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今天C城的国际会展中心尤其热闹,大门口铺了一条上百米长的红毯,尽头是一块签名板,两边是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现场虽然有秩序却十分嘈杂。
内场休息室要比外头嘈杂许多。
柳安好的高跟鞋在楼道里踢踏作响,步履稳健,频繁侧身避开过道里快速走动的工作人员,扭着凹凸有致的身材,甩一把利落的短发,精致的面容却散发出十分不和谐的情绪,放在耳边的手机拨出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她看了看自动挂断的通话,出口便骂出一句‘我艹他大爷’。
尽管在吵闹又凌乱的过道里,小包依旧能清晰听见她带着火气的粗口,吓得小包拿着热咖啡的手在微微颤抖,心脏吊在嗓子眼跟在柳安好身后,他感觉柳安好下一秒就能抽出四十米大刀砍人。
小包看了看腕表时间,现在是下午三点钟,盘算着距离金鹤奖走红毯时间还有三个小时。
拥有点石成金名号的金牌经纪人柳安好为什么会发如此大的火气,原因是程澍的专用化妆师失联了。
这位化妆师虽然是新聘请的,可他在业界颇有名气,是个老油条,怎么也想不到他临门一脚玩失踪。
尽管程澍如今在演艺界已到达巅峰,今天如此盛大的颁奖庆典依旧丁点不能马虎,特别是程澍刚刚结束大半年的休息期,要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荧幕前,夺得今晚的最高奖项。
会场后台的休息室走廊里,来来往往不少工作人员和叫得上号的同行,柳安好都没心思跟人打招呼,准备放下电话之际,那边的人终于接电话,柳安好尽量压低声音,话语在牙缝间蹦出来。
“你他妈人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怕不是还在家里蹲坑吧。”
电话那边的环境同样一片嘈杂,声音混乱了几秒钟才传来化妆师的说话声:“对不起柳经纪,我刚刚在路上……”
“你怎么不去奈何桥的路上?”柳安好气疯了,直接开骂:“程澍今晚是要上台领奖的,一个月前就说好这是程澍大半年以来首次露面不能有闪失,你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当雇用合同是擦手纸?”
说话间,柳安好已经进入一间VIP休息室,后头的小包夹着尾巴做人,轻声将休息室的门锁上,生怕弄出什么巨大的动静。
他知道这时候的柳安好是最容易对每一个小细节发火的。
这间休息室的设备是顶级好的,隔音功能也不差。
柳安好看一眼正躺在沙发上敷面膜看电影的男人,走到窗户边,抬起左手腕看水晶腕表的时间,心气不顺地啧了一声,对天翻了个白眼,这次她不压低声音,而是大吼:“我不管,现在已经三点钟了,六点钟就要开始走红毯,中间只有三个小时排造型,你半个小时内过来,否则……”
“柳经纪,你先停下来听我说。”化妆师及时打断柳安好的话,继而说:“我出车祸了。”
柳安好正噼里啪啦说得正火热,化妆师一句话如地雷般砸过来,她就噤声了,皱起的眉头由愤怒转变成疑惑,怔了几秒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室内另外两个人听到柳安好的语气急转,投来好奇的目光。
在柳安好了解情况之际,小包把手里还热乎的咖啡放到桌上,恭敬地对沙发上的男人说:“程哥,你要的咖啡。”
男人将手机关掉扔到一边,摘下面膜,小麦色肌肤几乎看不见毛孔,皮肤表面留有一层水光透润的精华,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唯一不足的是眼下因为熬夜造成的黑眼圈有点严重。
他站起来,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他就是蝉联两届金鹤奖最佳男主角的演员——程澍。
如无意外的话,他今晚会抱得第三座奖杯。
如此恐怖的人物,让演艺圈所有人瑟瑟发抖。
更有夸张的言论说,只要程澍一天不退圈,影帝的宝座就换不了第二个人。
前阵子程澍主演的一部都市警匪电影《黑海》票房大卖,是今年角逐各大奖项的黑马。
程澍看柳安好那张很不安好的脸,问:“发生什么事了?”
柳安好插着腰,嘴里吐着气,胸口还有刚激动过还没缓和下来的起伏:“化妆师车祸,断了条腿,正在去医院的路上,妈的!非要在关键时候,怕不是有猫腻。”
说着还用手不断给自己煽风下一下火气,小包很识相地奉上一杯冰水上去。
程澍吸了一口咖啡,不知道是咖啡苦还是坏消息的影响,脸色不太愉悦,却也淡定说道:“不是还有小周吗?让她回来帮个忙。”
柳安好的五官更皱了:“小周没跟你说吗?她前天生了个儿子,不然我肯定重金让她回来。”
“哦……”程澍恍然,休息半年把脑子的记忆力放走了一半,他忘记昨天才发了个六万块红包给小周。
小周是跟了他将近十年的化妆师,对程澍的脸比他本人还清楚,后来嫁了人,为了程澍今天的夺奖之作,发现自己怀孕还继续任职,杀青后才正式辞职待产。
见程澍无动于衷的样子,柳安好又急了几分:“你怎么还这么淡定?今晚的金鹤奖颁奖典礼是全国性盛典,我敢保证影帝的宝座定会是你,上百家媒体到场,高清镜头连一个毛孔都能清晰拍到,再美好的颜都扛不住,你已经大半年没有出现在荧幕前,看看你的样子,我对没对你说过休息期不能懈怠脸上的保养,你就当我放屁了,看你的黑眼圈,昨晚又熬夜了吧。”
不止昨晚,还有前晚,还有前前晚,程澍他人身处在国内,却过着地球另一端的作息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年轻那会儿,完全不顾自己奔三的年纪。
他这阵子找到许多不错的电影,忍不住通宵看完了,也算是学习吧,他狡辩说:“我是虚心向学,安好,我现在不是刚出道的新人,你不需要……”
“不行!”柳安好说:“你休息这段时间里有不少新出道的小鲜肉,你地位是有了,可是年纪在那儿呀,稍有不慎就把你比下去,我必须要保证你今晚是人群中最闪耀的那一颗星。”
什么不提提年纪,程澍不爽,掏了掏耳朵表示烦躁:“所以你说这么多还不如立刻去帮我找个化妆师回来,既然知道今天很重要,你不是应该多做两手准备?柳大经纪人。”
“怎么没有!”柳安好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游移:“来面试的人我哪哪都不满意,应届毕业生一定不行,有名气的开个价高上臭氧层还不能随行,能随行有经验的技术不够好,就今天这个满意,还以为能顺顺当当,谁知道半路来个车祸。”
“你的眼光也跟臭氧层不远。”程澍还有闲情逸致吐槽她一下。
柳安好:“我眼光不高怎么培养得出你这么个大影帝出来?你不熬夜脸色能好看些我能直接将你踹出去走红毯。”
程澍举双手投降:“是是是,我的错,那现在把坐月子的小周抓回来?”
“……”柳安好无法反驳。
助理小包也坐不住:“我们要不要去隔壁休息室借一个?这会儿他们的化妆师应该已经帮自家艺人化好了,说不定能借到。”
“不行!”柳安好一口拒绝:“天知道车祸是不是有人特意使绊子的,说不定对方留一手,就等着我们借化妆师,万一借来的化妆师在程澍的脸上做手脚怎么办?出了问题还说一套我们设坑给他们家艺人踩,到时候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小包打了个响指:“有了,上次去北区一家美容院有个叫美美的女孩技术不错,小周跟她关系也挺好,应该信得过,能叫她过来吗?”
柳安好一手搭在小包的肩膀上:“小包包,今天是什么日子!各大美容院的化妆师早就给人预定走了,还剩下一些小虾米也不敢用,行了,怎么说我金牌经纪人的名号在,区区一个化妆师哪里搞不到,等我给你拎一个回来。”
柳安好走了,剩下一室寂静。
小包将程澍等下要穿的定制西装拿出来,程澍拿出手机继续玩,小包见他没有一点着急,倒是自己急得跳脚:“程哥,你都不慌的吗?还这么淡定玩手机。”
“急什么,我不走小鲜肉路线,大不了素颜上场,现在的人喜欢接地气。”
就他那副老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傲娇表情,跟接地气这个词隔着十万八千里。
小包只敢在心里这么吐槽他。
小包斟酌来斟酌去还是觉得不适合,委婉说道:“话是这么说,但不是全部观众都吃这个人设啊,有人会说你太过骄傲不看重这次盛典,有人说你太漂浮,能大做文章的话题多了去了。”
“你不是经常说,有那位号称娱乐圈挖掘机的粉头,我就没人敢黑吗?”
“也是。”小包附和:“你粉头泽雨的业务能力太强了,强大到别人祖宗的黑料挖出来,前段时间安好姐很想让她加入我们的公关团队,我打入后援会的群里勾搭他,一个字不回我,差点因为我的ID把我踢了。”
程澍随口问小包一句:“你的ID叫什么?”
小包说:“程哥,为了显示我是你的狂热粉,并且要融合年轻女友粉们的世界,在微博逛了一圈,最后起了个ID叫‘澍澍夸我屁屁好可爱’,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女友粉的味啊——”
“噗咳咳咳咳——”正在喝咖啡的程澍被呛了一口,直接抄起桌上的纸巾向小包的脑袋扔过去。
正中后脑勺。
泽雨就是程澍后援会的会长,一亿粉丝之首,俗称粉头,并有着娱乐圈挖掘机的称号。
他只有在对程澍不利的谣言的时候出现,网上一有程澍的谣言,他都会第一时间揪出造谣的人,比程澍的公关团队发澄清通告的速度还要快。
在泽雨的帮助下,程澍的事业值满分,可情路就相对枯燥,被称为零绯闻艺人,因为没人敢冒着被全网黑的危险去勾搭程澍,这么干的女艺人现在已经在娱乐圈混不下去,回乡种田去了。
程澍拿着手机在休息室踱了一圈,最后回到沙发上:“这儿什么破网络,一条信息半天没发出去。”
他发出的对话框前面的圆圈转了一分钟才正式发出去。
“今天会场人多,慢是当然的。”小包把纸巾捡起来放回原位。
程澍是发微信给好友胡充问有没有化妆师,他是程澍之前拍的某部电影里的导演助理,如今已经成为正式的导演了,妻子是有名的化妆师,认识不少那圈子的人,说不定能搞一个过来。
消息好不容易发出去,胡充也回了一个字:有。
胡充回了这条信息之后就如石沉大海般死寂。
程澍发现信号又断了,他换了个有一个信号的位置,直接拨个电话给胡充,电话拨了两次才通。
“你有?”
那边的胡充停顿了许久才说:“啊,你……信号”
由于会展中心信号不好,胡充的话语是夹杂在电流音中传出,程澍知道是自己这边信号不好导致的,从个别词汇勉强组成一句话,他看了眼屏幕确认电话没有断掉?“会展中心这边信号不好。”
“哦……我……你……要吗?”
从对方断断续续的词语中自行拼凑,程澍二话不说就回了个:“要!”
“事先……他……特殊……你不……真要吗?”
程澍不耐烦了:“别废话了,赶紧把人叫过来。”
信号突然顺畅,没有唧唧喳喳的嘈杂声,胡充的话很清晰传过来:“行吧,姜有年五分钟后能到会展中心,你让人去门口接应。”
一通电话结束,程澍吩咐小包:“找着化妆师了,你去门口接一位叫姜有年上来。”
“诶,好。”小包兴冲冲地跑出休息室。
程澍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那是胡充刚才在电话里没来的及说的——我要重酬。
【程澍:友情客串你的新电影。】
不等胡充弹各种爱心表情包出来,程澍先把手机关掉放到一边。
趁着空档,程澍穿好衣服,在镜子前整理袖口,休息室的门打开,先是小包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男子。
程澍转身看向门口,与一道温柔的视线碰撞。
男子生得俊美绝伦,外表看起来不拘,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一头长至肩胛骨的长发束成一小扎垂在背脊,有几缕碎发散落在脸颊边,剑眉下是一对迷惑人心的狐狸眼,眼尾往上提,充满了勾引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那笑容像一缕刺眼的阳光看得程澍有点直视困难。
在演艺圈呆久了,什么漂亮的美人没有见过,眼前这位可谓是对的起那句‘美得雌雄莫辨’。
程澍觉得那男子看他的眼神中有种似是故人来的情绪。
不过这男人的容貌真好看,加上颀长而不瘦弱的身段,像极了古装片中的身怀绝世武功的温润书生……
姜有年那俊美的容颜惊喜又意外:“没想到真的是程澍。”
话语虽然诧异,声线却保持着拨人心悬的清冷。
“你们好,我叫姜有年。”姜有年的视线也看了看旁边的小包:“胡先生有跟你说过我的情况吧?”
程澍才发现自己的脑袋莫名空洞了几秒,可能是咖啡的作用让他的喉咙有点涩,他的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一声,走到姜有年面前,两人相距不远,能从对方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他要比姜有年高一些,他略低头:“你的履历多丰厚就不用多废话了,胡充能介绍的必定是好的化妆师,我聘用你一次五万,怎么样?”
他单刀直入谈酬劳。
姜有年愣了一下,随之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场三人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只听姜有年说:“我想你们应该搞乌龙了,胡先生没跟你们说吗?我确实是一名化妆师,不过我所从事行业的服务对象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姜有年说完,休息室内陷入死亡般宁静。
呼——
明明窗户和门都锁紧了,却不知道从何处吹了一阵阴风进来,使程澍和小包两人纷纷起了鸡皮疙瘩,冷进骨头缝里。
合着是搞来一名入殓师了?
程澍脑子还在分解组合姜有年刚才说的话,小包等他发言行事,程澍脑汁抽痛,他扶着额走到角落,另一边手已经拨通胡充的电话,信号只有一格,勉强能打出去。
通话里先是哔了一声,胡充的声音方才响起:“喂,大爷,接到人了?”
“你找的是个什么人?”程澍压低声音。
“就……就化妆师啊,怎么啦?”
“阳间的事你一点没干。”
说到这胡充就不懂了,前一通电话里明明跟程澍说明白姜有年的正业是入殓师,不过他给活人化妆也很厉害,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当时他就很笃定地说要,这会儿来找晦气是怎么回事,这就让胡充有点儿不爽:“怎么的啦,我刚才跟你说很清楚了,不是你自己信誓旦旦的说要吗?”
刚才……说得很清楚……
草,一定是信号不好,把最重要的那几句话给屏蔽掉了。
真是见鬼了。
挂了胡充的电话,程澍把手机放进口袋里,尽量让自己友善一些,试图化解一点儿尴尬。
姜有年特殊的职业,配上一身白到发光的冷白色皮肤,给人有种他是从阴间诈尸起来的人,在知道他的职业之前,大家还没有这种感觉。
滤镜来得太快。
程澍退到一边背对姜有年,一手对小包做出退下的动作,意思是让他送客,可是小包还多嘴问:“是不用他吗?”
“废话!我是死人吗?”程澍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室内的人都可以听到。
然而姜有年却没有生气,他的表情管理能力比专业演员差不到多少,这会儿保持着温温和和的表情,换成别个人估计已经气炸。
小包唯唯诺诺准备送人走,脚步有点不太敢靠近姜有年。
这时休息室有人敲门,小包立刻跑去开门,工作人员探了颗头进来说:“程老师,还有一个小时就要上车走红毯,请做好准备。”
程澍:“……”
这是要把他逼上绝路了。
虽然对方的职业是特殊的点,不过也是个靠自己双手挣饭吃的正当职业,不是乱七八糟的小偷小摸,活人是人,死人也是人,存在的方式不同而已,谁都会成为死人,帮助死人漂漂亮亮地去往生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啊,听说给死人化妆的难度要大多了,技术肯定很好,而且作为无神论者应该要信仰科学,身为线下最正能量演员应该广爱天下,不能对特殊职业的打工人有偏见。
工作人员离去,姜有年失望地抬腿准备离开,在这个空档里,程澍的思绪千回百转,不断安慰自己,这样想的话心里就好受一点。
姜有年的手已经搭在门把上,突然听到身后的程澍叫住他:“姜先生,你们给活人化妆有忌讳吗?例如要包红包什么的……”
小包见鬼了似的看向程澍,不敢置信,又看看姜有年。
姜有年回头,原本严肃的表情瞬间转为笑脸,好看的狐狸眼盯着程澍:“你不介意是可以的,忌讳没有,红包也不用,按照一开始说好的五万块就行,技术方面嘛。”说着开玩笑似的停顿了一下,转而说:“当然是用活人的方法,除开职业我也是个普通人。”
见程澍坐到化妆桌前,从他脸上仿佛看到视死如归四个字,小包问:“程哥,你是要……”
程澍:“姜先生动手吧,小包去跟安好说已经找到化妆师,让她不用忙活了。”
休息室寂静了一会儿,一瞬间开始忙了起来。
姜有年打开桌上的化妆箱,修长好看的手指在众多化妆品中浏览一遍,站在程澍侧面微微弯腰便开始动手:“现在开始做妆前。”
程澍轻轻嗯了一声。
水乳什么的手法熟练地往程澍脸上抹,手法轻盈,就像对待一尊易碎玉器一般温柔。
程澍闭着眼能感受到对方的小心翼翼,那指腹掠过脸上皮肤有种痒痒的又很舒服的感觉。
“你们入殓师不是挺好收入的吗?也会出来找外快?”程澍问。
“我这是第一次。”姜有年笑道:“不过你不需要担心,用东西和技术都是活人用的,刚好今天休假,又刚好胡先生联系我,说报酬一定不会少,有钱当然要赚。”
“倒是没听说过胡充认识你这号人物。”程澍喃喃细语。
被姜有年听到了,答道:“我是跟胡先生的妻子认识,后来才认识胡先生。”
胡充的妻子是正统的服务活人的化妆师,无法想象她是怎么认识到入殓师姜有年的,程澍入行十年演过上百种职业角色,从未接触过殉葬行业,不禁对姜有年这个人存有好奇。
“你跟胡充的妻子怎么认识?我是想不通你们能有什么交集。”程澍又问。
“我们都能统称为化妆师,都是一个圈子的,很奇怪吗?给活人化妆容易,给死人化妆很多讲究,梅姐在剧组有时要化死人妆,通过些渠道找到我学经验,一来二去就熟了。”
梅姐就是胡充的妻子。
做好了妆前,姜有年配合程澍的小麦色皮肤选择不太显白的粉底,抹之前提醒一句:“现在开始上粉底了。”
程澍睁开眼看他:“姜先生,刚才上妆前也是这样,你做每一个步骤之前可以不需要提醒我的,省下一句话的时间可以快速完成。”
“哦,不好意思。”姜有年礼貌一笑,随后来了一句:“职业病。”
程澍:“……”
这是把他当成那些不会动的服务对象的意思吗?
“眼睛闭上吧。”姜有年开始在他脸上涂抹粉底:“我们工作的时候是需要这么做的,每一个步骤要提前说一句,这样子是表示对他们的尊敬。”
姜有年说话用的名词故意用‘工作’代替‘给死者化妆’,用‘他们’代替‘死者’,这样体现出一种对程澍的礼貌。
程澍也听得出这人真有教养,像是哪家的大家闺秀似的。
‘大家闺秀’的食指轻轻挑着程澍的下巴抬起一点,给脖子匀色,边夸几句:“以前隔着屏幕看不知道,以为是化妆效果,实际底子很好,五官立体,没有瑕疵,化不化妆都好看,就是黑眼圈有点儿重,熬夜了吧?”
被当面夸了,程澍心里美了一下:“再好的底子都架不住闪光灯和超清镜头,诶,你别给我化得娘里娘气的,我走的是硬汉路线。”
“嗯。”姜有年说:“你的每个作品我都有看,对你的形象还算了解的,前段时间你主演的电影《黑海》上映,我刷了两遍,网友们都说今晚的影帝是你,呼声很高。”
“别跟着网友们捧杀我了,把我吹得那么高,万一没得奖我多难看啊。”程澍虚伪了一把,其实心里早就欢脱到天际:“跟女朋友去看吗?”
职业虽然不太招女孩子喜欢,可是这么好看的人,应该是有漂亮的女孩追吧。
说到女朋友的话题,姜有年略显苦涩:“程老师真会开玩笑,做我们这行的怎么可能会有女朋友,有个女性朋友就不错了,不过签名可以要两张吗?我同事的女儿是你的粉丝。”
“当然,晚点给你几张签名。”
“太好了,回家我得裱起来。”
他们俩聊得正欢中,姜有年就没停过手,程澍抬眼看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妆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再看到近在咫尺认真的脸孔,程澍突然微怔一下,又立刻淡定下来,感受毛刷在脸上游移的苏痒。
刚才姜有年的脸凑得近,发现他的瞳孔是一种少见好看的琥珀色,很特别,像一块经过精心打磨的宝石一样。
化妆镜的灯光在姜有年背后,程澍的方向看他逆光的效果,像是秋日里躺在草坪上晒着太阳,心爱的人跑过来,遮住天上刺眼的太阳,脸上的表情比阳光还要灿烂。
蓦地,程澍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里谴责自己怎么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有这种想法。
而且还是个男人……
一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
程澍的视线不再直视眼前人,而是放下一点角度,这个角度刚好看到姜有年半开的领子里的锁骨,眼睛突然被一个东西闪了一下。
姜有年的手很好看,用一个词形容的话就是‘秀气’,充满艺术气息,手腕处带着一条红色编织绳,绳子的长度可以绕手腕两圈,绳子穿有一颗红白色的玉珠,红色像是血液渗透进去似的,漂亮且诡异。
珠子配红绳通常是女孩子喜欢戴的小饰物,但是姜有年戴起来一点儿都不女气,反而很文艺,衬得他白皙的手腕更好看,让人忍不住想握上去。
听说玉石有灵气能保护人,他每天出入殡仪馆是应该戴,别说,这样的手链还挺好看的。
两人靠得近,两道呼吸缠绕在一起,姜有年的工作整天跟尸体打交道,程澍还以为会闻到一股尸体腐烂的味道,然而并不,他身上却有一种好闻的檀木香味。
程澍不知道自己打量人的视线多有攻击性,让姜有年再无法忽略下去,垂眸看过来时,他这才知道自己刚才魔怔了,立刻不自然地找了个话题:“……给活人和给死人化妆有什么区别?”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平时不太喜欢跟陌生人说太多的话,面对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姜有年,他的嘴巴就没有停过,可能是对他的特殊职业存有好奇心……
姜有年用手背拨开垂在侧脸的刘海,想了想说道:“暖的和冷的,会说话的不会说话的。”
“好工作那么多,你就偏偏选找不到女朋友这一行业?”
姜有年拿着眉笔的手收回,端详程澍的眉毛是否对称,满意了才把眉笔放下:“因为我喜欢跟死人打交道,跟活人打交道太烦了,猜不透他们的心思,我是一个不喜欢迁就别人的人,只有不会说话不会动的死人才能迁就我。”
这话谁听着就会觉得姜有年应该是个以自我为中心,不容许别人跟他说不的性格,然而程澍却读到了一种孤寂的味道。
他没有朋友,他想要一个默默聆听者,一个就行,不会说他这件事不对那件事不合适,大概就是那种感觉,那种孤独。
正当程澍想再说什么,外面有工作人员敲门大声喊:“程老师,到点要上车了,请收拾好跟我来。”
小包看程澍那边还没结束:“我去跟他们说晚一点。”
“等下!”程澍叫住了他,问姜有年:“还要多久?”
姜有年:“再打些阴影,头发还没弄,大概十分钟。”
“小包,去前面打点好我要上哪一辆车,别我出去还要站边上等安排。”见人还不动作立刻催促:“愣着干什么?去啊!”
“哦,好!”小包去跟工作人员交涉几句,返回休息室看见姜有年正在收拾化妆箱:“怎么收拾起来了,程哥的头发还没弄好啊。”
“去车上弄。”程澍也在帮姜有年把化妆品收拾进箱子里:“主办方已经安排好每个人的出场时间、顺序、走位,只要有一个人变更,会打乱整个顺序,到时候有心之人拿这件事说我半年出来一次就耍大牌,从这儿上车到会场正门速度缓慢可以走十来分钟吧,足够最后收尾工作,小包你手脚麻利点儿,赶紧把化妆箱搬上车。”
一阵手忙脚乱,终于在工作人员再次过来催促前出门。
姜有年刚走出休息室的门就被盖了一顶帽子在头上,几名保镖包围着程澍往前走。
姜有年把帽檐往下压低,没人看到他嘴角上扬,露出这张脸平常少有的灿烂笑容,快速跟在队伍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