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十年前
“段烙,分手吧。”
段烙在玻璃窗另一头拎着电话,他语气激动的看着与自己一窗之隔的姜鹤:“你说什么?!”
一旁的狱警被忽然拔高的声音吸引,于是警告性的敲了敲桌子。
姜鹤就坐在单反的镀膜玻璃窗另一头,他低着头,看不清神情,说出口的话却像把利刃狠狠穿过段烙的心,他说:“段烙,我说我们分手吧,我等不了你了,我不爱你了,我爱不起…”
姜鹤顿了一会,嘶哑的声音才又从冰冷的电线传到段烙耳边,他说:“忘了我…”
“姜鹤!你他妈…”
段烙后面说了什么,姜鹤已经听不到了,他毅然决然的放下了电话,转身走了出去。
那是姜鹤最后一次见到段烙,此后过去许多年,他再也没有与段烙见过面。
——十年后。
十年过的不紧不慢,姜鹤迎来了他的二十七岁。
他如往常一样,先是步行到住处附近的面包店买了一小块抹茶蛋糕,又向店员讨了根蜡烛,然后才回了家。
他刚把蜡烛插上,许了愿,贺老师的电话便打了过来,他把蜡烛吹灭之后才听的电话,贺老师说他今晚有学术研究,没办法去参加刘光博教授的寿宴,托他跑一趟,送个贺礼。
姜鹤二话不说便应了下来,他把蛋糕放到了冰箱,开车去取了贺礼之后又往寿宴的酒店赶。
姜鹤停好车之后便把礼物送了上去,酒店太大了,他兜了好几圈才找到地方。
他登记了贺老师的名字之后,把礼物交给了门口的服务生。
姜鹤刚开始还挺纳闷,服务生从他进来的时候就一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后来他才发现,原来自己跟这里的服务生撞衫了。
姜鹤出来的匆忙,下班时穿的什么这时穿的也是什么,是套很普通的出勤装,白衬衫搭西裤,按道理来说,应当是比较休闲且不太像服务生款式的,但是如果有参照物站在旁边…
姜鹤自己都笑了,解释了下自己并不是服务生,服务生尴尬的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看不起他之类的,姜鹤则是说:“没关系,这个就拜托你交给教授了,我就先走了。”
姜鹤抬脚正想走,没想到却意外见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他弯着的嘴角渐渐拉了下来。
他想过很多遍与段烙重逢的画面,唯独没有想过是这种情况下见到他。
十年没有见面,姜鹤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段烙穿着一身藏蓝色的西装,头发往后梳了起来,露出好看的额头,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插在裤带里头,只是眼神像是没有聚焦,应该是在找人。
姜鹤有些慌,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还是转身就走时,段烙叫住了他:“麻烦这位服务生过来擦一下这边。”
段烙的视线短暂停留在姜鹤身上,姜鹤蓦地才反应过来,段烙没有认出他。
心头有一瞬间窒息的感觉,姜鹤在转身逃走与冒充服务生之间选择了后者。
他直接接过旁边服务生的抹布和清洁盘,在服务生惊讶的目光下朝着段烙走过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朝着段烙走去,也许怕是梦境,又或许是想靠近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姜鹤低头快步走过去,内心忐忑不一已,又怕段烙认出自己,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可当他走过去的时候,段烙却看都没看他,只是指了指玻璃台上鲜艳的红酒渍说:“把这里擦了。”
说完段烙抬脚就往别处走了。
故人重逢的悸动在段烙转身的那一秒停止,姜鹤如梦初醒,沸腾的血液逐渐冰封。
他垂着头默默擦着这红酒渍,看着纯白的抹布染上了红酒渍,他又忽然想起,十年前,姜晁死在他面前的样子。
姜晁是被姜鹤的奖杯砸死的。
姜晁躺在地上的时候,额头的伤口血喷不止,染红了一小大片地。
段烙拿着奖杯呆滞的站在他面前,而姜鹤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不停的擦着地上那一滩殷红血渍,他一边擦一边掉眼泪,颤抖着喊着段烙的名字,段烙才像从梦中惊醒,丢掉奖杯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不要怕,不要怕。
姜鹤回到家,站在水龙头下不停的冲洗着自己的手,他想,为什么过去十年了,总觉得自己手上的血渍冲不干净,往事依旧如同不能愈合的伤口留在心里。
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他的手都被泡发了,他才把水龙头关掉。
他拿出放在冰箱的抹茶蛋糕,坐在卧室的凳子上,视线落在墙面,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蛋糕。
抹茶分明是苦的,做成蛋糕却是甜的,姜鹤想,可能是蛋糕店的老板将糖放成了盐,否则怎么会这么咸。
自他的生日过后一个多月,他再也没见过段烙。
曾经他觉得世界很小,小到他的身边从来只有段烙,到后来与他分开以后,他又觉得世界分明很大,十年光景,两人再无交集。
可偶遇终究只是偶遇,没有一方的主动遇见,不管再过几个十年,再次见面几率几乎为零。
然而,几乎为零的几率就这样不到几天就这样来了。
姜鹤不是无业游民,毕业后他开了一家书店,名字取得颇超然尘俗,无拘无束,叫:闲云野鹤。
说实在话,开书店并不赚钱,但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做别的。
他每天接待着形形色色来看书又或买书的陌生人,偶尔做几杯饮品,闲暇时偶尔坐在窗边看看书,喝一杯咖啡,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惬意无比,好像这样过一辈子也可以。
这天,他如往常一样来到店里。
先是挂上了自己手写“正在营业”的牌子,打开了吧台里头暖色护眼的射灯,然后围上深棕色的围裙,开始日复一日的工作:磨咖啡豆。
手磨咖啡是姜鹤近几年才开始的,开始是无聊,后来是打发时间,再后来,就变成了习惯。
他和段烙时隔十年第二次再见,是在他的书店。
段烙推门进来的时候,姜鹤正在勺咖啡豆,他惯性抬头望向门口,看到段烙的那一刻愣了愣,然后又恢复原样,把勺好的咖啡豆倒进了石磨盘。
段烙换了一套新的西装,是套精英的深蓝色的西装,头发梳的很整齐,开门的时候手指压在玻璃门上印出五个手指印,手上戴着不知道是几位数的手表,皮鞋也刷的锃亮,一看就是刻意打扮过才来的。
原来上次见面,他认出来了。
说不上什么心情,两人对望的时候谁也没说话,最终还是姜鹤出了声,他对段烙微微笑了笑:“好久不见。”
段烙脸上并无表情,只是在姜鹤说“好久不见”的时候才微微挑了眉。
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走到姜鹤面前坐下,指尖有意无意的敲着台面,像在隐忍。
又过了半晌,他才讥笑道:“姜鹤,是不是我不来找你,你永远也不会来找我?”
若是有旁人听到段烙这句话,大概会以为段烙是来旧情复燃的,只有姜鹤清楚,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的寒意让他尤如身在冰窖。
姜鹤机械性的转着石磨盘,思考着要怎么回答段烙的问题,最后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对不起。”
段烙显然是被三个字刺激到了,他猛地站起来,一手抓住了姜鹤的领子,手上青筋凸起,怒目切齿的说道:“姜鹤,道歉没有用。你藏了整整十年,若不是那日我恰巧遇见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你的尊容?”
姜鹤以为过了十年,段烙的性格会沉淀了些,没想过他突然会动手,咖啡粉扬了一地,苦味飘了满桌。
姜鹤垂着眼盯着段烙的手背,对他的逼问一句也答不出来,可段烙明显不想放过他,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与之对视:“为了躲我,连姓都能变了,祖宗也不要了是吗?”
姜鹤下颌被掐出了红痕,他被迫与段烙对望,他本欲辩解,可又忽然从那漆黑的眸中看见自己,许多话又噎了回去。
他又说了句:“对不起。”
段烙鼻腔冷哼了一声,放开了姜鹤。
段烙快速平复了心情,伸手整理西装,重新调整了面部表情,然后又坐了回去。
姜鹤被放开后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大口喘着气,望着满桌子咖啡粉,心痛不已。
他正要拿抹布处理掉这些东西,就看见段烙把手机拿了出来,不知道点开了什么程序,按了几下然后给他看,姜鹤看了一眼,脸色立马就变了。
手机里头是一份产权书,其中就包括他所在书店的这栋楼,段烙要收购他的书店。
姜鹤气不打一处来,他指着手机对段烙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段烙轻扯唇角,双手交叠,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望着姜鹤:“旧情人见面,送份薄礼,如何?喜欢吗?”
“不喜欢,”姜鹤顿了顿,又放低声音说道,“段烙,我知道你还因为十年前的事记恨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唯独这个书店…”
“唯独这个书店,”段烙打断他的话,“我不但要收购,我还打算铲平它。”
姜鹤一听,抬眸瞪着他,然而段烙却像没看到,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不如做个餐厅?服装店也行,珠宝店也不错,反正,不会是书店。”
姜鹤听着他的话,什么旧情这时也没了,他冷着脸看着段烙,一字一句说:“出去。”
“十年未见,也不必这么快下逐客令吧?”段烙望着他,嘴角弧度分明是弯着的,眼里却全无笑意,“不过,马上我就是这里的主人了,到时就得请你出去了。”
姜鹤咬紧牙关,胸腔剧烈上下起伏。他拿了一块抹布出来,用力擦着台面上的咖啡粉,忽然就笑了:“段烙,你觉得这样很好玩是吗?”
段烙明显一愣,但很快又恢复原样,他从钱包里头拿了一张名片放在台面,往姜鹤的方向推去:“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来求我呢,我可以考虑考虑。”
“求你?”
“对,”段烙玩世不恭的点了点头,“如果你给我斟茶倒水,跪下磕头的话。”
也不是不行,姜鹤想。
想归想,嘴上说的却是别的:“这不可能,段先生请回吧,起码今日闲云野鹤还是我的
段烙没有多留,前后坐下不到十分钟就走了,就像是为了特地来告诉姜鹤,他就是来搞事情的。
有仇必报,这是段烙的性格。
姜鹤是舍不得书店,可也没有那么的舍不得。若是别人要关了他的书店,他可能不能接受,可对方是段烙。
他欠段烙的,怎么还也还不完的,别说是书店,是他的全部,只要他要,姜鹤都会给。
听段烙的话,想必这十年都在找他。若不是这次阴差阳错,估计再来个十年,段烙未必能找着他。
段烙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他说收购就收购,不到两日,姜鹤就收到了来自房东的信息,告诉他这一整块地都卖给了段氏集团,希望他能尽快将书店搬走,至于毁约租赁合同,他将进行赔偿。
姜鹤在家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在做饭,看到信息的时候静了一会,然后把手机扔在一边,继续将切好的红萝卜丢到汤锅里,不一会专属筒骨高汤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把书店搬走?
姜鹤想,书店那么大,能搬去哪,就算房东进行赔偿,他还得去物色另一个租铺,还要重新装修,需要很大一笔资金,而姜鹤,身上还背着房贷。
房子是他唯一的安全感,最后的安全感。
姜鹤轻叹一口气,算啦,最多以后不磨咖啡豆啦。
他把火关掉,拿起汤勺搅了搅汤底,望着旋涡回归平静,在那短暂的几分钟,他做了个重大决定。
他又拿出手机,编辑了一封信息发给原来的产权拥有者:书店我不搬走了,毁约金你照合约赔偿就行。
那边很快回了信息:书店里头的东西全都不要了?
姜鹤看着信息,沉默了很久,最后回了三个字:不要了。
断舍离,也不过如此。
其实在段烙找上门的一瞬间,姜鹤就想逃了。
上次在宴会,段烙没认出他的时候,他没想过要逃,可当段烙出现在他面前,久违的喊他名字的时候,他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可他又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好些年,在每个独自的夜晚,都是这四面墙壁给他造就了一个避风港,将他紧紧裹在怀里,又在这个房子,度过不知多少个春夏秋冬,见过不知多少个日出日落,他不想割舍。
所以,权衡之下,他放弃了书店。
“闲云野鹤”将要闭店了,姜鹤在书店的官博发了一条微博:由于特殊原因,闲云野鹤即将要闭店了,非常感谢大家这些年的陪伴,谢谢大家。
闲云野鹤毕竟开了好些年,多少也是有些粉丝的,不少粉丝看到消息纷纷评论伤心不已,纷纷在底下评论:“啊怎么突然闭店了,店主是有什么困难了吗”;“以后都喝不到店主的特调咖啡了”;“啊我要哭了”…
姜鹤发完消息就睡了,早晨醒来时才看到的评论,粉丝的评论和关心,稍稍抚慰了他的心灵。
醒来无事,于是他又收拾了一下房间桌面的书本和散落一地相片,他忽然想起,书店里面有件他很喜欢的小狗摆件,忘记拿回来了。
他看了看时间,早上8点,这么早,偷摸去一趟书店也没事吧?
他蹑手蹑脚开门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贼。
今天天气不是很好,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书店里面也黑漆漆一片。
他不敢开灯,他摸索进到前台,找了好几遍也没找着那个小狗。
明明是放在咖啡机上头的,怎么就不见了呢?什么时候不见的?小狗的头都让他摸秃了,他脑海中分明有小秃狗的印象来着。
他不甘心,又找了一遍,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他忽然就泄了气坐在地上,他把手放在胸膛,这种丢东西的感觉真不好受。
书店即将没有了,小狗也没了。最后他帐然若失的回了家。
可他没有发现的是,在他找的全神贯注的时候,专门给读者设置的书桌那头有一个身影,段烙手里头拿着那个秃了头的小狗,看着姜鹤在他面前翻箱倒柜。
姜鹤走后,他也没走,他在书店坐到外头下起大雨,才想起给助理小朱打电话。
不多会,小朱就开车来了,还带了一套新的衣服。他在书店的休息间换了一套新的衣服,洗了把脸才重新走了出去。
姜鹤回到家后,就开始在58同城上头找工作,他觉得随便做点什么都可以,反正不要闲下来就行。
可他逛了几天的网页,工作没找上门,反倒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段烙的助理,小朱。
姜鹤把小朱请进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来收购房子的,直到他把合同拿出来,姜鹤才知道,段烙是要断了他所有后路。
姜鹤把合同推回去给小朱,让他帮忙传话:“麻烦你和段总说一声,不管什么价位,这套房子我不会卖的。”
小朱像是料到他这个决定,便把来前段烙交代的话与姜鹤说一遍:“我们段总也说了,这么突然想必你也没有准备,他可以给你三天缓冲时间,如果三天到了,你还是不签合同,那房贷,你也是还不起的…”
“行了,”姜鹤打断他的话,“麻烦告诉你们段总,房贷不必他忧心,房子我不会卖的,你请回吧。”
小朱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姜鹤却将他请了出去,他短时间内不想再听到关于段烙的任何信息了。
这一晚,姜鹤是在客厅睡的,最近天气不好,不仅白天大雨滂沱,夜里也会突然起风下雨,大风吹的窗呼呼的响,姜鹤睁着眼睛到天亮。
第二天,他收拾了下,然后去了附近商场的一家咖啡店应聘,由于他本身就有过调制咖啡的经验,所以店家很快就相中了他,让他明天就可以来上班。
姜鹤回到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可他醒来的时候却收到了咖啡店老板的讯息,说他们已经找到比他更专业的店员,请他另谋高就。
姜鹤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原来一件事不顺心,便会事事都不顺心。
接下来的几天,他都接连去好几个店里应聘,面试都是通过之后,然后又通知他“另谋高就”。
他才后知后觉,大约是段烙在背后搞得小动作。
无可奈何之下他给贺老师打了个电话,问他能不能给他找份工作,贺老师问到底怎么了,突然找工作,姜鹤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贺老师就约了他出来。
两人在一家叫“MEET”的咖啡店见面,姜鹤给贺老师点了一杯卡布奇诺,自己则是点了一杯美式。
服务员把咖啡端上来之后,贺老师才问他:“怎么突然喝起美式了?”
姜鹤勉强笑了笑:“最近睡不着。”
“睡不着还喝咖啡?”贺老师一边说一边抿了一口卡布奇诺,唇边染了一圈牛奶,姜鹤抽了张纸巾递给他,贺老师愣了愣,并不知道自己唇边一圈奶白,还问姜鹤,“给我纸巾干嘛?”
“擦、嘴。”姜鹤故意拿纸巾帮他擦了擦嘴,然后把纸巾塞进他手里,还嫌弃的说,“嘴边一圈都是白的,丑死了。”
贺老师:“?”你才丑,你全家都丑。
贺老师被人说丑,非常不开心拿手机出来照着镜子擦了擦嘴,突然眼尖发现后头有一个帅哥,连忙叫姜鹤瞧。
姜鹤歪了歪头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帅哥让贺老师两眼发金光,然而看清脸庞的那一刻,他呆住了。
贺老师却没发现,仍然兴致很高,还凑近姜鹤小声跟他说:“天啊,后面那个男的好帅啊,那五官,那轮廓,西装下面肯定是有六头大腹肌…”
姜鹤回过神来,忽略刚刚看到的脸庞,拿起旁边的餐牌一把敲醒眼前人:“什么六头大腹肌,我看九头都有是不是?”
“哎呀,你敲我干嘛?”贺老师不满的摸了摸头。
“我敲醒你这个见男眼开的人民教师,”姜鹤对他翻了白眼,“我一定要把你个样子录下来发给封…”
“行行行,”贺老师连忙打断他的话,“我闭嘴我闭嘴,行了吧。”
姜鹤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假装不在意低头翻了翻餐牌,心里想的却是段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跟踪他吗?
不,他不可能跟踪自己,也许只是巧合吧。
不过段烙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姜鹤也没有在咖啡店待很久,贺老师介绍了一份学校图书管理员的工作给姜鹤,但是学校那边需要提交简历审核,得等上几日。
没办法,姜鹤只能等着。
连着几天阴雨绵绵,姜鹤在家躺尸了几天,第三天终于不再下雨了,于是他出门了。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去了附近的瑞云湖公园。
天灰蒙蒙,只有三两个行人,姜鹤一人围着湖走了一大圈,沿途过了几道桥又爬了坡,多少累的有些走不动路。
最后他找了个凉亭歇着,一阵风吹来,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他忽然想起十多年前,他跟段烙也去过一个公园。
那时风和日丽,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段烙踩着自行车越过他在他前面喊:“来追我啊,姜鹤,看谁先到终点!”
姜鹤卯足了劲都追不上,他到达终点的时候段烙正叼着根狗尾草站着凉亭下痞痞的看着他。
姜鹤心里头很不爽,不太明白自己到底差这个大少爷哪里,居然没有一项体能干的过他的。
段烙把草拿出来点了点他的头:“你又输咯,姜姜。”
姜鹤听到这个昵称鸡皮疙瘩都起了,“别叫我姜姜,恶心死了。”
“我不,我就要叫。”段烙耍赖。
姜鹤无语,无论他后来纠正过多少次,段烙都不改,从姜鹤叫到姜姜,又叫鹤鹤,姜鹤当时甚至还想过:鹤鹤?呵呵就有。
想到这,姜鹤不禁低头自嘲一笑。
都说时间会磨平一切,岁月会沉淀过往,可他怎么觉得,无论见到点什么都能联想到从前,那些无论过了多少年的记忆始终如刺青一般,即便能洗掉也会在身上留下斑驳的痕迹。
他很后悔,宴会那日不该朝他走去的。
姜鹤望着蒙蒙细雨独自神伤,贺老师突然来电话了,贺老师难得严肃:“姜鹤,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怎么了?”姜鹤一脸疑问。
贺老师告诉他说图书馆的事本来都跟领导谈好了,过几日就能来上班,但今日他领导突然告诉他,姜鹤不符合管理员的标准,贺老师肯定是不信这种理由了,几番追问之后,领导才支支吾吾说了,有个投资方要投学校一大笔丰厚资金,唯一条件是不能录用姜鹤。
姜鹤听到这,心里明了,但他没办法,只能安抚贺老师:“没事,我大概知道什么原因,不管怎样,还是很谢谢你帮我找工作。”
贺老师很担心他:“你告诉我,你什么情况,你到底得罪谁了?”
姜鹤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说了:“是段烙。”
贺老师大吃一惊:“段烙?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个初恋?你们重逢了?”
“嗯。”姜鹤叹了一口气说。
“我的天,”贺老师倒抽一口气,“那你怎么办,书店难道也是他搞的鬼吗?”
姜鹤本来不想把这些事与贺老师说,但这段日子他确实有些郁闷,于是他把来龙去脉大约说了一下。
“那你现在怎么办?你被死盯上了,他到底想干嘛?”
姜鹤:“可能…等我去找他吧。”
“不行,”贺老师立马否决,“他做事这么不留情,你去找他只有送死的份,实在不行我就找封…”
“打住,”姜鹤截住他的好意,“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麻烦他人了。”
“但是…”贺老师还是想帮忙。
姜鹤又打断他的话,并且有些严肃的告诫他:“你不是说跟他一刀两断吗,以后都不要来往了。”
贺老师安静了好一会,才回了句知道了。
姜鹤想找段烙都不知道该怎么找,他的主公司不在这个城市,宴会上偶遇估计只是巧合出现在这里,迫不得已,他又联系了闲云野鹤之前的房东,问他要了段烙的号码。
结果他打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是他助理小朱的号码,小朱告诉他段烙去国外出差,要一个月才能回来,又问他房子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
姜鹤还是那句话:“不卖。”
电话那头的助理小朱轻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的又劝了劝:“姜先生,段总做事从来不拖泥带水,他想要的基本没有得不到的,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谢谢,但这房子,我说了不卖就不卖。”要卖也不会卖给他,后面的话姜鹤没有说出来。
手里头不是一点钱没有,去借也是能借得到的,但工作,是个问题,他不可能不工作,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在家等死。
姜鹤又在网上看了许多信息,最终他决定去了一家叫雅洁的家政公司,当钟点工。
他去报到的时候,公司的同事似乎都很怪异的看着他,毕竟,27岁这个年纪当保洁员,确实太年轻。
他刚到公司第一天就跟着老员工李姐一起去清洁,地点是附近的高档小区,骑车过去也就10分钟,他坐在李姐的后座,左手拎着擦玻璃的拖把,右手拎着装满工具的绿色水桶。
李姐开车非常“拉风”,偶尔远远见到人就急刹车,姜鹤就直接撞到头盔上,磕的鼻青脸肿,偶尔窜到汽车道上,被后头的跑车“哔”个不停。
姜鹤忽然就笑了,这些天郁闷的心情突然一扫而空,李姐像是听到他的笑声,在前头大声问他:“小姜啊,年纪轻轻怎么就来当扫地的呢?”
“李姐你这话说的,你不也年纪轻轻吗?”
李姐被逗笑了,“你这小伙子还蛮会说话,今年多大啦?”
“二十七八了。”
“跟我家那个逆子差不多,”说完李姐又摇了摇头,“让他读研不去读,非要跟个…”
李姐后面的话被风吹走了,姜鹤没听见,但他也没再问,他大概理解李姐身为母亲恨子不成龙的心情。
很快他们就到了地方,毕竟是高档小区,他们的电瓶车都只能放在外面,李姐似乎和保安已经很熟了,打了招呼就带着姜鹤进去了。
姜鹤在小区花园走着的时候还觉得这小区的环境真的很洁净,落叶都没几片,心想着上门服务的那家应该也是很干净的,直到…
姜鹤发誓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脏乱的地方,满地的啤酒红酒饮料瓶子,墙上洒了各种各样类似是奶油的东西,吃剩的食物满地都是,很显然,这是刚开完party。
连李姐都吓了一跳,一边小声叨叨:“这给家里头霍霍的,这不干一天都干不完哪。”
姜鹤赶紧戴好口罩,一次性手套,帽子,鞋套,震惊完了还是要收拾的。
他和李姐累死累活忙活了一天,终于收拾完了,他回到家洗完澡之后又倒在沙发秒睡了。
直到第二天醒来,姜鹤感叹钱真的不好赚,他的手连拎瓶饮料都是酸痛的。
公司那边又来电话了,今天有个单子,问他接不接,姜鹤揉着快要抬不起来的手,本想着要不直接辞职算了,又想起自己的房贷,认命的又应了下来。
这样的生活姜鹤连续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段烙也没再来找他,小朱的电话也没有接到,姜鹤也没有多想,他也实在是没精力去想。
每天高强度的工作把姜鹤不多的脂肪榨个精光,就连贺老师见到他的时候都以为他去抽脂了。
贺老师还是老样子点了杯卡布奇诺,他向姜鹤扬了扬头:“喝什么?”
“拿铁,”姜鹤趴桌上有气无力的说着,“抹茶拿铁,给我加糖,加很甜那种。”
贺老师点完单之后看着他:“我说,你这一个月干嘛去了,怎么瘦成这个鬼样?”
“会不会说话?”姜鹤抬头白了他一眼,然后又趴下桌子,闷闷的声音从手臂中传了出来,“赚钱去了。”
“赚什么钱?你不会去搬砖去了吧?”贺老师惊讶的问。
“也差不多了,”姜鹤停了停,想了想,才说,“我去干家政了。”
“你…”
“你别说话,”姜鹤坐直了身子,对他笑了笑,“我不需要你的钱,真的。”
“姜鹤,你再怎么样,也用不着去当家政吧?”贺老师想不明白,这么多种工作,为什么偏偏要去做一个最累的。
“打开招聘的网站,第一个跳出来是这个,我就选了,就这么简单。”姜鹤说完,又把手机掏出来给他看了看,“看我这个月的工资,怎么样,多吧?”
贺老师瞄了一眼数字,惊呆了:“你这是24小时不间歇擦地板赚的吧?!”
姜鹤笑着收起手机,这时服务员刚好把咖啡端了上来,他一边喝着拿铁一边解释说:“不是24小时这么夸张,就是我比较衰,遇到的都是些脏的要命的,都没人愿意加单,对方加钱才去的,那个去的人就是我。”
“你赶紧辞职,你房贷还欠多少,我看能不能去凑点借给你,立马辞职了。”贺老师说。
听到这话姜鹤心里头是感动的,贺老师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的好友,两个人的交情已经深到可以为对方砸锅卖铁的地步了,但姜鹤仍旧不想麻烦他,不舍得麻烦他。
他一口回绝了贺老师,“不用你帮忙,说实在话,每天这样充实,也挺好,起码睡的挺好。”
“但你这瘦的也太多了,再这样下去,我都要怀疑你偷摸去吸毒了。”
姜鹤被逗笑了:“我也就是闲的慌,段烙这几个月都没点消息,估计是早把我忘了,我最近也打算做完这个月辞职,然后去书店打打工什么的。”
贺老师叹了一口气,他不明白,姜鹤好歹是个大学生,为什么一点追求都没有:“你怎么总喜欢在书店工作,做点别的不行吗?”
姜鹤笑了笑,喝了几口甜的腻人的拿铁,始终没说话。
他的思绪被晕开的拉花带着飘远。
立阳十中,操场上,少年边跑边问:“姜鹤,你有没有想过毕业以后去做点什么?”
穿着蓝色校服的姜鹤落了半米距离,听见少年的问题,他努了努嘴,说:“不知道。”
过了一会,他又问少年:“那你呢,以后想去做什么?”
少年见姜鹤跟不上,倒着退到与他平齐,侧着脸笑着说:“我啊,以后打算开个书店去卖书,怎么样?”
“啊?”
少年见他一脸吓到的样子,咧着嘴笑开了:“逗你的,傻子,我啊,以后应该会回去继承家产吧,当个老板什么的,怎么样,以后要来给我打工吗?”
姜鹤挑了挑眉,一本正经拒绝:“不,我要去卖书。”
“哈哈哈哈…”少年笑的肚子疼,干脆停在一旁,笑个够。
姜鹤倪了他一眼:“笑个屁。”
早晨的阳光温暖明媚的洒在少年纯真的脸庞,时间定格在少年洋溢的笑脸,也定格在十几年前的立阳十中。
少年最终也没去卖成书,亏欠段烙的那几年最终成了姜鹤心里头的刺。
又是新的一天,姜鹤如往常一样爬起来去公司打卡。
就当他坐在马桶上偷懒打哈欠的时候,李姐的电话打了过来。
这一个月,姜鹤的搭档基本都是李姐,李姐爱说话,姜鹤挺喜欢的,但可能在有些人看来,就是聒噪了。
“小姜啊,刚接到一个工作,一块去吗?”
姜鹤揉了揉睁不开的眼睛,神情恍惚,却依然还是回了要去的。
“好的,那你回去稍微收拾收拾自己啊,我们今天去的是一栋别墅区,雇主有着装要求,不能蓬头垢面,得穿工作服,一会你洗把脸过来我这,我把衣服给你。”
“好的,知道了。”
姜鹤闭着眼靠在墙上放空了一分钟左右,然后去洗脸。
冰凉的水让他瞬间精神了起来,拍了拍憔悴的脸蛋,然后往李姐的工位走去。
李姐一见到他过来就递了一个藏蓝色的精美盒子给他:“试试你的工服。”
姜鹤打开盒子,以不敢相信的眼神看着李姐:“李姐,你确定这是工服?”
李姐看了一眼说:“是啊,你快去试试。”
姜鹤穿着比他大一号的白衬衫站在更衣室,脸上说不出来的别扭。
这谁家的保洁穿着白衬衫西裤搞卫生啊…这雇主大概脑子不太好使吧,难道喜欢玩些主仆…
姜鹤一个激灵,连忙把衬衫脱下来,小心翼翼的把衣服叠好拿回去给李姐,义不容辞的拒绝道:“姐,我决定不接这一单了。”
“为啥呀?”李姐问。
“这…”姜鹤对着李姐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好不容易找到个借口,“这衣服穿着不好干活…”
他还没说完就见李姐把她自己的工服就这样套在原本的衣服上头,还弯了弯腰曲了曲胳膊说:“我觉得挺方便的啊,这衣服材质还挺舒服啊。”
姜鹤:“……”看来是他想多了。
最后,他又去把衣服换了,他今天出门穿的是以前的旧卫衣,实在没法直接套,他看了一眼裤子,是自己的码数,他扣好扣子之后自信的松开手,然后…裤子“吱溜”一下掉在了地上。
姜鹤愣住了,连忙提起裤子,衬衫又长裤子也大,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瘦了很多。不得已,他提着裤子去找陈叔借了一条皮带。
他穿好衣服出现在李姐面前的时候,李姐那是一个赞不绝口:“平时就觉得小姜你细皮嫩肉的,这衣服一穿上,更俊了呢!”
连陈叔都一直夸:“小姜啊,你这一穿就跟个大学生一样,秀气的很!”
姜鹤被说的脸皮都热了,许久没有穿正装的他都觉得有些扭捏,心想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结婚,然而他只是一个打扫卫生的。
这次保洁两人什么都没有带,据说雇主家里头很干净,只需要做些简单的收拾就行。
两人到了别墅区,公司那边把密码发到姜鹤的手机上:011194。
姜鹤深吸一口气才按的密码,心里头早就向阿门祈祷了无数遍,可别又是一屋子酒瓶子。
也许是阿门听到了他的祈求,也有可能这房子的主人真的很爱干净,打开门的那一刻还能闻到一股百合花的味道。
姜鹤粗略扫了一眼,整个房子是很简约的欧美风,玄关的地方就有鞋套,他们穿上鞋套之后就开始看看需要整理哪里。
李姐先是到厨房看了一眼,除了有个喝过水的杯子以外,所有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冰箱里头也没有需要处理的,除了啤酒就是啤酒。
实在没啥收拾,姜鹤便去了二楼,二楼除了一个客厅就只有一个卧室,姜鹤把抱枕整理好之后便去了卧室。
打开卧室门也打开了姜鹤新世界的大门。
一个主卧堪比酒店的总统套房,大的离谱。
入门的地方放了一张定制的大床,大约有三米长,床的另一边放了几张皮质座椅,座椅前边是一张弧形的大桌子,桌子右侧有两个隐形门,一个是衣帽间,一个是浴室。
房间采用的一大片的落地窗,落地窗外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露天阳台。
饶是活了二十七年的姜鹤也是第一次见大世面,这到底是哪家的富豪住的地方,难怪又要收拾仪容仪表,又是衬衫西裤的,这不穿正装都不好意思站在这个房间啊。
天哪,姜鹤在心里感叹了一下。
人比人气死人。最后,他认命去叠床单。他先是把被子放到沙发上,仔细掖整齐床单,他刚整理好床单,就发现床中间的地方有块很明显的乳白色污渍,像是什么液体干涸之后凝在上面。
姜鹤近视,而且床又实在太大了,他只能小心翼翼爬了上去,想着看看到底是什么,谁知道膝盖一个没放稳,他整张脸都埋在了那一小块污渍上面。
一股明显的腥味从他鼻尖炸了开来,姜鹤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整张脸憋的通红,气的。
什么人啊这是!
他连忙冲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不停的洗脸,虽然并没有什么在上面,但是他觉得,自己脏了。
最后他把脸搓的通红,才出来又继续收拾。他把卧室所有能换的都换了,又仔细打扫了房间卫生,衣帽间倒是挺整齐,不需要打扫,浴室倒是有些乱,用过的浴巾随意丢在了洗手台,一条墨色内裤就摊在旁边,脏衣篓里头还有几件衣服。
他把那张不干净的床单和内裤揉成一坨塞进脏衣篓,拎着就打算去洗衣房。
这时恰巧李姐也打扫完一楼上来。
然后李姐一边感叹一边在屋里转来转去,:“哇!这房间!真是大呀,我去过那么多家,还没见过这么大的房间!真是富人富的流油,穷人穷的流干汗啊…”
姜鹤累的够呛,已经没力气搭话了,他笑了一下,然后对李姐说:“我们去三楼吧,速战速决。”
李姐感叹归感叹,还是记得要工作的,她帮姜鹤把塞不下脏衣篓的东西都抱去了三楼的洗衣房,两人再次震惊。
洗衣机竟然也有好几个!
洗衣服的,洗床单的,洗浴巾的,洗窗帘的,竟然还有洗内裤和洗袜子的。
绝了,姜鹤心想。
然后他再次感叹,原来富豪也是用洗衣机的…他一直以为他们是穿一件丢一件…
原来并不是啊,正当姜鹤这么想的时候,他跟李姐发现一个问题,这些洗衣机竟然都是新的,里头的防污包装袋都还没拆。
姜鹤再次震惊。
洗衣烘干一体式,所以他们还得等衣服洗完,熨好才能走。
两人忙活一上午可算是完事了,李姐出去扔垃圾了,留姜鹤最后锁门。
虽然有些许不愉快,但是这雇主出手大方,家里也不算很乱,还算是不错的。姜鹤站在玄关的地方,看了一眼全屋,整洁,干净,非常满意的点点头。
他正欲开门出去,谁知道外面突然“滴”了一声,是密码锁被打开的声音。
姜鹤以为是李姐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想着她怎么知道密码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保洁吗,怎么还没走?”
姜鹤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忙活一下午的地方竟是段烙的家。
而段烙看到姜鹤的那一瞬间貌似没认出来,只是自顾自的换着鞋。
姜鹤万幸自己戴着口罩,只压低了声音,用不像平时的声音说道:“现在走。”
然而姜鹤正打算走出去,门口突然进来一个人,上来贴在弯着腰换鞋的段烙身上:“段总,你怎么不等等人家~”
姜鹤手心一凉,喉咙上下滚动两下,又说了一句:“我先走了。”
段烙理都没理他,站起身来就抱住了那个进来的人,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落在姜鹤耳上:“小妖精,那么猴急干嘛?”
姜鹤是怎么走出那扇门的,他忘了。
他只记得,他坐在李姐的车上,眼睛发酸,掌心被刺骨的寒风吹得发凉,胸口某个地方像被什么利刃狠狠刺了一刀,它无声的在撕心裂肺,又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泣不成声。
姜鹤转眼就把家政公司的工作辞了。
他找出段烙助理的电话,给他发了一条信息,让他准备合同,他同意卖房。
姜鹤感觉发完信息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拿着从保洁公司拿回来的巨大号垃圾袋,终于打开了时隔一个多月没睡过的房间。
他把卧室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撕了下来,扔进垃圾袋里。
又把桌子上的很多本日记本扔了进去,还有收藏了很多年的财经新闻报纸也一并扔掉。
一套蓝色的床单被罩枕套通通被他扯了下来,衣柜里头的衣服也清空掉。
最后他看着这个他生活了十年的卧室变回空空如也的样子。
心里头也淡然了很多。
很久以前,贺老师问他:怎么总放不下?
姜鹤当时是那样回答的:我就像他的粉丝,一直在幕后默默喜欢关注他就好了,何来放不下?
是啊,把他当成偶像这种烂透大街的理由都是自欺欺人罢了,每一个日夜总守着那一小片天地,画他为牢,看着他的照片入睡,又想着他的样子自w。
他渗透在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管怎样从来都没想过要逃出这块牢笼。
也不是没做过他会找别人的梦,可财经新闻一次也没报道过他的花边新闻,他便以为对方也在什么地方为他守身如玉。
实在很落寞的时候也会幻想他会抱自己以外的人,做着他们以前做的事,像吻着他那样吻着别人。
可那终究是想象。
想象与亲眼所见又不同。
他看见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抱着另外一个白皙又可爱的男孩,脸上洋溢的清纯是他脸上再也找不到的东西,他听见他喊“小妖精。”
十年前,段烙也曾喊过他“小妖精”,只是“妖”变成了“腰”而已。
姜鹤不知何时已然泪流满面,眼前模糊一片,他用力把收拾好的东西往外头拉,却怎么也拉不动,拉不动的垃圾袋像是一根弦,他来回试了几次,在某个瞬间,弦终于断了。
姜鹤彻底崩溃大哭。
他放声大哭起来,手背狼狈的抹着汹涌而出的泪水。
他一个人哭了很久,很久。
他甚至哭到昏睡过去,把他拉回来的是门口不断响的门铃和拍门声。
“姜鹤你开门!我知道你在家!你再不开门我就踹门了!”门外拍门的竟然段烙,不知道怎么忽然就来了。
姜鹤呆了好一阵,也没动,不想理,也不想听。
“姜鹤!开门!你说卖房就卖房?我不同意!我要跟你谈一下卖房事宜!你给我开门!姜鹤!”
门外声响个不停,姜鹤终于动了动,他抬手捂住了耳朵。
可那该死的声音还是能传到他耳边,因为他听到段烙在温柔的喊他:“姜鹤,你开门好不好?我不买房了,你给我开门,姜姜,开门,宝贝儿,开门好吗,小腰精,开…”
门“砰”的一声,姜鹤重重把门打开。
“你终于开…”门了。后来两个字段烙没来及说出来,他看到姜鹤红肿的双眼,整个人愣在那里。
“你到底要怎样?”姜鹤声音嘶哑,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求求你别再出现我面前了,行吗?”
姜鹤后面的语气已经接近恳求,段烙像是没想到事情会忽然往这方面发展,他来之前准备了一大堆杀人诛心的话,此时却一句也讲不出来。
想抱他,段烙只有这一个想法。
身体比大脑先行动,段烙双手环上姜鹤,将他整个人纳进怀里。
姜鹤整个人僵住了,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猛地推开段烙,然后反手又把门关了。
他整颗心控制不住的扑通扑通的跳,他又忽然想起那双手抱过别人,想起那张床单上面的污渍,也不知是和谁在哪次世界大战留下的种子。
差一点就昏了头,他想。
门外的段烙被姜鹤搞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着拍上的门板不禁怒火中烧,他又使劲拍了拍门:“开门,姜鹤!”
“不开,你走吧。”
姜鹤说了这一句就转身往房间走去,谁知道刚走到客厅就听到自家大门“嘭”的一声大响,接下来又响了两声,然后…门被踹开了。
姜鹤冲到门口,看着倒地的木门,生气的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是!我是有病!”段烙咬牙切齿的说,“我他妈有病才会对你这个携款潜逃的小骗子恋恋不忘,我他妈有病放着大好的小鲜肉不要半夜跑来这里,我他妈就是有病!病的还不轻!”
段烙一边说一边向姜鹤走过去,声音低哑而阴沉:“我就是有病,你怕吗?”
姜鹤是怕的,身体都在不自觉往后退,这样的段烙他从来没见过。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消化段烙说的那一大段话,只看得到一个身材魁梧的身体压向自己。
因为生气而微微抖动的唇又小心翼翼落在姜鹤的脸上,最后是嘴上。
姜鹤挣扎着,奈何段烙抱他抱的死紧,像要把多年未见失去的时间都倾注在这个来之不易的亲吻上。
两人都昏了头,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由脚底而升,姜鹤快缺氧的时候又浑浑噩噩的想,他为什么说对自己恋恋不忘,又不要小鲜肉跑来找自己,是不是证明他还爱着自己?
姜鹤被亲的都快要站不稳,双手不由自主攀住段烙的肩膀,段烙几乎是立即有了感觉,姜鹤被撩的也有一些,段烙的手掌像抚着价值连城的美玉,小心翼翼又带着些不敢置信。
摸到腰侧的时候姜鹤忍不住睁眼哼唧了一声,结果余光看见好几个人从门口悄无声息走进来。
姜鹤差点被吓软了,他下意识就把段烙推开,段烙不满的皱起眉头,不悦的话还没出口,一把q抵在他的身后:“不准动,把手举起来。”
姜鹤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社死现场竟然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先是做保洁做到旧情人家里,还无意撞破对方带男朋友回家,旧情人又找上自己,不仅扰民还把门踹的稀巴烂,结果邻居以为进贼报警,然后又被警察目睹do something的过程。
更可怕的是,警察以为段烙是强-j犯,无论姜鹤怎么解释,警察都不相信,还语重心长的拍着姜鹤说道:“小孩,你别害怕,叔叔们会帮你取回公道的,你看看你这眼睛都哭肿了…”
姜鹤:“……”
最终,姜鹤不得不将家里头两人的合照拿出来,还有毕业证书,证明两人曾经是高中同学,并且认识,而且是前任关系,警察叔叔这才好心把段烙放了出来。
段烙走之前,警察叔叔还在给他灌输思想:“你们都已经分手了,就不要再纠缠对方了,人家小孩并不想和你在一起,你非要勉强做什么呢?更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也不必非要把这棵树吊死啊,你吊死他,他怎么开枝散叶呢…”
段烙黑着脸听着这位警察叔叔越说越偏,他懒得理,只是上前拉住了姜鹤的手腕:“你去哪?”
“放手。”姜鹤说。
“哎哎哎,这位同志,刚跟你说完的你又忘了?不要纠缠!不要纠缠!”警察叔叔在后面说道。
段烙仍旧没松手,他看着姜鹤:“你是想和我一起回去,还是想我还去坐牢?”
姜鹤沉默,段烙说的不是“去坐牢”而是“还去坐牢”,偏捏着姜鹤过不去的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