。
就在那一刻,程冶只感觉脑袋“嗡”的一声,情绪瞬间失控,压着嗓子吼道:
“够了!真他妈够了!!”
“别来他妈的用那些假惺惺的关心来恶心我!这么多年我夹在你们两个人中间受的折磨还不够多吗?但凡换个人早他妈重新投胎八百次了。你们纠缠不清是你们的问题,从今天开始,我和你们再没有关系,少他妈再来膈应我!”
吼完,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程冶握着手机,身体由于太过紧绷一直在发抖,呼吸急促,眼里的暴躁似乎要溢出来。
他向后退着,跌在床上。
室内回荡着急促的喘气声,程冶双手抱着头,撑在膝盖上,拼命地压制情绪。
冲动,破坏、暴戾……
这一刻的厌恶感达到了顶峰,像黏腻的潮水将他包裹、淹没,渗入口鼻中令他窒息。
他真的感觉自己是个精神病。
赵妍姝是个很个性的女人,她特立独行,信奉自由主义至上,但同时她也缺乏责任感、以自我为中心,可以为了想要的抛弃现有的一切,其中也包括家庭与孩子。
如果只是这些,程冶并不觉得她有错。
但,有程海平的存在。
程海平深爱赵妍姝,他想紧紧抓住她,可就像流沙一样,抓的越紧,流逝的速度越快,两人没几年就走向了离婚。
赵妍姝放弃了他的抚养权,远走国外。
可后来她又回来了。
但两人没有复婚,一直保持着诡异的若即若离模式,纠缠不清。
而程海平对赵妍姝那份无法掌控的失落感,最终转嫁到了他的身上,开始了无休止的精神控制,但他会反抗,于是程海平给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程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他穿了件厚点儿的衣服,出去吃饭。
——
周郁揉着手腕走下楼梯。
他把客人送到门口,转身伸了个懒腰,忙活了三个小时,全身都一阵酸胀。
苏小年正蹲在展示柜旁边逗弄小猫,平时的御姐音,此刻捏成了一把夹子。
“宝贝儿真乖~~”
“宝贝儿姐姐亲亲~~”
“mua!mua!”
周郁听的鸡皮疙瘩抖三抖,走过去笑道:“小年,你吃点儿润喉糖,别把嗓子夹坏了。”
苏小年撸着猫,啧啧两声:“难怪你没有女朋友,原来是因为长了这张嘴。”
周郁看着两只小猫,拎起尾巴挨个瞧了瞧,说道:
“长毛三花,长毛纯白的,长的都挺漂亮的。”
苏小年听他这么说,又忍不住露出一抹姨母笑:“要不是程先生说他要养,我都决定把它们带回家了。”
“对了,你今天不去接周粥?”
周郁摇头道:“今天画室组织写生,她说不用我接,能自己回来。”
“哦。”苏小年笑了笑:“我看周粥在画画上挺有天赋的,说不定以后能成名呢。”
周郁垂了垂眼睛:“谁知道呢?”
他拿着逗猫棒撩小猫,看着小家伙满地滚有些好笑:“周粥那种情况,能好好长大就不错了。”
苏小年叹了口气:“也是。”
她起身去拿羊奶,正在这时,周郁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接听:“喂?您好?”
等苏小年回来的时候,就见周郁穿上外套,正准备往外走,她忙问道:
“怎么了?”
周郁说:“周粥进医院了。”
苏小年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严重吗?”
周郁一边翻找车钥匙,一边说道:“和同学闹了矛盾,具体的不太清楚,老师说她伤得不重,反而是对方那孩子,手被划破了,挺深的。”
苏小年惊了一下。
对于学画的人来说,手很重要,若是伤得太重,绘画生涯基本就断绝了。
她有些担忧的看着周郁:“这件事该怎么办?”
周郁淡淡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苏小年张了张嘴:“用不用我和你一起去?”
周郁摇摇头:“不用,你留在这里吧,这点事而已,我能应付。”
苏小年点点头:“行,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他推门出去了。
苏小年抱着小猫,看着他的背影叹气。她有时候觉得,周郁像一棵表面郁葱繁茂的大树,实际上内里已经被蛀空了。
程冶吃完晚饭,开车去了郊区兜风。
听说过了山海关,就是另一个北方,体感温度会明显降低。
程冶想说:诚不欺我。
冷风顺着车窗灌进来,没过多久,吹得半边脸和脖子都有些麻,像被细针轻轻戳着,又刺又痒,就连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有些僵硬。
他受不太了这种感觉,于是把车子停在桥下,自己爬上坡去看景。
这边是未开发的郊区,看着很荒凉,但空气还挺好的。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暮色四合,天空被巨大的幽蓝色幕布笼罩。
程冶手肘撑在桥栏杆上面,默默地抽着烟,透过灰蒙的烟雾,他看见天上有星星在闪烁。
星星这东西,他已经好多年没看见过了。
在水泥钢筋铸造的城市,天上的繁星比不上四周的霓虹灯的光芒,所以被很轻易的掩盖。
程冶突然觉得,把这座城市当一个落脚点还不错。
他既然决定离开那个家,就没想过再回去,但他也没想好要去哪儿。
路过这座城市,他原本只想休息一下,没想到给车加个油的功夫就捡了两只小流浪猫,他之前想送到宠物医院找领养,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想自己养了。
但它们太小了,要是随他在路上奔波肯定是养不活的。
那时,程冶想要不先暂时留在这儿?
现在,这个想法又冒了出来。
如果要留在这里,就得赶紧找个房子,他可不乐意一直住酒店;但对程冶来说,找到一个合他眼缘的房子比较困难,所以酒店还得住一段时间……
“啧,要不买个房车?”
程冶想着,按灭手里的烟头,然后转身去取车。
回到市里的时候,已经快七点半了,因为休息了一下午,现在他不是很想回酒店休息,也没有想玩乐的地方。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看看两只小猫。
“叮铃~”
门铃一响,苏小年立刻从休息室探出脑袋,见到来人是他,表情有些意外:
“程先生,你怎么又来了?”
程冶对她的称呼有些不适应,说道:“叫我名字就行。”
苏小年点点头,笑道:“你是来看小猫的?”
“嗯。”
程冶应了一声,很快找到两只小猫的展示柜,走过去说道:“晚上没什么事,就来看看,我能把它们拿出来吗?”
“当然可以了。”
苏小年笑道,然后指了指旁边:“那里有零食和玩具,你可以和它们玩一会儿。”
程冶一手摇着逗猫棒,一手揉着小猫的肚皮,毛茸茸的感觉很舒服,小猫还抱着他的手踩奶,发出“呼噜”声。
这让他很受用。
看来得租一间大点儿的房子,给它们专门留一间猫房,放猫爬架和各种玩具。
“哇咔咔,新鲜的蛋蛋!”
张齐俊突然从手术室冲出来,托盘被双手举过头顶,上面盖着雪白的纱布,隐隐可见血迹,他笑得很猥琐。
程冶:“……”
苏小年微笑:“我不认识他。”
张齐俊见到程冶,原本呲着的大牙瞬间收回去,掉头往回走,口中还念念有词:
“我想起来,蛋蛋得给主人包起来,嗯,对……”
手术室的门又被“砰”的一声关上。
苏小年对程冶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他生性爱笑。”
程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继续低头逗猫。
没过多久,外卖小哥提着大包小包走进来,苏小年接过来,一边往休息室走,一边喊道:
“孩儿们,开饭啦!”
下一秒,几个人像饿狼扑食一样从各个地方冲了出来,精准的扑到外卖上。
程冶看了一圈,没见到周郁,猜他大概是在二楼工作,
苏小年抢了一盒炸鸡,端在手里吃着,看见他,开口问道:“程冶,你要不要吃?”
程冶摇了摇头:“不用了,刚吃过。”
他顿了顿,问道:“周郁不在吗?”
苏小年点点头:“郁哥出去了,说不定今天不回来了,你找他有事?”
“没事。”
程冶说完,又逗了一会儿小猫,就准备离开,正在这时,店门被推开,周郁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瘦瘦的,个子大概到他的腰,皮肤白,眼睛大,像两颗透亮黑葡萄,长的和周郁有三分相似,脸上没什么表情。
周郁看见他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程冶指了指小猫:“我来看看。”
周郁点点头。
程冶看着小姑娘,问道:“这是你妹妹?”
“嗯。”周郁说道:“她叫周粥,大米粥的粥。”
程冶的目光落在小姑娘头上,这头发后面怎么短一截?脸前垂着两缕,跟杨过似的,额头上、脖子上都缠着纱布,像从战场上刚退下来的。
“……这怎么弄的?”
“跟同学打架,摔的。”
摔能摔成这样?糊弄鬼呢?
不过他看周郁不想多说,也不问了,点了个头就准备走。
这时,周郁点了点周粥的肩膀,说:“和程冶哥哥打个招呼。”
周粥垂着眼睛,像没听见。
周郁又说了一遍:“周粥,哥哥教过你的,遇到人要打招呼的。”
程冶碰上小姑娘乌黑的眼睛,突然说道:“她不想打招呼就算了。”
周郁一顿,声音有些发沉:“我在教她基本的礼貌,如果你不想听可以离开,但别打岔。”
程冶心里顿时冒火,声音也冷下来:“教导和逼迫都分不清,你趁早放弃比较好。”
周郁看着他:“你说什么?”
程冶嗤笑:“我他妈说少控制别人!”
周郁脸色“唰”的一沉,低吼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本来店里其他几人还在大快朵颐,一见气氛不对马上过来打圆场。
苏小年扒拉着周粥的头发,皱眉道:“哪个小兔崽子干的?我精心设计的发型都毁了!”
宋前挡在两人中间,笑道:“怎么还吵吵起来了?这里禁止闹事。”
张齐俊就直接多了,看着程冶面色不善:“你知道个屁!胡说什么?”
程冶扫他一眼,没再说话,径直离开。
张齐俊看着他走的方向,继续骂道:“操!开个大绿蛤蟆就以为自己是上帝了?批判这、指责那儿的,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行了。”
周郁制止道:“别骂了,还得做生意。”
张齐俊愤愤:“老子他妈还真不做他的生意了!”
周郁摆摆手,说道:“唉唉,这样的阔少顾客不多,得抓紧。”
张齐俊有些憋屈:“妈的,老子绝对要坑死他!”
周郁让他们去忙,自己转身上了二楼。
烟雾飘散在窗口,朦朦胧胧。
今天这事儿,归根结底是自己挑的。
程冶无意的一句话正好扎在他的心上,若是平时,就算不乐意也只会在心里骂两句,可今天赶巧了,他为着周粥的事烦心,没忍住直接张嘴呛人。
但程冶也不是善茬,每句话都戳自己的心窝子。
而周郁本来刚冒头的歉意,直接被他扼杀在娘胎里。
门突然被推开,缝隙里探出一个脑袋瓜,说道:“哥哥,饿了。”
周郁按灭了烟,走过去问道:“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