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慈宁宫坐落于皇城西侧,紧邻勤政殿。日头好的时候,能看见慈宁宫飞檐上蟾衔红日的景象。如婵身上穿着秋香色对襟宫装,领口襟前袖头滚着一圈儿雪兔毛,她快步穿过慈宁花园,沿着廊桥一路往南,路上碰见她的宫女太监都毕恭毕敬地喊一声,“见过如婵姑姑。”
门口侍奉的宫女见她过来,屈膝打起门帘。如婵目不斜视闪身进去,进了左偏殿,门开着,太后正在里面跪经。
“启禀太后,”如婵跪在太后身后侧,低声说,“勤政殿召张太医去了。”
太后闭着眼睛,双手合十竖在胸前,指间挂着一串佛珠,听了这个也没什么反应,“是么。那贺云沉又怎么了。”
“这次不是他。”
太后睁开眼睛,微微向后瞥了一眼,“难不成是皇帝?”
“陛下头疼又犯了,听勤政殿的人说,生了好大的脾气。贺云沉也不让进,就在门口。”
“真是稀奇。”太后轻哼一声,“他贺云沉也有受冷落的一天。”
如婵扶着太后伸过来的手,把人扶起来,说,“陛下虽在朝堂上大有作为,但是冲着那个人,还是孩子脾气,只是这次闹得厉害了些。”
“是挺厉害的,”太后慢慢往外走,手帕掩了掩鼻尖,“刘美人放出来没有?”
“刘美人犯了宫禁,仍在禁足。”
“去,”太后吩咐说,“把贤妃叫来。”
贺云沉仍站在勤政殿门口,他手脚如冰雪一般,脸色也难看得紧,常恩在里面伺候,常春看他这样,忍不住开口劝,“贺大人,陛下的脾气,您也知道,您何必这样自苦啊。”
贺云沉觉得自己紧握着的拳头快要被冻僵了:“常公公,劳烦再去通报一声。”
“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您何苦去吃这个苦头啊。”常春叹了口气,到一边去了。
贺云沉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心里又急又怕,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别生气了……”他喃喃自语,“听我解释一下也好啊……”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只有呼啸的风。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若年提着药箱让常恩送出来了,贺云沉赶紧上前去,“张大人,陛下怎么了?”
“贺大人,”张若年略一拱手,道,“陛下气血不平,犯了旧疾,刚施了针,已经缓解不少了,再煎两副药下去,就没事了。”
贺云沉这才松了口气,可这口气没落到肚子里,又提起来,“陛下这次头疼得厉不厉害?除了气血、气血不平,可还有什么其他的?”
正说着,贤妃便提着一个小篮子走了过来,也是一脸焦急,问张若年里面是什么情况。
张若年按照刚才的回了,贤妃看着常恩,说,“劳烦常公公通报一声,本宫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侍奉,求见陛下。”
常恩看了看贺云沉,称了“是”,转身进去了。
屋檐之下他们三个人,贤妃像是没看见贺云沉一般,只是焦急地往里张望。张若年见状,对贺云沉说,“贺大人,这屋檐之下多风,又是寒冬天气,大人身上轻薄,还是不要久留了。”
“……多谢张大人。”
“告辞。”
张若年从前朝以来就是太医院中太后的人,沈闻非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后宫里的弯绕他最是明白。按理说他既听命于如今的太后娘娘,对贺云沉也不该如何上心,可偏偏皇帝陛下对这人情有独钟,这就值得衡量一番了。
狡兔尚且三窟,更何况在后宫中浸淫已久的张若年。
他前脚刚走,后脚常恩便出来了,“贤妃娘娘,陛下有请。”
贺云沉看着贤妃走进去,门又关上,她宫里的摇翠故意慢了两步,到贺云沉前面去,说,“贺大人,陛下此处有我们贤妃娘娘照料,想必陛下也没什么政事要与大人商讨,贺大人还是请回吧。”
贺云沉懒得同她言语。
摇翠见他这样,也不生气,接着说,“贺大人,摇翠可是好心提醒您。您有在陛下门口站冷风的闲工夫,还不如及早解决自己手头该办的案子。贤妃娘娘的母家也好早日如常,免得陛下到时候……”
“姑娘贵姓?”贺云沉打断她的高言阔论,声音同他的肩背一般直挺着,“后宫之人,何时能指挥起我机隐处节度使来了?”
摇翠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小声骂了一句“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转身进了勤政殿。
此时屋檐之下就只有贺云沉一人了。
这样的话贺云沉听了没有一千也有九百,应当早就麻木了。可现如今,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深深明白自己的无处可去,以及浓厚的无助。
贺云沉只是浮萍,只有沈闻非的一点恩情连着他。他低头自嘲地笑笑,若是这样的情况以后经常出现,那他岂不是就要露宿街头了。
这时,常春从门里出来,给贺云沉行了个礼,说,“贺大人,我师父让我传话给您,他说现在陛下正在气头上,贤妃娘娘也在,让您不必担心,还是不要在此苦等了。”
贺云沉笑笑,点头,“替我多谢你师父。”
“贺大人,”常春忍不住说,“您脸色实在难看,要是不嫌弃,去奴才当值的地儿暖暖身子吧。”
“不用了。”贺云沉垂下头,“你快进去伺候吧。”
常春略一犹豫,一边感慨一边回去了。
贺云沉脑子里忍不住地想,现在沈闻非在干什么?他还难不难受?他与贤妃……他们两个又在做些什么呢?
刚才贤妃站在这里,身上那股女人的暖香熏得贺云沉喉头发苦,刚才摇翠的那些话,更是让他难受。
殿下。
贺云沉在心里轻轻念着这两个字,那时候他刚认识沈闻非,觉得爱他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让他觉得心力交瘁呢。
贺云沉喉咙里泛出来细密的痒,一开始咳嗦得还轻,后来他整个人都几乎要折叠起来。他大口喘息着,几乎要冻僵的脸总算是有了些酥麻的暖意。
沈闻非躺在小榻上,隐隐约约听见外面的动静,听着那咳嗽声由轻到重,刻意隐忍着,好像躲着他怕他听到。
贤妃看他眉头越皱越紧,停下揉头的手,轻声问,“陛下怎么了?可是又难受了?要不要叫太医?”
沈闻非舔了舔后槽牙,闭着眼喊道,“常恩!”
“奴才在。”
“让他给朕滚远点儿!别在这儿咳嗽!”
常恩一愣,赶紧领旨退下了。他正要出门告诉贺云沉说,陛下让他去后殿等,可是一出门,门外冷清一片,贺云沉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今日早朝上林梅静的反应,除了沈闻非不解之外,赵王也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甚至在散朝之后,林梅静躲他就好像是躲瘟神一样,他叫了两声,那老头子硬是当成没听见,赶紧地走了。
沈闻非是他失孤的罪魁祸首,他林梅静倒对着人家感恩戴德起来。
这舵口转得也太快了,实在是让人不得不起疑心。
“王爷,”他正想着,手下一人进来禀报,“高隋已经把那尸首给林家送过去了,林夫人当场就哭晕过去了,林大人还好,也是热泪涟涟。”
“……奇怪。”
手下一愣:“王爷,怎么了?”
“没事,”赵王挥挥手,“让人盯紧点儿。对了,宫里有什么动静?”
“宫里刘美人还在禁足,属下倒是听说,陛下病了。那贺云沉一直在门口守着,一直没能进得去。”
赵王脸色不虞:“刘意涵那个蠢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刚说什么?贺云沉?他在门口守着一直没能进去?”
“是。”
“他还能有这一天。”赵王冷笑,“真是帝王心不可捉摸,放在心上的时候百般倚重,如今只是给本王说了一句话,就给弄成这样了。呵,有意思。”
“王爷,那贺云沉要不要……”
“要,当然要。”赵王眼神锐利,“这正是个好时候,吩咐下去,本王要办一场赏梅宴,把人,都给本王请过来。”
“是。”
这边人风风火火地去办差事,婉音从内间里出来,“王爷可是要拉拢贺云沉?”
“拉拢是先谈不上,”赵王心情看起来很好,“那个贺云沉可是从小就跟在陛下身边,一块儿从练武场里出来的,又是皇帝陛下暗地里的脔宠,想拉拢他?还有是功夫要下。”
“机隐处是朝堂重部,虽然成立时间不长,但却让朝臣个个闻风丧胆,若是能为殿下所用,想必对所谋之事定是事半功倍。”
“谈何容易。”赵王摇摇头,“之前跟着沈闻非一块儿出来的,有十六个人,都是机隐处的重臣。后来,皇帝陛下杀了一个,流放了一个,卷入朝堂死于乱局之中两个,剩下的十二个人,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之人。”
赵王叹了口气,“有时候本王也是佩服,这十二个人,京城里留下两个,剩下的天南海北,竟也能直属于他沈闻非,手段之高,让人佩服啊。”
“机隐处只听从皇命,若是皇位上换了一个人,想必也不会不同。”婉音笑笑,递过去一杯茶,“那贺云沉是机隐处首屈一指的重臣,王爷可是想从他身上做文章?”
“婉音,”赵王不动,看着她,笑着说,“你知道那四个人是怎么死的吗?”
他顿了顿:“疑心。只要登上那个皇位,就是无人之巅,沈闻非谁都不会信。”
赵王抬起下巴,眼神阴狠无比,“只要摧毁他对贺云沉的信任,整个机隐处,都会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