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折腾了这么好半天,长安的手机终于没电了,天上的云缓缓遮住月亮,他整个人都沉没在了阴影里。这门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看着更诡异了,长安进退两难地站在门口,心说不然我还是先退下吧?
结果还没转身,他跟前大门里就传出了“咚”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撞到了门上。
长安默默往后退了一步,紧接着跟前响起了一阵有规律的拍门声。
门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出来,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急切,里面拍打门板的声音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在捶门,一声一声,像是来催命的。
长安撒腿就跑,没跑两步听见门缝里传来一声微弱的“救命”。
那声音又轻又细,像是个孩子。
长安一个急刹,猛地回了头。
刚事发突然,带他来棺材铺的外卖员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都说鬼撞见更厉害的鬼就会自己退避,所以可以预见的是,那门里的东西大概率不太可能会是人。可长安想,要是那里面是剩下的小概率呢?万一里面真关着个孩子呢?
他攥着脖子上的佛珠,心想反正他有保命的东西,就算里面的东西不干净他也没必要怕。这佛珠他前几年也找大师鉴定过,一个高僧说这是什么大无畏法器,能破红尘三千大业障。基本上妖魔鬼怪碰了这东西都是要见阎王的。
除非里面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长安这么想,突然感觉自己就不怕了。他把已经没电的手机揣进了兜里,悄悄又走到了金丝楠木的门前。浅浅的门缝里漏出几声孩子的啼哭和弱弱的拍打声,如果真有人在里面,现在的状态可能真的不大好。长安深呼吸一声,伸手抓住金丝楠木门上的辅首,用力一推,门打开了。
夜风从打着弯地略过他鼻尖。
没有长安想象的那些牛鬼蛇神和断肢残骸。店里只是挂着几张唐卡,除了正中间的一张能看,其余都画得歪七扭八,看得出来作画人有手抖的毛病。
地下铺了厚重的毛毯,毯子里坠着几颗夜明珠和门槛边的两盏长明灯把屋里照出了一个轮廓。
整个棺材铺都干净地出乎意料。
更叫人出乎意料的是,童深竟然不给他家店面上锁,这门一推就开。
呼救的声音没停,长安却站在门口没动。他的目光被更加奇异的景观吸引了。浓郁的槐花香从店里幽幽地传了出来——他看见了一只长满了槐花的棺材。那孩子求救的声音就是从里面来的。
长安已经确定了,这里面的东西肯定不是活人,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他伸手就要关上童深他们家的店门,然后拍屁股走人。但谁也没想到手他刚碰到楠木门板,脖子便忽地一轻,他挂佛珠的红线就这么忽然断了。
自由落体的佛珠在地上跳了两下,直直砸在了那只诡异的槐花棺上。
长安瞳缩如针,心里迅速地闪过了一个念头——我完了。
下一刻,他就失去了全部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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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救我!救救我,做人太苦了,真的太苦了,我这辈子不想做人了……”
“阿姐,我舍不得你,我不想去投胎,我不想一个人……”
“娘,你在哪儿啊,娘,我找不到你了,娘、娘,我想你……”
耳边惨叫不止。长安躺在地上,他想爬起来,却像是被什么吸住了,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见着无数双脚从他身上踩过。
这些脚里面有男有女,一脚踩他左腿,一脚踩他右手,甚至其中还有三岁小孩,没轻没重地一脚才在了他高耸帅气的鼻梁上,疼得长安一声哀嚎,一个激灵睁开了眼。
光线昏暗,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只印花小猪佩奇和要倒不倒的不锈钢架子——这行将就木的危房给了他十足的熟悉感。
他这是……在自己宿舍?在自己的床上?刚睡醒?那昨晚他是怎么回来的?
刚醒的长安有点迷糊。他顺着昨晚就想到了棺材,顺着棺材又想到了佛珠。
对!佛珠!佛珠还在不在?
长安赶紧顺着自己脖子往下摸,囫囵之间摸到了个圆滚滚的东西。他松了一口气,佛珠还在。
那昨晚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是什么?梦吗?梦也能这么真实吗?如果不是梦,那他失去意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长安心里揣着事儿就睡不着,睡不着就爱翻身,一翻身床就嘎吱响,床板响了快七八下吧——
“一大清早的你在床上折腾什么?”隔壁床传来一声冷冷的抱怨,“不睡就滚。”
这抱怨里满是疲倦,是他没听过的陌生声音。长安被这一声吓得一激灵,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这都放假了,寝室的人都走了,谁睡他隔壁?
他连滚带爬地掀了帘子,只见那张床上缩着个男人,整个人都裹在了被子里,只露出了一节苍白的后颈和滚圆的后脑勺。那张床铺本来属于童深。不过长安跟童深不熟,也没听过童深说话,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同学,只有一个印象——穿着道袍的Bking。
跟这哥们的气质很像。
他心里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然而童深并没有没搭理他。
长安搓了搓手,还想再说。
童深却像是背后长眼一样:“你等我睡完再问。”
长安本来想抗议童深剥夺了他的求知权,但转念又想起来童一个人能打一堆小混混的传闻,瞬间安静如鸡,他甚至还下床悄无声息地刷了两篇四级阅读。然后童深从床上起来了。
他掀了被子,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走下楼梯,又面无表情地从桌上拆了套新的洗漱用品。长安发誓,那些东西之前都没有。童深的床位上本来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两本教怎么画符的专业书,上面落了一层灰,还被人笔走龙蛇地写了“放屁”两个大字。
今天一觉起来,桌上不仅一尘不染,而且该有的东西居然都有了。
真看不出来,童深还是个具有田螺姑娘人设的Bking。
但半个小时之后,现实告诉了他,Bking跟田螺姑娘有壁,童深这种人是不可能大半夜搬一床被子到宿舍来铺床的,以他的风格顶多裹着衣服在床板上凑活一晚上。
真正的田螺姑娘姓宫,叫宫似。这位宫先生半瞎似的,在房子里也要戴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胭脂红金丝墨镜。早上长安没看见他是因为他出去给童深做饭去了。
宫似虽然有着田螺姑娘一样娇小的灵魂,但长了个一米九的个子,比童深还高了半个脑袋。也不知道他是在哪条道上混的,耳骨上穿了三个孔,孔里钻了条扭七八歪的蛇形耳骨钉,看着野蛮又诡异。
当然更诡异的不是这个,是他身上那四排乱码一样的文字纹身,从左脸一路延伸到衣领里,还是血红色的。
长安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他的纹身就觉得太阳穴疼。
宫似也好像料到了他脑仁会疼,自来熟地摸了摸他脑袋:“昨晚没睡好啊?怎么脑袋疼?”
“我也不知道,”长安感觉自己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钉穿了,“我以前昼夜颠倒都不疼,怎么突然一下疼成这样?”
宫似意味深长地道:“年轻人,看来你身体不太行啊。你身体不行就少熬夜啊。”
“谁身体不行了!我年年体检身体都好着呢!啊……太疼了……”长安一激动更疼,他捂着自己的脑袋揉了一阵,突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脑子怎么有块地方凹下去了!
长安眼神呆滞,他指尖顺着凹下去的地方往后脑勺摸,摸到了好几条缝合过的伤疤:“卧槽,昨晚谁把我脑子锤裂了……”
他慌张抬头,看见宫似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好像把“我是凶手”写脸上了。
长安一脸惊悚,他摸着到最疼的地方,指尖摸出了个凹凸不平的铁块。这铁块不仅右边有,左边也有,还是对称的。长安盯着宫似:“这什么东西?”
宫似问:“你觉得这是什么东西?”
长安扣了两下,感觉自己脑子疼得快炸了:“是你弄的?”
“不不不,”宫似摆手,“这是你自己弄的。”
长安瞪大了眼:“骗谁呢!我往我自己脑子上安这种东西?我有病!”
宫似不置可否,只是笑:“你还真有病。”
长安气得破口大骂:“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我去,厉害啊小长安,你怎么知道我们家人都有病?”宫似嘴角微微上挑,“我们家就两口人,恰巧都有点病。你猜猜是什么病,猜中了我就告诉你你脑袋上的是什么东西。”
长安简直跟他说不通。他脑子上的东西,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只要一扣就疼。他不信这个邪,越疼越要扣,疯了一样,非把这两块铁从自己脑袋上弄下来。
宫似也不拦着他,就抱着手,看猴子一样看着他:“我劝你最好别动它,不然童深会很生气。”
长安怎么可能会听他的。他拼命扣了几下,痛得都快撅过去了。
费了老大劲终于见那东西有了松动的痕迹,长安胜利在望,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淡淡的警告:“别动那两根竹简。”
长安抱着脑袋转头,看见披头散发的童深抱着件金襕[1]走到桌边。他端起粥喝了一口,冷声道:“我劝你别把竹简拔出来,除非你想再被宫似开一次瓢。”
长安目瞪口呆地看着童深手里的那件金襕,昨晚的记忆终于渐渐开始回笼。
他的红绳断了,他的佛珠掉了。然后……然后他鬼使神差地跨进了往生棺材铺。
化不开的槐花香裹挟着长安,黑暗中像是有无形的手,一步步推着他往前走,直到他站在那座诡异的棺材前。长安看着那张棺材,理智上知道这东西十分邪性,自己不该碰,但是他心里就是有一股渴望。
那种渴望无法言明,非要形容那应该就是中邪。
他好像有什么东西缺失了很长的光阴,就在今夜,就在这张棺材里,只要打开它,所有的一切就会被找回来。那是一种破镜重圆的吸引力。
长安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是怎么碰上的棺材板。总之在他掌心贴上棺材的那一瞬间,整个棺材上的槐花都凋谢了。微弱的嗡鸣从棺材缝里挤出来,夹杂着喋喋不休的人声,有哭泣、有嬉笑、有怒骂,还有滔滔不绝的诵经声。
明明是这么细微的声音,长安的耳朵却被震得快聋了。他潜意识里不停地告诫自己快逃,可身体仍然不受控制地向棺材靠近。后来棺材被彻底掀开了。
棺材里面躺了个尸体。
尸体一丝不挂,肉身跟活人无异,保存的极好。只是上面画满了乱七八糟的符文,密密麻麻的朱砂符文从头颅和四肢汇聚到心口,明明是朱砂画的,其中却透着一股阴森。
它的脸被一件制工复杂的金襕裹住了。
那个布裹的人头还在发出呼唤:“救我……”
“救救我,救救我啊……”
长安听见那声音就跟被招魂了一样,心里涌出揭开这金襕的强烈欲望。在一声声的催促下,他提线木偶一般,昏昏沉沉地将那金襕全部拆开,然后他被眼前的景像深深震惊了——
这人是个和尚,整张脸上横七竖八排了不知道多少符篆,符篆中还混着几只形态各异的王八,诡异又可笑。当然,这些跟他身上的东西比算是大巫见小巫了,真正让长安震惊的是它的长相。
这人几乎是等比例放大了长安。
如果长安能再活几年,到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应该就是这个长相。
他当即腿就软了,连撞鬼都没被吓成这样过。然而让长安更腿软的是下一幕。棺材里的“自己”睁开了眼。
它从棺材中坐起来,初生婴儿一样十分好奇地看着长安。
长安脊背发凉,这东西的眼睛里没有眼白,全是瞳子,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一座深渊在吸引着人往里跳。长安下意识想闭眼,但是怎么也闭不上,甚至他连动都动不了。
它扒着棺材板,那张茫然的脸离长安越来越近,直到他们四目相对,长安急促的呼吸都能打到它脸上。可能是凑得太近的缘故,长安清楚地感觉到了它的情绪,那是一种想要吃掉他的情绪。
他们足足对视了有小十分钟。长安的心情从在这十分钟里已经从“我不想死”挣扎到了“听天由命”。
他已经做好了被吃的准备,结果它出乎意料地笑了一下,说:“我终于找到你啦,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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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就晕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宿舍了,”长安摸着自己的脑袋,心中五味杂陈,“所以我是死了吗?我死了还能感觉到疼吗?”
“很不幸,你没死,”宫似托腮看着他,“虽然很不愿意承认我没能干掉你,但你确实还活着,不信你摸摸你胸口。”
长安伸手摸了摸自己心口,里面的东西确实还跳得好好的,他茫然地看着宫似:“可是我脑子里钉了钉子啊,谁脑子里有钉子还能活的?”
“你啊,这不活得好好的么?还做四级卷子呢,”宫似瞄了两眼他的卷子,“啧,你英语有点差啊小长安。”
长安昨晚的事情一半想不起来,本来心里就烦,写张卷子还要被人身攻击,真的烦死了。他想也不想,一拳捶了出去。结果宫似如临大敌,弓身格住了他的拳头。长安也不后撤,行云流水地一翻,化拳为掌,四两拨千斤地把宫似手臂推出老远。
宫似轻笑一声,反手握住了他小臂,想卸了他的胳膊,长安手臂高抬,“啪”的一声,抓住了他手腕。
俩人你来我往地过了好几招,长安才隐隐察觉出了不对。
自己是什么时候学的拳脚功夫?还打得这么溜?
他这一分神就被宫似找着了机会,另一手疾出,一拳打在他左眼上。
长安被揍得眼冒金星。他捂着眼睛说:“你耍赖!”
宫似活动着手腕:“你又没说不能用另一只手,我怎么能叫耍赖?”
长安简直没地方说理。他瞪了宫似一眼,说:“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脑子裂了?那两个铁钉是什么东西?我这打架的功夫是怎么来的?我全都不记得了,但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宫似事不关己地说:“这些都是你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长安指着童深说:“他说是你给我开的瓢。你要对我的头负责。”
宫似嗤笑一声:“昨晚给你头开瓢的又不止我一个,建议你去报警,打电话叫他们每个都对你负下责。”
长安彻底崩溃了:“你说什么?!”
宫似又露出了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爱信不信喽。”
长安看出来了,这人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混蛋,与他相比,显然另一个更加可信。于是他转过头问童深:“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俩刚才打架的功夫童深已经吃完了早饭,他把那件金襕放在了桌上。
那是给尸体裹头的金襕,现在长安想起来心里还有点隔应。
童深却神色平静地把它折好了,谨慎地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他放好了那件金襕,对长安简单地陈述了事实:“你昨晚死过很多次。我找到你的时候,其实你的头骨已经碎得不能看了。很多人都想杀你……”
长安被他说得脑壳一痛。
那种被敲碎的感觉似乎还在后脑勺上。
童深面不改色地补上了下半句:“你也杀了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