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是、是我干的,这都是误会,真是对不起你,”谢威抬手挠了下后脑勺,脸上表情皱巴巴的。
“周律师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别和我计较,”谢威憋了半天弄出了两句好话,“你清正廉洁、洁己奉公、公平正义、意气风发,发扬光大……”
完了,这一紧张咋还接上龙了,都怪王顺为了在小女朋友那装文化人,老拉着他玩成语接龙!
“嗯……拾金不昧……”
“行了,别耍嘴皮子了……”,周以辰看他一脸认真的在那,往出一个个蹦四字成语,都快被他气笑了。
“嘿嘿,那个啥,周律师对不住啊,你要是不解气就打我一顿,你往脸上招呼,我绝对不还手!”谢威也是个人精,察觉到周以辰表情有了松动,赶紧顺杆往上爬。
“真的,你打我骂我,我都接着,只要你消气,车胎的钱我也赔,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以后就是兄弟,你要有事用得上我,一句话,我绝没二话!”
“这就不必了,”周以辰可没想和这种人做兄弟,也不想和人废话。
转身在店里转了一圈,拎了箱牛奶,又挑了箱酸奶。
“结账。”
“哎,结什么账啊,你拿走,不要钱,我怎么能收你钱,”谢威跟在他屁股后面,也不进柜台,一点要收钱的意思也没有。
周以辰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支付界面,正对着收银台的扫码器,一句话不说的看着他。
谢威眼看着周以辰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实在是不敢再惹他厌烦,还是拿起扫码枪收了钱。
“成本价,一分没赚你的,”谢威表明心意,又接着问道:“周律师你这是走亲戚啊?”
其实也是自找自话的,没想到周以辰还真回答了。
“来看刘奶奶。”
“哎?你来看刘奶奶的啊?”谢威是给点阳光就灿烂,一扫刚才的没精打采,脸上一下子有了神采。
“刘奶知道你来肯定高兴,她家在巷子最里面,你拐两个弯就到了……”
“哎呀!我带你去吧,你再找不到地方……”
“不用,我自己去,你看店吧。”周以辰拎起两箱奶,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谢威抬脚就往出追,正巧来了几个顾客买东西,拖住了他。
“周律师,你别开车进去了,里面不好调头,”谢威眼看着自己一时半会儿走不开,站在门口冲着要上车的周以辰喊道:“你就把车停我门口就行,不碍事,我给你看着车……”
“算了吧,”周以辰关上后备箱,随口道:“我新换的车胎……”
眼巴巴地看着已经开出去的车尾,谢威感叹道:完了,人与人之间最后的一点信任也没了……
周以辰按照手机地址上的位置,找到了刘奶奶的家,被老人家热情的拉进屋里,又是倒水,又是拿水果的招待着。
“刘奶奶,您别忙了,我呆不了一会就走,”周以辰看着她拄着拐杖,脚步虽然硬朗,但多少还是有些不便。
“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呆一会儿,你看看你这来的匆忙,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能招待你……”刘奶奶见他竟然亲自来看望自己,心里感动不已。
“晚上约了当事人聊案子,我来看看您,一会儿就走了,”周以辰站起身来,扶着刘奶奶的一边胳膊,让她坐下来。
“哎呦,你说你天天这么忙,还跑来看我,奶奶真高兴啊,”刘奶奶拍了拍周以辰的手,一脸慈祥的笑容。
“小周律师啊,那个法官真不收钱啊?”
“对,法官很明确的表示了,人家不收礼,就是恪守职业道德,公正司法为民,”周以辰瞎编了一通,“咱们非要逼着人家收礼,这不是让人犯错嘛,这是职业生涯的污点。”
“哎呦,这是遇到好法官了,真是遇到好人了,开庭的时候我就看那姑娘,长的就正派,说话也公正……”
“刘奶奶,医院那边来消息了,他们要在履行期内给付赔偿款,前两日就一直联系您,找不到人,就把电话打到我这来了。”周以辰说明自己的来意。
“医院这么快就给钱了啊?不是还有什么不服判决的期限吗?”刘奶奶也搞不太明白,就记得周以辰给她讲过判决下来后,还要等一段时间才能拿到钱。
“您是说上诉期吧?不用等了,医院那边已经服判了,不会上诉了,所以想尽快履行给付义务,超出履行期的话,是要加倍支付迟延履行期间的债务利息的……”
周以辰知道老太太说的是什么意思,又耐心细致的给她重新讲解了一遍。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您这件事,我周一上班去医院一趟,和他们交接一下,钱直接打您卡里,您腿脚不利索,就在家等消息就行,不用再来回折腾了。”
“这、这真是太麻烦你了,小周律师啊,你看看你帮奶奶打这个官司,一分钱没收,还倒搭钱给奶奶跑腿,”刘奶奶抓着周以辰的一只手,怎么看怎么喜欢。
“有什么麻烦的,都是顺手的事,再说从您的案子里,我也受益不少,增长了经验,所以刘奶奶您别这么客气。”
“嗨,你就唬我吧,你都是大律师了,社区的领导都和我说了,你经常上电视,给人讲法律案子,在咱们南宁市里可有名呢……”
“哎呦,刘奶奶您可别这么说,我还年轻,可经不得您这么夸……”
两人闲聊了半个小时,周以辰起身告辞,刘奶奶把人送到门口,看着周以辰下楼了,才不舍的回了屋。
谢威自打周以辰把车开走,就一直盯着外面等他出来,又怕不小心错过了,干脆站在超市外的遮阴网下等着。
看着那辆大G开了出来,急忙上去招手,把车拦了下来。
“周律师,你给我个电话,还有银行卡号,我把车胎的钱给你转过去,”谢威看周以辰的车窗降了下来,急忙凑上去和人搭话。
“不用了,”周以辰抬头撇了他一眼,“算是花钱买个教训。”
说完,面无表情的升上车窗,一溜烟把车开走了。
“哎?”谢威不解,“周律师!什么意思啊?”
自打周以辰拒绝了谢威索要银行卡号,并表示不需要他赔偿以后,谢威一连两日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这人是什么意思呢?
真的有钱到不屑于要那点赔偿?
还是瞧不上自己,不和自己一般计较?
谢威这人向来心大,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但是心里打定了主意,这钱一定要还。刘奶奶有周以辰的手机号,要是实在联系不上,就去律师事务所找他,把钱放到他办公室……
谢威盘算的挺好,却在晚上的时候,突然接到他妈的电话,他心里突然慌乱了一瞬。
因为那些破事,自己离家四五年了,家里很少给他来电话,除非是有什么大事。
像是上次来电话,是他妈做甲状腺手术,他关了几天店回去陪了几天床。
这次电话也是他妈打过来的,没细说是什么事,只说了家里有点事,让他尽快回来一趟。
谢威听他妈的语气没什么不对,也实在猜不出来家里能有啥事需要他回去的,合计了一会儿 ,还是决定马上回去一趟。
“强子,忙着呢?”
既然决定要赔人家损失了,当然要先弄清楚那两个车胎多少钱,赔就赔够了,不能让周律师吃亏。
赵大强听见动静,从车底下钻出来,一身衣服已经被油污染得看不出本来的底色,脸上也黑乎乎一片。
“哎?谢哥来了?”
赵大强取过旁边挂着的抹布,随手擦了擦脸,不知从哪摸出盒烟,烟盒被挤压地皱皱巴巴,好在烟卷还完好,取出一根递给谢威。
“来一根抽着。”
“我来是想和你打听打听,大G的车胎多少钱,”谢威接过烟,就着赵大强的手点燃。
“什么型号啊?这价可不一样,国产的还是进口的,前胎还是后胎,你问这干啥?”
赵大强高中毕业就继承了他爸的手艺,爷俩一起在这块开了个修车厂,生意还挺红火。
“我也不知道啥型号,你就按贵的算,是两个后胎,”谢威连个车都没有的人,自然看不出来周以辰的车是个啥型号。
“一般进口的后胎是4000多吧,两个就是八千多块钱。”赵大强按照市场价给出个估值。
“这么便宜吗?你没弄错吧?”
“这有啥能错的,再说这也不便宜了好吧,国产的四个胎也用不上这些钱。”
得了赵大强的话,谢威算是心里有了底,跑到银行取了一万块钱,直接打车去了嘉瑞律师事务所。
必须在回家之前把这事办妥,拖的时间越长,他越感觉寝食难安。
一进律所大门,一打眼又是上次那个姑娘,好像是周以辰的表妹,叫什么月月的,谢威心想这不是巧了嘛。
“小妹,你好,我是……”,谢威连忙调整面部表情,呲着一口大白牙,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你、你怎么又来了?你还敢来!”,姜月一见到他,顿时惊住了,这人脸皮是真厚啊!
“妹子,妹子,上次都是误会,我和周律师已经聊过了,我跟他道歉了,真的,是我不对,”谢威一看姜月情绪这么激动,连忙安抚她。
“我这次来是找他有事的,私事,你帮我和他说一声,我在门口等他……”
“周律师不在所里!”姜月显然是不信他的说辞,一口回绝了。
“你最好赶紧走,别让我叫保安。”
“哎哎,不至于不至于,”谢威摆摆手,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的办公室看,“他真不在吗?”
有路过的律师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也转头往这边看,还有一两个有些熟悉的面孔,应该是上次参与拉架的人,正一脸防备的看着这边。
谢威也不想再给周以辰惹麻烦了,从兜里掏出个信封,里面正是刚取出来的一万块现金。
“他不在,那就麻烦你帮我交给他吧,我知道你是他表妹,”谢威一边说着,一边把信封递给姜月。
“你就说是我给他的,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什么东西?我不给你送,你拿回去……”,姜月本就对他有了偏见,根本就不信任他,怎么可能替他表哥收东西。
“我马上要回老家一趟,时间来不及了,你就帮我给他就行了,”谢威把信封往前台一扔,撒腿就跑。
“谢了啊,妹子!”
“哎哎哎!你这个人……”
谢威回到超市就开始从手机上订票,他家在南宁市的隔壁,普建市下面的望西村,村子不大,住的大多是本村的人,也有后来搬迁过去的。
从南宁市到普建市要坐两个小时的高铁,再坐一趟一个多小时的客车到望西村。
谢威到普建市后,没急着往回赶,先去市场转了一圈,买了些牛肉和蔬菜、水果,然后才坐了最后一班车回家。
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因为提前和他妈通过话,告诉了自己到家的大致时间,他妈正一个人在院子门口等着。
接过谢威手里的东西,李艳芹笑着叫儿子进屋吃饭,听到儿子要回来,当妈的自然高兴,忙活了一下午。
炖了一整只鸡,又炒了两个素菜,还特意烙了饼,儿子从小就喜欢吃大饼子。
“小威啊,吃鸡肉,妈自己养在院子里的,咱们乡下的小笨鸡可比城里的鸡好吃多了,多吃点啊……”,李艳芹自己没怎么吃,一直在给儿子夹菜。
“妈,你不用管我,你自己吃,”谢威低着头吃饭,随口问道:“我哥呢?没回来吗?”
“小文明天回来,他今天有课,明天请假回来……”
谢威有个比他大一岁的亲哥谢文,两个兄弟虽然同父同母,却一点也不像。谢文现在是镇里一家公立中学的数学老师,长的文文弱弱,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倒更像是弟弟。
兄弟两个就差一岁,真的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睡一个被窝的,感情自然深厚。
李艳芹怀着谢文的时候,丈夫一直在外省的工地打工,只有她一个人在家,既要收拾农田还要照顾鸡鸭,太过劳累导致早产生下了谢文。
后来谢文的身子就一直不好,无论怎么调养还是瘦弱,谢父为此很自责,自此不再外出打工,就留在家里又承包了些土地,靠种地营生。
谢威的到来是个意外,李艳芹曾想打掉的,专心照顾老大,还是谢父说了,万一是个弟弟,正好能照顾着哥哥,免得老大以后被人欺负,于是谢威被留了下来。
从小谢威就被教育着要照顾哥哥,哥哥身体不好,父母对哥哥也更偏宠,谢威小时候自然是不服气的,还会生气父母的偏心。
但哥哥对他好,每次有了好吃的,自己不吃都给他留着,慢慢的谢威也就不再计较这些,也像父母期待的那样照顾哥哥。
谢文身体的原因导致性子有些孤僻,不爱和同龄的那些小孩玩耍,为了大儿子在学校能有个伴,谢威提前一年上学,和哥哥一个班。
此后,两兄弟一路从小学、中学到高中都没分开过。谢威是个奇葩,上课也不听讲,就爱拽小姑娘辫子,下课就到处乱跑,和同学耍作一团,学习成绩却意外的好,甚至比每天看书写作业的谢文还好。
“妈,打电话叫我回来是有事吗?”谢威吃完饭,帮着收拾碗筷。
“不用你不用你,坐了一天车了,快回屋躺着去,”李艳芹用胳膊肘推着儿子,撵他进屋。
“我不累,刚吃完饭也躺不住,我陪你呆会。”
“好,那你去那边坐着,别站我身后,我再不小心踩着你……”,李艳芹一边刷碗,眼睛时不时看看自己的小儿子,对这个孩子,自己是亏欠了太多……
“妈叫你们哥俩回来,是有事要说,咱家的土地被国家占用了,”李艳芹抬起胳膊蹭了下额头的汗,压低声音接着说道:“村里好几家的地都被占了,要修一条火车道,正好走了咱们几家的耕地。”
“大队给算了一下,咱家能分四十几万呢……”,李艳芹说到这,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哦,这是好事啊,”谢威还真没听说过这回事,以前总在电视上看到拆二代。
“我这些天想了想,在钱下来之前,把你们兄弟俩都叫回来,把这钱给分一分,”李艳芹心里早就有了盘算,这次把两个孩子叫回来,就是和两人说一声。
这俩孩子都是她生养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了,不管她怎么分配这笔钱,两个孩子都不会说什么,但大儿媳就不一定了……
“我用不上,我那个超市也够自己花的了,”谢威对钱财并不怎么热衷,自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生活的也自在。
“我的那份,妈你留着养老吧……”
“说什么傻话呢?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妈有钱呢,给你的你就拿着,”李艳芹笑着拍了下儿子的胳膊。
“小威啊,你也快奔三十的人了,要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你看看你小侄子都满地跑了,趁着妈还能动,还能给你看看孩子……”
谢威的婚事是李艳芹最挂心的,每次一想到小儿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外地,这做母亲的心就疼得受不住。
“没合适的,等我找着了,一定带回来……”,谢威随口敷衍着。
母子俩聊了一会家长里短,大多是李艳芹说,谢威就在旁边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声,聊的有些晚了,李艳芹又催着儿子去睡觉。
第二天快中午了,一辆小轿车停在了院子门口,谢文先下车,后面还跟着他媳妇张榕。
兄弟俩见面后寒暄了一会儿,谢文就被李艳芹叫出去洗菜了,留下张榕和谢威在屋里闲聊。
“小榕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说别和她说吗?”李艳芹见到下车的大儿媳,脸色就变了变,又不能当面说什么,只得把大儿子叫出来单独问话。
“我没和她说,她自己不知道从哪听到信了,非要跟回来,”谢文对这个媳妇也是管不了的,他脾气温和,在家根本做不了主。
“再说,就算这次她不在,以后知道了也不消停,”谢文往屋里望了一眼,里面正在聊天,“妈你只管安排,我肯定没有二话,至于我的那份就给小威吧……是我对不起他。”
“你媳妇能答应?她不反天?”李艳芹太清楚这个大儿媳了,那是一点亏也不吃的人。
“你也别管她,这咱老谢家的事,你是长辈,你怎么安排,我们小辈的听着。”
屋外的两个人说着悄悄话,屋里的两个人气氛却有些沉闷。
张榕对这个小叔子压根就不喜,她家就是镇子上的,对当年发生的那起命案也是知道的,当时像件稀罕事在镇上广为流传了好几年。
自己的小叔子坐过牢,还是因为杀人这样的罪名,想想都觉得可怕。
自从这个小叔子刑满释放后,她不止一次的和谢文说过,不要和这个人有什么来往,离的越远越好。
可平时最听话的丈夫这次也不知是怎么转了性,不仅不听她的话,还给小叔子塞钱,被她抓到过几次,谢文不悔改,还和她吵架。
张榕一气之下跑到婆家,堵住谢威一顿指桑骂槐,说他被判刑给家里蒙羞,气死了老爹,现在出狱了,还要拖累哥哥,是不是想看谢文离婚,家破人亡才满意……
这一通大闹算是有了效果,谢威离开了家里,去了外市讨生活。家里也平静安稳了,谁知这回又来事了。
这么大的事,这么多的钱,单独叫谢文回来,连她这个儿媳妇提都不提一声,这明摆着是有事啊……
“谢威啥时候回来的?回来一趟也挺折腾的,超市有人看吗?”
张榕从来不叫谢威小叔子,也不叫家里人都叫的小名,每次都是直呼大名。
“昨天回来的,超市关门了。”谢威对这个嫂子也没什么好感,要不是看在大哥和妈妈的面上,他是真不想搭理这个女人。
“关门怎么行呢?你既然开了这个超市,那就要上心,这没事就关门可不行,”张榕和谢文在一个学校教学,都是在编的教师,平日里就爱说教。
“你也没个学历,现在去哪上班,不得要个大专或者本科的毕业证啊,别说你还有……案底,”张榕说话句句往人的痛处扎,还一副为你好的虚假模样。
“能开个小超市不容易,也算个营生,好好干着,别怕吃苦……”
“我去外屋帮忙。”谢威撂下一句,起身出去了。
屋里的张榕不屑的撇撇嘴,真没礼貌。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午饭,李艳芹不嫌麻烦的一遍遍给小儿子夹菜,最小的孩子却吃了最多的苦,为这个家付出的也最多,当妈的心里有愧。
“妈可真疼谢威,人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张榕夹了一块牛肉,乐呵呵的笑着:“可不就应了这句老话了……”
“嗨,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大老二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一样的,”李艳芹也不在意,这个大儿媳一直这样,她也生不过来气。
“小威总在外面,难得回来一次,我这也是想的……”
一顿午饭算是平静的落下了帷幕,张榕起身收拾了桌子,谢威想出去溜达溜达,被李艳芹叫住了。
“小威啊,先别出去了,你过来,小文也过来,妈有点事要和你们说……”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谢文笑着对弟弟点点头安抚他,两人一左一右坐到了李艳芹身边。
“家里的地被国家占用了,你们也知道了,以前大队分地的时候,就是按照每家的人口分的,后来你俩出生后,又赶上一次重新分地,咱们一家四口每人一份……”
“现在你爸没了,但地还在……小文成家了,也有正式的工作,妈对你也算放心了,”李艳芹拍了拍大儿子的手,看着老大对自己点头,心里满意。
“小威这些年……吃苦了,是咱家对不起你,要不是那件事,我小儿子也能当了老师……”
“妈,别这么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谢威看着母亲有了皱纹的脸,摇了摇头。
“咱们是一家人,心要往一处使,你们两个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就算日后妈不在了,你俩也要好好处,血缘关系这一辈子也斩不断的……”
“妈合计了几天……决定,把我和你爸的那份给小威,小文的那份就留给我大孙子……”,李艳芹话里的大孙子,就是谢文和张榕的儿子谢家祎。
“妈,我的那份也给小威,家祎还小呢,用不上这钱……”,谢文打断了母亲的话,一口回绝了。
“妈,这是干啥,我不要……”,谢威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安排,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哎,这是按照什么分的?”
屋外的张榕一直在听着里面的动静,这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妈你弄错了吧?你这是两个儿子,又不是一丫一小,不管是按照法律还是习俗,都该两个儿子平均分配吧……”
屋里的三人同时一愣,却又很快回过神来,谢文的媳妇能做出这事,说出这话,本就是预料之中的。
“小榕,你别掺和这事,”谢文第一时间制止自己媳妇。
“这事听妈的意思来……”
“你闭嘴!凭什么我不能掺和,我嫁到你们老谢家,给你生了儿子,我就是老谢家的一员……”,张榕的气焰不仅没被丈夫的话消下去,反而更旺盛了几分。
“你脾气就是太好,在哪都当老好人,没有我顶着,这个家早晚让人欺负死!”
“没人欺负我们,这个分配也是我的意思,小榕,咱俩都是公职教师,每个月工资够花了,家祎现在也小,我们要那钱也没什么大用处,”谢文起身去拉自己媳妇,放轻语气和她商量着。
“小威一个人在外地不容易,他还要娶妻生子……”
“那是他自己的事!老话里的扶弟魔都是姐姐,怎么你们老谢家就出来个哥哥呢?”
张榕自然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放弃马上到手的钱财,一下子甩开谢文拉着自己胳膊的手,面色更加难看。
“榕啊,妈说了你们的那份还是给你们,妈就把你爸和我的那份给老二……”,李艳芹内心一片酸楚,脸上还要挂着笑,温温柔柔的和大儿媳妇商量。
“妈,为人父母都是希望孩子好的,我也是做妈的人了,我都懂,”张榕转身坐到凳子上,面对着李艳芹。
“但是你这事就不是那么办的,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你偏心谢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作为大儿媳妇也不能说啥……”
“但是这次可不是小事啊,那是四十几万,凭什么说给他就给他,我知道你们就是看他可怜,那又如何?”
“他蹲大牢,没学历,不都是他自己做的吗?怨得了谁?我们凭什么就……”
“你闭嘴!”谢文脸色气得胀红,一抬手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整张桌子晃动连带着上面的杯子也跟着晃了晃。
“别他妈提这件事!别他妈提!”从不说脏话的谢文也开了脏口,“我和没和你说过?让你烂在肚子里!”
张榕被丈夫的样子唬住了一瞬,又马上反应过来,指着谢文的鼻子大喊。
“谢文!你要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你敢跟我拍桌子!你是不是还要打我?”
“儿子别发火,别发火,”李艳芹一把抓住谢文拍在桌面上的手,“榕啊,你别急,小文啥时候动过手啊……”
“干什么就不能提?怎么就不能提?他自己做的事,整个镇里都知道!”
张榕看着谢威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轻蔑。
“你还一心把他当弟弟,处处为他着想,等家祎长大了,要是想从军,还不知道会不会被他这个叔叔连累呢……”
谢威坐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气急败坏的哥哥,针锋相对的嫂子,万分无奈的母亲。
这一切让他觉得又好笑又难堪,好笑的是这笔引起家庭纷争的钱,他根本就没想要,难堪的是好像每个人都觉得他可怜,可怜的需要这笔钱来维持生计。
“行了,我说了这笔钱我不要,我的那份给妈养老,剩下的你们愿意怎么分就怎么分……”
谢威看够了这场闹剧,也不想亲身参与其中,他站起身来想出去走走。
“别在那装模作样的,你不想要这笔钱?我看你比谁都想要!”张榕调转了矛头,直指谢威。
“你这次回来的这么积极,不就是要跟妈卖可怜吗?这个家有你在就没有消停日子!”
“榕啊,别说了别说了,你就当可怜可怜妈,别这么说小威……”,李艳芹拉着张榕的一只手,满脸泪痕的看着她。
“你连杀人都敢,就该杀人偿命……”
“啪!”
谢文的一巴掌又快又狠,打得张榕毫无防备,脸被打得偏了偏,口腔一侧被牙齿咬破立马出了血。
“你、你这个畜牲!谢文你敢打我?”张榕脑子里懵了一瞬,表情有些不敢置信。
自从两人结婚后,谢文别说动手打她,平日里就是一句重话都不会和她说的,今天竟然敢动手了!
“文啊!你咋还动手呢?啊?”李艳芹也被大儿子的举动惊到了,一连声的责备着儿子。
“谁让你打小榕的?怎么能和媳妇动手?”虽然被张榕气得不行,李艳芹的理智还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和自己的媳妇动手啊。
“我和你拼了!你这个混蛋!”张榕的性子肯定不容她吃亏,立马冲上去撕扯谢文的衣服,手指冲着脸上抓挠。
谢文憋的一肚子气都凝聚在了刚刚的那一巴掌里,打完人后,自己也有点懵,呆呆的看着自己举起来的手。
打在张榕脸上的一巴掌已经散去了他的全部气焰,如今只剩抬手护脸的本能。
李艳芹也被刚刚的变故吓到了,回过神来立马去拉架,还被打红了眼的张榕推了一下,后腰抵在桌子上没有摔倒,木桌上的杯子劈哩叭啦掉在地上。
谢威眼看着母亲差一点被推倒,赶紧将人扶住挡在身后。
“行了!要打回你们家打去!别在妈这闹!”
谢威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子挡在两人中间,一把抓住了张榕还在挠谢文的手,死死的固定住。
张榕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大得多的男人,那副面色凶狠的样子,体力上和气场上的压制让她气短,用力挣脱双手却分毫未动。
“你放开我!”张榕大喊一声,“我要回家……”,语气里罕见的带了哭腔。
谢威对这个女人一丝好感也无,只是顾及她是谢文的妻子,撇了她一眼后还是放开了她。
“离婚!你自己过去吧!”张榕扔下一句狠话,头也不回的跑了。
“榕啊……小榕……”,李艳芹急忙跟着往外跑,要拉回儿媳妇,却被远远的甩在后面。
“小文啊,小文!”
眼看着张榕越跑越远,李艳芹根本追不回来,只得冲着屋里喊:“快把你媳妇找回来!快去啊!”
“妈,你让她走吧!我和她过够了,她要离就离吧……”,谢文也在气头上,一想到媳妇往日的种种,更是心灰意冷,也没了要一起过日子的心情。
“哎呦!你说什么傻话呢?”李艳芹看着大儿子脸上的斑斑点点,都是被儿媳刚刚挠出来的,心里疼的受不住。
“家祎还这么小啊!你让他怎么办?”李艳芹抬手想摸摸儿子的脸,又怕手上不干净,碰疼了他。
“疼不疼啊?还有哪伤着了?”
“妈没事的,我不疼,”谢文拉着母亲的手,轻轻摇了摇。
张榕的出走让李艳芹焦虑不已,自家条件属实一般,这个儿媳妇也是花了大价钱才娶来的。
虽然性子太急又很强势,但儿媳妇自身条件也不错,还为这个家生下了家祎,她是万万不想让两人离婚的。
可不论怎么劝说大儿子,都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好像铁了心要离婚一样。
李艳芹知道谢文现在还在气头上,多说恐怕会适得其反,只得暂且压制此事,只求两人都消消气,冷静冷静。
谢威被家里的事搅得闹心不已,看着屋里垂头丧气的两人,被压抑的氛围堵的喘不过气来,干脆一个人出去了。
晚上回来时拎回来一箱啤酒和几样熟食,李艳芹下厨炒了个菜,一家三口心事重重的吃了顿晚饭。
“妈,你先去睡吧,我和哥再聊一会儿,”谢威看了看已经放下筷子的母亲,催促她回去休息。
“我俩喝完了,自己收拾……”
看出两人是有事要说,兄弟俩难得能聚在一起,李艳芹自然不会阻拦,收拾了自己的碗筷后,先回屋了。
“哥,把嫂子接回来吧,别闹了……”,谢威喝了口啤酒,接着道:“家祎还小呢,你俩也没什么主要矛盾……”
“我一直在忍让她,她越来越过分了!”谢文摇了摇头,面色痛苦。
“怎么说我都成,骂我也行,我都忍得住,为什么偏偏就非要说你?”
“啊?我说了不要提那事,不要再提,她就是一遍遍的提……”
谢文晚上一直借酒浇愁,本来就喝不了多少的人却一瓶接一瓶,现下脸上一片绯红,眼睛也被酒气熏得通红。
“……没事,她爱提就提呗,我也不会少块肉……以后我少回来,”谢威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整个家里都不得安宁,所以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会回来看看。
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犯错的地方,每次回到这里都让他异常矛盾,想回来又想逃离,想怀念又想遗忘……
“威……你后悔吗?”
谢文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微微颤动的嘴唇泄露着他的情绪。
想听到些什么,又怕听到些什么……
“……”,谢威沉默了,他知道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没有意义。
“哈哈哈……”谢文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笑的很开怀,眼泪都笑了出来。
“我说我后悔了,你信不信?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装……”
“嗯?说给谁听都不会信的吧……弟弟给哥哥顶罪,弟弟本该光明的未来被哥哥偷走了,一切都毁了,哥哥说自己后悔了?哈哈哈……他矫不矫情?”
谢文的泪水糊了一脸,一个人说着语无伦次的话,也不等谢威回答,好像自言自语一般。
“哥,你别说了……都过去了。”
谢威伸手去夺他哥攥在手里的酒瓶,却被一把推开。
“你在里边度日如年,我在外边心惊胆战,啊……都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这些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活的,人前是光荣的人民教师,人后呢?”
“人后就是一个自私的小偷!偷走了自己弟弟的未来,偷了他的学业!他的工作!他的家庭!他的一切……”
谢文的情绪越发激动,双手抬起抱住自己的头,死死的敲打着。
“哥!你魔怔了!”谢威站起身来,双手用力拉开他哥的手,掐着谢文的肩膀不让他动。
“你看着我,哥你看着我!”
谢威用力摇晃着,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哥,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没后悔,我们是兄弟,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小威,哥哥自私自利,我对不起你……”
“我心虚,我愧疚,我怨恨你嫂子提起这些事,其实是我自己没办法面对,我恨不得知道这事的人都死掉……再也没有人知道……”
“她每提起一次,都像扇在我脸上的巴掌,提醒着我的自私、懦弱和无耻……”
屋内的两兄弟抱作一团,屋外的李艳芹两只手捂住口鼻,死死压抑着哭声,脸上是一片潮湿,眼睛也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自己后悔了吗?
她也不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注定要对不起一个。
如果重新来过,又该怎么选择?
谢威坐在高铁上,眼睛盯着车窗外的残影,他哥问他有没有后悔,其实他也不知道。
可能有过吧……
在父亲去世而自己未能见到他最后一面时。
在出狱后与周遭的社会格格不入时。
在找工作却因为没有学历而处处受阻时。
在看到别人成家立业而自己还形单影只时。
后悔又有什么用呢?简直毫无意义。
即使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依旧会顶上去的,那是他的哥哥,同父同母、一母同胞的亲哥哥。
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谢威从兜里掏出来看了眼屏幕,是个陌生的号码,心情本就不好的他,想也未想的挂断了。
直到第二次铃声响起,还是这个陌生的号,谢威皱了皱眉头,接通了。
“喂?”
“谢威……”,电话那头一个清晰的男声准确的叫出了名字。
“我是,你是哪位?”听到对方叫了自己名字,应该是认识的人,谢威语气客气了不少。
“周以辰,我来你家超市,你不在……”
那日周以辰回到律所,从表妹手里接过信封,自然就明白了谢威的意思。
他做事原则鲜明,且十分有条理性,对自己决定了的事,不允许别人去轻易改变,如果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期,会让他十分难受。
对于车胎一事,他已经决定花钱买教训,但谢威执意给他补偿回来,还私自留在了他的律所,这让他很不爽。
于是找到了谢威的超市想把钱还回去,却吃了闭门羹,发现自己也没有谢威的联系方式,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和旁边的邻居打听了一下,才有了谢威的电话。
“啊?周律师?”谢威十分惊讶,却很快高兴起来,周律师主动找他,还去了他的超市!
“我回老家了,周律师你找我是有事吗?我晚上就能到了……”,这边的谢威急忙解释着,生怕周律师着急。
“你的银行卡号给我,钱我给你转过去。”周以辰没有什么叙旧的心情,只想尽快处理完这件糟心的事。
“哎?不用不用……”,谢威脑子一转,反应过来周以辰找自己的目的,自然不会告诉他卡号了。
“那是我赔偿你的损失,本就是我应该付的……”
“修车胎没花那么多,你给多了,”周以辰开口打断了他。
“没事没事,多出来的是我向你赔礼的……我还打了你,你也没收我医药费呢……”,谢威本来是担心自己给的少了,让周以辰吃亏,现在知道修车胎没花上一万,心里踏实了不少。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被谢威的一顿胖揍,还专门冲着脸上招呼,本就让周以辰恨的牙痒痒,现下又被这人提起来,周以辰觉得自己的脸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挂了。”
撂下两个字,也没那个耐心听谢威再说什么,痛快的挂了电话,周以辰直接给谢威的手机号充了一万元话费。
高铁上的谢威收到充值短信和周以辰的信息时,人都傻了。
“一万元已充话费,注意查收。”
周律师……听我说,我真是谢谢您了!