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裴政安洗完碗把围裙解开挂在墙上的挂钩上。他走到餐桌边的时候黄译已经回屋了,只剩下裴军还在抽烟。
“天气转凉咯。”裴军说。
裴政安看了一眼窗户外面的合欢树,树叶灰蒙蒙的,“今年凉得早。”
裴军拿倒酒的杯子给儿子也斟了一小杯,“别看了,他已经回屋写作业了。”
裴政安对于老爸毫无道理揣测他人的行为不做评价。
裴军哈哈大笑,说裴政安太老成比他还适合当爹。
“但是带孩子不能像你这样,哪有天天拿鞭子抽人家还一句好听话都舍不得讲的。”裴军眯着眼喝了半杯酒,“小译要面子,吃软不吃硬,凡事得好好说,他又不是分不清好坏的孩子。”
院子里一只吃百家饭的小橘猫走了过来,蹭裴政安的腿。
裴政安起身去把中午剩下的饭菜拿过来倒在破铁盒里喂了猫。
小橘脏脏的,可能起了猫藓。
“话说轻了黄译不往心里去,”裴政安看猫舔水喝,“我怕他以后没学历,过得不好。”
猫很快把饭吃完了,裴政安收拾了铁盒打算会自己屋备课。
裴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要他别太累。
裴政安确实神经紧绷,好在他很习惯。神经绷着才是常态,突然的放松反而让人不踏实。
裴政安是走一步要把接下来十步都想好的人,虽然不太民主,但是只要依照自己的规划按部就班走下去黄译可以拥有很好的人生。
家教的小姑娘叫阮萱,住在东风苑,是東湖这一片数一数二的高档住宅。除此之外这户家长出手大方,每上完一周的课都会很快结钱。
前天阮萱的妈妈打电话给裴政安寒假愿不愿意再带一个阮萱的同学,也是小姑娘,跟她们住一个小区,不至于在路上耗费太多时间。
裴政安在电话里答应下来,这次家教结束的时候阮萱的妈妈又说到这件事并且想留裴政安吃晚饭。
“妈,今天中秋,裴老师也要跟家人团圆的。”阮萱的哥哥从房间走出来笑盈盈地说∶“裴学长,我送你。”
阮萱这个哥哥叫阮茗,这名字也取得很兄妹。
阮茗跟裴政安一个学校,说话温温和和,看着没什么攻击性。他们聊了一些学校的课题,然后从电梯下去。
月亮是金黄色的,空气中是很浓的桂花味。
“学长下学期打算选哪个课题?”阮茗问。
裴政安说自己还没想好。
阮茗出楼栋后被装饰性台阶绊倒,身体失衡,裴政安拉了他一把。
阮茗很礼貌地道谢。
阮茗一直在说话,问裴政安家几口人,以及各种有些涉及隐私的话题。
“好冷啊。”阮茗笑了笑,“不过学长的手倒挺暖的。”
裴政安第一次正式去打量自己家教学生的哥哥,“你说话很奇怪。”
阮茗莫名有些害怕裴政安的目光,但裴政安的声音微哑低沉,实在是好听。
“怎么奇怪了?”阮茗佯装轻松地问。
裴政安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仿佛想换一个话题。
“哥!”
裴政安放在口袋的手一滞,转头看到黄译坐在东风苑一堆健身器材旁的长椅上。他穿的还是几年前那件橙黄色的T恤,不过比起当初家长会趴在窗户外要高了不少。
裴政安把自己的外套罩在了黄译身上,不明白为什么黄译穿衣服永远不懂得要按照季节的变化进行加减。
裴政安跟阮茗说“我弟弟”然后要黄译喊人。或许是刚犯了错想求裴政安原谅的缘故,黄译那天比平常要乖出很多。
裴政安带黄译离开了东风苑。
他们居住的院子距离东风苑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但黄译说想走路回家,裴政安就由着他了。
“怎么过来的?”裴政安问他。
黄译人没衣服大,手还不太能从裴政安的外套袖口伸出来,“我问了裴叔你家教的地方说过来接你,然后自己跑过来的。”
“怎么不进一楼大厅等?”裴政安又看到黄译头上竖起的呆毛,他伸手压了下去。
“那个要密码的,不然就得按人家门铃,我不敢。”黄译说。
黄译那会儿青春期,有点变声,说话嗓音很特别,又脆又涩。
那天走在路上裴政安突然问了一个很不像自己会问的问题。
他问黄译有没有什么梦想。
黄译想都没想就说∶“没有。”
过了会儿他反问裴政安,“人一定要有梦想吗?”
“不一定。”裴政安诚恳地回答。
是的,人不一定要有梦想。
裴政安也没有梦想。
“但是我想赚很多钱,这个算梦想吗?”黄译补充说∶“什么方式都可以,不违法乱纪就好了。”
黄译怕裴政安听了这话不高兴,越说声音越小。
裴政安沉默了一会儿,看到路边有一家乌冬面馆还亮着暖黄色的灯,他问黄译还想不想吃乌冬面。
黄译跟段冷玥要拍一组杂志片。
段冷玥长了一张绝美冷艳的脸,在镜头下找不出一点毛病。
张纯则在黄译边上点评段冷玥是同期女星里花期很长的一位了。
黄译太累了,这会儿闭上眼就能做个梦,没心情答张纯的话。
现在还在拍段冷玥的单人部分,黄译尽力打起精神去看这个女孩儿摆出很多不同的但又同样好看的动作。
段冷玥在笑,笑容闪到黄译眼睛了。
黄译的人生在某一场选秀后发生了突变,没有任何过渡,两段截然不同的人生就那么衔接在了一起。
很没真实感。
现在的生活太虚了,像是下一脚就会踩空摔死。
黄译突然想以后要是自己演绎生涯走到头了就再回東湖买个小院子住到死。
“你今天状态不行啊。”张纯用胳膊推了黄译一下。
黄译啊了一声说∶“好困。”
“我给你去买咖啡?”张纯问。
黄译点头,然后找边上的躺椅想睡会儿。
等黄译再次睁眼的时候对上了段冷玥的脸。
“sorry,我太困......”
黄译话还没说完段冷玥就凑过来很快地亲了他的脸。
事情发生得太快,等黄译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留下了一个大唇印子。
“我靠,你干什么?”黄译从躺椅上弹起来。
段冷玥满不在乎地笑,“看你这么没精神,就帮帮你咯。”
黄译四处看了一圈,发现没人注意到才放下心来,“别给人拍到了。”
“我们俩拍这个杂志不就是为了炒那么一下,拍到了也没事。”段冷玥戳了戳黄译,“晚上去玩吗?我叫宋梓涵一块。”
黄译拒绝了,“算了吧,我晚上还要事。”
“喂喂喂,干什么啊?”段冷玥眨眨眼睛,“走啦,我们晚上玩车去啊!”
“不是,纯哥带我去饭局,我下一部片子还得跟人谈。”黄译喊化妆师过来给自己补妆。
“没意思。”段冷玥要黄译偶尔也上微博营业一下,“以后我发照片你都得评一下啊。”
黄译说知道了,然后往休息间走。
张纯过来的时候一眼看到黄译脸上那唇印,“搞什么?”
黄译反应过来抽了张纸往脸上擦,“段冷玥给弄的。”
“我当然知道,难不成还是我弄的?”张纯把咖啡扔桌上,“不是,你俩来真的?”
黄译实在没心情跟人掰扯太多,“放心吧,我没那心思。”
张纯半信半疑地带黄译回酒店补觉。
离开東湖后黄译的生活变得混沌起来,就好像只有在那个人身边才是分明的清晰的。
黄译把窗帘拉上,整个人在幽暗的环境下松弛了很多。
之前《藏锋》杀青后王导有意向和黄译二搭,但新戏的几个资方难搞,再者就是编剧非要再见见黄译。
饭局就在晚上。
免不了又要喝酒,黄译想到这里隐隐有些胃痛。
还能睡三小时。
黄译抱住了枕头,闭上眼。
很难得没有做梦。
醒的时候是因为张纯在外面按铃,黄译去开了门。
张纯套了个马甲外套,手里提了一个塑料袋。
“这什么?”黄译问。
张纯说是解酒药。
“有效果吗?”黄译把药盒拿了出来,看到上面写着盐酸洛纳酮五个字。
“有啊,酒精中毒了都吃的这玩意。”张纯看了眼手表,“就在这家酒店的二楼包厢吃。”
黄译掐了一下自己太阳穴说“行”。
黄译问张纯点的什么酒,几个菜,包厢多大。
“你别操心这事儿,”张纯说∶“等咱下回空了去医院做个体检,上次体检你各种指标就高的高低的低。”
“反正我也没想活很久。”黄译说得挺真诚,“长寿没意思。”
张纯骂他瞎说什么赶紧呸呸呸。
黄译素颜去的,带了个口罩,穿的是运动外套。
张纯在他耳边说了好多,有的是圈内八卦,还有最近新起来的哪个小明星不讲规矩得罪了人自己还不知道......
包厢里王轴已经落座了,黄译过去跟人问好寒暄了几句。
王轴是个大牌导演了,老艺术家。
在敬业这个方面黄译挺服他。
很快屋子里进来一群黄译不算太熟的男人,领头那个有点啤酒肚。
王轴一一介绍过去,张纯适时地开了个玩笑,氛围勉强热络了起来。
中途服务员过来上菜,一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黄译任人家说什么都捧两句。
按照对面一个制片家乡的酒桌文化,前三杯不能敬人,大家都得喝。
后边就随意了。
对面那啤酒肚不知道是不是碰上什么糟心事了,一进这屋就没什么好脸色。
张纯抛了几次话头,没人接。
场面又有点尴尬。
过来的会儿制片人突然问王轴预计把什么角色给黄译。
王轴如实说了,并且称赞黄译可塑性很强。
黄译知道这制片人的架势大,毕竟剧本统筹,前期筹备,组建拍摄组都是人家说了算。
其实没什么,黄译只是想靠王导的这部戏再上一个台阶,又不是缺了这个就吃不上饭了。
谈成或者没谈成黄译都能接受。
“能吃苦吗?”制片人看着黄译。
黄译说能。
制片又问他能喝酒吗。
黄译也说能。
桌上有几个跟着制片一块进来的人听了这话没绷住开始笑。
过了会儿制片也笑起来,摆摆手,说∶“我干这个这么多年还没人敢在我面前说自己能喝。”
张纯看着黄译,有些发愁。
黄译抿抿唇,没说什么,然后笑了一下,自罚三杯。
黄译喝得太爽快,没给人开口劝酒的机会。
“可以啊。”制片大笑,看着黄译,“有意思。”
黄译把衣服外套给脱了,拱拱手说,没什么脾气地说∶“今天陪各位到底。”
黄译笑起来牙齿洁白整齐,嘴唇红润,酒喝多了整个耳朵都是红色。
张纯有些走神,突然想到黄译好几年前的样子,感慨几年磨砺带来的变化真大。
这场酒局持续到凌晨三点,张纯没怎么喝,他把黄译扛到酒店的卫生间后看着这个小子又一次抱着马桶吐。
张纯突然想到段冷玥在黄译脸上留下的那大红嘴唇印子以及黄译说自己也没想活很久的那句话。
黄译命苦,没爹没妈的,也就偶尔跟老家的哥哥通个电话。
人在世上总要有个牵挂。这玩意就跟拉风筝的线似的,要是断了,风筝就不知道会一头栽哪条沟里去。
张纯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或许黄译是该开始一段感情的,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多少做事有个底线,不会为了那么一个片子就把自己往死里作践。
张纯摁了两颗解酒药出来喂到黄译嘴里。
黄译就着水喝了,水太凉,喝猛了,又给吐了出来。
“我日,好他娘的苦。”黄译说∶“能不能给我倒杯热点的。”
张纯赶紧跑去又换了杯热的着急忙慌送过来,“热的热的。”
黄译喝了热水终于舒服了点,整个人坐在地上,垂着头,太阳穴血管有点凸起。
“唉,那什么......我问你,”张纯也蹲了下去,“你二十三了,有什么就......比较心动的,想着要过一辈子的人没。”
黄译抬头用一种看脑残的眼神看向张纯,“你小学生?”
“我是寻思着我已经有老婆孩子没啥顾虑了,咱俩搭伙这么几年,也还是想替你考虑考虑以后的事。”张纯摸着下巴,真心实意地替黄译考虑,“你偷摸着谈,圈里圈外的我看都行。漂不漂亮另说,重要的还是能过日子......到时候杨总问起来我全当不知道。”
“有病。”黄译爬起来步伐不怎么稳地往床上倒,“我已经没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