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津北的冬天冷的不像话,风吹的跟刀子似的,一股一股直往脸上剌,周崇朝手心哈了口气,再继续捧着手里的红布方盒包裹。
里面捧着的是他爸,老头怕疼,死前都不愿多受罪,周崇一路把这个骨灰盒当眼珠子一般捧着,他怕把老头摔了的话,老头会疼到从底下爬上来找他。
老头的病,不是一两天了。
癌症,晚期,医生说骨头都黑了,没得救了。
老头年少离家,在外打拼了半辈子,到了临死了,唯一想的只有回家。
可他还是没回来,是他儿子抱着他的骨灰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跋涉了千里把他送回来的。
浑浑噩噩一两个月,周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妥帖的处理好老头的后事,把老头的股份都卖了个干净,抱着他的骨灰,踏上了津北的路途。
周崇是第一次来到津北。
这里没他想的好,空气冷,地方穷,入眼一处处都是灰扑扑的。
车站是露天的,是用三面发黄的墙体围起来的一个地,站前挂了个红牌,用白色的喷漆喷成车站的字样,里面只有几辆绿色的破大巴停着,挎着腰包的妇女三五不时吆喝着:“杨县!二王镇!南里拐的走喽!到点就发车啊!”
“去南里拐多少钱?”
“几个人啊?”
“一个。”
“一个人二十块钱。”卖票的女人抬眼看了看这个约莫刚成年的孩子:“小伙子,听口音不是本地的吧?怎么一个人来咱津北了?”
周崇抬了抬眼皮没理她,眸子平静的从皮夹里掏出张红色的一百块,递给她。
“哟!一百的啊!有零没啊?我看我这能不能找的开。”女人在挎包里翻来翻去,总算找了一把零票递到了周崇手里:“自个儿点点,回头半路发现钱少了,可不能再回来找我。”
周崇还是没理她,把钱往兜里一放,抱着包裹直接往最后面走去。
车子上没什么人,稀稀拉拉十几个座位都没坐满,最后一排是个四人坐,周崇刚到地儿就发现最后一排被人占了,那人横七竖八的躺在那四个座椅上,整个人成一个大字,一双长腿伸的无处安放。
那人穿了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外面裹着件军绿的大衣,三九的天,底下却穿了条洗的发白的牛仔裤,搭了一双锃亮的板鞋!上身过着严冬,下半身却是三月如春,哪怕是最前沿的模特,也没他这般敢胡乱的搭!
他仰着面,却看不见脸,一本杂志横着盖在他的脸上,杂劣的书刊背面印刷着穿着清凉的女郎,胸脯上的二两肉都快隔着书皮跳脱出来。
乱七八糟!
周崇皱了皱眉,车子已经启动了,晃晃悠悠让人站立不稳,他只好就近坐在那位的前面。
车子晃悠的周崇想吐,难闻的机油味穿过空气,传到鼻尖,让人恶心的作呕。
他抱紧了怀里的骨灰盒,整个人闭着眼趴在上面,好像这样趴着就会好很多。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让周崇惊醒,睁开眼皮,确定骨灰盒还在自己的怀里抱着,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
抬眼看向一旁,地上正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黑色棉袄上的脚印十分明显。
后面还有一条没来的收回的大长腿,穿在脚上的白色的板鞋还凌空翘着,露出些许脚裸来,皮肤很白,但冻的却发青。
“做什么!”
“你做什么!凭什么踹我!”
“臭小子!你是想找死么!”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举起拳头就要冲着后面打去!
那双白里透青的脚又动了。
“砰!”这一脚的力度用的有点儿狠了,踹在男人的心口上,让他好一会儿都没爬起来,捂着心口哎呦叫唤个不停。
“疼么?”轻飘飘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声音里透着股烟嗓的哑,但却很柔,可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温柔了。
“还有更疼的,想试试么?”
男人趴在地上头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他怎能想到今天自己竟然碰上个刺头!
真是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
“再敢把你的手伸出来,就别想要了。”那只白里透青的脚放下了。
周崇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男人往前门跑去,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看了下被掏出半边的钱,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是造了扒手了?
“哥们儿,买个票掏这么多钱出来干嘛?傻叉么?你那皮夹里票子不少啊,这下被盯上了吧?信不信刚要不是我,你能被人偷的连个裤衩都不剩!”
身后那人开了音,声音还是烟嗓的柔,然而说出的话却是粗鲁不堪,让人觉得有点儿刺耳,好好的声音,就被这开口说的话给破坏了。
“哦,关你什么事?”
周崇抬了抬眼皮,语气依旧是冷漠,他侧了侧头,看向座椅后面的人。
这次倒是没有那黄刊遮面了,一张长相挺不错的脸露了出来,他留着寸头,皮肤很白,一双眉毛微微上挑,眼睛微眯的狭长,他鼻子很挺,嘴唇很薄,下巴尖的右方上有一枚小痣,他嘴角勾着似是在笑,然而那笑却僵在了脸上。
“艹!”
“你说什么?我是不是没听清?”
很明显,周崇的态度让那人有点怀疑自我。
“是我帮了你呢,要不是我,你被扒的连裤衩都不剩了。”
“哎,对待恩人,你就这个态度?”
那上挑着的眼尾总算不挑了,勾着的笑也没了,颇有一副怀疑人生的感觉,那双黑亮的眼珠不断的盯着周崇的脸,像是要从上面看出点什么来。
然而周崇让他失望了。
“多管闲事!”
说完四个字,周崇扭回头,继续趴在骨灰盒上,被折腾这一番,他更想吐了。
车子一直驶到南里拐,用了约莫四十分钟,晃晃悠悠,差点儿没把周崇的胃都给晃荡出来。
他抱着骨灰刚下车,还没来得及找个地方吐,就被人给截住了。
黑毛衣,军大衣,牛仔裤,白色板鞋,能把这么乱七八糟的穿着全搭一人身上的,周崇就只见过这么一个。
“站住。”
“那个穿黑袄的,就你!站那别给我动!”
“哎,我让你走了么?”
那人手抄着口袋,留着的寸头在寒风中凛冽,眉眼也随之凛冽起来,削薄的唇,此刻冻的有点儿发紫。
周崇没理他,继续埋着头往前走,他得找个地方吐一会儿。
“艹!”
后面那人似是怒了。
隔着几米远都能听到那身大衣随着风翻起的声音。
周崇还是连个头都没回,这地儿连个垃圾桶都没,胃里面实在翻滚的让人受不了,周崇索性靠着一旁的电线杆直接吐了出来。
“呕……”
那人刚把脚着地,就被周崇吐了一鞋,白的锃亮的板鞋上瞬间一股难以言语的味道涌现弥漫。
那人愣了。
“我……卧槽!”
“我特么跟你有仇是么?”
他一把抓着周崇的衣领,眸子像是要喷出火一样。
“呕……”
一看周崇又要吐,他赶紧抬手把人推到一边,就跟烫手山芋一样,死活都不肯在往周崇那边靠上一步。
“去去去……别过来!别动!你离我远点儿!”
“你是病秧子么?”
“坐个车都能吐这么凶,还是个男人么?”那人弯着腰,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把那双白色板鞋上的东西给轻轻擦去!
“真够恶心的!”那人皱了皱眉,嫌弃的把那张纸丢了好远。转眸子一回头,就看到吐完了的周崇扶着电线杆,眸子闪烁的盯着他,目光颇为不善。
“看什么看?要打架么?”
“哎!你吐我一身,我还没找你算这笔账呢!爷心里可窝着火呢!”他这鞋可是刚买的,就这么被人给弄脏了,心里气闷的可不是一般大!
“哦。”周崇眸子暗了。“既然都窝火,那打一架吧。”
“娘了吧唧叨叨个没完!”
“啰嗦不啰嗦!”周崇晃了下脖子,把背包往一旁一丢,手中的骨灰盒往背包上一放,出手成拳就冲着那人打了过去。
“哈!你说什么!”他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说他娘!“你吐的我!我还没动手,你倒是先火了!有毛病吧!”
他话还没说完,周崇这边就打上来了。
周崇出手狠,他学过格斗散打,都是狠招,只不过他没用,就单单拎着那人领子往身上招呼。
拳头落在厚厚的军大衣上,也没见多疼。他就是纯粹想发泄,郁闷了几个月的心情需要找人发泄,就好像得找一个出气口一般,需要释放。
然而释放可不代表要把人往死了打!周崇还没到那个丧心病狂的地步。
那人一见周崇动了手,也不客气,抬脚就踹了上去,那双板鞋摁着周崇踹,他脚脖子挺细的,可踹人却忒有劲儿。
两个人你一脚,我一拳的就这么扭打起来,周崇出手重,那人脚踢的长,两个人都往身上招呼,意见统一的没有打脸,冬天穿的也厚,打了半天两人毛事也没有。
“停停停!打个屁啊!拳头软绵绵的,你用劲儿了么!”
“跟小孩儿闹着玩儿似的!”那人收了脚,嗤笑了下,眉眼弯了弯,下巴尖往一旁挑了挑。“爷不跟你不打了。”
他话音刚落,周崇抬手又给了他一拳,砸在了他心窝上,不过不重,估计也没多疼。
“停!我都让你一拳了!你再打,我可就真动手了。到时候你找人哭都来不及!”那人拍了拍军大衣身上的土,挑了挑眼看了看周崇,又看了看他一旁的那个红布包裹。
他不是傻子,自然早就看出那是个骨灰盒,不然下脚也不会那么轻了。
“家里人去了?”他靠上去,拍了拍周崇的肩:“人都已经走了,再伤心也得往前看啊,你还有自己的路要走呢。”
“想发泄不是这么个法子,你也就是碰见了我,愿意陪你玩儿玩儿,要是碰见别的了,能把你打进医院去!”
周崇早停了手,对着这样一个人,他实在下不了狠手,也打不下去,不过这人啰嗦也是真的,婆婆妈妈的,叨叨个不完!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人,脾气来的快,走的也快,说火就火,跟炸毛似的,说好好的也快,瞬间就蔫旗熄鼓了。
见周崇没理他,那人索性换了个话题开口问:“你也是南里拐的?”
“算是吧。”周崇皱眉开口轻轻道。
“不对,你看着不像,不像南里拐的,也不像我们津北的。”那人笑了,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来,叼在嘴上,点燃。
那烟周崇认识,带着三个圈的三环烟,三块钱一包,劣质烟卷,烟丝难抽的要死,给他姥爷抽他姥爷都不抽!可那人却浑然不觉,拿的顺手。
“烟瘾犯了,你将就点儿。”那人挑了挑眉,眼睛眯着笑了笑,白色的烟圈吐出,在空气中打了个转。
周崇抬了抬眼皮,下巴尖挑了挑,他五官生的凌厉,挑起下巴的时候,眉眼更加深刻了起来。
“还有么?给我来根。”
周崇抽烟,从初三开始就烟不离手,不过他抽的都是几百块钱一条的好烟,这种三块钱盒的,他以前是从来不会拿眼看的,可今儿莫名就想来根。
“你?算了吧。”那人吐了几口烟圈,把烟夹在指尖,狭长的眼睛微眯上下打量了一番周崇,轻轻挑了挑眉:“你和我可不是一路人,我可不想让人说我把别人孩子带坏了。”
他一手夹着烟,嘴角嗪着笑,可那笑有点儿讽刺,也只是单纯的讽刺,倒不是冲着周崇来的,不然周崇肯定得再给他一拳。
“我得走了,你呢?”一根烟抽完,那人拉过不远处的一个纸箱子,拢了拢身上的军大衣,冲着周崇挑了挑眉。
“我?等人。”三个字,一句话,却是周崇唯一没跟他呛声的一句。
南里拐。
这是周崇的老家,虽然从他出生到现在他一次也没来过。
他是给周家人打了电话,让人过来接的。来的人是周文武,他的二伯。他家老头兄弟姐妹四个,老大是个姐姐,老,二是周文武,老头行三,老四是个小叔。
“你是……周崇?”周文武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侄子,隔着老远就看到一个大高个穿了身黑色羽绒服站在电线杆那,手里还抱着一个红色的包裹,不用问就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
“二伯。”周崇垂了垂眼皮,看了下面前的男人。
周文武个子不高,人也瘦,一张国字脸,眉毛乱糟糟的,只有那双眼睛和他爹有点儿像,老头说过他这个二哥从小身子骨就不好,小时候家里没吃的,身子就营养不良。
“你爸,这也算是回家了。”周文武吸了一下鼻子,眼睛也有点儿通红:“你跟你爸年轻那会儿长的可真像!眼睛像他,鼻子也像!你爸年轻那会儿,十里八村都数他长相出挑,你也是!跟他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走吧,跟二伯回家。”
一路沉默无声。
周崇没开口说话,他本来就是这么寡言的性子,老头死了之后,就更没开口的念头。
周家就住在南里拐这个小镇上,离周崇下车的地方也没多远,走路不过十分钟就到了。
那是一处老旧的胡同,胡同口有几处卖吃食的,有小商店,小面馆,包子铺,小发廊看起来也算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是你家的老房子了,二三十年了,之前拆掉重盖过。真快啊!你爸最后一次回来也快十七八年了,那时候,他和你爷爷奶奶吵架,吵完就走,谁也没想过他这一离开,就再也不回来了。”周文武鼻尖还是通红的,心里还是难受。
他和周崇的父亲周文斌没差几岁,从小到大关系就是最好的,他没想过那个天天跟在自己后面的弟弟,就这么没了,在自己前面走了。
“你爷爷还住这,你奶奶住老四家。房子我都给你收拾好了,洗漱的东西也都买好了,你自己看看,缺什么,再跟二伯说。”周文武带着他往胡同里拐。
还没拐进去,周崇就被一抹军绿色吸引住了眼球,还是那个白脸的小平头,只不过现在的他和之前的吊儿郎当不一样。
此时他正坐在胡同口的小面馆前,搬了把凳子坐在一个大盆前洗着菜,许是水太冷,一双手都冻的通红,他也浑然不觉,依旧跟着盆里的大白菜较着真,时不时挑出一些烂菜叶子丢到一旁的地上。
“那人是谁?”周崇抬了抬下巴,朝着那个军大衣的方向挑了挑。
“谁?你是说谢云生?”周文武愣了下,似是没想到周崇会问别人。“这家面馆老板的儿子,不是亲生的,跟他妈一起改嫁过来的。”
“你以后别跟这小子混在一起,他不学好,高考复读了两年,二十多岁了才考个大专。又在学校抽烟喝酒打架的!老师都找上门几次了,听说前几天,刚把一个同学的胳膊打断,被老师勒令在家休学,他这人可混了。”很明显,周文武对那人并没什么好的印象。
“你爸说过你成绩好,是好学生,就是……哎!你爸要是不出这事儿,你也不至于只考这么点儿分……哎!不过你可别跟这种人混一起啊!会被他带坏的。”
周崇没说话,沉了沉眸子,抱着骨灰盒迈步跟着周文武进了胡同。
他总算知道了谢云生之前话里面意思,他是好学生么?他要是好学生也不至于只考三百多分了!
周崇垂了垂眼皮,把心底里的那点狂躁给压了下去。
谢云生?
娘了吧唧的名字,怎就配上那样一副性子?
周家的房子是重盖的,原来这边都是清一色的瓦房。
后来条件好了,就都把瓦房拆了,重盖成了如今的平房了。
三间小平房,顶层是用水泥铺平再用石柱子把四周齐齐围上来,周崇姥爷家以前也是这种房子,夏天的时候可以在平房上铺一张席子,露天睡着望星星。
周家还有一个小院子,院里还搭了个葡,萄架,只不过现在是三九寒天,只有一个光秃秃的葡,萄架。
“爹,我把周崇接回来了。”周文武先进屋,扶着一个老头出来了。
老头年纪大了,胡子一把,头发都掉的没几根了,脸上的皮肤皱的跟树皮似的,眼睛很浑浊,佝偻着腰,嘴巴哆哆嗦嗦的。
“是三儿么?”眼泪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颤颤巍巍的看向不远处,站立着的青年。
大眼,浓眉,五官锋利的如同刀刻一样。
“是三儿,三儿回来了!回来看爹了!”老头还是哭,却是笑着哭的,他佝偻着腰,迈着步子往前移,想要把面前的人看的更清楚。
“三儿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文武啊,你看看你弟弟,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啊?”老头仰着头看着周崇,那双浑浊的眸子一点一点在他的脸上打过。
周崇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他抬了抬眸子,侧了侧头,看向一旁的周文武:“二伯,老爷子这是?”
“老年痴呆了,好几年了,认不清人。”周文武吸了吸鼻子,鼻尖又是通红的。“见谁都说是你爹,估计把你也当成老三了。”
周崇沉默,没说话。
他爹和家里的矛盾他是知道的,十八年前,周文斌是被赶出家门的,走的时候,连双鞋都没穿,一双脚冻的稀烂。
刚到外地人就倒下了,发了一个月高烧,差点儿把命都烧没了,他妈心疼的整日守在医院里,给他爹上药,那双冻烂的脚被她抱着捂在被窝里,一点儿凉气都不让见,足足养了半年。
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能把一个亲生儿子往死里逼?
周崇想不通,他对周家人没什么好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当年把周文斌赶出去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现在呢?
“周崇,当年的事儿,你爸没跟你提过吧?”周文武低了低头,开口问道。
周崇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是他爹当年被赶出去的事儿。
“没提过。”
“我爸说,那是插在心头的一根刺,不能碰,一碰心就疼。”这句话周崇说的很平静,然而落在周文武的耳朵里,那就跟刀扎一样。
“你……你爸他……心里怨着呢。”周文武低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觉着有些话自己不能再说下去了,说的他难受。“老一辈的恩怨,就到这里吧,你爸也没了,你爷爷也这个样了,人死如灯灭,算了吧。”
“你爸的坟,我给他弄好了,过几天把事儿再办一下,也算是落叶归根了。”周文武低了低头,把话说完,吸着鼻子走了,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可见刚才周崇一席话把他刺到了什么地步。
周崇说谎了。
他爹是个滥好人,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
周文斌想回家,即便当年被赶出周家,他也没怨过谁,到了临死了,都还想着要把一半骨灰跟他妈合葬,另一半带回老家,这是周文斌这一辈子最牵挂的两个了。
周崇是故意的。
他就是不想看着周家人那样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来,如果不是老头的安排,他甚至这一辈子都不会想跟周家人打交道。
“三儿,三儿……你渴么?喝水么?对了,你喜欢喝茶,我让人买了茶叶了,你最喜欢的那什么……什么春,我给你泡,你喝啊!”老头颤颤巍巍的往里屋走去,不停的翻找着什么。
周崇看着老头自顾自的忙着也没去理他,
他平静的把包裹放在堂屋的大桌子上,拿出里面放好的相册往桌子上一放,眸子轻轻的闭了下来。
“爸,您回家了,安息吧。”
午饭周崇没吃。
饭是周文武送过来的,四个馒头,配着三个炒菜,一个白菜豆腐,一个红烧肉,一个酸辣土豆丝,放在两个搪瓷缸子里,端过来的。
周崇在南方生活了十七年,吃了十七年米饭,吃不惯这种把人噎的半死的食物,四个馒头,他一个也没动。
菜也没吃多少,白菜煮的太烂,红烧肉肥油都没出干净,看一眼就腻的要死,只有那个土豆丝周崇还尝了点儿。
周老爷子倒是吃了一个,他牙口不好,咬不动肉,只能吃的动豆腐,他一边吃一边盯着周崇,把那碗红烧肉往周崇那边放。
不停的嚷着:“三儿,吃。”“三儿,吃肉,你最喜欢吃肉了。”
周崇不是不吃,而是他嫌太油,肥的太多,肉用的不是五花,也看不出来是什么部位的,肥油一片,看起来就没胃口。
“您先吃,我先出去一趟。”丢下一句话,周崇转身出了门往胡同口走。
说实话,他对周家人是怨的,但对着那么一个人都认不清的糟老头子,他心底的怨,浮不起来。
终究是老一辈的恩怨了。
“炒面,鸡蛋面,打卤面了哎!”胡同口的吆喝声开始,他声音不重,吐字却轻,喑哑的声音带着点烟嗓的味道,很好听。
“蛋炒饭有么?”周崇站在拐角,抬了抬眼皮看向那个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的男生。
还是小平头,还是军大衣,还是牛仔裤,只不过他刚才吐脏了的那双板鞋不见了,换了一双网状的运动鞋。
周崇看了眼他那冻的发青的脚脖子,皱了皱眉头,一个大男人,要俏不要命啊!
谢云生抬头一看,哟,熟人!
“你是周家的?周文武是你什么人?”很明显刚才他也是看见了周崇的。
“二伯。”周崇轻飘飘的吐出这两个字,语气里没什么感情。
“哦。”
“亲的?”
谢云生也弄不清楚周家到底有几口亲戚,他不是南里拐的人,是跟着他妈改嫁来到这边的,除了熟悉的周文武几个,也想不出有谁了。
“亲的,我爸行三。”周崇依旧是淡漠的。
“有蛋炒饭么?”他是来吃饭的,目的还是没搞错的。
“没有。”谢云生皱了皱眉:“我这是面馆,不卖炒饭。”
“哦。”
“粉呢?米粉。”周崇退而求其次,换了个别的。
“也没有。”
“那有什么?”周崇皱了皱眉,嫌弃的往旁边几家看了看,一家是小超市,另一家是个包子铺,大中午的,包子铺也关门了。
唯一能选择的,就只有这家面馆了。
“这是面馆,只卖面啊!”谢云生又看了看这尊神,他是第一次碰到个比他还要奇怪的人,沉默,寡言,却又执着的很。
周崇皱了皱眉,他现在不想吃面,只想吃点自己熟悉的东西,不想改变。
“从南方回来的?”谢云生站起身,靠在一旁从口袋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却没抽。
“那你知道南川么?”谢云生眸子微微迷离,他本就长的好看,眯起眸子来,就更好看了,绕是周崇这种见过形形色色的俊男美女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上天真的给了这个流氓一张好皮囊。
“不知道。”周崇诚实的回答。南川这个名字并没在他脑海中有熟悉的痕迹,约莫是个连小城市都算不上的小城市,在地图上也没标记。
“那也是南方,我查过,离津北很远很远,坐火车还要三十多个小时,要跨过大半个地图,才能到。”谢云生眸子又迷离了。
他侧着脸,叼着的烟还叼在嘴上,下巴尖轻轻一挑,右边的小痣就格外的显眼,整个人有一股特殊的魅力。
然而那种魅力放在周崇眼里,那就是娘了吧唧!
“那你坐飞机啊,从津北飞过去,不超三个小时。”周崇轻飘飘的开口,眉眼依旧是淡淡的。
“哈!你说天上飞的那玩意儿啊?”谢云生挑了挑眉,一脸看傻逼似的看着他:“我要能做的起那个,我还在这儿待?”
“听说坐一次飞机得两千多块呢!我三年学费加一起,也就这么多。”
“火车多便宜啊,三百块钱就能搞定了。”
“哎,你说三百块钱就能搞定的事儿,我傻了么非得去花那两千多!都够我吃一年的饭了!”
周崇听他自个儿在那咕咕叨叨自言自语,脸都抽搐了一下,他从来没见过自个儿都能跟自个儿说这么长时间话的人。
“啰哩啰嗦。”他皱了皱眉,转身朝着一边的小商店走过去,理都不再理谢云生。
谢云生没恼,只是嗤笑着把叼着的烟重新放了回去,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意思的人,别扭的紧,南里拐好久都没个乐子了,这人还真对他脾气。
他就喜欢这人眼底淡漠的意,眸子跟俯视众生似的!高傲的紧。
周崇挑了瓶牛奶,拿了个面包去结账,看到柜台的香烟时,抬了抬眼皮开口道:“莲花有么?”
“没有。”售货员是一个小姑娘,圆圆的脸,看起来年龄也没多大。
“爆珠呢?薄荷味的。”
“也没有那个哦。”小姑娘继续摇头。
周崇皱了皱眉,他倒是不知道这小地方竟然偏成这样,什么烟都没有,那他抽什么?
“那你这有什么?”周崇开口问道,脑子里却又浮现起谢云生抽的那三个圈的了:“三环的不要,拿好一点的。”
“最好的就是苏烟了,市里刚拿的货,小苏,二十三,要这个么?”小姑娘抬眼看着周崇,上下打量一番,很是好奇,毕竟在南里拐很少有人买这种奢侈的烟。
“就这个吧。”周崇点了点头,掏了一把零票递给她,转身拿着东西出了门。
刚打算拐弯,就被一个烟嗓味道的人叫停了脚步。
“炒饭没有,米饭吃么?”谢云生倚在门边,抄着手,眼皮轻抬的看着他。
周崇白了他一眼。
迈着的腿果断的换了个方向,朝面馆走去。
饭还是要吃的,他没理由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面馆这个点还是有几个人的,一个两个都捧着个面盆似的大碗哧溜哧溜的吃着面,地方不大,也就放了几张桌子,一个柜台,再往里走就是厨房了,一个秃头的男人正在和着一大盆面,另一个女人不时抄起一把面往锅里丢去。
应该就是谢云生的妈,和他的继父无疑了。
“小伙子,吃什么面啊?”一见有人进来了,女人隔着窗口,笑眯眯的问道。
她长相和谢云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眼睛,都是细长细长的,只不过她笑起来是温婉的,谢云生笑起来是邪气的。
“妈,我朋友。”谢云生赶在周崇开口前,迈着步子往里面走。“您不用招呼了,他不吃面,我俩吃一样的就好。”
“哦……好。”女人有几分楞怔,似是在脑海里回想这个又是自己儿子的哪个朋友?想了半天也没什么头绪,索性摇了摇头,就算了。
谢云生一会儿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两个碗来,里面装的是米饭。一份是大半碗,一份是满的,还有一碟炝锅白菜,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喏,这个你的。”谢云生把半碗那个递给了周崇,自己则拿过那个满的:“我可是把自己的饭匀给你一半了,不用太感动,谁让我人好呢!”
周崇也没多感动,他慢条斯理吃着碗里的饭,米和南方的香米不同,是珍珠米,圆的。
嚼起来很香,也没什么不习惯的,炝锅白菜也不错,酸酸辣辣的,很对周崇的胃口,从踏上来津北的路途,他就没正儿八经吃过一次饭了,十七年来的习惯,让他对北方的吃食难以下咽。
“多少钱?”放下碗筷,周崇抬了抬眼皮,看着谢云生开口道。
谢云生撑着手放在桌面上,眸子挑了挑,看着周崇轻轻的嗤笑了一声:“一百二。”
周崇皱了皱眉,看了下一旁的面馆标价,打卤面不过才五块钱一碗,加蛋也才六块,一碗饭要一百二?狮子大开口?
然而他并不打算和这人多做纠缠,一百二就一百二,于他来说也没什么。
“一百二是我那双鞋的钱,我攒了仨星期刚买的呢!让你给吐成那个样子,我该怎么穿?”谢云生眯着眼睛,侧着脸,下巴尖上的小痣又挑了挑:“饭是我分你的,菜是我炒的,不收你钱。”
周崇回想了下之前的那双白色板鞋,又抬了抬眼皮,眸子冷清清的看着谢云生,把掏出零票的手又收了回去:“哦。”
“哦什么?钱呢?”谢云生伸出手,他手指修长,又白又细,比女人的手还要好看。
“一毛都没有!”周崇手抄着兜,站起身,眸子难得弯了一下,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张白净的脸轻飘飘的开口道:“鞋的事儿,是你自找的。”
“不是么?”
这下谢云生乐了,下巴尖挑的高高的,眉眼也都是弯弯的,他仰着头看着周崇:“是你大爷啊!”
“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比我还不讲理的。”谢云生乐了,眉眼都笑得弯弯的,下巴尖上的小痣衬得他更加好看了。
他见过的傲气的也不是一个两个,可那些人在他面前,愣是吓得连个屁都不好放,唯独周崇例外,这人性子是真的傲!
书上怎么说来着?
高岭之花。
“鞋的事儿就算了。”虽然他心疼,可人家吐都吐过了,也没办法让他再收回去:“不过你吃了我的饭,你总得给我留个名字吧,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周崇。”
一个名字,周崇并不吝啬。
“虫?哪个虫?”
“崇高的崇。”
谢云生又乐了,看吧,就连名字也是不一样的。
周崇实在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傻乐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么?
“我叫谢云生。”
“云生结海楼的云生。”谢云生最得意的就是他的名字,是有出处的,多么文艺啊!他等着周崇有点儿不一样的反应。
“哦。”
“白瞎了一个名字。”
周崇又看了看那人的脸,又在心里加了一句。
“白瞎了一张脸!”
津北人睡的床不叫床,叫炕。都是砖头砌的,连接着锅灶,下面烧着火,床上面是暖和的。
他回去的时候周老爷子已经在里间睡着了,周崇自己没有午睡的习惯,索性把自己包里的东西都收拾起来。
他离开的时候把老爸留下来的东西悉数都给卖了,除了一处房子他没动,其余能卖的,他一样没留。
他爸也不是什么大老板,也就普普通通一人,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做点儿小生意,摊上走时运,算是赚了点儿,但也不算是发。
那些产业一共卖了四五十万。
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足够周崇生活的了。
这笔钱,周崇没告诉任何人,周家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估计觉着十万就顶了天了。
他包里还有一个手机,是个智能的,联想今年刚出的新款,是老爸活着的时候买的,里面的联系人不在乎就那几个,周崇没删,也没换卡。
他还是要回去的,迟早,都会回去的!
床单被罩都是焕新的,应该是周文武新买的,布料没多好,周崇用手摸了一下,有点硬,睡着肯定不舒服。
不过他现在也没得挑,只能先这么将就着。
他包里面没什么东西,大件点儿的东西和份量比较重的他都打包邮寄过来了,隔两天估计就到了,这边除了装了几件换洗衣服和随身用品,倒也没什么了。
掏出兜里刚才买的烟,叼在嘴里,周崇用火机轻轻一点,火苗发出橙红色的光,把卷烟点燃。
火机是小商店的姑娘送的,五毛钱一个的,塑料的,质量差,不防风。周崇摁的时候就感觉拇指下那个黑色的老在动。
一根烟抽完,周崇才抄起一旁的小说翻看了起来,书是他从江市带过来的,是他挺喜欢的一个作者,这本书带点儿灵异色彩,胆子小的要是去看头皮都是发麻的。
一连看了两三个小时,再抬眼,天都已经快黑了。
“周崇,还在看书么?”周文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收了书本,周崇抬手开了门。
“二伯。”
“那个,我来给你爷爷送饭,我看上午的饭……你都没怎么吃,是不是吃不惯啊?”周文武搓着手,期期艾艾的看着周崇。
“嗯,我不喜欢吃面食。”周崇实话实说,口味这个事,他向来不喜欢委屈自己,他喜欢的就是喜欢的,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没必要去撒谎。
“那……那你是吃米饭是吧?南方人都喜欢吃这个的,我给忘了……咱们津北,都是吃面的。”周文武低了低头开口道。
“嗯。”
周崇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周文武没走,他还是站在周崇门前,穿着一身黑袄低着头,眸子垂着,不知在看什么地方。
“还有事?”周崇一手扶在门框上,眸子眯着看了眼他,目光里有几分不善,然而周文武没抬头,就没看到他眼底那些神色。
“那个……”
“那个……你二伯娘,让……让我来问问……你爷爷以后,这个赡养费……是不是……是不是……”
“我出。”像是早就知道周文武要说什么话,周崇开口直接把他没说完的直接堵死。
“一月一千是么?”周崇开口轻飘飘的开口,眸子里一片寂静,一点儿浮动都没有。
“嗯。”周文武低了低头,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是什么神色,不过想必也好不到哪去,能低下这个头,来问自己的侄子要钱,也没多少脸了。
“是二伯对不住你。”周文武还是低着头,语气里带着点儿哭腔:“可……家里实在没什么钱,二伯这身体又不好……还得照顾你爷爷,出不了远门打工……”
周崇被这人的哭腔,惹来了三分怒,他做什么了?说什么了?就这么哭上了?
“你出人,我出钱,不用在这哭诉什么。一月一千,我会准时把钱给你。”
“现在,可以走了吧?”
“我还要看书。”
周崇说话实在是不留什么情面,也没什么情面好留,他跟周家人本身就没什么情份可言。
他生性本就薄凉,自诩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如果不是他爸嘱托,他是半步也不会踏上回津北的路,更不想和周家有什么牵扯,这个地方,没有给他一丝的好印象。
“好好!你……你看书吧。”
“过几日就要开学了,你……你好好学,虽然津北医专不怎么样,但你要是学好了,以后做个医生,也是很有前途的,你爸给你报这个学校……也是为了你好。”周崇高考失利这事儿周文武知道的清楚,毕竟当初周崇分数下来填志愿时,周文斌跟他通过话,学校也是二人商量定下来的。
想了想,似是再也找不到什么话题,周文武裹了裹身上那件袄,低着头,走了出去。
“砰!”的一声声响,周崇把门关的死死地!
背着门,一张脸沉的可怕!沉的发黑!恨不得能吞人一般!
周家人是一窝吸血鬼!
他爸活着的时候吸他爸的,他爸死了,就轮到吸周崇的血了。
连他现在是个死了父亲的孩子都不肯放过!
周老爷子一辈子娶了两个妻子,前妻给他生了两儿一女,也就是周文武,周文斌,还有一个大姑周文玲。周崇的奶奶是病死的,那时候医疗跟不上,周家也穷,就这么一直拖着,拖到人去世了,她死的时候,周文斌才三岁。
没两年周老爷子又娶了一个,也就是周崇现在的奶奶,又给周老爷子生了个儿子,周文宝。
从名字就能听出来,两个人对这个儿子有多么宝贝。
有了小儿子,两人一颗心全都歪到了小儿子身上,剩下的三个前妻的孩子就成了没人要的了,好在周老爷子虽然疼小儿子,也没真的彻底不管剩余的子女,也算是把几个孩子都给拉扯大了。
周崇知道他爸之所以被赶出家门,是因为娶了他妈。
他听过一些往事,说那时候周家给周文斌说好了一门亲,是周老太太的一门远亲,看上周文斌了,想要嫁给他,那户人家不仅不要聘礼,还愿意倒贴五万块的彩礼来给周家。
你说,多么奇葩?
那时候他爸已经和他妈在一起了,回来想要给二老报个喜,再把媳妇带回家办个酒席。
可他的行为挡了周家一家人的财路。
那可是五万块钱啊!
那时候一个人一月的工资也就一千多块钱,五万块相当于什么概念了?
周文斌不愿,他们就把周文斌锁起来,不准他出去。
周文斌是和周老四打了一架然后跑出来的,周崇听他爸说过,当年他差点儿把周文宝的腿都给打断了,才逃出来。
能让他爸那样的滥好人出手打人,可见那人得恶劣到什么地步。
虽说是老一辈的恩怨了。
但是周崇恶心。
后来周文斌在外面挣了钱,周家人就又贴了上来,再也不提当年的事儿了,每个月生活费倒是不少要,二老一人一月一千,周文斌脾气好,怕不够,还会再给添点儿,每个月都是给打三千块钱。
周家盖房子,置家具也都是找周文斌要钱,就连周文宝的小孩儿要吃奶粉,买尿不湿,也都是碘着脸去找周文斌要。
一家都是吸血鬼!
他这次抱着他爸骨灰回来,周老太太是连一个面都没露过,不过就算她露了,周崇也不会再给她一分钱。
他不是他爸那个温吞好欺负的性子,他向来是睚眦必报,吃不得一点儿亏。
老爷子再怎么说,也是他爸的亲爹,是他的亲爷爷,他爸死的时候嘱托过,要给老爷子送终,他会做到。
可周老太太和他却是半毛血缘关系都没有,他可不是他爸那个冤大头,会在多出那一千元,一千块,就算是打水漂都能听个响,可到了周文宝手里,连个屁都不会有!
夹着烟,吐着烟圈,周崇迈着步子往胡同口走去,他心里郁闷的厉害,压抑的要死,心口跟放了块石头似的,沉的很。
“臭婆娘!”
“吃里扒外!”
“你是不是又偷我的钱给那个白眼狼了!”
“吃里扒外!老子养着你们娘俩!你还敢偷老子的!老子今天非得打死你!”
啪!啪!啪作响的皮带声,抽在人身体的皮肉上,听起来就发疼。
“孙大财又打老婆了?”路口蹲着几个人,跟看笑话似的,垫着脚往里面看去。
看这熟练的样子,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
“打着呢,喝了二两猫尿,又开始抽他媳妇儿了!”
“刘芸嫁到这里,可是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孙大财上一个老婆不就是被他打跑的么?”
“呸!谁说是打跑的?是跟一个卖豆腐的跑了的!俩人办事儿被孙大财当场抓住了,那男的把孙大财砸晕,俩人一块跑的!”
“真的假的?媳妇都给他带绿帽子了,他还把他那儿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那是他唯一的独苗!是他亲生的,能不疼么?你看他那个继子,他管过么?除了管他吃,管他上学,可是连多余的一毛钱都不肯给!亲生的和外来的能一个样么?”
话听到这里,如果说周崇再听不出他们说的是谁,那他就是个傻子!
男人作骂的声音还在继续,女人声音低低的哭泣,连带着皮带声呼呼作响。
如果换在平时,周崇不会多管闲事,他本来就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只要是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向来不会插手。
可今儿,他心底本就不舒服,再加上他最看不上眼的就是打女人的,莫名的想要活动活动手腕!
他欠了谢云生半碗饭,就算还他了。
“砰!”抬脚踹开门!
屋里打骂的声音戛然而止,男人手里还举着皮带,一脸赤红着,屋里被砸的乱七八糟,一地的碎玻璃瓶。
女人披着发,趴在地上,嘴角额头都带着淤青,她脚上还带着血,深蓝色的棉袄被扯了丢在地上,她只穿了个毛衣,毛线都被扯的勾出来了,隔着衣服也看不见伤的怎样,但听刚才动手的声音,约莫伤的不轻。
“你……你谁啊?谁让你……你进来的?”男人举着皮带,朝周崇指着!
“我关我……我的门……打,打……我的老婆!你多管什么……什么事!”
“给……给老子滚……滚出去!”许是喝酒喝的大了,舌头也是不清醒的,满嘴的酒臭味恨不得能让人把胃都呕出来。“这是我家!我……我的!谁……谁让你进来了!滚!”
周崇侧了侧头,大步往前抬手一把夺下孙大财手中的皮带,指着他的鼻尖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拿东西指着我。”
“你……你谁!”孙大财迷糊不清的道:“是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让……让你……”
“孙大财!我草,你妈!”外面猛然传来的声音越过众人,如狼一般的速度猛地冲进屋里,带起一阵冷风!
谢云生抄起桌上的一个啤酒瓶对着孙大财就砸,眼睛里的阴狠,让人毫不怀疑他会把人给弄死!
“草,你妈!”
“敢打我妈!老子今儿弄死你!”
“砰!”酒瓶砸在孙大财的头上,连带着的还有那喷涌而出的啤酒,全都落到了孙大财那光秃秃的脑袋上。
一瓶下去,孙大财的酒醒了一半。
他抬手一把摸向自己的秃头,血,出血了!
他楞怔着,似是没反应过来一般,半晌一张脸黑的跟锅底似的,眼睛里喷出来的火似是要把谢云生弄死一般。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敢打我!老子管你吃!管你喝!管你上学!你特么还敢对我动手!”
“要不是我!你娘俩都得大街上要饭去!你还敢对我动手了!了不的了啊!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白眼狼啊!”
孙大财一边骂着,一边挥着手要冲上来打谢云生,结果还没上的来,就被谢云生一脚踹到了桌子底下。
“孙大财!我警告过你,再敢对我妈动手,我就敢废了你!”
“你这只手不想要就直说,我特么现在就可以给你剁了!”
谢云生一脚踏在他的心口,眉目之间都是拧着的,一张薄唇抿成一条线,脸沉的可怕,脱口而出的语气,让人毫不怀疑他今儿真敢把人弄死在这儿。
孙大财怕了。
他弄不过谢云生,不然也不会是趁着谢云生不在的时候动手。
“云生,松开,松开。妈没事儿,妈不疼。”
“你不能动手啊,你要是进去了,让妈怎么活啊!”
女人的哭泣挽回了谢云生的几分理智,那双明灭的眸子最终还是败在了女人的哭泣中。
“孙大财!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对我妈动手,我就废了你!不仅废了你!我连你儿子一起废了!”
“我说到做到,你要想试试,就尽管来!”
说着抬脚又在男人的心口处狠狠踹了一脚,孙大财的身子被他踹的震了震,又往后缩了缩。
周崇估摸着他这一脚踹的不轻,应该能给那人踹出个内出血,再想了想白天他跟自己那几脚不轻不重的,还真就跟小孩儿闹着玩儿似的。
“带你妈去医院看看吧,脚上的玻璃都进肉里面了,得处理一下。”
“我估计她身上也有不少伤,得让医生上点药,检查检查身体,最好做个全检。”
周崇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站在一旁,脚边还放着一根皮带,是刚才谢云生动手时候丢的。
正主来了,他没理由继续动手。
“谢了。”
谢云生声音有点儿哑,这次是真的哑,应该是刚才声嘶力竭过后的后遗症。
“今这事儿,我欠你一个人情。”
话说完,就把地上的女人抱起来,往镇上的诊所赶,至于地上躺着的那个,他连看都没再多看一眼。
周崇是跟着一起去的。
他倒是不想继续掺和,可谢云生身上没钱,他得跟着一起去给出诊费,面都出了,周崇也不在乎这一点两点了,索性就跟在谢云生身后一起去了。
南里拐镇上有医院,医生不算太多,地方也不算大,平时能治点儿小病小痛,只要不是什么动刀子的大手术,其他的还都是能治的。
“谢哥?”
“谢哥,这是……怎么了?”
周崇跟着谢云生刚到医院,就看到一旁的蓝色板凳上正做着一个黄毛,胳膊上正打着石膏,医生正在往他脖子上面挂纱布。
黄毛很明显是谢云生的跟班,一看见谢云生的影子,连脖子上面的纱布都不顾得挂了,推开医生一路跟着谢云生进了病房,等看清楚谢云生怀里的人一张脸也是难看至极。
“卧槽!”
“是不是孙大财那个狗娘养的又对阿姨动手了?”
“他妈的!我这就找人废了他的腿去!”
说着他就要冲出门去。
“给我站那,别动!”一句哑了嗓子的话脱口而出,只不过这次嗓音里却没半点儿柔了,严肃的有点吓人。
谢云生把他妈往床上一放,一旁的医生就开始给处理起伤口了,他抬眼看了下一旁的周崇,侧了侧脸道:“出来说话”。
周崇抄着手侧了侧头看了看他,脸还是那张脸,只不过那轻佻的笑没了,下巴尖上的小痣被血渍给盖上了,应该是刚才给孙大财开瓢的时候喷上去的。
下手还真是狠呢!怪不得有自信能把人打进医院呢。
“谢哥。这口气,你能咽下去?”黄毛很明显了解谢云生的脾性,吊着绷带的手也不老实,晃晃悠悠的,要不是被石膏限住了,估计他得比划几下子。
“我妈不让,拦着我不让动手。”谢云生的眼皮垂下了,他抽出一根烟,划拉着火柴侧着脸点燃,明灭的火星燃着,把他的脸沉的阴暗。
“可我也没打算让他好过!打落牙齿和血吞这种作风不是我干的!”
“他总得付出代价!”
周崇付完出诊费,刚出门听到的就是这样一番话,一听就知道是预谋着什么。
他不打算插手,也并没打算干预谢云生的决定,这人看起来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那只是没碰触到他心里的底线,一旦碰触了,他就跟疯狗一样,不把对方撕下来一块肉,决不罢休!
孙大财就是个例子。
“诊费加药费在加上做了个检查一共一千三。”周崇把诊单交到谢云生手中:“医生说她身子没什么大的问题,但有点旧伤,要注意身体,而且身子太虚了,要喝中药调养,又抓了十服中药,够喝半个月的了。”
“先让阿姨养着身子,药喝完了再抓。”
谢云生倚着墙接过诊单,吐着烟圈。
“谢了。”
“钱……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还你。”像是怕周崇不相信一般,又开口加了一句:“等我把手里的货处理完,就能还你了。”
周崇笑了,想到了初见这人时他盖在脸上的那本二两肉。
“你是说……你的那些黄刊?”他挑了挑眉,难得嗤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