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第一次见到林烬深是在边境火力爆发点。
男人五官深邃却柔和，瞧着第一眼便让人觉得舒服，本就偏白的肤色被一身骑士盔甲衬得更甚。他站在最前遥遥望来，腰间一柄长剑便压迫住千军万马。
瑞伦在东涉川身边低声道：“那是林烬深，帝国的骑士长。”
东涉川兴致缺缺，抬眼“嗯”了声。
与此同时，林烬深也在轻声询问身旁的将军：“那是谁？”
“皇室小皇子东涉川，不好惹，传言说是个不讲理的。”
林烬深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终于没忍住感慨。
随着双方越靠越近，对方压根没有收敛的声音便顺风而来，正巧落入东涉川耳中。
“他好漂亮，像不像玻璃花房里的玫瑰？”
东涉川自幼长于各类礼仪教导之下，虽行事张扬叛逆得厉害，却是实实在在第一次听到这般直白到几近冒犯的赞美。
于是瞬间冷了脸，漂亮的血眸眯了眯，抬手挽弓时瞄准得毫不犹豫。
那道寒芒迎面而来，在林烬深骤缩的瞳孔中愈来愈近。
***
东涉川回神时书页一角已经被捏皱了。
他仍垂着眸，看了几秒便不动声色绷直了身子。
室内太静了。
林烬深在昏睡时呼吸声虽浅，凭血族过人的耳力，但凡凝神或多或少总能听到些，而不像现在这般怎样都听不真切。
他猛地向床上看去，锋利的目光便对上一双猝不及防的黑眸。
似乎根本没想到会被抓现行，林烬深不动声色绷紧了下颚，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东涉川抢了先。
血族的小皇子音色凉凉：“醒了？除了身上这些，还有没有内伤？”
林烬深下意识挺直脊背，不料牵动伤处，开口时声音干涩：“没有。”
他低低咳了声，见东涉川点开终端触碰几下，不一会便响起敲门声：“殿下。”
东涉川应声：“进。给他的。”
艾达端着杯温水推门而入，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轻轻将杯子放在盘外，行了礼便自觉拎着托盘退出去了。
林烬深没动。
东涉川合上书随手放在一旁，安安静静盯着他对视许久，直到林烬深移开目光才嗤笑道，“喝你的，要下毒还能留你现在？”
林烬深沉默，抬手拿起杯子只喝一口便放下了。
东涉川简直不想说话，皱着眉起身向外走。
林烬深忽然出声：“东涉川……”
“你叫我什么？”东涉川顿住，微侧过头时眸光锐利，脚步不徐不疾却带了几分压迫，“这里不是你们帝国，在此直呼皇室成员名讳可是大罪。”
他停在床边居高临下看着他，宛如在看一头匍匐的狼，“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叫我什么？”
林烬深咬唇不甘，半晌，他屈辱地低下头：“殿下。”
东涉川意味不明哼了声。
“怎么？”
林烬深沙哑着嗓子问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明显不是监牢，倒像是一处鲜少有人光顾的寻常居所，沾染着几分浅淡烟火气。
“你管我。”
脚步声渐轻，门锁咔哒一声便再没了动静。
林烬深飞速思考起来。
很显然，对方带他出来并不是为了要他的命，既然不想杀他，那先前那般酷刑又是为了什么呢……
想靠这短短几句交谈摸出东涉川性格明显是扯淡，不讲理倒没说错。
林烬深看了眼对方刚才坐过的窗台，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林先生？”
声音很耳熟，他清清嗓子，“请进。”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便是一阵香气，黑白执事服的管家仍戴着白手套，放下手里的白瓷碗时动作轻缓：“做了毛血旺，您能接受蒜末吗？”
林烬深点点头，“麻烦了。”
管家笑了下，“不用客气，林先生是殿下的朋友，和殿下他们一样称呼我艾达就好。”
朋友？
林烬深不信，面上却不显，看着收走杯子的艾达礼貌道谢。
艾达笑意都真诚几分：“林先生太客气了。有事直接喊我就好，我就在您隔壁。”
林烬深应声，目送他关上门。
***
“怎么样？”东涉川坐在餐桌前看艾达忙活，打了个呵欠悠哉悠哉犯困。
艾达乐呵呵给他盛了一碗粥，“确实温和有礼。”
“哦？”
东涉川来了兴致，“他要真是这样……哈。”
谦谦君子又怎样？我偏要看你丢盔弃甲把所有涵养都抛到九霄云外。
艾达无奈：“殿下，喝粥吧，喝完快去休息，您守了这么久也很累了。”
东涉川克制住白眼，“你怎么知道我是守着而不是伺机报复？”
“是是是，殿下只是看了将近九小时的书，是我胡说。”艾达笑眯眯地顺毛摸，“喝完了快休息吧，我担心殿下呐。”
东涉川闷不做声喝粥，忽然想起什么，“他没烧。”
艾达在边上洗着杯子瞎乐，“哎好，没烧好呀，说明林先生身体素质好！”
身体素质好吗？
想到牢中略显单薄的身影，东涉川极轻地蹙了下眉，喝完粥便上楼准备补觉。
艾达：“陛下和王后来时需要转告他们去楼上找您吗？”
东涉川疑惑：“我睡觉让他们上楼？”
艾达叹口气拿他没辙，只得点头应下了。
主卧与客房仅一墙之隔，推门进入时东涉川的余光落在门边的禁锢环上。
顾名思义，包含了契约力量的禁锢环大幅削减了佩戴者的行动能力，在制约者的控制下收放自如，在古时被用于约束不甘服从的奴隶，经过改进后逐渐成为军部管理危险战犯的一种有用手段，被瑞伦拿了一个顺手放在他房间里。
当时他哥怎么说来着？
哦，瑞伦漂亮的绯色眼睛里满是担忧：“小满，总要有些准备，一切都要以防万一，万一哪天会用上呢？”
真棒，这不就用上了。东涉川面无表情地想。
他伸手取下禁锢环，金属冰冷的温度落入掌心，带着钥匙叮当作响。
东涉川将钥匙随手放入抽屉，象征性敲了敲客房门便直接推门而入，和拉开门的林烬深猝不及防对上视线：“做什么？”
林烬深并不答话，目光落在东涉川手中的颈环上：“你要给我戴这个？”
东涉川凉凉地嗯了声，没什么耐心地抓向林烬深脖颈，被那人敏锐地向后一退躲过了。
他困倦至极，懒得多费口舌：“自己戴。”
林烬深站在不远处垂眸看他，眼底情绪不明：“你在羞辱我？”
“我很闲？”东涉川奇怪地扫了他一眼，“战犯不都要戴这个么。”
林烬深盯着他保持沉默，目光锋利，第一次露出冷意。
东涉川索性靠在门边将打开的颈环扔给他，“骑士长，我不想难为你，但我希望你意识到，现在你和你的骑士团都在我手上。”
林烬深接住，一言不发地将禁锢环扣在自己脖颈上。
很奇怪，并没有想象中濒死的窒息感，也没有突如其来的强劲电流，只感到颈环温度格外低，被他的体温慢慢暖热。
林烬深皱眉：怎么被这人在手里握了这么久却半点温度都没有？
东涉川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着他戴上才懒散地站直，慢悠悠补了句威胁：“皇室已经在和帝国交涉将你作为人质扣下来了。”
“我？！”林烬深猛然抬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东涉川掩唇打了个哈欠，血眸中一片水雾弥漫的倦意。
“照顾好你自己，伤号。”
门关上了。
***
又一次从艾达手中接过布料柔软的衣物时，林烬深发现自己自始至终都摸不清东涉川的态度。
他的活动范围不大不小，只在他试探着走出大门时会被艾达温和地拦下来，其他方面他都是与东涉川平等的条件。
似乎只是单纯为了将他扣留于此。
林烬深也曾旁侧敲击地询问艾达，试图弄明白东涉川的想法，却总被一句和蔼的“林先生，殿下的事恕我没有权限过问”轻轻揭过。
这段时间里陆陆续续来了些人，林烬深在这里见到了领地的掌权者希利尔和他的夫人，见到了在帝国传言中被描述成杀神的瑞伦，也见到了东涉川的一些朋友。他们从不上二层，也不会停留很久，与艾达简单地说上几句便匆匆离开，话少的只和艾达点下头，放下东西就走，各自都有要事去忙的模样。
大抵是因正主一直在沉睡。
林烬深不在意也没精力去想东涉川为何嗜睡，趁着这祖宗没醒，他数次计划打伤艾达强行逃脱，但平日里温和宽厚的管家每次都能在他动手时将攻势不动声色化开，面上还保持着标准的礼仪笑意：“想来林先生是无聊了，殿下早已经吩咐下去了，目前流程即将走完，您的终端会尽快送来，还请稍安勿躁。”
林烬深的个人终端早在被关押时就被收走，一切通讯设施都没了踪影，他还以为以后都不会再见到那些物件了。
许是他惊诧的神情过于明显，艾达温和地弯起眉眼：“林先生，殿下总说他不是好人，但请您相信，殿下其实是相当……”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相当柔软的一个人呢。”
柔软？
这个词和一身冷意的东涉川怎么看都不沾边，林烬深第一个不信，脑中却闪过那天打开门时对方茫然到甚至有些无害的澄澈目光。
东涉川这次休眠整整睡了十天。
初次直面战争耗费了他太多精力，不得不靠沉睡缓慢恢复着身体机能。九点的阳光自拉未严的窗帘缝隙淌入，柔柔落在他深色的被单上。
东涉川耐心地等待着神志回笼，慢吞吞地拽了一下床头的棉绳。
棉绳柔软，缀着小巧的流苏状装饰，被装修这件屋子的设计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连在楼下客厅的铃铛上，拽动时牵引铃铛发出脆响。
林烬深正在沙发一角帮艾达拆卸抱枕枕套，听到铃声茫然地看了看管家。
艾达笑眯眯地洗干净手，轻巧地拉开冰箱门，“殿下醒了，我送几个血袋上去。”
透明的小包装里盛满暗色血液，管家取了两袋放在小锅里加热，又擦干包装上的水珠。
林烬深看着艾达忙碌，将剩下的枕套全部拆下来放入脏衣篓，举手投足间竟也瞧得出几分熟练。
管家拿着血袋离开厨房，放轻的脚步声消失在二层，整个厅堂转瞬空无一人。
机会来了！
帝国的骑士长眸光微动，侧耳听了听楼上的动静，确保十秒内不会出现在管家或东涉川的视线范围，这才迅速拉开了大门。
这方小院位于郊区，门外没有来来往往的行人与车辆，浅灰色的道路干净笔直通向不知名的远方。林烬深难得迟疑了一瞬，继而毫不停留地向远处掠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
楼上卧室。
东涉川半靠在床头，低到不似活人的体温在十天时间里终于在被窝聚出几分温度，令他觉得舒适了些。
艾达站在门边，手里还拎着血袋，配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声线无端瞧出些瘆人：“殿下，林先生逃了。”
东涉川抬眸瞥了眼窗外，淡淡嗯了声。
“有些鸟是关不住的。”
他倒是没想对林烬深怎么样，只是那日被无意识冒犯有些恼火，这么多天过去，又睡了个安稳觉，气早就消了。
“他想走就随他去。”
艾达低低应声，又询问道，“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东涉川默许。
于是艾达靠近床铺，将其中一包温热的血袋放入东涉川手中。
暖意自掌心向身体各处涌去，激起一阵舒适的颤栗。东涉川下意识眯了下眼，尖利的血齿撕开包装，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着。
与人类生活再贴近又怎样，血族对血液的渴求已经是刻入神经末梢的本能。
只是他们不再像先祖那般迫于生存需要日日饮血，如今这个时代，一次进食足够支撑血族活动很久。
东涉川把喝空的袋子递给艾达，又接过第二袋小口抿着。
多数人类都不知道，自己献血时经过层层检测、确认身体健康后才被抽取的血液中，只有百分之九十会被供给在医院紧急救援前线，而剩下则会流入血族聚集地，成为他们无可替代的食粮。
市面上流通的人造血浆虽然仍可起到饱腹与恢复体力的作用，但无论是味道还是效果都终究不如新鲜血液喝着痛快。
床头柜上的终端发出“叮”一声轻响，接着宛如中病毒般开始接连不断地响，顺理成章吸引了室内两人的目光。
东涉川打开消息，顺着系统提示打开瑞伦的对话框。
最早一条是四天前的晚上。
【小满，希利尔做了蛋挞，醒了记得来尝鲜】
中间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公务，东涉川选择性装作没看见，直接下滑到最新一条。
【09:13】
【R：你把林烬深捞出来就算了，怎么还能让他跑了？】
【R：罚艾达这个月工资】
【R：本打算现在来看你，路上正巧遇上林烬深，我看你给他用了禁锢环，就开了高层权限把他制住了】
【R：人我先扣下，担心艾达再盯不住】
【R：小满，醒了回我】
压根没想过还会再见到林烬深的东涉川：“……”
同样没想到并且莫名其妙背上看管不利的黑锅的艾达：“……”
东涉川哭笑不得地给瑞伦发去通信申请，接通后及时打断了兄长即将出口的关心：“我现在感觉很好，等我几分钟，我去接人。”
瑞伦遗憾地接话，“我正好过去，也不远。”
又简单说了几句，瑞伦挂断通讯，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落在车内一角，刚才通话时流露出的鲜活气息宛如林烬深的错觉。
电流带来的刺痛虽然只一瞬，却到现在都让林烬深觉得脖颈隐隐作痛。他偏过头，密直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
阳光温暖，林烬深却只觉出刺骨的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