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天上飘起了雪花,后山之上没有一会儿便已经洁白一片,萧云昊站在火堆前面,熊熊大火很快儿就淹没了里面那人的身影。
从此这世间最疼他的人终究是不在了,九天十地再没有一个叫萧衍的人了。
萧云昊只觉得彻骨的寒冷,从心底透出来的凉气,萧衍不在了,他最后的倚仗没有了,最后可以放肆的地方也没有了,从此之后天地之间似乎只有他称孤道寡。
萧云昊这样一动不动地站了两个时辰,直到火焰熄灭,里面只余了那人的骨灰。
“陛下?”
一边的丧仪官提醒皇帝后面的议程,萧云昊却没有让任何人上前,从贴身太监的手里拿过了他准备的暖玉匣子,一个人走到了那残余的灰烬边上。
“萧哥哥,这是昊儿自己雕的,用的暖白玉,这样您就不冷了,由它送您去苍云岭好不好?”
萧云昊像是献宝的孩子一样,擦干了脸上的眼泪,将手里的暖玉盒子举了举,他知道他怕冷,用了暖玉他就不冷了。
一身孝服的天子就在雪地里一点一点地收那骨灰,小心翼翼地装到了盒子里,收了好久就站起身来。
黑甲卫已经整军待发,送萧衍的骨灰到苍云山是他们最后的任务。
雪越下越大,连树杈上都已经积了一层的雪了,萧云昊抱着暖玉盒子一步一步的下山,他要亲自送他出城。
天子出行群臣避让,平时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占满了御林军。
年轻的帝王一身缟素,不乘车不骑马,手里抱着暖玉盒子一步一步踏在街道上,积雪上留下了一串的脚印。
“下雪了,你看,连老天都在送你那。”
雪落在萧云昊的脸上融化开来,与眼中落下的泪水融在了一起,一路上萧云昊走的并不快,像是要和萧衍一起赏这最后一场雪。
只是走的再慢,这路也终究有尽头,城门还是到了,手里的暖玉盒子确实是上好的籽料,这一路走过来萧云昊捧着盒子的手都没有凉。
萧云昊知道萧衍并不是看重俗礼的人,所以满朝文武都让他们留在了城里,这最后一程他只想一人去送他。
林鹤上前行了礼
“陛下,天已经不早了。”
萧云昊看了看天上满天的雪花,那人喜欢雪,今天他已经很感激了,他也算是同那人一块儿赏了雪。
暖玉盒子终究还是交给了林鹤,他看向这位黑甲卫的首领
“对于黑甲卫朕尊重摄政王的决定,若有愿意从军者可自选军营,不愿从军者也可自行离去。”
林鹤给萧云昊深深行了一个礼,接过了暖玉盒子,黑甲卫列队一句北行,萧云昊在城门口一直站到了天黑。
萧衍走了,连一丝骨灰都没有留下,直到这一刻大梁的小皇帝终于体会到了什么是彻骨的痛,什么是高处不胜寒。
大梁摄政王的薨世给朝堂都笼罩了一片阴霾,但是很快这片阴霾便被一件盛典渐渐冲散。
景和八年,大梁景帝萧云昊正式加冕亲政。
摄政王的丧仪过后一月便是景帝十六岁生日,加冠也是在这天,这是新帝登基以来最重要的盛典,礼部的官员将仪典的仪程承报萧云昊。
仪程的折子有一摞,密密麻麻的流程宣示着这场典礼有多么的盛大,萧云昊只是简单翻看了两眼便抬眼看向了站在下面的礼部尚书
“如今摄政王的丧期还没有过,典礼不必过分盛大,将仪程减掉一半再来回禀。”
“陛下,这加冠典礼于寻常百姓也是大礼,您是当朝天子,加冠礼后陛下便可亲政,这仪程若是砍掉一半恐有损龙威。”
“陛下,眼下虽是摄政王丧期,但是摄政王毕竟是臣子,您下令民间禁止宴饮三月以是对摄政王的礼遇了。”
萧云昊骤然看向说话的这位礼部侍郎,眼中升起一股阴郁之色
“景和三年,鞑靼,瓦剌突袭北边,半月连下大梁边境八座城池,是摄政王领兵挂帅击退敌军,护住了半个大梁,摄政王征战十余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上百次,才保住了这繁华京都的太平,魏大人认为仅仅禁了民间三月宴饮就是对摄政王的礼遇了?”
萧云昊的声线越来越冷,底下跪着的人知道触怒龙颜,忙连声告罪
“在朕看来,就是这民间披麻戴孝都不为过。”
桌子上的折子被萧云昊一把扫到了地上,严令礼部重新拟订议程便匆匆出了御书房。
身边的周福赶忙想要叫来御撵
“免了,朕自己走走。”
其实萧云昊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顺着宫道走着,走着走着便到了启辰宫,这是他还是太子时候的宫殿,也是东宫,那时候先帝曾经让萧衍闲暇时候指导他的骑射。
“你明天一定要早点来啊。”
一身明皇的小太子扯着一边的一身劲装的年轻将军说着
“殿下明日要上早课,要下了课才可以去靶场。”
萧衍看着面前的小不点半蹲下身子和他说
“郑太傅实在太啰嗦了,你就答应我吧,早点来,我保证今天把文章背熟练,明天央太傅早点放我走。”
“好,只要你的文章都背下来我便早点过来等着殿下。”
“好,那就说定了。”
萧云昊站在宫门前过往的回忆一幕一幕地出现在眼前,仿佛就在昨天一样。
周福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声
“陛下可要进入?”
萧云昊只摇了摇头,不进去了,在这座宫殿里的时光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只是那个从小便陪着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萧云昊看了一眼启辰宫的牌匾便转身走了,沿着宫道走到了尽头,他望着眼前的城楼
“我不想走了,衍哥哥你背我吧。”
萧云昊一步一步踏上城楼的台阶,小时候的嬉笑撒娇,那人的纵容笑意都还在眼前。
但是等真的登到了城楼上,看向四周却发现只空留他一人,帝者,孤也,他已经开始尝到了。
萧云昊一个人直到天黑才回到御书房,手里一直在摩擦着萧衍留给他的玉簪,再有七天就是他的加冠仪式了,萧衍虽不是宗室但是大梁朝只要有他在就轮不到别人给他加冕。
那人强撑着一口气回来应该也是想亲眼看见他亲政的吧?若是 若是他不曾将他拒在城外,若是那日他及时让御医将所需的贵重药材送去,是不是那人现在还在?
他微微红着眼眶翻开了一边的奏折,这一大摞的折子里都是推荐给他加冕的皇室宗亲,萧永恒和萧允策的呼声最高,他叫来了几个上书的大臣
“你们拟订为朕加冕的宗室是谁?”
“回禀陛下,臣以为睿亲王萧永恒是墩孝皇贵妃之子,陛下的皇叔,身份贵重可为陛下加冕。”
“陛下,睿亲王虽然身份贵重但是年纪只比陛下大了五岁,恐难服众啊,臣以为廉亲王萧允策,曾经在军中也有所建树,可为陛下加冕。”
能新皇加冕的人以后在朝中的地位不言而喻,萧云昊已经看出来了,宗室的人不少,朝中的王爷也有几位,但是放在他桌子上的折子举荐的人选除了这两人基本没有别人。
这说明萧永恒和萧允策已经和大部分的朝臣达成默契了,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的两个人这是不甘于做一个闲散王爷了。
“宋大人说的有道理,睿亲王只比朕大了五岁,虽说是朕的皇叔但是同样年少,恐担不起为朕加冕的身份,廉亲王…”
萧云昊说到这突然顿了顿,抬头看向了方才举荐廉亲王的一位大学士孟秋
“朕记得先帝曾派廉亲王镇守紫云关,而廉亲王喝酒渎职虽未导致紫云关失守,但是终究是平添了伤亡,朕年少对当年的事情知之不多,各位大人可还记得?”
孟秋擦了擦额头的汗,萧云昊的意思便是将两位王爷都否了,一时之间谁也摸不准这位少年天子心里在想什么。
从未开口的中书令沈进上前了半步,他的年岁不小了,原来萧衍出征的时候朝中之事大多都要过这位中书令
“陛下,能为陛下加冠的人身份要贵重这不言而喻,除此之外更要有功于社稷,有翊助于君主,臣以为我大梁朝中能担得起为陛下加冠的人只有摄政王萧衍,只是摄政王已经薨世,但是还有一个人可为陛下加冕。”
“是谁?”
“陛下的帝师魏元平老先生,所谓天地君亲师,魏老先生教授陛下多年,曾经还指点过年幼的摄政王,由他来为陛下加冠再合适不过。”
“好,就依沈卿所奏。”
人选终于是定了下来。
七天之后,大梁景帝正式加冕,群臣跪拜,宫里几乎密密麻麻地已经跪满了人,早上晨起萧云昊才依依不舍地将萧衍留给他的玉簪交给要为他加冕的魏元平。
九十九层的阶梯,萧云昊一步一步地走过,其实这紫薇阁的天梯他并不是第一次走。
紫薇者,帝也。
紫薇阁只有逢大节庆典的时候才会五门全开,平常祭祀也只会开三门。
看着五门齐开的紫薇阁,萧云昊心中仿佛有化不尽的酸涩,上一次紫薇阁开五门还是他登基的时候,他记得那时候萧衍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送他通往那至尊的位置。
而今天最有资格为他簪发的人却已经不在了,萧云昊选择魏元平为他簪发,不仅仅是不想助长宗室的势力,也不仅仅因为魏元平是帝师,更是因为魏元平曾经教授过萧衍。
帝王鎏冕本应该戴雕龙金簪的,只是萧云昊执意用一支玉簪代替,除了林辉满朝文武没有人知道这枚玉簪的来历。
吉时到,那枚玉簪插在了萧云昊的发冠上,暖白玉发簪,是萧衍留给他最后的礼物。
一身明黄色朝服的景帝,望着台阶之下跪成一片的朝臣,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巍峨宫殿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从今天起他便是大梁真正的帝王了。
他侧头看向北边,那是北境的方向,也是苍云岭的方向,那个本应该见证这一刻陪他走向巅峰的人,此刻应该已经长眠在那里了。
没有人看到年轻帝王藏在鎏冕之下的脸上划过了泪水,他既然坐上了这个位子便会如那人期望的那样,护佑大梁子民,守这一方天地海晏河清。
景和九年,景帝萧云昊正式加冠亲政,同时改年号元初。
元初元年景帝清理朝堂,整顿吏治,各部均有官员落马,在原春闱的基础上开设秋闱。
元初二年,增设武举。
元初三年,景帝下旨修河道通水利。
三年的时间,朝堂清明,民间减赋税,徭役,与民休养,让本建国之初的大梁得到了很好的发展。
只是景帝年过二十都未曾立后,无数的大臣上书,均被驳回。
萧云昊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到凌轩阁看折子,久而久之折子都不会往南书房送,而是直接送到凌轩阁。
凌轩阁位于皇城的东北方向,离皇帝的寝宫御阳宫其实很远,反倒是离太子居所的启辰宫很近。
贴身伺候萧云昊的张福也收了一个干儿子,放在了御前当差,送了加次奏折之后终于忍不住问出声
“干爹,皇上为什么来这么远的凌轩阁看折子啊?为什么不在南书房看。”
张福一抬手拍了一下
“好好当你的差,天家的事儿你也敢问?”
张瑞捂着脑袋连连点头,张福看着凌轩阁的牌子心里叹了口气,他伺候了萧云昊多年,对之前皇上和摄政王之间的事儿也比较清楚,知道陛下是想那个人了。
这几年来但凡有人言语之间对摄政王有所不敬,便不会有好下场,朝堂上下似乎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便是没有人再敢提及那位盛年便长逝的摄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